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个桌子的自白

如标题,主角是桌子,犯病主人的日常是桌子的记录观察。废柴的我终于还是决定把几年前准备当吧刊饲料的东西扔出来了,话痨电波风。目标几发完结。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4-08 02:39:00 +0800 CST  
我每天总是安静地呆在角落看着主人进进出出,看着仆人来来去去,看着宠物睡睡醒醒。我乐此不疲地观察他们,静止的我无法明白他们为何好动,日复一日重复的生命有何意义,他们所做的一切,对于整个世界有什么影响?亦或是他们构成了整个世界?世界的定义究竟是什么,我所知的世界仅仅是我在家具城和这所大宅看到的,根据其他人谈论的言语,世界是一个倾尽一生也无法触及完全的概念,拥有无穷无尽存在的事物与可能性。我想知道我所没有呆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即使没有世界那么大也好。


可是真的等到触及没有踏足过土地的那一天,我应该又会渴求了解其他尚未踏足的地域了,满满的好奇只有等真正走遍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后才能消弭吧。但即使我走完了地球,或许还想去外太空,世界这个概念啊,是没有止境的,不是吗?事实上我对于活着的生命好奇这种事情也是我自己无法理解的,我为什么会有想要知道这种念头呢?


踏遍世界之前,首先,我的腿要除了支撑外,多个移动的功能,我应该是没有机会出去这栋房子的,连移动一米一分米一微米一毫米一纳米都做不到。等等,根据热胀冷缩原理,冬季的我可能比夏季移动了几纳米?可惜我无法测量自己的移动,也不清楚纳米是什么概念,我只知道电视上的衣物广告喜欢用纳米作为宣传,那大概是很厉害的东西。即使我有再多的疑问,也不会有人回答我。


因为我是一个桌子。


别人眼中的死物。


我不知道我从木材厂的诞生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漫无边际地思考,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主人是个和正常人不同的神经病,我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叙述一个故事。


关于我那变态主人的恋爱故事。


用花那东西的语言来描述标题《我的主人不可能这么思春》《浪漫满屋》《来自照片的你》。花在那边抱怨着明明是我天天看电视学会的,怎么算到他头上了。我无视了花的抗议,反正恋爱他很了解,一切问题问他就对了。


爱情的多少要用赠送花束的价值来决定。——花。


“喂喂,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你又胡编乱造些什么,你不要学QQ空间那群人一样随便写一句话就贴上一个自己认识人的表情啊!但是这句话很正确没错!”花继续在抗议,我这次给他了一个回答:“现在说也是说过了,我只是了解你帮你说出心中所想,你每天所说的99%废话,因为1%的这一句,可是顺带熠熠发光呢。不打算感谢我吗,我可是把这么正确的话归功于你啊。”


“更坦诚一点地说,你那么多废话,我怎么可能记得住。”我坦率地告诉了花真相。已经存在于心里的想法,帮他说出来而已。但在人类的世界中,首先出声的人被称为出头鸟,更容易被一枪打死是真的。埋藏在心里的想法和直白说出来的话语,哪个分量更重呢?花的花瓣垂了下来,蔫蔫的,无精打采的样子,一滴露水顺势滑落,好像人类伤心时滑落的眼泪。


恋爱这回事,我呆在家具城时了解过一些,经常看见一男一女手挽手,肩并肩来挑家具,黏糊得像个连体婴,多数情况他们是经历恋爱将要结婚的情侣,挑选新房装修家具。也有的情侣只是提前过过眼瘾或打肿脸充胖子,把这栋高档家具城里的东西作为人生的奋斗目标,一饱眼福后兴致缺缺地走了。两个人会为了价钱斤斤计较,关于样式看法吵得不可开交,有时遇见称心意的却因为风格价钱大小不合适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去。我也曾见过女方几天前陪着一个年轻健壮的小伙子挑家具,几天后身边的人换成了一个油光满面的中年秃顶男人,不同的男人出手豪气程度,自然是不一样的。


当然,那些挑选基本与我无关,因为我是要被送到特定人手上定制的高级家具。但当我发现那些价钱不到我十分之一的桌子,能履行和我一样的职能,我还是非常挫败的。


情侣小心翼翼筹划未来的样子,好像在建立他们的一辈子的世界。我的主人每天抚摸相框的样子,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对情侣谈恋爱都专注,打个比方,人家是想一辈子的事,他连死后生生世世一块想了。


我的主人在单相思相框。我十分好奇,相框有什么好,值得主人疯狂迷恋。那是一个平凡无奇的黑木相框,土气程度犹如从上个世纪穿越过来,里面应该摆上黑白照片才会没有违和感的相框。


“不。”花纠正了我。主人在单相思相框照片里的人。


“嗯?可是那张照片里的是男人?”我不明所以地发问。按照我不够充足的常识,男人应该喜欢女人,那种软绵绵爱撒娇讨价还价生起气大开嗓门来却如同火山爆发的生物,而不是照片里那个男人的样子,碎乱的短发,明朗的笑颜,挺拔的身姿,看到他像是闻到了下午茶时间的阳光味道,纯粹,温暖,耀眼,却不灼人。我的主人是个男人,所以我未来会有一个女主人,我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主人爱那个男人。丘比特之箭的轨迹,不会因为对象性别而改变。”花用毫无犹疑的语调断言。花不愧是浪漫的代表,说起电视剧上的剧本台词,信口拈来。不知道花在等待被出售的时候在花店里见过多少情侣或虚伪或真诚的甜言蜜语,花本身就为脆弱的美丽而生,如同人们终将燃尽的熊熊爱火。他们你侬我侬地诉说情思,等到拆伙了,继续把说出去的东西捡回来给身边新人嚼上一遍。啊,亲爱的,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火,这道光火就是传递的奥运火炬,熄了这一棒,还有下一棒。


我再默默给我的世界观补上一笔,男人可以喜欢男人。作为一个桌子,等待被出售的时候也只见过男女或者单身的人来,却从未见过活的男男情侣。我想起了王妈曾经观看过的那部电影,一个寂寞的老管家女闲暇时最大的乐趣就是观赏那钉在背景墙上的巨大液晶屏幕。我为了给我的桌生找一些有趣之处,也会学习人类干的事,所以不要嘲笑我与大妈的相似之处。那部电影的拍摄手法角度十分唯美,结局是两个主角分开了,可我唯一的疑惑是女主哪去了,为什么我只看到了男人。


我想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爱情是偶然一回眸间擦出的火花,爱情是深夜蔚蓝天幕中划过的流星,爱情是万年来人类不间断吟唱的颂歌……”花在执迷地自言自语。他显然是谈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而开始滔滔不绝。这栋房子里,“爱”这个字过于虚无缥缈,手可触碰的金钱显然更可靠。因此花也憋了好久的感情抒发。


“够了。简单来说,爱情是不能对现实世界产生任何改变的东西。”我打断花的长篇大论,他有从他出生后的经历一一细数一遍的趋势。花的出生就代表着爱与美,在我眼里没有用处的东西、而我不同,桌子的出生是为了人类生活中的实用性。为人民服务是我的职责。请叫我雷锋,但我不是螺丝钉,一个桌子的诞生需要无数螺丝钉的组合,没有连接材料的一根螺丝钉无能得令人心疼,我仅仅摆在这里就能起到独一无二的作用。


