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个桌子的自白

那些聒噪的蝉终于唱尽了自己的送葬曲,在夏末没入黄土,成为这坚实大地的一部分,秋风抖落下来的落叶是它们寿终正寝的葬衣,掩埋了它们存于世上的痕迹。


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踏入高三已经几个月份。


同学们变得似乎更加紧张,课间时候,也无嬉戏打闹,绝大多数人,忙着研究自己的问题,解决手中的练习册。空气中弥漫着硬仗前的无声硝烟氛围。


少数已经放弃的人,则选择了堕落自暴自弃,有几个曾经的同学,已经变成曾经了。


在新学期开始后,没有进来教室。不知道是被劝退还是自己选择的放弃,或者是在其他地方,寻求另一个开始。


我也开始树立我的目标,父母的压力更加紧迫,处于主动的,我想试试,我能达到什么程度。


我想站在高处看看,有什么是我真正想要的,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往某种积极的可能性上努力,总是好的。
登临高位后,想要取得想要的东西,也会变得容易些。


我除了学业之外,还有件需要慎重对待的事。


老爷子身体堪忧。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人老心不老,从来没把自己当个老人对待,年过花甲,雷厉铁血手段比三四十的正当年,不遑多让。其他人也旁敲侧击提醒过他,既然老了,就颐养天年,钱已经几辈子用不完了,晚年好好享受生活吧,全被他吹胡子瞪眼睛凶了回去。


前段时间,老爷子生了一个急病,大家急忙问什么情况,医生摇摇头,说是长了个瘤子,情况不妙,这一天还是来了。老爷子这么大年纪的人,从前大约是年轻时苦得积了病,老来还透支的病,大大小小的毛病时常发作,全靠他精神硬撑,走起路来,看着虎虎生威。


然而肉体凡胎,非金刚不坏之身,总有撑不下去的一天。那时候,比起亲人离去的悲伤,更首要处理的大概是财产分割问题吧。


那一天真的来临,我是做不成局外人的,我知道这一点。从父母的角度,和我的角度,皆是如此。


自小耳濡目染,学了不少商业理论知识,可对只是个学生的我来讲,那些复杂高深的名词解释,更像一个个单纯的数字的具现化。像游戏厅里的小孩子一样,随便摆弄摆弄上下左右,就能得到相应的分数,按照技巧来玩,顺利通关没有问题。


现实要这么简单就好了。可现在连我也力不从心,听着父母梳理利害关系,那些抽象化的理论落实到具体的人,具体的操作。我一无所知门外汉的姿态,简直像个白痴。


我要做的,原来还有那么多。我做不到的,原来还有那么多。


就连安远杨,也开始乖乖做习题,现在晚上留在教室里的人多了些,放学后再也没有以前的静谧,安远杨仿佛成了勤奋备考的一份子,仿佛以前他在教室里度过的日日夜夜,都是为了争分夺秒多汲取一点知识。


可依旧融合在环境里,又疏离圈子外。


作息制度的调整,学校开始斯巴达化的制度,学生们披星戴月地上学放学,我和安远杨奇妙的与外界隔离的二人世界,被外人破坏,没有了,但没有新的世界建立。


他还是留到那么晚,却与我没有过多交流,至多打个正照面,点头笑笑,恢复成我以前印象中的他。我想起了他相册中的云,看得到,抓不住,变化无形,随风流动。


那是他的自照像吗?


有点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还是我行我素,但以前的感觉是游走,现在则是有股无形的攻击性,无声地对所处的世界抗议,尖锐地竖起身上的刺,无差别攻击。



甚至有点冷酷。
我恍然觉得和他的距离一日一日拉大,悄然无息的,他被风吹离我的那片天空,重新凝结,比最初的更加阴霾,更加深沉,形成一片雷雨云,一点磁场的不对,就能引起一场暴风雨的席卷。虽然现在他只是在那里积蓄能量。


也许有一天,我们就会这样,渐行渐远,变成陌生人。一阵烦躁,我干脆等着他收拾好东西,他照例等到所有人离开时才走,我双手抱臂,静静凝视着他。他把桌子上最后一件东西,放到老式黑色拉链款书包中,对我挥挥手,说声再见,提醒我早点回家。


我倏然抓住安远杨的手腕,把他从教室拽到校门口,他问我干嘛,在逃命吗。我没有回答他,心中思绪纷乱,不知怎么用具体的语言说明。短暂的路途中,只有幽幽闪着的几点橙黄色灯光和风声的吹响。


又回到了那时候。


校门口附近驻足着一辆酒红色流线型商务型轿车,我拉开车门。


我把安远杨甩到车里,狠劲把车门一关,自己上了驾驶座,按下了控制锁车门的按键,速度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从后视镜里,我看见安远杨努力开车门的身影。


他听见啪嗒一声后,还不气馁,继续试着掰车把手,试了几次后,发现无果,继续问我:“有什么需要我紧急帮你做的事吗?”


“操,你到底要干嘛。”他被我不应声的态度,弄得有点窝火。


我滑动干涩的喉咙,让它恢复语言功能,只扔下没头没脑的几个字,“……回家。”


“啊?”


“等下,你有驾照?”他好像知道走不掉了,系上安全带。


打开音响,环绕式立体声音响起了理查德·克莱德曼弹奏的水边的阿狄丽娜。琴声缓慢抒情,阿狄丽娜来自于希腊神话的故事,一个爱上了雕像少女孤独国王的故事,最后作为死物的少女得到爱神赋予的生命,国王如愿以偿。这个柔和轻快的钢琴节奏,在高贵典雅的西餐厅响起比在市内大型商务轿车内响起,合适的多。


脚踩下油门,朝着我记忆中,安远杨家的方向驶去。拉开车窗,感受呼呼的风灌到我的脸上,我的烦躁减少了一点。寻着脑海中的路,我的记忆力果然很好,仅走过两次,便顺利到了目的地。


安远杨看到了车的路线,所以走了一段路后,便也不再看窗外,而是转过头,像看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白痴一样死盯着我。


“到了。”我再次按下锁车键,车门可以正常开启。他跳下车。


我没有急着离开,掏出打火机,手里点了一根烟。点烟的过程很奇妙,按下打火机的按钮,就有一蹿火焰冒出,继而点上烟,一个星星点点的橙色火星亮了起来,明明灭灭的尖端,缓慢而持续的灼烧,被燃成灰白的烟灰,失去生命力,离开母体的怀抱,化为粉末,掉落。


我最近开始试着点了一根烟,而后又自然而然点了第二根第三根。我抽烟的频率不算高,以前也在男厕所里看过几个男生做贼似的,偷偷掏出自己口袋里的烟,大多不是什么好牌子,也有拿个卷烟纸夹点烟草就开始抽的,禁忌的叛逆好像是青春期男孩子向往的圣地,正是因为上面贴了鲜红的封条,才显得更诱人。


我对吞云吐雾的快感并不大,但很喜欢看烟头从洁白崭新的样子,产生红色光点,烧出灰白色烟雾后,变成可怜的废物,弃于烟灰缸的样子。烟不断缩短自己的生命,闪耀的光点却丝毫不受影响,看上去那么脆弱,又那么坚挺,暗红色的安静燃烧。


我沉迷于那样的景象。


对他扬了扬手,示意再见,并用毋庸置疑的语调通知他,以后每天,我都会送他回家。只是通知,不是征求意见。


安远杨没有上楼,而是和我相对无言,静静看着我抽那只烟,没有发出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这样不好。’类似的疑议。静静地看着。


