【政非】韩非中心文 主政非

章七
“说起庖丁掌柜,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张良放下笔,竹简上端端正正的小篆墨迹未干,“眼下桑海城内汇聚多方势力,正值多事之秋,一点细微的变故都令人十分担心。”
“人的消失可分为两种,主动消失或者为人所获。庖丁只是个客栈掌柜,出身墨家,又与儒家交好。如果他惹上了什么麻烦,第一反应一定是向儒、墨两家求救,而不是躲藏起来。”韩非闭目沉思片刻,“若是为人所获,则庖丁身上必有可图之物。”
“可图之物?”张良低头沉思,“如韩兄所言,庖丁不过一届客栈掌柜,除了一身闻名天下的厨艺,还有什么可为人所图?”
刚起床的韩非只着中衣,长发披散,踢踏着鞋履去柜子上摸找竹篦,“子房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果真是厨艺?”竹简上的墨迹已干,张良将之整齐卷起,码放一边,“厨艺,饮食……莫非是——刺杀?”
韩非束好头发,“杀行诡道,天时地利缺一不可,时间和地点的选择都极为重要。二者相加便是时机,而时机是可以被人为创造的。”
“韩兄之意是有人想借庖丁掌柜之力下毒暗杀?”张良脑中念头疾转,“目标又是何人?”
“这个,大概在事发之前,不会为任何人所知。”韩非摇摇头,推开房门去院中井边洗漱。
忽听天际传来一声清越鸟鸣,紧接着,一点黑影背光飞快地俯冲进院子落在井沿上,却是只绿背白腹的雀鸟,左足上缚了一只细长竹管,黑豆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韩非。
韩非瞧这雀鸟有趣,伸出手指点了点雀鸟毛茸茸脑袋,雀鸟也不怕生,低头蹭了蹭韩非的手指。韩非这才发现雀鸟的翠色羽毛中还夹杂了点点金羽,嘶鸣时声如琴音泠泠,十分动听。
“是流沙传信的雀鸟。”张良伸手,雀鸟灵巧地跳到他手指上,任他取下足上所缚的竹管,“这只之前倒是没见过。”
竹管中落出一根细长竹片,竹片上以流沙密文刻有所传信息。韩非探头去看,却发现流沙现在所用的密文他已经看不懂了,“子房,写了什么?”
张良一瞥之下,神色顿时一整,“有人于海月小筑刺杀扶苏未遂。”
“扶苏?”韩非也随之一愣,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小少年。十余年前他滞留秦宫,曾与扶苏有过一段短暂的师生之谊。想不到他于六魂恐咒中沉浮十三载,昔日孩童已是加冠成年,行诸侯之权了。
“不止扶苏遇刺。”张良翻过竹片,“盗跖也被抓了。”
盗跖盗王之王之名韩非亦有所耳闻,“墨家的盗跖……你要去与流沙和墨家见面?”
张良将竹片收入袖中,“韩兄依旧不与我同去吗?”
韩非伸手,那只绿背白腹的雀鸟乖巧地跳到他手指上。韩非顺了顺雀鸟的背羽,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流沙之名始出韩非,成立之初所作所为亦尊崇韩非之谋划,直至他使秦前昔,流沙运转之责才全权转于卫庄之手。然而自韩非归来之后,不知为何,他对流沙始终不闻不问,或者说他对流沙、墨家与张良所行之事俱是毫不关心,这多少与张良所想有些出入。
张良静待片刻,终于等到韩非开口,“子房,你对我失望吗?”
被问之人似是完全没料到韩非会有此问,“韩兄这是何意?”
“子房你如此聪明,真的猜不出我在逃避什么吗?”韩非叹气,语中竟带上了几分自嘲。
张良犹豫良久,最终试探性地开口,“是……嬴政?”
韩非垂首,竟是默认了。

楼主 羽sherry  发布于 2018-07-25 10:51:00 +0800 CST  
“墨家高义,然则这世间又有多少人如墨家诸位般侠义心肠?”韩非的目光扫过墨家众人,语中锋芒含而不露,点到为止,“流沙的思考方式虽然冷酷,却胜在直接。”
“语出《韩非子·备内篇》。”逍遥子之前并未见过韩非,也不知晓他的身份,“但这位公子可知,写出这篇文章的人也正殉身于此?”