情感,是活着东西的专利。


花是活物,我是死物。


活物与死物的区别显而易见。比如花需要仆人浇水换土,花需要照射阳光,花需要在二十度至三十度之间适宜的温度,花需要新鲜清新的空气,花需要新鲜肥沃的土壤。


花有生命。


花很脆弱。
而我是只需要空间的存在。即使阴暗潮湿破败的角落里无人理会地放置,我还是我。


“桌子,你到底会不会懂呢。”花不厌其烦地又对我说这句话。每次他说这话的时候,枝条伸展,花蕊舒张,花瓣的颜色都娇俏艳丽了几分,浸润了清晨雪露的精气神,好像无比舒畅的模样。


“你真无聊。”我同样不厌其烦地打击花。其实我觉得我还能对花的这句话做出回答,我也是个相当无聊的家具,本来我应该当个安静的美桌子高冷地藐视凡人。这个问题它像是问谁更无情谁更无耻谁更无理取闹一样,听得我桌面上都多了一层灰,我若再热情一点和他拌嘴,话题将会无休止地进展下去。不知多久静止在这里,花的胡言乱语也提醒了我的存在。


我们只是这栋房屋的一部分。


什么意愿也无法传达,什么现实也无法改变。


任由人类摆放的装饰。



仅此而已。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4-08 02:44:00 +0800 CST  
日复一日地被擦拭,我机械生活的调剂基本只有和花侃天说地。遥记当年,我的消遣还有观看进出这个宅邸光鲜亮丽的男女老少虚情假意勾心斗角。每个人瞒着其他人算计自己的小九九,作为器物的我,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他们只会瞒着任何一双他人的眼睛,却不会瞒着默默注视他们的我。我是不会放映录像的摄像头。


因为有眼睛的人类会背叛会告密会反水会针对,而在这个房子里的我们只会忠于职守自己的岗位啊。我被我自己崇高的忠诚贞洁精神而感动。


家族集体聚餐时的一言一语,看似关切,实则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明面握手拥抱亲热嬉闹,暗地搜集对方的黑材料,联系自己的党羽,一起落井下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上一秒的敌人也可能是下一秒的朋友。才为了一个合同面红耳赤争吵过,又能为了下一个关系同仇敌忾。


我看着宅邸的进进出出人员变迁,暗叹一声人世无常。那个年轻的下人,手脚利索,年轻貌美,肚腹日渐隆起,那是前任大少爷生命的延续,她在大宅中骄傲得像一只开屏的花孔雀,见到人就展示自己艳丽的尾羽。直到突然有一天,她不见了,王妈通知底下的仆人,那个女人,亦或是女孩,为了照顾家中生病的老人,辞职不干。可我明明还看到前几天她还和大少爷计划着在这栋房子的来日方长。


事实证明,碧池的小水洼和汪洋大海比只是沧海一粟。小水流满怀热情地扑向江河,想要翻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浪花,结果是滚滚而来的浪涛毫不留情地把小水花吞没。还好一切与我无关,我只是个桌子。


主人是玩弄权术的个中好手,这是不用争辩的事实。大少爷最终结婚了,和另一个我素未谋面精致端庄的女人,为了那女人手里12%的股份继承权。那个女人与面上犹带稚气的小女仆截然不同,唇边的微笑永远恰到好处,分毫不差的弧度,一张固定的面具没有胶水也牢牢地黏在她的脸上,永远并拢向右微倾双腿的坐姿,并不简单也并不艳俗,她同样很像一个家具,一个在权术场上使用的家具。可惜,大少爷和那个小女仆的下场殊途同归,同样得踌躇满志,同样得黯然退场。在那场无硝烟的争夺战里,大少爷失败了,一直隐其锋芒的青年上位。


自从那青年成为我的主人后,我再也没在宅子看到过敢于违逆他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那个青年,显然是视黄雀为盘中餐的秃鹫,贪婪,迅捷,残暴地掠夺一切战利品。大少爷以为他掌握了全局,但胜利果实却全被他人蚕食。他以为掌握在手心的利益,不过是主人为了捕捉猎物撒下的饵食,直到大少爷被逼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才知晓自己只是局中棋子。


爱恨交织的阴谋已成过去式,那个似乎将一切控制的主人,表现出最大的情感波动,一直在那个相框里的男人身上,据花说,那是爱。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4-09 16:14:00 +0800 CST  
那个男人,主人称呼他为安远杨。大部分时间是主人一丝不苟地聆听安远杨的话,拿起电话筒的一瞬间,总是不忘按下录音键,每一分每一秒的相处都是盗贼藏匿的宝藏,但主人绝不会允许有无礼的幸运者阿里巴巴打开山门。安远杨的一切,是他守备范围的领地,擅闯者,诛。


安远杨本身的存在是主人的精神毒品。主人乐此不疲地看着那男人的所有录像,那男人笑着的样子,那男人沮丧的样子,那男人工作的样子,那男人休闲的样子……安远杨的声音,安远杨的表情,安远杨今天吃了什么,安远杨乘坐了哪一辆班车,安远杨脸上长了一颗痘痘。属于那个名为安远杨生命体的所有,对于主人都是流过荒芜沙漠的甘泉,给一盘散沙的心田带来微弱生机,却是立刻被吸收殆尽,不够,不够,远远不够长成一片绿洲。


主人是安远杨身边的空气,无形地触碰着他,观察着他,在他的生活里无孔不入,侵入他的每一寸角落。


啊,现在想想,万物像一张蜘蛛织成的网,单看丝丝分明,至多相交一点的关系,事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蜘蛛蚕食破旧的网,以便编织新网,倚靠在已经编织的区域去完整一片网。环环相扣,缺一不可。我的主人之所以成为我的主人,大约和那男人,有那么点关系。


家庭是横跨在主人和安远杨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在主人彻底掌权之前,主人受长辈安排,和不少的大家千金见过面。美名其曰,合作交流,多提点提点那些女孩子不懂的地方,年轻人嘛,理应志趣相投,话题多多,交个朋友多条路,亲上加亲更好了。各个方面不断给主人施压,有意无意地絮叨,说他年纪不小了,是时候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定下来。


主人对那些千金的评语往往先三分赞美,夸赞一番对方的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很愉快能结识一位这样的女士,后分析对方家庭的未来,婚后的利害关系,最后说自己和她们情趣不合,没有共同语言。随后的表现也是应付十足,不联系不主动不接近,跟完全忘了有约见过的人存在一样,自然都不了了之了。


我听腻了主人的推诿,简而言之,可以概括成三个字,不合适。在我眼里看来,是不想做三个字。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人类的社会总要把本质的想法赋予各种各样地修辞,加以说出,寻找话语中真正有意义的东西,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所谓社交。


我对花说:“人类三分之二的话都是废话。他们为什么不能把这些时间花在为这个世界做出贡献上呢,为什么不能少说话多做事呢。”我如此地抱怨,不排除是对日复一日重复戏码的厌烦,桌子同样想看新鲜的戏码,鲍鱼海参天天吃,也会腻的。