那光点快要亮到我手的时候,他突然夺了我的烟,在旁边垃圾桶上按灭,扔进去。


我苦笑了一下,抱怨道:“那烟可是我从家里拿的高级货,就这么浪费了。”


他相当理所应当地说:“我和你共处一空间,你吸烟等于让我吸二手烟,为了我的身体健康,我有权没收你的烟。”


安远杨得寸进尺地爬进我车窗,把我那一盒烟都顺走了。摇了摇烟盒:“是兄弟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是高档货的话,不能那么小气,也要给兄弟点尝尝啊。我是为你当个好学生做贡献。”


我眼睁睁看着那盒烟从我车里的平台到了安远杨口袋里。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没收了。”安远杨拇指与中指交错,打了个响指。


他再次大力地蹂躏我的头发,“没关系,有什么烦恼,总要面对。等到真正面对的那一天,你会发现那些洪水猛兽只存在于梦中。”视线却并没看着我,不知道说给我还是说给自己。


借助站着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继续蹂躏我的头发:“你这么厉害,肯定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即使有什么我无法理解的烦恼,我相信你也一定能战胜困难的。你是你啊。”


我的头发又变成鸡窝。


停顿片刻,帮我把头发理好,“还有,以后不用送我了,我可以的。现在是很关键的时期,你专心努力吧。你这样也会增加我的压力的。”


思考了下,“嗯,我也要开始忙忙学习了。”


我反驳:“我可以帮你。你有问题问我不是更好。”


“我想一个人心无旁骛地啃书,学习毕竟是自己的事,这样会好点。自由的方式更适合我。”
借口。


顺理成章的借口。


拒绝意味如此明显的借口。


“这是告知你未来每天发生的事,不是请求。”我用强烈的语气抢白,烦躁更重。


他摊摊手,作无奈状“你当我是随便搬来搬去的雕塑。我有腿会跑。”


我看着安远杨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关闭楼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抬头,看到十五楼亮起的灯光,亮白色,在这墨蓝夜幕里却并不惹眼,恰到好处寻常人家亮起的程度。


骗子。


什么 ‘肯定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让我连送人回家这件事都做不到的人,是你啊,安远杨。


我是个一点也不厉害的人。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5-11 00:03:00 +0800 CST  

我分不出安远杨是要迎合周围随波逐流,以至于自己显得不那么突兀,还是他真的改头换面,决定头悬梁锥刺股勤奋学习。


按我对他的了解以及他最后的成绩,大约是第一种。他身上照样有着隐之于内的戾气。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在无声走向不同的远方。


恍然发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接近了。青梅竹马在人生的历程中,从亲密无间变成萍水相逢,而我,回首却忍不住疑问,我们真的彼此靠近过吗。


最后的高考用古井无波来形容也不为过。迎接了正常的结果。没有一鸣惊人,也没有突遭打击。


我拿到手的成绩和我计划中的差距无几,意料之中。安远杨则是悠哉悠哉不紧不慢的样子,临近大考的时候,反而放松了下来。好像从来没为这个东西在意过似的。


那天成人礼上,我站在主席台上致辞演讲,一低头,就看到人群中的安远杨,我在搜寻他的身影。他漫不经心地意思意思举举手,鼓掌和喝彩都欠奉。偶尔嘴动一下,应和应和骚动的人群。


在那一天,大家褪下流水线生产的校服,都穿着各种各样的私服,有些人穿上日常休闲装,不少女生甚至化了淡妆,穿上及地礼服。擦过粉底的肌肤显得更加细腻,腮红打出明媚的气色,眉笔轻描几下,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一群人在那里叽叽喳喳,因为大家都明白,自己和周围这些人相处时日无多。


大家迟早要奔向各自的道路。


安远杨与周围格格不入,还是一身天蓝色的麻袋校服,尽管现在是夏日,他依旧坚持穿长款运动服秋季校服。校服外套拉链拉到肚子的位置,几乎全部拉开,孑然地站在那里。


他抬头直视太阳,又把手挡在额头上,做了那个被日光灼烧的动作,楞了一段时间的神,才回到这个现实世界。脖子上挂的单反发挥了效用,他回过神,拿着单反与其他人交谈,自如地拍摄。


他拒绝了所有给他照相的人。用很轻松开玩笑,带着一丝痛惜的语调:“哇哇哇哇,我都不知道今天有这么严肃的事情,其他衣服正好洗了,我穿这身照相太怂了。”然后对着对方一阵猛拍,用大炮来回击。


正常的借口。


我又想起了那天,风拂过我脸的触感,好像离现在很远,离现在又很近。


安远杨眉眼低垂,冷静平淡地说 ‘我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没有被记录的价值’。那本白色相册里,捉摸不定的云。他说过,让我当那个相册里第一个人,所以,现在是相册里加入第二个,第三个人?


我凑上前去,对安远杨打了个招呼。问他:“为什么今天不好好准备下?毕竟是成年礼。”


他歪歪头,“成年礼。所以呢?”


“总归是人生中的一段历程的重要里程碑。”寻找恰当的措辞,“人生中一个旧时段的结束,一个新时段的开始?游戏里存档点类似的东西,打倒高考这个boss后,需要短暂存个档。”


“又不是地球online的终结,有什么可介意的。”安远杨轻哧一声,双手插进裤子口袋,相当不以为意。“杀人的话,十六岁以后就判刑了,该进监狱而不是少管所,十八岁在法律意义上至多是担有更多的民事责任,那些对遵纪守法好公民的我,没什么所谓。”


“不是要紧的东西,又为什么要介意。”


我干脆把他的单反抢过来,递到旁边一个眼熟男生手里。


“麻烦帮我们合个影,谢了。”


那男生比个OK,安远杨大吼一声,“机子机子我的机子——”伸手准备抢回来。我把他的手反剪,在他耳边说道:“我刚才把录像键开了,你如果想自己挣扎的丑态全部被录下来,我不介意。”


他回头看向我,眼睛黑白分明,一脸鄙视地说:“那是我的机子,我还不会删?”


趁机,我掏出手机,飞速抓拍,他带着迷茫鄙夷的表情,足以进入表情包。然后把手机给他翻过来,让他看自己抽象的脸。


“……算你狠。”安远杨嘴角抽了抽,给我在空中挥了下拳头,看着其他人在旁边,没有大动作。


“既然已经照到了,那也和我合照一张吧。把你自己当白菜,我只是找个和我一起出镜的道具,可以吧。”我的下巴再指了指那个被我拉壮丁的男生,意思让他站那么久等着,已经是很过分的事情了。


安远杨终于妥协,点点头。
“好吧。”


照相过程中,我叫他表情丰富点,他用变成死鱼眼的眼神盯了我两秒,然后换上笑容,手上还比了个V。为了防止他临阵脱逃,我紧紧搂住他的肩膀,压制住他的动作。


咔嚓。听到按快门的声音。


再警告安远杨:“不许删,你在这张照片里只是个白菜道具,照片洗出来,记得给我一份。”


安远杨不情不愿地应了。嘟囔声;“抱着白菜照相,你真是好兴致。怎么能让我当白菜!好歹也要是松露这种高档贵一些的。”


“知道了,会给你的,卖菜大爷。”