在场一片静默,只听赤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姗姗行至韩非身畔,轻搭一只胳膊在他肩头,神态娇媚,“逍遥子前辈可知,这位公子究竟姓甚名谁?”
韩非扶额,“红莲,好好说话。”
一只鲜红小蛇从赤练衣袖中钻出,探头蹭了蹭韩非脸颊。赤练心情大好,“我、偏、不!”
张良悄悄地向远离赤练的方向移了一步。
韩非已经管不动这个妹妹了——说起来都是卫庄的错——他只能无视,转向逍遥子,躬身行礼,“韩非见过逍遥子前辈。”
逍遥子愣住。
当年秦王嬴政陈兵十万于韩国边境向韩王安索要九公子韩非,这段公案可以说在诸子百家之内无人不知。逍遥子虽专心修道,但人宗讲究入世,对天下大事亦是了如指掌,韩非之死他自然听说过。
“并非死而复生,只是事关阴阳家,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不若改日再谈?”韩非略有为难地扔给张良一个眼神。
张良立刻道,“不妨想一想如果扶苏死了,谁将是最大的获益者。”
韩非以眼神示意张良,干得漂亮。
张良目不斜视,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白凤此时忽然开口,“现场影密卫曾经将四名刺客活捉,但是那名假扮李斯的杀手逃离后,那些刺客全部都死于非命。”
“在章邯面前,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同时杀死四个人。”韩非截道。
卫庄哦了一声。
韩非眨眨眼,“我曾见过章邯出手,那时他虽是少年,却已经不容小觑了。对吧,盖聂先生?”
盖聂点头,“除非动手的不止一个人。”
“如果把章邯排除在外,剩下唯一有实力也有时间做这件事的人——”白凤拖长尾音。
“六剑奴。”卫庄沉声道,“杀人,灭口。”
逍遥子也反应过来,“难道是帝国内部的全力角逐?”
“公子扶苏乃嬴政嫡长子,皇位未来的继承人。这虽然是事实,但并不代表别人不会有其他想法。盖先生想必对帝国内部诸事更为清楚。”
张良嘴上问的是盖聂,眼睛却不由自主飘向了韩非。韩非面如沉水,似在仔细思索,可张良少年时便追随于他身侧,若说这世界上谁最了解韩非,非张良莫属。便是韩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最细微的情绪都逃不过张良的眼睛——提起继承人三字时,韩非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怪异之色。
未等张良仔细琢磨韩非眼中那丝怪异神色究竟意味着什么,盖聂便给出了答案,“十八世子胡亥,机敏过人,不在扶苏之下,深得嬴政喜爱。罗网赵高也与胡亥关系颇为密切。”
盖聂的话令张良十分不安,“此事颇为蹊跷。”
“如果是罗网出手刺杀扶苏,决无失败可能。”盖聂再次开口。
张良心头猛地一震,难道是——
韩非冲他微微颔首。
“诸位告辞,我先回小圣贤庄。”张良心知韩非也已想到此节,当下便再无犹豫,拱手与在场诸人告别,而后匆匆离开。
“诶,张良先生怎么忽然走了?”大铁锤一头雾水,“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论谋划一途,在场有墨家、有道家也有纵横家,但能与张良匹敌的还真就只有一个韩非。卫庄心中隐隐有了想法,却始终如雾里看花,抓不住至关重要的那个点——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韩非。
韩非原地踱了两步,开口道,“事情进展不顺时,便不能只看事情本身,而要看人。”
“人?”
韩非垂下眼帘,浓密的眼睫挡住他眼中的所有感情,叫旁人无法窥探他的真实想法,“影密卫也好,罗网也罢,他们的权利都来自一个人。”
“嬴政。”
“二者均为嬴政服务。为人臣者,窥觇其君心也,无须臾之休,赵高更是其中翘楚。无论罗网想达成什么目的,必然都绕不开嬴政。最安全的做法是将己方最终谋划之事掩藏在为皇帝尽忠的表象之下。”韩非语调平缓,却在几句话间将帝国最黑暗、最血腥的武器公然摆在阳光下作评,“墨家、儒家为当世两大显学,嬴政向来忌惮。如今墨家机关城已毁,弟子流亡在外,不足惧也,但小圣贤庄还在,且一直游离于统治之外。”

楼主 羽sherry  发布于 2018-07-25 10:52:00 +0800 CST  
听到此处,盖聂豁地抬头,“法曰: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他一向将你的话奉为膏圭。”
韩非无奈笑笑,“他一贯很好学,也很优秀。”
高渐离则道,“嬴政要对儒家下手?”