我更应该抱怨的,或许是大同小异的人性,处在不同的立场上,重复同样的愚蠢。一个事件的发生,上从中华五千年,下从呱呱坠地的婴儿,都能找到即视感的典型案例。人们最喜欢做的事情是自己给自己堆砌一座高塔,当作俯视他人的制高点,殊不知每个人都有一座自建的象牙塔,你在塔上看别人,别人在塔上看你。


花不以为意地说:“那些是人类必不可少的情感交流,因为人类是群体性的生物啊,群体活动自然有分工磨合的时间。你只是嫌弃上演的戏码对你索然无味而已,安心吧,有漫长等待时期的让你预料不及的礼物,才是惊喜。我相信有趣的事情总会出现,正如我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我以绽放的姿态迎接每一天的黎明。”


仔细想来,我与花的对话,也全都是废话,却足够地取悦了我,这是花特有的魔力吗,天生为取悦他人而存在的花,任由他多么美丽,自己只能在仆人浇水溅出来的水珠里,略窥自己的模样。因为不会移动的关系,花对我的耐心远远强于喜新厌旧的人,可令我不明白的是,如此没有长性的人类,为什么有一群大妈天天雷打不动地在晚饭后播放音乐跳起健身操。


我那时以为主人有婚前恐惧症。说实话,我也不希望有个女主人,想到以后家里要多个身上永远有香味,巴掌大的脸用一梳妆台的瓶瓶罐罐来抵御岁月侵蚀,换成油漆够刷几面墙的,顶住首饰的力气堪比举重冠军,高跟鞋踏出哒哒哒哒吵人的响声,十公分高跷稳如去少林练过水上漂十八罗汉,每天醒来妆点脸面要花四分之一白天时间,几件衣服都喜欢得不行认为自己最好看,偏偏还喜欢问他人哪一件最好看的聒噪生物,我的桌面简直快要裂开。


但所有的不合适都是因为心中早已有了最合适的人,所有的错误答案都是因为不符合那个正确答案。


主人自始自终想要的,只有那个男人。


如果在童话里,那个男人无疑是公主,而主人是怪物,绝不会是马后炮的王子仙女,无能的国王皇后之类的角色。


不择手段扫除障碍,为了独占那个人,哪怕有披荆斩棘翻山越岭英勇无比的王子殿下,也别想从主人手里抢人。话说回来,王子是知道公主能嫁给他,公主的容颜比玫瑰还娇艳,拯救完公主国家就是他的了,所以成为了勇士。


事实上,被怪物囚禁了那么久还活着,因为早就同化成怪物了啊。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4-11 03:44:00 +0800 CST  
我静静观看着主人对那男人的妄念一日比一日深重,我很期待隐秘的爱恋浇灌下究竟能结出怎样的果实,我的惊喜如期而至。


有天主人心情相当暴躁,因为一个平地惊雷,对主人的午夜凶铃,电话里的讯息紧紧扼住主人的咽喉,往主人的心上插了锋利一刀。


接电话中,主人的手恰好把玩着一个精致的工艺品,当安远杨吐出一句话后,那个可怜的玻璃制品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主人手被工艺品尖锐的棱角划出几道血印,鲜红色的液体从缝隙中迫不及待挤出来,那个美丽的玻璃制品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喂,我听见了一个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安远杨被声响和主人片刻的静默吓到,担心地询问主人。


“嗯,没事,下人失手打翻了一个花瓶,正在清扫。”我心疼了几秒的下人,黑锅接力永远上级压给下级,下级扔给基层,基层送给临时工。在那绽放好好的花,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打翻了。


“喂。”我学着安远杨的语气,询问花。“你被打翻后会死吗?”


“我有土有水有阳光就能活啊,失去这个花瓶只是换一个住所的地方罢了,人会因为搬家死去吗?”花又沉思了一会“这就是名为生命力的东西啊,描写野草有一句诗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野草被连根拔起后也是会死的。如果失去了生存的必须条件,生命维持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必须条件?安远杨对主人一样的意义吗?


主人脸色转为苍白的速度远大于他失血的速度,依靠鲜血淋漓的手,勉强支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现在血液已经停止外涌,手指骨节的颜色是用力捏紧的青白,电话筒传来忙音的那一刹那,就被主人摔倒了地上,电话线无助地弹起一个弧度,像在抗议自己的命运。


依据声音,给主人打电话的人,是安远杨没错。往常那人打来的电话,主人接完的态度一般是极其高兴,电话与其他事情冲突时,主人处理事情的顺位,电话绝对是排第一。主人手机里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分组,那个分组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安远杨,分组名称同样叫安远杨,或许主人心中,安远杨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比任何概念性的描述都要来得深沉。


此时和往日不同。或许因为安远杨给主人带来的喜悦好消息?噩耗?


“我给阿静告白成功了。”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4-12 00:20:00 +0800 CST  
从安远杨的角度,他是毫无疑问的想要与自己的朋友,分享自己告白成功的喜悦。一份喜悦与一份喜悦相加,得出的结果是大于二,可惜安远杨忘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的道理。


安远杨兴高采烈地给主人描述他和女朋友约会的趣事,不得不承认,他的口才相当不错。他的女朋友比他矮大半个头,正好被他搂在臂弯里,恰是最萌身高差;他的女朋友很漂亮很可爱很活泼很善解人意,他有好几个情敌,他成功是靠女孩生日送的一大束玫瑰和巧克力,用蜡烛摆出2·13生日快乐旁边附加颗心的字样,他在女孩楼下站在桃心里唱生日歌搞定;他和女朋友一起逛过街,抱怨女孩子逛街时的战斗力比十个彪形大汉还强;他会在女朋友穿高跟鞋站不稳时轻扶她,他的女朋友恰好栽倒他的怀里;他载着女朋友骑自行车兜风,女朋友苦恼穿裙子如何上车,然后悄悄揽上他的腰……点到即止的暧昧。


我听他话语里满满是给兄弟的炫耀甜蜜的气息,他真的相当喜欢他的女朋友,他现在,很幸福。


他顺带提到主人的终身大事,半开玩笑地说以主人的条件,只有天仙配得上,所以至今单身,这个钻石王老五的光环闪闪发亮,一群小女生眼里主人就是明晃晃钓着的肥肉,小心别被饿狼扑食了,嫂子定下来了一定要给哥们张张眼界,别吃醋小家子气私藏。接着又戏谑地说:“我要不把我舅家那个小妮子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她二十几的人了,还是爱折腾爱闯,长得漂亮,本性不坏,舅父舅母天天给她催婚,头发都急白了几根,你如果有意思的话,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主人第一次主动打断和他的通话,故作平静说自己还有事没处理,先去忙了。那男人表示理解,简单问候了保重,提醒主人别太关注于工作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保重身体,挂了电话。


主人像一尊摆放在那里的无机质雕像靠在沙发上,仿佛与这栋屋子一同被建立。我眼中的主人,最像雕像的不是苍白的脸庞,纹丝不动的姿势,死寂的眼眸,而是哪怕手血痕未消,眼泪断线珍珠一样地砸在手臂上,咬出血的下唇,却完全抽干生命活力的死寂感。