安远杨那张照片,毕业后如约送到了我手里。蓝天,白云,人群,青春,朝气,朋友。看上去多么美好。


那张照片背后写了字,安远杨说:“尽管是没什么意义的东西,你还是看看好了。”说完便别开头。


黑色马克笔印上的痕迹,上面的一句话经过涂改,被黑色的油墨压得严严实实,我问安远杨,这是什么。他顿了顿,给我说:“此去经年,一别无期。”


我笑他够酸,青春疼痛少女附体,笑得大声。心下知晓,自此,我们要奔赴不同的未来,再见之后,是否会相对无言。


“嗯,懒得给你再冲一张照片了,所以直接划了重写。”那个死死的黑色块实在是不美观。


“你也太应付了!”我忍不住吐出我的不满,目光终于落到了他写的八个字上,字迹不够劲道利落,没有字体这种东西,但却足够工整,看得出来,是一笔一划用心写的。


天南地北,各自珍重。署名安远杨。


恍如初见篇 end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5-11 19:21:00 +0800 CST  
黎暻番外之作茧自缚


成人的过程,比我想象得还要艰难。成人意味着身体上的成熟?意味着法律上的责任?意味着对过去自己的告别?我又想起了安远杨杀人犯法理论,既然十八岁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岁数,为什么人们赋予这个年限,这么多的意义呢?


人的一生,很长,也很短。十三豆蔻,二十弱冠,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六十花甲,七十古稀,八九十耄耋,百岁期颐。看似十八岁是人生中很靠前的一个节点,但事实上,很少有人能达百岁之高龄,古语有言,人活七十古来稀。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么十八岁,就是等同于成长时期已经过去,敲响暮年的钟锤吗?


上了大学后,我开始部分参与家里的事务,因为去了国外,万事都要亲力亲为,我的少年意气磨了不少。开始更加真切地体会到当年长辈的艰难。


我遇到了很多人,那些人踌躇满志,独具见解,或心怀鬼胎或开门见山,无数人因为相似的目的聚集在一起,又因为目标的转变而分道扬镳。


然而我却再也没见过安远杨一样不着边际天马行空的人。


原来没有世俗目的行事的人,真的那么少。


我也是庸俗的芸芸众生之一。


原本男女之间暧昧的情愫,似乎随着成长,愈加鲜明地浮出水面。母亲也旁敲侧击提过这类事情,我全部推诿掉了。工作与学业已经占据我的全部精力,暂时无暇考虑这些事情。母亲点点头,表示接受我的解释。


我的母亲,黎越。一个优雅而又锋利的女人,大多数情况下,强势得不像话,虽为女人,却有着堪称铁血的手腕,因为她的不容置喙,我跟了她的姓。理由是要把我教育成黎家优秀的人。


我的父亲和母亲可以说成相敬如宾,也相敬如冰,多年下来,竟有了奇妙的默契,这也是漫长时光中磨合出来的结果,一些足以谈论的温情,哪怕我鲜少看过他们同时出现在一个场景。我想过,我如果是他们中的任何一方,绝对会忍受不了对方,愤而离婚,但他们忍了。


这么多年。


据我听来的墙角,当年因为我的命名问题,他们闹得很不愉快,但到最后达成共识,由黎越来当我的主要雕铸者,她信心满满地保证把我塑造成她完美的作品,她堵上了她自己的骄傲。我的父亲则予以辅助。两个不相关的人,由于婚姻关系,缔结在一起,产生了共同的结晶,反作用于稳固婚姻关系。


因为是自己生命的延续,所以她对待我和对待她自己,有着相似无几的严格。更进一步,是一种严苛的冷酷。她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理所应当地把所有出现在她视野范围里的东西,按照她的规章制度要求。


之所以她如此执着地要管理我,兴许是因为母亲对孩子执着的天性作祟。女性对孩子的关心,大多数情况下高于男性,只不过她把我当成了缩小版的她自己。


我的父亲,同样不会在她可怕的时候,当我的避风港湾,只能期望他不煽风点火雪上加霜。


那么说来,能同时忍受他们两个的我,才是最厉害的。


但是偶尔,黎越对着我展现一个正常青年的母亲姿态。


比如谈及我的情感生活时,她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威逼利诱,三堂会审,我始终守口如瓶。不,用守口如瓶这个词,并不准确,我的现实情况是,无话可说。


那些人都太过无趣,说了上一句话,就能猜出下一句,做作的幽默,做作的活力,做作的健谈。精致而恰到好处的妆容,相处看得出的欲擒故纵,简直像在玩城堡攻防战,敌进我退,真是毫无新意。


大家乖乖遵守游戏规则,我选择不参与。


我的表哥黎非则与我大相径庭,他栽到了一个坑里。那个叫做江燕的小女仆。事情说也简单,搞上了,搞大了,麻烦了。他兴许是仗着大少爷身份,得瑟惯了,可大可小的事,他偏闹个天翻地覆。


我不小心看到黎非对他的父母发生激烈的争吵,面红耳赤,狼狈不堪,“小燕肚子里怀了我的孩子,我他妈作为一个男人要保护她和她肚子里的种。”然后我体贴的转身,连一个背影都不给他们窥视。


家丑不得外扬,这件事我明白的,人家的家务事,我高高挂起好了。但这不妨碍我的八卦之心,而且他的婚姻问题,和整个家族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怪黎非最近动作如此之大,各种融资兼并皮包洗钱,加大了灰色地带捞钱的力度,似乎还觊觎着老头子手里掌握的东西,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认为那些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他的父亲和老头子关系并不好,是个病秧子,于是大家的目光,落在隔代直系的他身上。


黎非得到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时间问题。


可惜,时光容易把人抛。


黎非的年纪已经不能说成年轻。快要结婚了,对象已经安排好,临到头,他闹出这事,惹得整个家里面子挂不住,因此他的父母更加强调,言下之意还带威胁,一定要保守秘密。这栋房子里的都是人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知道传出去自己也没好果子吃,自然悄悄。


黎越通过灵通的消息,知道这事后,以此为鉴,对我耳提面命一番,教导我玩要把控个度,否则到时候自己被玩,那就看笑话了。社交圈应该多往高级阶层拓展,那些是以后的助力。距离太远的人,少理,那些人无不居心叵测,幼稚无知。我连连称是,心下不以为然,让我能被挑起玩兴趣的人,都没遇见几个。


黎非简直做好了八年抗战的准备,准备负隅顽抗到底。他也称不上爱江燕爱得刻骨铭心,比起追求爱情,他追求更多的,是自己在这个家里的自主话语权。他想要说一不二,无人对他置喙,可目前显然不可能。


现在也是黎非压抑多年的反抗。

没有能力,就什么也没有,连婚姻都身不由己。毕竟,我们的角度而言,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5-14 03:57:00 +0800 CST  
我这段时间,比以前更加忙于工作,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做准备。黎越逼我更紧了,各个方面意义上,三天一查岗,我做的所有事情,必须她亲力亲为过目。


我略有不爽,到我这个年龄,像管小学生一样管我,是个成年人,都会不大乐意。


我不知道她是太自信自己的能力,还是太过于看轻我的能力,对我如此不放心,好像她经手后,便能点石成金。她让我从小到大,牢牢按照她的计划行事,这方面她也自信得过分。


一厢情愿地认为什么对我最好,一股脑塞给我,完全把我当成她小时候。我时常觉得,她在我身上弥补她的遗憾,她那无人理会的贫瘠童年。父母早亡,叔父收养,因身为女儿身在那时错失的良机。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怨过我的出生,给她拖了后腿,以至于后来要证明自己似的,把我改造成她想要的样子。
不得不说,她的确教了我良多,给予我那些知识经验。但更像一个严师。