“有心,但暂时不会动,因为儒家还没有触到他的痛处。”韩非已是踱到亭子边缘,眺望水天相接之处,海风扯得他的发带衣袂不住飘动,“罗网所做就是在给嬴政一个理由,动儒家的理由。”
“罗网为什么这么做?”高渐离又问。
这次回答的却是卫庄,“十八世子胡亥,非嫡非长,而儒家尊嫡尊长。”
“这只是罗网的第一步,矛头直指扶苏,扶苏怕是在劫难逃,只是他不能在小圣贤庄出事。”韩非握紧栏杆,“扶苏生而带罪,罗网想必不会忽略此点。罗网怕是已经做好了安排,不动则已,一动——恐怕诸子百家中人数最多、势力最广的那一家,将遇灾祸。”
“农家?”墨家中人异口同声。
高渐离继续问道,“扶苏生而带罪?”
“这个嘛,不能说是秘密,只是已经被忽略了太久。”韩非转身,揶揄似的朝盖聂眨了下左眼,“盖聂先生肯定已经想起来了。”
盖聂依旧是那副风雨不动的模样,语气却稍显沉重,“昌平君。”
“昌平君?”
“信人,则制于人。就算是嬴政,也要被迎头痛击才能醒悟,醒悟之后就是加倍地痛恨。”韩非摇头,“罗网行刺扶苏故意失败,实则一石二鸟,拖小圣贤庄下水,同时为后面的行动做好铺垫。”
“那我们该怎么办?”高渐离下意识地追问。
“高先生问我?”韩非玩味般挑起一侧眉毛。
高渐离忽然感到十分尴尬。
“等。”韩非屈指,有节奏地轻敲栏杆,“敌不动,我不动。罗网不亮着,你们也不落子。”
“你们?”卫庄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韩非,你在搞什么鬼?”
韩非特无辜地看向卫庄,“卫庄兄,我都是个死人了。你难道要一个死人谋划天下?”
“死人才能出其不意。”卫庄如此道。
“可是死人现在只想喝酒。”韩非伸了个懒腰,“说了这么多,口干舌燥。走吧,卫庄兄,我们一起去喝个酒。”
卫庄直觉韩非隐瞒了许多事,他的态度、盖聂的话无不透露出韩非在秦的那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可韩非分明不想说,他也就绝对逼问不出来。
“跟你喝酒就没发生过好事。”
所以对韩非这种明显转移话题的举动,卫庄最终只是如此评论道。

楼主 羽sherry  发布于 2018-07-25 10:52: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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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羽sherry  发布于 2018-08-09 14:42: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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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羽sherry  发布于 2018-08-09 14:43:00 +0800 CST  
章十二
星垂平野,草木岑寂。
这个夜晚注定步步杀机,绝不平静。
盖聂将干枯的树枝填入篝火中,火光摇曳,照亮他平静的面容。卫庄则隐身于树木投落的阴影中,鲨齿立于身侧。
“小庄,你有话想问我。”长久的沉默后,盖聂开口。
卫庄嗤笑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哥。对,我是有话想问你。师哥,你之前一直在嬴政身边,他和韩非究竟是什么关系?”