正午旭日落下,夜幕降临城市,这个时间,房间外的仆人应该在跑前跑后张罗晚餐。但主人身处的地方因为没有人开灯,他和这个书房的一切被黑暗无声吞噬。窗外的灯红酒绿霓虹繁华与他无关,他像身处母胎羊水中的孩子,黑暗给予他一些安全感,规律平稳的呼吸,用力蜷缩起身子,双手抱腿,他在以自己的方式拒绝着外界。


咚咚。有人敲门,木质的门板发出闷哼。管家提醒主人饭做好了,问他是否去用餐。


主人干涩的喉头滑动,终于挤出来一个沙哑的字。


“滚。”


门外传来一声恭敬的“知道了。”之后没了声音。


仆人的敲门唤醒了主人的沉迷,踉踉跄跄地起来,顾不上整理衣服,直直奔向照片,手尽管颤抖着,仍旧小心翼翼擦拭相框,生怕一个用力将相框捏坏。嘴唇在照片上不住地摩挲,哈气模糊了相片中人面目的轮廓,主人几滴晶莹的液体从眼眶流下,滴在上面。


主人嘴边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一个人反复呢喃:“阿远,阿远。”剩下的声音,像红色火星燃过的香烟烟雾,飘散在空气,模糊不清,只有烟灰缸里的黑色粉末证明他们存在于世上。


但我知道内容是什么。


你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那是主人的开战宣言。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4-12 15:09:00 +0800 CST  

第二天,主人若无其事地联络,若无其事地办公,若无其事地安排大小事宜,好像之前的一切痛苦煎熬只是深夜迷蒙的幻觉。合适的隐忍和耐性是权场钱场制胜的法宝,情场照样不例外。蛇为了春天捕捉猎物,在冬天一季蛰伏,暂时的停止不代表认输,而是为了更好地出击。


时日渐长,令人烦躁的闷热夏季逐渐变成冷酷凄凉的初秋,绿叶浸染成熟的黄色,饱满鲜嫩的枝叶流失水分,干瘪无助地蜷缩起来,可怜的树叶和树干的联系牵绊经不过微风的摧残,轻轻一拂便带下了一簇簇深浅不一的黄色。


我看着花,它的花期也过了,温暖如金色阳光,洁白如冬日新雪的花瓣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花茎。我不知道花在人类眼里的观赏价值,对我来说它只是一个摆放在那的事物,可是花瓣凋谢后,似乎对于人类而言它的存在意义大打折扣。


花的白,是我从未见过的,不是家具城里白色油漆刺眼冰冷的白,脚蹭一下就印上了一片漆黑的污渍,它的白,浑然天成,仿佛没有任何外物可以破坏,看着那种白,似乎可以感受到温度。


“花,你会死吗?或者离开吗?”我疑惑地问这个一直在改变的物体。即使人类发现不了,可我能发现花每一天从凌晨到午夜的微妙改变,这种细小之处一丝一毫积累起来,量变发生质变后,迟钝的人类才能够发现。活动的生命观察另一个活动的生命因为都处于活动状态,所以是相对静止的状态,久别重逢的人才能发现对方的改变。


“不会,花开花谢,正常的生理周期,来年春天,我的花瓣又会生长,像人类一样,生生不息。”花对我会这么问话,很是惊讶。


花又略带迟疑地问了我一个问题:“桌子,如果我枯萎了,你会怎么样?”


我沉思想了想,我会遗憾吗?我认为重要的是明确自己的职责,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而并不是畅想无意义的未来,接受现实比为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情而产生不必要的思绪重要得多。


可话题毕竟是由我提起的,认真分析了可能性,这栋房子的摆设自然要与这栋房子的价值相配,那个烂木头做成的相框是个例外,完全破坏整体装饰基调的东西,可对主人是这栋房子里最爱不释手的玩意,这就是情感附加超过物体本身的价值?


我回答了花:“预测我的新邻居会是名花,古董,奇石,雕像的哪一种,希望不会是路边摊的廉价玩意儿。或者主人觉得在这放东西碍眼,我从此孤身一桌。”


“桌子,你没有心。”花讲这句话的时候,语调淡淡的,用的是肯定的陈述语气。像是早预料到了我的回答,并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反应,但好像含有其他我不懂的感情,跟电视剧等待丈夫回来的女人很像,一声喟叹,怅然若失。


“你胡说!”我难得激动地反驳,花触到了我的怒点,关系到桌子价值尊严的头等大事。既然有了错误的认知,当然要及时纠正,我为自己辩解“我是用上好的木心,入厂后的第一批木料做出来的,才不是边角料废物合成的廉价货!”


把我和那些low至地心的材料相提并论,对我是一种桌格上的侮辱。我的价值之所以高于一般桌子,就是因为我的材料珍贵,全手工打造,不知道这一点,我立马就如同几十块买的塑料小桌子,失去自我的价值。


尽管我在履行几十块桌子同样能履行的义务,我感到十分挫败。正是因为如此,我更要时时刻刻强调我的与众不同,以免他人遗忘。


花不明所以地沉默了,如果他再怀疑我的成分,我不介意把我的祖籍产地生活环境打磨方法全部给他讲,全方位给他做个桌子生产的科普,我当然不是从流水线流到大街上贩卖的商品,一定打消他愚蠢的念头。


消除自己身上的误解,最好的办法是据理力争,绝不能姑息任他编排。这是人类社会的规则,对于身处人类社会里的桌子同样适用。


花又叹了口气,他说,“我如果是塑料花就好了,能陪你到天荒地老。”我知道,活着的东西,总有死去的一天,生长等于衰老,花也不例外,不同生物的差别只是生长周期的长短。


我很不屑花的话:“主人才没有用塑料花当装饰那么糟糕的品味。”和我一样的冷冰冰的无机物,想想就是很没意思的。


花不明所以地沉默了,我懒得理疑似大姨妈的花,反正又没有滴血,继续沉默地安放着,履行我桌子的职责。






忽然觉得我负罪感好重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4-17 22:54:00 +0800 CST  
主人约见了安远杨,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午后,人经过整个上午的忙碌,恰好紧绷活跃的神经开始松弛,阳光也显得疲惫,日准备落入西山,比起正午的灿烂,称为余晖更恰当的阳光。这个时候,喝一杯下午茶,看看今日报纸,吃一点精致可口的小点心,再合适不过了。


安远杨提前十分钟来到主人书房,我想到了过去的几次约见,无论主人约定的时间是早是晚,是白天还是黑夜,安远杨永远能提前十分钟到达指定地点,进门的秒数都掐得刚刚好,不待分针右移半分。


安远杨像一个定了发条不会坏掉的闹钟,无论什么时候都严格按照制订的时间表响铃,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动,秒针发出轻微的吧嗒响声,不会缩短一秒, 不会延长一秒。


主人将一个厚厚的信封袋扔给安远杨,叫安远杨自己揭开看看。


安远杨依言照做,一沓子照片被取了出来。照片背景各不相同,酒吧,餐馆,游乐园,宾馆,所有照片的主题是两个人。一个长卷棕发黑丝红色小高跟的女人,一个身形高挑,穿着昂贵西装的男人。