天下母亲大概都有不可理喻的部分。江燕被肚子里的孩子,唤起了母性的本能,时常抚摸肚腹喃喃自语,宝宝,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宝宝,看这个小衣服好看吗,以后给你好不好。


这么对一个迟早死了的胎儿,真不知是母爱,还是愚蠢呢。


黎非的抗争愈久,他越扛不住,手里攥取的资本太少,从实力到心理,都与老狐狸相距甚远。


我私下找了江燕谈话。把她约到办公间里,随口问问她最近怎么样,说几句客套话。而后切入主题。聊起让她作为女仆,这几天多打理打理房子内外,黎非的婚事将近,让房子焕然一新,迎接未来可能的女主人。


江燕嘲讽一笑,她的身形十分纤细,着装穿的是宽松型,几乎看不出肚子的异样。


“原来是给我说这事,你想干什么,说吧,拐弯抹角的,像个婆婆妈妈的女人。”


她比我想得要干脆利索,但她忘了一件事。


我的声音转为冷厉,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江燕。”语末,更加重尾音。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你的雇主之一,你对我这么说话?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靠着黎非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你永远,不可能,以主人的姿态在这个家里。”


随手扔给她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黎非和未婚妻的照片和一些录音,以及未婚妻的资料,我让她回家慢慢欣赏,认清自己和未婚妻的云泥之别。泥只能在地上,追逐云的踪迹。


她对这些并非毫无所觉,女人的直觉是可怕的,所以她才会对我的话有那么大反应,受刺激太过。越厉害的反应,意味着心里越介意。


然后,我要和她洽谈一件事。


她第二天,并未找我,我主动给她打了个电话,问问她的想法。


她的声音压抑而平静“……你想怎么样。”


我调笑道:“你知道你的枝头本身已经快折了?


黎非做得太过火,触怒老爷子了,在他还健在的时候,干着抢遗产的事。秃鹫迫不及待地啄食仍旧鲜活的尸体,尸体拼死也要黎非以为他在给自己攥取抗争的资本,事实上让自己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老爷子的大忌是有人在他活着的时候,挑战他的地位。何况是他以前最为亲近的黎非,现在竟对他本身无动于衷,只知觊觎他背后的财产。


该给的,老爷子不会吝啬。不给的,你抢,那就怪不得人了。何况老人总是喜怒无常的。


我和江燕做交涉,她去给我拿来一些黎非的资料,我给她一笔钱,让她安置好自己和胎儿。安置的方法由她而定,留还是流,全按她想。


顺便还威胁了一下她,提醒她,这是一点施舍,并不是非她不可,她只是最方便的第一人选,与唯一人选,还是有差别的,我能弄到今天给她看的东西,自然也能弄到其他的。她以前耍的那些小心眼,我也收集了不少,如果寄给她在家乡年迈的父母,在民风古朴的山村,将会激起怎样的涟漪呢?


面对黎家这个庞然大物,她还是选择乖乖屈从比较好。黎非是其中的一份子,也只是一个组成部分罢了。没有黎非,还会有黎是,彻底断了她要挟的念头。


我嘲笑她跟了黎非那么多年了,连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都不知道,摆明黎非没把她当回事,或者她的智商愚蠢到黎非不屑于和她说这些东西。能不能拿到我要的东西,看她的本事了,如果她拿不到,真是和黎非白混那些年。


再次提醒她有可能的惨淡未来,她的事已经闹大,留下来不可能,她走之前,唯一能选择的是带走什么。是仅仅一个没有父亲无法来到世上的孩子,还是一笔足以让她安置好自己的钱?


她沉默不语,面上一派纠结,我很善良地给她一些思考时间,一周内给我答复。


从今天开始,再过七天,正好是黎非订婚的日子。江燕显然现在不知道那事,黎非的甜言蜜语安稳她不少,不过,等到那天纸包不住火,女人的妒火,可是足以燎原。


我之后遇见了黎非,笑着对他点头,祝他新婚快乐。


我如期等来了我想要的答案。爱与恨,如同一个硬币的两面,一胎而生,相辅相成,当你翻转,才发现那种另一极端的情感暴露后,是多么彻底。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5-15 00:05:00 +0800 CST  
事件有条不紊地进行,黎非是在老头子尚未入土前就不怀好意虎视眈眈等待啄食的秃鹫。然而有些时候,宁愿等到那个傻乎乎的兔子一头撞上木桩,也不能提早暴露出意图啊。


他被三振出局了。


所谓三振出局,是棒球运动里的术语,在两击后的情况,投球者投出第三个球后,有以下三种可能。击球者没有挥棒,击球者挥棒落空,击球者挥棒成擦棒球,而球在落地前被捕手接到。


按照黎非的情况,显然是挥成了擦棒球,离胜利有一点接近,却擦身而过。最后只能无奈出局。


可是从老爷子的角度看,会不会根本没有开启这场游戏呢。


连球都不给予,根本没有赋予黎非对手的资格,黎非一下一下费尽心力击打的,只是自己脚底下的小石子。无论击中击不中,都无甚意义。像漩涡中央挣扎的人一样,用尽全身的气力,唯一成效是加快自己溺亡速度罢了。


比赛的前提,两个人处于相同对等的位置,拥有不偏不倚的严密规则,有大展拳脚的场地。


黎非和老爷子的情况,以上全不具备。


黎非至多是在剧场上被操纵的提线木偶,给予了一方天地,手臂脚踝上牢牢捆着透明细线,控制他的一举一动。剧台上的人偶,哪怕手中持剑,对于观众和幕后操作者,也是毫发无损。


那个剑甚至是操作者赐予的,随时可以置换,让挥舞宝剑的英武王子变成扬起马鞭的小丑。随时可以收回,让装备银色铠甲的武士,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书生。


老爷子的信条是,该给的,我会给你。不该你的,你不能抢。


大概黎非抱有的心态,和古代长寿帝王座下郁郁不得志的太子差不多吧。


我享受难得的空闲,手指在遥控器上按来按去,电视机上的画面频繁切换,新闻主播寡淡端庄的脸,肥皂剧女主楚楚可怜的脸,主旋律影视中男人坚毅的脸,在那个液晶屏幕上来回交织切换。更多的琳琅缤纷的广告穿插节目其中,一群人用夸张的表情和言辞描述产品如同世间奇迹。


这也是信息时代的弊端,每日涌来的信息过于庞杂,人们无法从他人那里得到正确的那一个回答。适用于一个人身上的东西,不一定适用于另一个人,人们有了更多挑选的余地,也有了更多的时间耗费在无意义的纠结中。


时常人们因为无法得知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随意挑选一个替代品将就着用,只是出于看别人有,我也要有的心情。从知晓自身上来说,有对自身明确了解的人,就要比漫无目的的无头苍蝇高出一大截的段数。


人类是群居类动物,当发现自己与周围人群的不一样时,首先会感到孤独害怕,而后是不安惶恐,那种恐惧来自于自己的孤立无援,无法从他人身上找到自我认同感,因为立场的不同,将会受到一个完整群体的排挤。