自韩非苏醒之日起,这个场景盖聂就设想过很多次,但卫庄远比他预想的所有情况都更直白。
“韩非先生和嬴政……一如雪女姑娘与高先生。”盖聂如此答道。其实这个比喻非常的不恰当,高渐离和雪女生死相许,不离不弃,可韩非和嬴政生不同时,死不同室,相遇即成绝响,相逢注定成空。若说像,也只有那种对彼此的执着相似罢了。
果然,卫庄想,指望韩非靠谱,不如指望盖聂突然开窍如鬼谷前辈张仪苏秦一般能说会道。
但这件事的根源不在韩非身上,卫庄这么觉得。他选择性忽视了韩非写的那些篇文章,包括把他和张良统统打为害虫的《五蠹》,坚定认为如果当初嬴政没一路跑来韩国,韩非就不会眼瞎了一样看上这个人。进而引申一下,如果盖聂不去秦国,嬴政身边没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也就不敢随便散心到别的国家,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所以这事还是盖聂的错。
当然,盖聂并不知道电光火石间师弟已经把他当成了罪魁祸首,“嬴政很喜欢韩非先生。”
“喜欢?喜欢到亲手赐死他?”卫庄哂笑,“这种喜欢还真是要不起。”
“他们之间很复杂。”思及往事,盖聂的表情居然柔软了几分,眼中映着橘色火光,近似温柔。他想起当时还是个小小孩童的扶苏公子、试图哄骗扶苏喝酒的韩非和每次跟韩非下棋都要输个彻底的嬴政。如果抛去立场和理念,在咸阳的那些日子并非不美好。
“复杂?”
盖聂喟叹,“韩非先生与嬴政是孽缘。”
“既然是孽缘,那么一开始就不该存在。”卫庄不信慧极如韩非会不懂这个,感情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讲是无用的。
哪有那么容易?盖聂想,抽刀断水水更流,这世上最无法控制的就是人心,最无法掩藏的就是感情。他正要开口,却敏锐地察觉到对面开始有规律地震动。显然卫庄也注意到了,他拔起鲨齿,“田蜜?”
盖聂颔首,“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只能是田蜜。”
田蜜姓田,却并不甜蜜,一如这个夜晚,唯一与甜有关的,只有风中传来的血的腥甜。

楼主 羽sherry  发布于 2018-08-09 14:46:00 +0800 CST  
黑暗逐渐褪去,一座陌生宫殿取而代之,飞檐斗拱掩映于片片苍翠之中。
“这是……哪里?”嬴政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座类似宫殿。
“我们已经出了刑囚夹印之局。”韩非环顾一周。他明知周围一切尽皆幻想,但幻想太过真实,真实得他心头为之一痛。
嬴政对紫微斗数毫无涉猎,“一个新的阵局?”
“这阵局暗合我的命格。”韩非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安静注视嬴政,清而灵,湛而盈,不闪不躲,“星曜落陷地,三方无吉拱照,或空亡又逢廉贞、破军陷地,为……生不逢时之格。”
嬴政像是被猝然扼住脖颈,瞬间忘了呼吸。
“既然与我的命格相合,那关键必定也在我身上。”韩非移开目光,长而密的眼睫垂下,宛如蝶翼,轻轻地颤动了两下。
嬴政的心也跟着颤了两下,他意识到这是哪里了。
这是韩国宫殿,韩非出生的地方,或许也可以称之为他最初的家。
“这里应该还有一个韩非。”韩非道,“找到他,我们就能离开这里去下一个阵局了。”
韩非的语气有些冷淡。他刚刚经历过一次崩溃,就像遭受过重创的结冰湖面,密密麻麻遍布着蜘蛛网一样的裂痕。如果再受到一次冲击,哪怕仅仅是一个很微小的触碰,他也可能不堪重负彻底碎裂。所以嬴政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很少如此,犹豫来自于感情,爱与恨之间永不停歇的斗争已经短暂地有了结果。
“一切凭先生做主。”
嬴政迟疑着,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牵韩非的手。
“好。”韩非颔首,他主动握住嬴政的手腕,“我知道韩非应该在哪里,跟着我,别走散了。这里步步杀机,走散了会很危险。”
两人穿过前殿和北阙门。偌大一片宫殿空无一人,也无鸟兽,寂静得近乎诡异。
滴答。
天忽然开始落雨,砸在铺路的石板上,却是悚人的红色——
血雨!
韩非走在前面,显然他也注意到天气的异变,但是他没有回头,“王上不必担忧,这里一切都是幻象,这红色的雨也淋不到我们身上。”
虽然淋不湿他们,但漫天的红色雨珠营造出了骇人的情景,仿佛身处生死之间,走上黄泉之路,触目所及俱是鲜血一般艳丽的红。
脚下之路陡地一转,而后豁然开朗,放眼所望,广阔湖面化作一片不断翻滚的赤红,仿佛幽冥血池,浸染了无穷无尽的凶煞与不详,厉鬼于其中挣扎嘶吼。然而,湖面上却有长桥直通湖心小岛,岛上生有一棵桃树,满树繁花,不见绿叶。
“那棵树一年四季都在开花。”韩非遥望着湖心小岛,“据说郑庄公时,这棵树就存在了。”
嬴政也在眺望那一树桃花,“原来真的有常开不败的花吗?”