主人双手交叉,整装以待安远杨的反应。他估计是等着安远杨不可置信,发怒,发觉被背叛后绝望,伤心欲绝时,当第一个拯救安远杨于水火的人,给予悲伤失意的安远杨及时安慰。


微小幅度吞了吞口水,是在清嗓子,准备说服安远杨相信这些照片的真实性,他做好了从专业角度,日期,着装,行程,交通工具等方面的论述。


没错,这些东西,我的主人,全都知道,主人探查的手段,比擦过皮肤的风更加悄无声息,比渗进海绵的水更加无孔不入。


可安远杨的反应让主人扑了个空,像准备起跑的运动员听到枪声全身蓄势待发冲刺的那一瞬间,忽然操场中央的广播宣布因场地问题暂停比赛,全身的力气顿时强制卸了。


安远杨嘴里暗暗嘟囔:“啊,这件还是我买的衣服。”“那天小雪她连衣服都没换就去见其他男人了吗,到底有多赶啊。”


手指划过待机锁屏,露出蝴蝶栖息在花朵上的壁纸,联系人里查找到一个号码,拔了过去。


“喂,小雪吗,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然后干净利索地挂断了电话。语气平淡地像是会议上职员的报告,或者说安远杨一贯如此,即使那些兴高采烈,愉悦交谈,都掩饰不了安远杨话语里公式化的气息。


那些照片是主人经过精心策划的,男人是主人找来的,在那些预定好的地方,安置了摄像头,如果照片作为证据说服力不足,摄像头的用处就派上了。那些角度也是经过算计的,将暧昧的氛围渲染得模糊不清。


安远杨的反应实在太出人意料。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4-20 01:57:00 +0800 CST  
黎暻番外 【恍若初见】
我是黎暻,掌管这个家庭的主人,然而仅剩我一人的住所,能称为家庭吗,我不禁深思。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安远杨,那个充斥我青葱岁月生命,给我带来生机的人。


那是我还是个学生,日复一日的听讲习题试卷让我感到十分无趣,然而我有责任做好这一切,父母的期望,老师的教导,同学的艳羡,自我的要求。时常能听到周围人在我面前,光明正大的窃窃私语,语气中有着嘲弄,不满,竞争,钦佩等各种各样的情绪,像打翻了的调色盘,颜色相互侵染,成了脏兮兮的样子。


“黎暻这次考试绝对又是年级前三。”


“什么年级前三,我赌他蝉联年级第一,这学年开始后,哪次考试别人得过第一。”


“你如果输了,记得请一包零食。”


“黎暻真的好厉害啊,家世显赫,长相帅气,运动全能,成绩优异,这种设定在现实里也太犯规了。”


我听着类似的讨论,心绪毫无起伏,一丝感情都吝于波动,习以为常的东西罢了。善意恶意统统视而不见,那与我无关,他们喜欢说出那些毫无意义对于他人的感叹,所以他们只有当旁观者的份。


听着他人对自己的正面评价,反正感觉也不坏,我要做的是将这种评价持续下去,成为印在我身上的标签。


比起学校里无聊的叽叽喳喳,更重要的是我家里父母的认可。即使我达不到要求,他们也不会有过激的反应,只是会用冷却的态度告诉我,我做得并不好。他们一直谈不上亲切,也谈不上严厉,只是淡淡疏离养育着我的父母。


我的家族从爷爷辈经营大大小小杂七杂八的产业,也聚敛了不少财富。我在家里秉承一个合格的小辈原则,从来不多嘴,以成绩让他人闭嘴。按照顺位,继承人轮不到我,我的父母不是现在的掌权人,我以后也困难,可我的确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


但在我脑海中闪现最多的假设,如果那次打架,没被安远杨看见,会是什么样子呢。


厉远南,年级第三,那段时间喜欢没事刺我两句,翻我卷子,查找错漏之处,以便于扣低我的分,经常不经我同意,拿我东西。喜欢闲得没事来和我纠缠,争论问题的正误,有几种解法。


我一贯是耐心讲解,做出平易近人渴求真知的好学生样子,与同学们友好玩闹。然而对他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和怜悯弱小的同情,某种方面来说,他的所有努力只是为了衬托我的垫脚石,因为只有第一,才是会被人谈论,会被人牢牢记住的。


所以我要更加努力地保住这个王座,钻研不算什么,熬夜是家常便饭,我的血泪埋藏在我的影子里,给别人看到的部分,被阳光专注照耀着,就够了。


可惜,压抑在影子里的怪物,也会蠢蠢欲动地闯出牢笼外,渴望着不知名的解药化解咆哮的躁动不安。


厉远南是住校生,他来教室一贯早,在全校沉浸在寂寥落寞的路灯繁星微光时,已经到了学校,况且那天是全校休息的小长假期间,除了几个离家太远不方便的外地生,其他人基本都回了家。


那时的学校,还没先进到现代设备遍布每个角落。找几个视野好的摄像头死角,轻而易举。学校摄像头能记录的内容大概只有进班顺序,班门口的那一席方寸。


我双手抱臂,整备以待地看着翻找我书包和抽屉的厉远南,我不喜背厚重的书包,每天回家只把寥寥无几必要的书本背回去,况且我认为,仅仅书本作业上的东西,对我施益太少,当个摆设的效用要远高于实际学习的。
手中的录像机清晰地记录了一切,等他翻找完毕,拿着我的本子偷偷溜回座位上,我早已按下了一个黑方块的停止键。


随后,慢条斯理地走进教室,站在厉远南面前,给他的桌面笼罩一片阴影。


“喂,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我故作惊讶地询问他,完全没有在意他的回答,直接把那个本子拎过来。


“不好意思,是我的吧,怎么在你手上?”内心演练过的台词熟练地上演,我相信我现在如果去参加影帝提名,也能够大获全胜。


“我……我……没有……”厉远南难堪地低头想解释,忍不住把头低了再低,面部给我最直观的事物是硕大的黑框眼镜架,有几颗青春痘的脸上涨得通红,像是因为误服什么药物的过敏反应。


等不及他嗫嚅地想出合情合理的解释,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看他那张脸,我顿时感到了无比厌烦,肢体当然顺从我的心,一拳揍了过去。


他并未有过多反应,只是中指轻扶了扶那个宽而大的眼镜,像维持风度的落难绅士,我看不惯他这幅装模作样的虚伪无措嘴脸,继续狠狠一拳冲向他另一边脸,他连反抗都那么地装模作样,看似剧烈地挣扎,实际起不到比小鸡叨米鸭子戏水更厉害一点的效果。


把他掐住脖子逼到过道最后,顺带踹了他一脚,一只腿插进他双腿中使力,我以这种姿势,身高优势的压制更加明显。


为了配合全套戏,我嘴中不住地骂着:“你给脸不要脸啊。”“老子忍你好久了。”“以前那么多次没揭穿你,你当老子好欺负。”大同小异的羞辱叫骂内容,反正没有第三个人听到。我做事的行为和说话的内容粗俗低陋,但我想干。


比起打架,那更像一场单方面的殴打,他没有尽全力反抗,躲闪更多,尽管瘦弱四眼田鸡的全力反抗对于德智体美劳样样具备的我,也只是孩童打闹的水平。


一声紧张的大叫打破了暴力的局面。


“校长来视察班级了!!”