无聊的我在忍耐半小时的爱情八点档后,终于拇指移动到白色遥控器的红色按钮,那个按钮在任何家用电器上都在十分醒目的位置,鲜红的颜色更大程度地区别了与其他按钮的不同。


人制造出家电最重要的前提是能够控制,然后再加以利用。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5-28 23:41:00 +0800 CST  
缺乏什么,就呼唤什么。为了创造出虚假的东西,填满自己空虚的内心。


在这个钢铁水泥构筑的都市里,身处结构严密的建筑肚腹中的人们渴望着温暖,所以人们大行其道地歌颂着爱情。


明明是一群对着恋爱对象大吼大叫埋怨挑刺的人。轻而易举地倾诉爱情,轻而易举地抛弃旧的爱情,轻而易举地对不同的对象重复同样的话语。


Lisa对我告白时,我是很不以为意的。她身穿棕色连衣裙职业套装,内搭白色衬衣,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嘴唇上的妆是恰到好处得粉,既不是吸血鬼一样得鲜红,也不似就不见阳光的病人一样地苍白。


容姿端丽,肌肤大体是光滑状态,然而眼角的细纹出卖了她的年龄,但无伤大雅。总体来说,她看上去比她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


一个实际年龄将近三十岁的女人,应该正是懂得将女性魅力完全散发的时候,懵懂青涩之后,人老珠黄之前。褪去少女的无知天真,在迈入沉沉暮年的大门前。女人纯粹作为欣赏性视觉期限,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在她这个年龄,偶尔身上少女的娇俏憨态,实在是不多见。


Lisa较之于粗劣地装傻幼稚光长年龄不长脑子的即将中年女人而言,她巧妙地在无关紧要的地方示弱,适时利用自己女人的优势,而不显矫揉造作。


她给我的告白,没有什么新意,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花招,也没有拐弯抹角的情书,简单明了地询问,“你有女朋友吗?”


那是一次工作上的应酬聚会,来的人并不多,她是趁散会后以喝酒不能开车,夜深搭车危险为由,要求我送她回去。尽管这个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霓虹灯把黑夜撕扯成点点碎片,纯粹的黑暗无处藏身。我仍旧拉开车门,帮她拉开车门,微微俯身,请她入座。


一路上十分平坦,没有事故没有堵车,看了看表,二十分钟,预料之中。


我喊她Lisa姐,为了避免车上恼人的尴尬,或真心或假意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毕竟,冷场后,将有些难堪。这些无甚意义的话,会随拉开的车窗,丢弃散落。


终于到了她家门口,对她礼貌性笑了笑,“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了。注意安全啊,lisa姐。”


她涂着透明光亮指甲油,修剪圆润的手,抓住了我,力道不算重,其中却蕴含着无法忽视的力量。我不禁又看了一眼她的手,人们难怪总是以手来评判生活状态。经受生活磨砺的劳动者双手,一定布满厚实暗黄色的老茧,手背上星星点点的细微伤疤和斑点。


她的手,圆润白细而修长,能隐隐看见青色的生命力血管在其中的痕迹,显然属于身体健康,生活养尊处优的手。


我忽的又想起安远杨,那个初见的傍晚,那片金色的夕阳,打到他的手上,他的手并不算好看,指节不够长,不够细,甚至有点粗糙触感的。


Lisa巧笑嫣然地对着我,半埋怨地说:“一个女人深夜让一个男人送她回家,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女人孤身一人回家危险?这男人有车?”我有条不紊的回答。


她用手掩住唇,似是嗤笑了两声。


“伪装笨蛋的游戏可不好玩,成年人就不要玩小孩子的文字游戏了。那么明人不说暗话,我觉得你不错,要开始一段交往吗?”


她居然直接说出来了。那个十分美妙的手,从她的皮包中,流畅地打开一个蓝色烟盒,从中抽出一根细长精巧的女士烟。女士烟一般味道并不过于刺激,给人的冲击力更徐缓,有些浅尝辄止之感。


一般女人抽烟,不免沾上一些轻薄风尘味,让人联想到夜店陪酒女之类不光彩的职业,她却抽得那么理所应当。烟倾斜的角度,呼吸的频率,在指尖夹得位置,堪称绝妙,倘若大卫再世,一定会将此雕塑成艺术品。


我又想起安远杨,在那个男生们以抽烟当自己叛逆别树一帜的标志时,不仅没有点燃打火机,反倒像个老师一样,没收了我手里的烟。


明明自己也不是循规蹈矩的男孩子。


看我望着她出神,Lisa轻磕了磕烟灰,那细长的烟燃得比一般男人抽得烟,快上不少,只是片刻,小半截就已化为齑粉。


“女人抽烟,不是很奇怪吧?”她口里叼着烟,这句话说得含含糊糊,我却能清楚捕捉到意思。


“当然不奇怪,但抽得这么具有艺术感,可就很稀奇了。”我半是恭维半是真心地说。


她的嗓子犹带未恢复的迷蒙沙哑,“嗯,成年人总要学会用更好的方式表现自己。”


那么她一开始,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时期,也会笨拙地吸一口烟,呛个半天吗,想到那个场景,我不禁哑然失笑。


随之,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在我灵魂里滋长出芽,那或许是对青春的怀念,岁月把为粗砺顽石的我们,打磨成圆润光滑的模样,当身处现在时,又情不自禁怀念过去。兴许是因为那个样子的自己,尚有未被发现的可能。


安远杨像一个意外,横冲直撞闯进我的青春里,留下一地狼藉痕迹后,回到他的原先轨道中,我则望着这乱七八糟的场面,孑然伫立,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复原,不知如何磨消。


那个粗糙的花园房屋模型,会被时间染上它的色彩吗?是变得美轮美奂,还是灰白的尘埃覆盖了它原本不多的痕迹。


Lisa突然问我毫无干系的问题,“在被告白的时刻,你想起了谁?”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6-01 22:50:00 +0800 CST  
我摇摇头,说满眼只能看到面前这位美丽的女士,我虽然突然脑中闪现安远杨的沈阳,但却并不打算告诉她,她对安远杨其人生平,全然不知。我与安远杨的关系,也不是三言两语的概括能说清的。比世人定义的朋友,大概夹杂一些微妙而浑浊的东西。归根到底,那与她无关。她啧了一声。


“我在你这个年龄,可是有点热血的。我也曾有过耽溺于情情爱爱的少女时光,面对现实的忙碌,是长大以后的事情。”她又淡淡吸了一口烟,“你这么老成,没有过疯狂的时候,还真是一道遗憾。”


“然而热血只能灼烧躯体,将人的所有从内之外,彻头彻尾地滚烫灼烧,徒留经受热量侵蚀的皮肤,起了一个个破坏平整的泡。”


她似是对我说的话不屑一顾,而又语重心长,“人总是要摔跤的,区别只在于广阔明亮在康庄大道上摔,和在崎岖泥泞的小路上摔。当然,有时人面前摆着的是一个岩石堆积出来的墙壁,脚下踏着凶险莫测不知其源头的水,再迈一步就要淌入未知的海洋世界,后有野狼猛虎追捕,前方只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逼仄的缝隙,连路都谈不上。”


“这就是所谓绝境?要么游泳潜下水穿过那个不知道前路不知道出口的缝隙,要么被野狼撕咬成碎片?”