“所谓的常开不败无非一场错觉,今日盛放的花已非昨日那朵。”韩非平静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永恒,只有无尽的利益冲突,无尽的生死抉择。”
“先生不相信永世不变之物的存在?”嬴政随韩非踏上长桥时忽然问道。
“也许有,但万年方可一窥斗转星移,以凡人的一生去追求永恒,不觉得可笑吗?”
“那如果拥有远超过凡人的一生呢?”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若拥有远超越凡人的一生,千年不过一瞬,既然是一瞬,又何来永恒?”
嬴政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以为韩非是他心头常开不败的桃花,但韩非本人却不相信这世上有永不凋谢的花。
“然,人之一生虽短,但穷尽此生不变,区区百年亦是永恒。”
“所以,先生究竟相不相信这世上存在永恒?”
“我信永恒存在,却不信人能做到。”韩非停下脚步,“我们到了。”

楼主 羽sherry  发布于 2018-08-09 14:46:00 +0800 CST  
嬴政顺着韩非的目光看去。
桃树下,尚未长成的少年默然垂首,身影茕茕,瘦弱伶仃,逆鳞之剑被他握在手里,宛若有千钧之重。
仿佛察觉到外来审视的目光,少年倏然抬头——
真的是太年轻了,连容貌都还带着雌雄莫辨的俊俏,也不懂得遮掩锋芒,像游走在剑刃上的月光,不经意间便会刺得人连灵魂都为之一痛。只有那一双桃花眼,是让这霜雪般冷酷的少年看上去唯一肖似韩非的地方。
“杀了他,打破这个幻境,我们就能出去了。”韩非道,“我杀不了我自己,所以还要麻烦王上动手。”
嬴政沉默片刻,“一定?”
“一定,除非想死在这里。”
嬴政不是下不了这个手,他杀得了韩非一次,就能杀得了他第二次。只是这次没有刀,也没有剑,甚至没有毒酒,他只能单手扼住少年韩非的脖子将他提起来。
逆鳞之剑掉落在地上。
少年纤细的脖颈握在他的手里,连骨骼都是尚未长成的荏弱。被握住要害之处也没能令他动容半分,他只是看着嬴政,像是要把杀死他的人牢牢记在心间一样。
真正的韩非在赴死前也是这样吗?
不畏惧,不逃避,与其说是从容不迫,不如说是早有预料——命运早已被注定,所以当它降临的时候,只要坦然迎接就好了。
少年的喉结在嬴政掌中滚动了一下。
咔嚓——
还没来得及长得坚硬的颈骨从中折断,少年侧头,陷入永恒的沉睡,而韩非从始至终握着嬴政的另一手。

神农令搅得东郡天翻地覆,农家、墨家、道家、儒家、兵家、纵横家几乎全部被卷入这场精心谋划的骗局,倒是阴阳家,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刻,据守蜃楼,好像与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
只有阴阳家内部才知道,蜃楼上正酝酿着一场惊天风暴。
东皇太一占算出荧惑守心、乱起东方后便闭关修炼,不见任何人。月神、星魂两位护法各自为政,五部长老中,大司命、云中君支持星魂,湘君和湘夫人不理世事,少司命从来都是缄口不言。一时间月神在阴阳家内部的权利几乎被架空,不过她本人也不在乎这些,让月神感兴趣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苍龙七宿,另一件则是东君焱妃。为了参悟苍龙七宿的秘密,这许多时日里,月神都在悉心教导东君焱妃的女儿千泷。
直到今天,放置在蟾宫中的一座巨大机关突然被启动。蟾宫穹顶之下,不规则七面体在一片耀目暖光中悬浮于空,缓缓转动。
“这是……”
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久到月神险些忘记蜃楼上还有这样一个机关,她从未想过这个机关竟还有启动的一天!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东君大阵终于得见天日,月神大人可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月神豁然回头。
孩童模样的星魂背手站在她身后,“东君焱妃,阴阳术第一奇女,天纵之才。她一手布下的东君大阵到底有怎样的威力,我还真是好奇。”
“是你启动的东君大阵?”月神厉声质问,“你见过她?”