尽管是毫无逻辑的一句话,还是把我惊了一下,有了片刻的晃神,我被闯进来的第三个人,拉开了。


那人穿着平平无奇的校服,在休息日来了学校,同样有一副眼镜,却比厉远南的黑框厚眼镜轻巧很多,校服拉链拉到肚子,露出里面的白色印花T桖。


我认得他,他是安远杨,除了名字中都有个远字,在我印象里他和厉远南除了这一点,零处交集。


也是与我至今未曾交流过的,同班同学。






脑子一抽脑洞了前缘,继续拖拖拖好了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4-25 19:31:00 +0800 CST  
我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部分,同样是不重要的人,他会在脑海里对我形成一个什么样的印象呢?是恃宠而骄的优等生?欺凌同学的小霸王?表里不一的虚伪鬼?我一一数落自己的可能性,像是拼一块支离破碎的拼图,在这个位置放一块,在那个位置放一块,试图拼出一个黎暻的全像。


每一块都是黎暻,每一块都不是黎暻。

那块拼图上,密密麻麻地经他人之手,刻上了不属于拼图本身的痕迹。拼图的每一块收藏者,凭着自己爱好,尽情在上面渲染涂抹,势要把那一块拼图变成世界上最好的,由不同的人精雕细琢出来的拼图,拼合成完整的一个我。

还是支离破碎。

第三个人参与进的游戏,一点也不好玩,对弈(尽管是我的凌虐)变成混战,之前的隐秘设计,刹那间索然无味。


把其他两个人当成空气,我大摇大摆走出了班门,瞥了一眼,安远杨正在帮厉远南修眼镜,顺带提议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厉远南摇摇头回绝了,依旧沉默不语地站起来。安远杨继续劝说他要不然回家,厉远南突然大喊一声:“我这副样子,你要我去哪里丢人啊!!”


安远杨啧啧嘴:“对我发火干嘛,罪魁祸首在那里,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头朝我的方向转了示意一下。
厉远南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又恢复了一副死人相:“对不起。”


除了提到罪魁祸首四个字,安远杨的反应还让我以为他只看见了厉远南。我在对他们熟视无睹的同时,他对我似乎对我是同样的态度。


我知道,厉远南会想办法求他别声张。厉远南的偷窃癖好,不止针对我,偷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值钱的货,他喜欢偷窃过两天再还回去,实在是耗神耗力的行为,除了享受偷窃快感这么变态的癖好以外,再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未经别人同意擅自拿走别人的东西,即为偷,不涉及到金钱关系的拿取,偷窃就是偷窃。



夸大一点说,因仇杀人,因爱杀人,因快感杀人,本质上还是杀人,不同方面的意图而造成同样的结果,让他人评判,性质是同样的。


暂时放弃大脑的思考能力,压下胸口憋闷,开了走廊的窗户透透气。微风帮忙理清我的思绪。


我减少了一部分躁郁,掏出手机,尝试拨出父母里的电话号码,不出意外的无人接听,刚刚发泄过的惊涛骇浪
挟着比上次更惊人的风雷滚滚而来,然而我只让它们在我自己的一方天地内兴风作浪,雷电打在毫无生物栖息的死海,终归于平静。


我从窗台上扔掉了我的手机。身体虚弱而手抖的我,让人不忍苛责对吧。我俯视每日见到的操场,熟悉的梧桐和草地。


风雨过后,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愈来愈大,一切的雷电暴雨对那个黑色漩涡只是沧海一粟,安静地被吸入。漩涡正在楼下缓缓转动,要连同我的一切全数吸走。那个手机,是给漩涡献上的祭品。


第二天,厉远南顶着鼻青脸肿的脸上课,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回答,但我知道他感受到了我的视线,片刻的僵硬低头出卖了他,身体不会说谎。


这段日子,平白无故丢东西的事情,弄得班里人心惶惶,哪怕过两天又回到了原主手里,班级同学还是不住地咒骂。又看到了厉远南肿起来的脸,那个班主任大发雷霆,训斥我们,我趁势火上浇油。


老师,我的手机丢了。我忘了是以何种心态说出的这句话,无辜者的模样十成十,老师再次狠狠教育我们怎么有人不学好,人无信则不立,还搬出了寓言故事来预知我们的前途,最后以教导沉下心好好学习结尾。嗯,还有让同学们以我为榜样学习。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站在正义者的制高点,把罪人万箭穿心。即使我也成为了罪人。


晚自习时,老师把厉远南先叫出去,情理之中。接着又把安远杨叫出去,我眉头一跳,难道厉远南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全盘交代了?现在找安远杨去当证人。我在脑中思索解释方案和他们可能产生的证词。


安远杨先回来了,同学们纷纷围上去,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一一回答,挠挠头显得有点尴尬,然后煞有介事地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厉远南晚上出校门遇见了喝醉的街头混混,身上没钱交出来,所以被打了一顿。


他描述十足绘声绘色,再次提醒同学们晚上出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走小巷子,最好不要晚上离开学校,啰嗦的样子简直像班主任附体。他可以去当说书人了,把子虚乌有的事,说成活的。


我大喊了声安静,正在自习,八卦的同学们立刻缩回头,装作一直在学习的安心样子。


他与我目光相对,他的眼睛里,既无说谎的慌张,也无得意的张扬,更无同为知情者的挑衅,只是一片虚无。像平淡说了件时事新闻一样,漠不关己的热衷程度。


老师重新回到班里,这时班里人已经零零散散走得差不多了,老师嘟囔着今天遇到的麻烦事,收拾走人。他依然没有走,我坐在座位上,静静凝视着他。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想和他以每天你都这么晚回家吗开头进行对话。


他却突然走过来,给我一样东西,正是我摔下楼的手机,屏幕的碎裂证明是原装货。


“黎暻你以后记得放好手机啊,这次我捡到,是你运气好,感谢费我就不要了,下次记得别再丢了。”再补了一句:“你手机质量真不错。”没有异样地同学聊天,仿佛真的他捡到了我的丢失手机而已。


“下次我再丢了怎么办?”我并不想就此结束。


“……我会再次捡到交给班主任的。”他轻巧地回答。终于目光给了我,还嘴角一弯,附赠一个笑容,真诚而自然:“也要记得别再喝酒了,小混混。”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4-26 17:11:00 +0800 CST  
“啊,小混混可不会听你在这说话。”我和安远杨打太极。“你这么晚回家,小心也被不良少年盯上。”言辞恳切。


“现在的学生品德真是败坏啊,偷窃行为如此猖獗,对于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也能下毒手。”我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无奈的姿势。“对于盗贼,真的应该好好教训,让他不敢再犯。”


“处置盗贼是学校和警察的事情,轮不到江湖大侠出马,事实上替天行道的大侠,是否拥有可以对他人生杀制裁的权利?没有规章,没有约束,没有监督的正义,只是有能力者的任性妄为。”安远杨黝黑的眼睛望着我,让我想起了那天看见的黑色漩涡,同样得深邃,同样得安静,同样得一望无际,要把我吸入其中。“何况,冤有头,债有主。因为别人做过错事,让别人承担没有做过的事情,这可有失公允。”