她打了个响指,“不错,人的一生,总会遇见险阻,命途多舛的人们,时时处于绝境中,所谓一帆风顺的人,在等待着自己的磨难。对于不同的人来说,磨难自然是不同的,未必每个人遇见的都是这般危及生命无转圜余地的险状,磨难的大小,所带来的痛苦程度,时常视那人的心境而定。”


胸前的项链在她白皙的脖颈处闪出圆润的光辉,她干脆又靠到车上,那个项链轻轻撞击,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


“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让一个人失去他最看重的东西,那东西,触手可及,遥不可及。譬如让一个守财奴失去全世界仅此一把的金库钥匙,看着满金库的财宝,只能牢牢封死在墙壁的大门后。亦或者,让一个运动健将,失去双腿,把他关在一个具有24小时播报运动赛事电视的屋子里。”


我不禁感叹,真是最毒妇人心。总结道:“最痛苦之事,约莫求不得。病痛的人求不得健康,垂死的人求不得生命,贫穷的人求不得金钱。”


她看向我:“正是这些求不得,使人痛苦,使人奋进。所以人们恋爱中才有欲擒故纵这个手段。”


我理应摆出最诚恳的姿态,陈述我对她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纯洁合作伙伴友情。


然而我却回首想了想,思绪飞驰到遥远仿佛太古的以前。从出生伊始,我的人生还真是空乏无聊得可怜,从未有过强烈欲求的东西,大概是世人眼中好的东西,对我而言,获取不费吹灰之力,以至于失去追求的热情,哪怕努力,也是想做去做,随后就能做到的,这在我身上似乎成为数学铁一般的公式定理。


自然万物有一般自己的运转规律,太阳从地球的东方升起,西方降落,这种规律给予人们生活方便,因为一切关联这个事物的关系,都变得有据可依,然而同时是无聊的,不会有惊喜,不会有惊吓。事物到手那一刻的喜悦,如果没有漫长的时间努力作为垫脚石,最后的领奖台,站上去俯瞰众生,也是索然无味的。


她看我没有反应,半是遗憾地说,“这些求不得,也是构建绝处墙壁的岩石,把所有的欲求,牢牢压在不见天日没有定性的水底。有的人能挣脱放下,有的人背负一生。”


我耸耸肩,“会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的人,自己太过愚蠢了。”



她换成一副笃定的语气:“即使是你,也会有不知不觉陷入绝境的时候,只要你还是个人。”


我很是不以为意的,说道,“也许吧,如果全知全能,往后的岁月,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夜色更加浓郁得黑,白日是蔚蓝的天空上浮了几朵轻飘飘的云彩,待到夜晚,天穹中所有流动的东西,悉数被无边无际的深蓝巨幕吞没,唯有点点停滞一处的繁星铺展其中,作为点缀。那浅色天蓝转换至辨不出蓝色气息的黑,一日而已。


这一日能做些什么呢,无数条生命来到这个世上,无数条生命离去这个世上。我们在这个汪洋大海般沉浮不定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那一方舟。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6-10 17:56:00 +0800 CST  
现在才蹦的文名和文案,然而度娘没有修改标题主楼的功能