星魂仰头望向那个悬浮在橙黄光晕中的七面体,“我当然没见过她。”

楼主 羽sherry  发布于 2018-08-09 14:46:00 +0800 CST  
十余年近二十年前,阴阳家初归帝国,为嬴政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设计了一座宫殿。如果说蜃楼是综合阴阳术与公输家霸道机关术而建造出来的杰作,那么这座宫殿就是二者相结合的第一次尝试。这次尝试由阴阳家第一奇女东君焱妃亲自负责,整座宫殿下埋着一个巨大的阴阳阵势,以紫微斗数为核,启动后环环相扣,阵内步步杀机,九死一生,东皇太一亲口名之为东君大阵。
“既然你没见过她,那又怎会知道如何发动东君大阵!”月神只知东君大阵的位置,至于启动方法理应只有东君焱妃才知道。
星魂夸张地叹气,“月神大人怕是忘了,东君会的,东皇阁下怎么可能不会?”
“你胡说!”月神脸色铁青,厉声喝道,“东皇阁下怎会启动东君大阵?明明苍龙七——”
“月神大人慎言!”星魂截道,“东皇阁下闭关中,分身无暇,哪里能够启动东君大阵?”
月神再也无法维持镇定,“难道还是东君大阵自己启动了不成?”
“启动东君大阵的,自然是只有东君本人了。”星魂的表情诡谲,,“月神大人埋头于破解苍龙七宿的秘密,想来不知道前些日子潜入蜃楼上的几个小鬼头已经打破樱狱,放出了东君焱妃。”
“你说什么?”月神失色,“她逃跑了?这、这怎么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星魂漫不经心地道,“皇帝陛下只会得到这个答案。”
不、这不可能!
东君大阵的存在只有阴阳家内部才知道,因为这个阵势是用来弑君的!但嬴政是不能死在这个阵法里的,他只能死在六魂恐咒之下,因为他也是苍龙七宿的一部分!
如果用东君大阵杀死嬴政,那么苍龙七宿中属于嬴政的那一部分力量就会重归天地,等待下一次轮回,而苍龙七宿的下一次传承尚不知将发生在何年何月!
燕丹、荆轲、韩非、嬴政,阴阳家耗费无数精力才找到了七中之四,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破解苍龙七宿秘密的机会从眼前白白溜走!
“秘密不可能永远是秘密。韩非身为苍龙七宿的宿主,自然也会知道嬴政与他是同类。我们阴阳家若想破解苍龙七宿的秘密,势必要以六魂恐咒杀死皇帝陛下——月神大人说,如果韩非把这个秘密告诉皇帝,我们阴阳家可还能全、身、而、退?”
月神仓皇摇头,“韩非怎么可能把这个秘密告诉皇帝陛下?当初要杀他的正是陛下本人!”
“看来月神大人该去多读读书了。”星魂嗤笑,“人性本恶,韩非终究是险些死于我们阴阳家的六魂恐咒。他本人固然没能力将阴阳家怎么样,但借助帝国的力量,这样一步棋,他怎么可能想不到?从韩非到达阿房宫的那一刻起,所有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两个,不是韩非嬴政死,就是我们阴阳家亡!”
当初韩非暂留桑海,阴阳家并非完全不了解他的情况,却因为需要以六魂恐咒剥离苍龙七宿的力量,始终想要活捉韩非,可流沙对他的保护太过周密,阴阳家一时没有办法突破——不过也不要紧,只要韩非见不到嬴政,一切就都在阴阳家的掌握中,但是谁都没想到韩非竟然自投罗网回到了嬴政身边!这意味着韩非随时能把苍龙七宿和阴阳家的事向嬴政和盘托出,悬在阴阳家头上的剑随时可能掉落,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楼主 羽sherry  发布于 2018-08-09 14:47:00 +0800 CST  

楼主:羽she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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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8-07-13 17:5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0-16 22:18:3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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