我反唇相讥:“你对盗贼的容忍就是对其他无辜人的残忍。”


安远杨终于不再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显得有点激动“那你的任性妄为难道很光彩?”他深吸两口气,恢复平稳:“这件事,如果闹大了,会有死人出现的。过段时间,盗窃事件不再发生,大家忙于备考,这段事情很快就会被淡忘。没有必要非印上不可磨灭的烙印。”


没想到他完全看出来了,他把底牌全部揭晓,从我偷拍录像,到扔掉手机,再到给老师告状。安远杨在我不注意的时候,默默注视了全局多久?我的确想让厉远南变成偷窃手机的小偷,人证物证俱全,以前他犯得事,找点证据出来,也不算困难,全盘翻出,他百口莫辩,何况没有全冤枉了他。


至于安远杨说的死人可能性……我挑眉:“你对他很了解?”这个他,我们都心照不宣。


“不能说是很了解,只是看见过一百分的卷子他考九十,他的母亲激烈地斥责他。他的家境并不好,能上这个学校是他死磨烂缠加上奖学金,他的父母才同意。”我想了想最近一次百分制的卷子,我似乎是98分,那两分的缺失让我十分遗憾,其他人的分数,我是向来不关注的。竞争?那是对同一阶层的人,才会做的事。


平心而论,我看不上厉远南,无论是学习,个性,做事。显而易见得自私小家子气,表面功夫都不会做。我的确自出生以来就抱有一种优越感,从他人的口中,我了解到关于我的内容,从来都是我天生就该这么好,时日方长,我也同样认为我的优秀是理所应当,就像游戏里雷打不动的设定,职业的要求一样。


尽管优秀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概念化的词汇,我从未有过更深的实感。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我没有经历过“平庸”“差劲”这种东西,无法体会到“优秀”的难能可贵。


厉远南同样也是幸运的,在我的心里占了很高的分量,他是在这个班里最接近我的人,所以我才会对他有所注意,因而产生的不满。对其他人?我能做到的只是把名字和脸对上号而已,一个名字和一个人对我来说毫无分别,更遑论印象了,比如我对现在和我谈话中的安远杨。


“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努力。让更多的人知道了,他会活不下去的。全世界将没有他容身之地了。”安远杨连用三个非常强调,末了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我的语气略带嘲讽:“那和你有关系?”抓住他之前说过的话“你之前的话,前提是,盗窃事件,不再发生。如果依旧发生了呢?”


安远杨立刻回答:“我是这个班的人,你是这个班的人,他是这个班的人,都是我的同学,为什么和我没有关系?”他的态度仿佛我的话是天方夜谭,无视浓浓班级爱的我,是无可救药的白痴。


“我十分期待毕业前的那张毕业照,最好一个人都不会少,有趣的人,越多越好。我太无聊了。”他认真地解释道。毕业照那种形式的东西,一拿上就立刻各奔东西了,怎么会有人在意。后来我才明白,安远杨这句里的无聊,是形容词,而不是描述状态。


我弄不懂为了与己无关的人,如此费心费力是个什么心态。我觉得多说无益,事已至此,懒得纠缠。


对他扬扬手:“我记得你不住校,那你还是早点回家,免得遇上小混混。”我学习他给同学传达信息的口吻。


他手中变出一个锯子,没有看到他取锯子的动作,我只能称为变。对我也扬了扬,“我会打回去的。”


我冲上前去,查看他的位置,哪里从天而降了一个锯子。走进发现一堆七零八落的零件,迷你型草皮,楼房,假山,栅栏,以及很多看不出形状用途的小碎块,拼接起来或许有不亚于大变活人的神奇。齐全的工具,螺丝刀,锯子,铲子,剪刀,枪型器械,还有一些其他不明工具。


“你有多拉A梦的百宝袋?”我的表情大概有点扭曲。为什么这些奇怪的东西会出现在学校。


他顺着我的视线,指了指一排工具,“很帅气对吧,完全足以构成杀人现场了。”我脑补了下那些工具沾上血迹的样子。“但是这些工具也是要及时清理的,否则污渍铁锈粘在上面,十分影响使用。”


他对我挥舞了一下榔头,我说:“你不如在桌子上凿几个洞,抽屉里放个地鼠。”他若有所思说道“一次五十怎么样。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随后摇摇手指,喊no,破坏公物的事情他不干,再指了指宣传栏上的标语,学校是我家,爱护靠大家。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做这么没有意义的事:“你做这些模型的理由是?难道你以后想当建筑设计师?”他给我的惊吓让我暂时忘记之前谈论的话题,话锋转到相距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他摇摇头,回答:“我还做过高达模型,难道我就要当驾驶员?而且搬砖工也能同样建楼房,一个建筑的建成,建筑师和搬砖工缺一不可。”


他变相地回答,他是纯粹为了兴趣做这些事,没有目的地行动,不是和无头苍蝇无异?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模型上:“那么今天再见了,黎同学。记住,我会帮你找到再次丢失的手机,也会提醒同学远离危险因素。”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4-28 03:02:00 +0800 CST  
我知道我淋逼,但未想到如此淋逼,real深不见底。不过感觉这次写得有点糙有点乱,节奏变快了,但这本来是一发完结的小番外而已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4-28 14:51:00 +0800 CST  
他在谈话的第二天,问我抄作业。我正好打算早到去看看他在哪里藏了那么多东西,没想到他来的比我还早。


“哈?”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发展。我以为他会就此与我装作陌路人,再也不提起那次的事,那件事成为尘封的一次冲动,无疾而终。像断了钟锤的铜钟,奏不出洪亮的声音,哑然地安放在那里。


“你的作业能借我一下吗?”他很有礼貌地向我请求。


“你要什么科目的?哪一项作业?”我顺理成章答应了他的请求,忘记询问更多的事情。


“数学,昨天发的卷子。”我从一堆作业中翻出来给他。


他对于我的爽快有点惊讶,嘴巴蠕动,似乎想说什么话,又全部吞回去了,只给了我两个字:“谢谢。”


他抄作业速度非常快,我还没意识到计算借出时间,他已经抄完,卷子完璧归赵。毫无增加一道折痕或者墨水点,他还真是个细心的人。班里人愈来愈多,人声嘈杂起来,同学们在班里走来走去,有的在背书,有的在谈话,有的在收作业。随后他回到座位,把头一埋,趴在桌子上,阻断我的视线。


我感到了遗憾。看着回到我手上的卷子,甚至没有经过别人之手实感,安远杨像鬼魅像空气,即使交谈,即使动作接触,也很难有他是活生生的人的认知印象。他安稳而平静地坐在那里,我不禁有点遗憾。


晚上放学,我依旧没有回家,回家干什么呢?拿足够的成绩证明回家就够了,其余的时候,无非一个供我吃住的驿站。况且最近老太爷又回来了,恭敬谄媚的嘴脸,我看得太多,也会产生烦意的。