生之归处
诞生与死亡,起飞与陨落,成长与衰老,一脉双生,相辅相成, 相互的界点暧昧不明,退一步则生,进一步则死。
每一个事物是一个行走的点,身后划出不同的轨迹,或笔直,或弯曲,或仅是一个原地打转的点。只能前进,不能回头。划出的轨迹相互交汇,形成羁绊。
然后,驶向属于自己的,生之归处。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6-10 21:20:00 +0800 CST  
Lisa最后问我一句话:“你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话语中带着不可忽视的果决,我只能摇了摇头,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如何告之与人。
她莫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这么不解风情坐怀不乱,要不是没听过你对男人有兴趣,我甚至会以为你是个同性恋。”
我听着像在听天方夜谭,我对广泛意义上的男人这一群体,并无多大兴趣,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毫无新意的东西,让我提不起劲。
但她的带着惋惜意味的言语,仍在我脑海中,莫名回荡。
有的东西,还没开始,就已结束,从宣布开局的那一刻起,就已定胜负。毫无理由的开始,虎头蛇尾的结束。
难道我的人生就如此乏陈可善,没有丢弃得了的东西,没有据为己有的东西。
我开始又想起安远杨。那个和
我发现一大片懵懵懂懂的种子,种在我的心田。我在那片未曾涉足的新天地游走,然后发现那片天地里每一个种子的壳,上面都刻有一个名字,安远杨。
每颗种子代表我对他的回忆,对他的印象很难用具象化的标签概括,只能从中完整剥离一部分,这是他。那也是他。到处都是他。
我手持水壶,给那些种子浇水,水壶里的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种子吃了水,仿若一下子要把之前的沉默,全部弥补回来,迎风飞长。
它们到底在那个寂无人烟的地方,埋葬了多久。
一个清晰的结论在脑海呼之欲出。
我终于发现了,我爱着,安远杨。
那些种子,生根发芽抽枝结果,原先细嫩的幼苗,已结成参天的网,罩住我,不得逃脱。
要说起因,大概因为,他是他吧,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终于找到了我发自内心,真切想要的存在。既非随波逐流,又非任意替代的想要。这对我来说是新鲜事。依照公式运转的人生,终于出现了一个误差,让我体会到我是鲜活生命的误差。
我迫不及待地拨通了一连串印在脑海的电话号码,哪怕夜的深沉,也阻挡不了有种激烈的东西在我胸腔里砰砰跳动,心脏强烈的生命力,我过去的漫长岁月中,从未体会这么深刻。
我不是一个从流水线工厂根据指令,塑造外形,然后从皮囊中按部就班填充器官,最终输入思考指令的工业作品。而是一个来自母体,汲取羊水养分,奋力爬出母亲子宫,如此充沛的,人。
那些像深不可测宇宙黑洞般沉浮的灰色混沌存在,燃起了朵朵鲜红明亮的花朵,幼小的火苗,把那些迷雾,燃烧殆尽。
嘟嘟嘟,电话声音在独属于线路的世界回荡,随即声音回到人世。听筒那一边,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安远杨的声音通过电话信号的传递,有些不真切,声音和现实相比,显得略微沙哑发闷,也可能是夜色侵入体内,带来疲劳的关系。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连细微的喘息,在我耳朵里,都像有了广播喇叭的加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这句话问得,颇有些提不起劲又好奇的意味,这也难怪,按照往常他的作息,这个点理应准备睡了,而我很少在他有事要做的时候打搅他。
他家的电话,很少有人知道,因此打电话,他一般都会接。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和手机的联系,更为紧密。人们爱着只属于自己的,小巧而便携的手机,手机上充斥着诈骗短信,骚扰电话,然而那是现代化的步调,人们依旧沉迷其中,乐此不疲。
家里的电话,多了古朴的意味,功能简单而枯燥,仅仅能用于通话,所以,电话号码交付的人,要比手机的快餐化联系,更加稳定。
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加了层牢不可破,难以言喻,无色无形的屏障,那隔阂仍有不断增厚的态势,我可以和他面对面,那薄膜被压制成薄如蝉翼的轻片。
但仍旧存在。
要么仍由发展,关系越来越远,要么击碎屏障,哪怕碎片飞溅,刺破肌肤。
我略微沉吟了下,试图把血液里扩散的情感,通过脑神经,转述为有型的语句,然后再发命令,控制我的唇舌,说出它们,最后通过连接的电话线,传到他的耳膜。待他能理解那些话的含义,对我做出反应。
可惜那些涌动奔腾的东西,只在它们的世界里,肆意妄为,而不能让我转化成现实世界的需要。这就是无能为力的感觉?我做好了被玻璃碎渣刺入躯体的准备。
于是开门见山地说:“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话筒的那一边,并未有反应,我知道他在听,能感知到他在另一端的存在,这是人为的沉默,比自然的宁静,更多了一份冰冷。
电话传来忙音,我知道,他挂掉了电话,而这不是结束。
我坐在这里,仿若思考者静止般的,等待着电话的重新响铃。
果不其然,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给我又打了过来。
他说:“我早知道的。”声音有点别扭,随即转为冷漠而轻飘的无所谓。事态脱离了控制,朝着未知的方向,飞奔而去。
我感到我进入了一个狭隘的完全绝对黑暗洞穴,脚下随时有可能踏进万丈悬崖的深渊,但我的神经因此更加敏感而兴奋。
“你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吗?”他能不能给我一个我自己都未知问题的答案。
“不知道。具体开始的时间。想必你也不知道吧?但那种感觉,是即使毫无形迹,也能从空气里嗅出来的。”
我感到已经完全脱离我所想象的样子,我以为他会生气,会羞恼,会对我发火,会接受不了,结果没想到,是这个样子。
比以上设想还要坏的结果,
只好顺势取笑他:“你是警犬的鼻子。”
“警犬的鼻子,就能嗅出荒诞而无理取闹的事件气息吗?”他的语调冷静而事不关己,仿佛在说着明天有小雨司空见惯的天气预报,既无洪水,也无山体滑坡泥石流,就灰蒙蒙的天上晃下来那么点滋润庄稼的雨露,不疼不痒地打在他身上。
荒诞而无理取闹,不知是对这件事,还是对我。
他接下来问,“所以呢?”
我那些沸腾的东西,已经开始冷却,仿佛喷涌而出的岩浆,觅着了足以落脚的区域,开始转变为沉重的岩石。话既然都说了,那么就得说到底,虎头蛇尾,也太过扫兴。
“给我一个答案。”尽管那答案显而易见,还是要听他说出口。
“记得我带你回家时唱过的那首歌吗?友谊地久天长。”顿了顿,语调终于开始带上了感情,那里面,有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说到底,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很久以前我就让你知道了,我那空乏而普通的本质,我与其他你不屑的人,没有丝毫差别,我这种泯然众人的特性,是打出生,就一直跟随我的。”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又对我做出了怎样的观测?那他现在的话,是为了打击我,还是更多的对自己的不满。
我在脑海里搜刮他与之相关联的只字片言。
他接着又解释道,像古老的留声机开始倒带,带我回去那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的以前,“你还记得我失控那次吗?其实那次半是故意,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和你南辕北辙的本质。”
“你还真是个敏感的人。”我一直都知道的,安远杨的敏感,或许因为他总是处于局外人的角色,因而对事态的把握更加清楚。戏外的人,看戏中人演戏,总是观看全局的。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所以我们关系的最好程度,在我说出这些话之前,是不进不退。但我仍不后悔,沉郁在空气中的东西,需要一个渠道发散。
“我们还是朋友吧。”我向他确认着,他之前的语调,隐隐透露出了这个态度。兴许今晚过后,我们的隔阂又将加厚,但好歹打破了僵持的局面,有了实质上的改变。
有改变就有希望。可怕的从来不是路途的遥远,而是滞留原地的踏步。
他若无其事地应声,“当然,我说过的事,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这个词在他心中,到底代表什么?是无关紧要成员的划分部落,还是具有特殊意义的词汇?
我需要足够的时间,把我和他的关系沉淀足够,而且,隐匿在暗处的引子,需要时间发酵。他的反应不是厌恶我,也不是厌恶被一个男人告白的事情,他的态度透露出的,更像是对现状改变的拒绝。
他那种封闭自我的个性,我倒是了解不少。他不喜欢新的东西出现,或者旧的东西消弭。他沉浸在自我制造的密闭世界里,以此来维持他世界的和平安稳,现世无忧。
所以他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把我剔除他的世界。他厌恶变动。这
挂了电话后,我脑海的回录机,开始播放我和他点点滴滴的过往。那些回忆不够陈旧,却已泛黄。
我突然懂了他带我到他家,我安慰他的那天,安远杨嘲讽我蠢的那句话,那次他真的赢了。从发觉到拒绝,统统先我一步。我以为我掌控全局达到目的时,他已经先判我出局,抹杀我所有再次翻盘的机会。
忽忆彼时年少,徒剩一叶障目。友谊地久天长,不过作茧自缚。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6-19 03:16:00 +0800 CST  
我是桌子,我的身上落了灰。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错觉,我仿若过了一个世纪。我再审视,我的桌面光洁如新,一尘不染,有条例的木纹蕴含其中,表层的光亮映出了花的影子。
这一瞬间,是心的苍老,我不禁疑问,我有心吗,既然没有,我的破旧与沧桑,仅仅是外部施加于我的伤痕。
安远杨的暂时沉默,仿佛是一场从太古洪荒到现在的漫长旅程,人们从四肢着地,到直立行走,从钻木取火,到拧开煤气,从树叶蔽体,到衣冠楚楚。
他翻阅完那些照片信息,嘴角扯出了一个弧度,黝黑的眼瞳中闪耀着是我难以辨明的情绪,双眼微咪,似是看向更远的地方,虚渺的视线找不到汇集之处。
然后,他嘴唇碰撞,轻吐一句话:“想要窥视着我的你,才是理所应当的蠢货啊。”语调极其平常,态度极其稳当。
主人怔了怔,没想到事件的发展情况。
有些急切地辩解,“我没有要窥视你,只是为你好,你应该了解正在交往的女朋友的事,她那些欺瞒,对你不公平。”
安远杨把散落的照片归拢,原封不动地装到暗黄色的粗糙信封袋里,最后用指甲轻压信封袋边缘,合上信封袋。
“那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调并不咄咄逼人,也不生气,态度平和而淡然,缺乏转折,和应有的生动气息。尾音的微微上挑,以示这是一个疑问句。
主人更加急切了,甚至有点慌张无措,失了阵脚,笑了笑,“作为朋友,难道不该关心你的感情状况?”颇有针锋相对的意味。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再怎么不平,也是扔给我自己解决更好吧。你是看不起我的情商?还是觉得我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主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疯狂,歇斯底里,那诡异的笑声,像老式唱片里支离破碎喑哑的遗留片段。话里蹦出坚韧的刺。
“你就那么喜欢那婊子?”
“喜不喜欢,喜欢的程度,和你有多少干系?”安远杨皱起了眉头,面上情绪转瞬即逝。
“你在怨我毁了你的大好姻缘?”
“并没有。人类就是这样的,不停地聚散离合,磁场无时无刻不在产生玄妙的变化,有时两个人因为相契合的磁场,黏合到一起,过一段时间,磁场改变,人们的磁场产生排异反应,或者受其他吸力更强的磁石吸引,到了别处,你懂吗?”
安远杨走得离主人更近了点,面对面的距离。
“有些事情,大家心里懂就好了,说出来,没意思。”他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还惦念着我和你过去的同学情谊?不肯直说?”安远杨这句话,崩碎了主人的最后一根弦,他又打碎了一个花瓶,在手上添了星星点点的碎印子,手上新生的皮肤,是上次划烂后的印证,颜色浅淡而脆弱,今天又被主人毫不留情地刺伤。
“那我说过我喜欢你,你还要在心里懂一辈子?”
安远杨歪歪头。
“不要喜欢我。一无所有的容器,所倾倒的,只能是一无所有的空气。”那不是建议,是命令。
“我什么也给不了他人。”
“我定义为正常的人生,不应该就是按部就班地上完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考上大学,没有跳级没有留级没有复读。找一份足以安稳生活的工作,不需要大富大贵。给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告白,娶一个相互扶持的妻子,不漂亮没有爱都没有关系,相敬如宾就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用心抚养一个自己生命的延续,和妻子等到头发花白腿脚不利索后,看着自己的孩子重复同样的人生轨迹,领未来配偶回家,作为家长的我对孩子的选择品头论足。”

他的眼神一片空茫。

“即使我从未在这样的人生轨迹中得到过幸福感和满足感,但那一定是我渴望不够强烈的原因。空乏的我还有能力去干什么其他的呢?这些事情在我眼里根本无须判断对错,和吃饭喝水穿衣一样的朴素自然的道路,有什么值得置喙的地方?”

“而你呢,打破了我人生的人,到底是什么呢?”

安远杨被打破的,到底是什么?

主人强烈的语气,好像要表达什么似的。

“既然存在,那肯定就是有价值的。”

“我打破了你的人生,那么我参与你接下来的人生,又有什么不可以?!”

安远杨并未回答,话锋一转,看向相框。“那是我相机里唯一一张有我自己的照片。”想也知道,因为主人的强硬。这对安远杨来说,算一个特殊性。
那个相框里照片的内容,是主人搂着安远杨的脖颈,像得到了全世界的宝物一样,笑得一派灿烂。安远杨斯文而不耐地嘴角上扬,公式化的笑容,右手在主人头上比了一个V。

“破坏的东西,总是要修复成原来的样子,不可能一直放置在那里,置之不理。”
“至于损坏得无法修复的东西——”安远杨觑了一眼碎片飞溅的素净花瓶,那花瓶身上毫无修饰,只是履行最简单插入花朵职能的花瓶,连重新拼凑都无处下手的花瓶。
“当然是丢掉啊。”
“可你是活生生的人!搞清楚这一点!那些碎片被丢掉,因为无法实现自己的价值了,可我不可能丢掉你!”
“啧,人与物,本质上没什么差别的。”他直直看向主人的眼睛,爽朗地笑了,阳光明媚,“还是说,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都是有价值的?”
“我喜欢你那么久了,你知道的。”主人声音突然变得哽咽,有透明的液体顺着他的眼眶滴了下来,这是我从主人童年时光过去,再也没看到过的景象。
“我只能一天天看着你和我越来越远,却无能为力,这是我人生中持续时间最久,想要完成的事,可我失败得简直一败涂地。”那透明液体掉落的速度更快了些,主人说话中途,喘了口气,维持话语的平稳表达。
“喜欢你是我一辈子最努力的事。”
安远杨听罢,没有多少感动,嘴里说出的话和他自然大方令人联想到邻家大男孩的笑容截然相反地刻薄,“因为是你想要完成的事,所以必须要成功?这次失败了,所以怎么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所以字典没有放弃这个词?”
主人怔怔看着安远杨,“……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问花,主人何以变得如此笨拙。
花说:“按照恋爱中的人智商都是零的原则,主人现在已经当机了。可喜可贺,主人现在还能说出话。”
“不过主人并未全然失败嘛,至少在安远杨人生的某个阶段,打破过他的轨迹,那打破的影响,持续到现在。”
我问花,“那打破意味什么?”
“安远杨曾经,或者现在,在遭受来自主人的影响,今天的话,是对主人影响的反馈。”
我不明所以。
只见安远杨指尖摩挲着那个相框,然后回头。
“我们的故事,终止于那个毕业夏季。”
主人沉默了一会,提出一个要求,要尽地主之谊,招待安远杨,转身去泡了两壶饮品。
拿出两个杯子呈上不同的液体,一杯碧绿通透,悠悠飘香,茶叶被热气蒸腾得翻滚不安。一杯深沉浓郁,几缕奶白色散落其间,未完全融和,破坏黑色的纯粹。
主人并未和安远杨一人一杯,而是两个印有镀金花纹的杯子,悉数放在安远杨面前。
“给你两个选择,咖啡与茶。”
安远杨双眸逡巡了一圈,“两个选择?明明是零个选择,因为是咖啡与茶,而不是喝与不喝。”
“这里简陋,只有两种招待,让你见怪,不好意思了。”主人定定地凝视安远杨,“还记得那年你给我喝的不明液体吧,今天当作那日的款待回礼。”
最后安远杨先挑了那杯茶,一口饮尽,接而往口中倒入咖啡。
他最后耸了耸肩,回答了一个英文单词,“All。”说罢砸吧了一下嘴,“尽管味道很坏。”
主人突然笑了,一扫之前的阴郁。像和安远杨达成什么约定似的,伸出右手。我以为接下来的戏码是十指相扣。
“再来一次吧,回到那个夏天。”
安远杨同样伸出右手,与主人的手剧烈地击起声响,说了声与他年龄不符,莫名其妙犹如热血电视剧男主的话。说话的姿态却很冷静。
“Fight.”

晨曦,一缕阳光透过窗户,同时播撒在我和花的身上。
今天的花,仍旧开得绚烂。
今天的我,仍旧偏安一隅。

主人和安远杨在那个夏天的故事彻底完结,但我不知道他们两个有没有展开未来的篇章。有也不奇怪,毕竟他们的生命还有很久。主人能否从打破的闯入者,变成共同的参与者,仍是个未知数。
而我迎来了我的终结。
时光是把杀猪刀,我和所有曾经的妙龄少女一样,身上被杀猪刀划得遍体鳞伤,光洁滑润的表面刻上了许许多多的碎纹。陈旧的我明显已经不适合这栋房屋的格调,未来只有丢弃一途。
我知道那是每一个家具的宿命。那些伤痕对我是战士荣誉的勋章。我在我的岗位上能坚持到有用的最后一刻,此生无悔。
仆人们嘟嘟囔囔把我搬出去,时不时地抱怨浪费,麻烦,好重。我渐渐望着那个记录我一生的地方,我离那越来越远,离生命的尽头越来越近。
出我意料的是,由于回收废品的还没来,我暂时呆在后面的庭院里,希望不会这么被遗忘。
过了几天,我的伙伴又增加了。依旧是那束烦人的花,但样子变了许多。挺拔的茎叶卷缩了,绽放的花瓣凋谢了。这家伙和我一样,成了被淘汰的废物。我感到的惊讶,比我没有被立刻拉走时还要多。前段时间它才说过它每到春天就会重生。
我有些惊讶,花的生命理应还有很长,它还有无数个花期,为何夭折于此。
想罢,又对它多了些怜悯,活物的生命就是这样,不具有稳定性,朝不保夕,脆弱得要命。
我看着花,它现在唯一的能发出的声音是沉寂。和老伙计共赴职责的终点,也算彻底的有始有终。
花,角落,我现在所处的环境,一如过去的过去,在我还未来到别墅的时候。啊,比较之下,还多了一株已经永远不会理我的花。我未经历过许多兜兜转转颠簸流离,这些,已是我从伊始到结束,全部的世界。


END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6-23 22:15:00 +0800 CST  

楼主:鹭戈曳

字数:58895

发表时间:2015-04-08 10:3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3-22 23:15:00 +0800 CST

评论数:44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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