兴许父母还会推我在老太爷那表现表现,留下个好印象,我又要不得不思考恰当的措辞,流利应答长辈们的夸赞问话。既不能骄傲自满,也不能过于谦卑,我要努力做到张弛有度,进退自如,如同以往的我。


前几天那个崩坏的我,必须牢牢锁进柜子里,无视那个我的张狂与抗议,我在上面加了三道锁,与那个手机一样,被扔进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里。


黑色漩涡对这次的祭品格外满意,暂时满足了它的胃口,于是收敛了它的血盆大口,缩成一小团,乖乖躲在最阴暗的那个角落。


安远杨又开始摆弄他的模型,我今天才知道那个模型的全景,中心是一个木制的楼阁,周围是一片绿草,还有瀑布,整个模型最外圈被栅栏围着。现在这个模型只有一个大概雏形,粗糙得很。


“你居然还不回家?”他对我问道。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对我说话,毕竟他的动作实在太专注,我的心和他一起,全神贯注于模型的下一步建造,他手上的小心程度,好像建造的不是房屋模型,而是古埃及的金字塔,连一个刀片都插不进去的缜密。


他停止手中工作,与我四目相对,“唔,你是个好人。起码在早上的时候,是的。你的干脆让我惊异。”安远杨对着我绽开一个笑容,露出白得晃眼的牙齿,他的笑意自带有真诚的感染力,不是简单的面部肌肉拉扯,是令观者发自内心滋长出愉悦感,被开心所感染的笑容。


“当然,以后能再接再励就更好了。”他补充道,带有玩笑的语气。


“为什么我要给你抄?”


“能者多劳。”他说得相当天经地义,使人信服。


“你做的这个是什么?”我原本擅长社交应对,此刻却丧失了言语才能,生硬地开始话题。我对着安远杨,不想使用那个二十四小时被暴露在正午垂直日光下的形象。那时的影子缩到最小,紧紧被踩在脚下的方寸之间,没有一丝多余出现的地方。


但那还是存在着。


安远杨是能看到我脚下那一方阴影的人。


我与他相处中,不禁从原有的位置迈出一步,离开钉死的高台,偏移设定的角度,任由更近一步的我,被他观测。


“世外桃源。”他附加了一句“我的世外桃源。”


以后的日子,看他做模型,和他聊一些不疼不痒的废话,成了我习惯性去做的事。安远杨每次都能接过我的话茬,顺利把聊天进行下去,他对着我的样子,和素日在学校里的大大咧咧样子相比,深沉寂寞而细心敏感很多。我的家里人问起来我为何天天晚归,我以教室里复习功课氛围好来推脱,实际却做着和他一样无聊没有意义的事。


我问过他,以他的正义同学爱,不会对我的龌龊产生厌恶吗。他很在意这个班级,而我是要破坏这个班级的人。


他沉思了下,回答我,他与其是正义,不如说是对现有事物的巨大认同感,维系现处环境安稳的责任感。他不喜欢变化。

安远杨每天都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即使休息日也是如此,但不是因为学习功课。我也弄不懂他的意图,我只知道,他让我觉得学校的日子也可以很有趣。我同样弄不懂自己。


我以前对安远杨这个名字的印象,是班级里有这么一个学生。再多一点的了解,他是个不会令人感到不快的人,没见过他和其他同学三两结伴而行,没听过别人谈起他,仿佛他本身就是一个用来填满空座位的摆设,简而言之,没存在感。


安远杨喜欢翻阅我的笔记资料,以及主要目的是抄作业,他突然感叹:“你真的很辛苦啊。你也是很厉害的人。”加强那个很字。


我摇摇头,终于坦诚地对他说出没有对别人吐露过的想法。“我本应如此。”从小到大这么被教育的我,理性思维知道自己和他人的不同,可是始终无法切身体会那种不同,因为我的人生,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模式。


他人的夸赞也好,唾骂也好,祝福也好,诅咒也好,羡慕也好,鄙夷也好,统统感受不到。


安远杨的眼神又回到了我初留记忆的那个对视,深不见底,空无一物:“没有人做的事情是理所应当。在我眼中,你是黎暻,你应该更多地作为一个单独的肉体凡胎被认识。”他又笑了笑,他总是很爱笑,单纯地笑,不分场合不分时候,我从来读不出他笑容里的目的寒意。


第一次,有人把我,作为黎暻这个个体被认识。




单机自high的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不想改了,语死早表达不出来想说的熏疼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4-30 11:09:00 +0800 CST  
以前从不和任何人亲近的我,和安远杨竟已奇妙的方式熟稔起来。我单方面地认为我们进展到可以被称做朋友的关系。我在想,如果他没在那一天闯进来,如果那一天,我的影子没有被拉出,如果那一天,时机错了一点点,是不是我们现在还是形同陌生人。


尽管他现在对我与对待其他同班同学的态度差不多。


我问过他,“你是自来熟吗?”和我之前没什么接触,却能游刃有余地和我展开话题。


他被我的疑问弄得莫名其妙,“自来熟?原来我是这样的形象?”


然后又若有沉思地说:“这个设定也许不错。”


“设定?”我出声。


“所谓设定啊,就是出生伊始被他人贴上的标签。”安远杨眺望远方,视线终点是我触及不到的地方。


我想起了我被认为擅长一切的负担。是的,负担。但我不敢卸下,因为那同时是我的盔甲,我害怕卸下的我,一无所有。


我当然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可是每次想到他人施与我身上的目光,我的唯一选择是咬牙坚持,做出游刃有余的样子,久而久之,我恍然有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这种由出生烙印在身体上的习惯,就是设定?


他仿佛看出我心中所想,“像你的设定,优秀,英俊,富有社交性的有钱人家十项全能,普通人只能瞻仰的神级设定。”


安远杨谈论现实中的人,像是以游戏设计工作人员的角度,谈论游戏中角色,那样的旁观者态度。把自己置身事外,处于至高点态度观察周围的一切。


“那么你呢?你的设定是什么。”我并不能很好理解安远杨奇怪的比喻和冷淡的态度,但这不妨碍我听安远杨的传教听得津津有味,完全性的,我尝试把自己代入和安远杨相同的视角,游戏数值化生活,由此得出的结果,是不是会有意外之喜。


我眼中的安远杨,和安远杨眼中的自己,不知道会不会大相径庭呢?


安远杨回答我:“我的设定?无。我是那种点击连个对话框都没有的NPC啊,充实画面的角色,不需要设定。”


“人生不是游戏,没有主人公。”我辩驳。


不知不觉,暑假来了,恼人的蝉鸣像季节的报时钟,在林荫处此起彼伏地响起,同时,也是它们为自己,在接下来的秋季提前敲起的丧钟。


我问安远杨,他这个暑假有什么计划,例如出去游玩之类的。这个暑假是升学前最后一个暑假了,不少同学各怀有自己的打算,想在新的学期里大展拳脚,洗刷旧学期的耻辱,不过那些与我无关。我要做的,是照旧做我自己。


突然谈到了未来规划的事,同学们已经给自己树立好目标,打算冲刺。安远杨呢?他不曾对学习功课之类的问题,表达过他的想法。


“你想好要去什么大学了吗?想去学什么?”我和他谈起了同学间盛行的话题。


他反问我:“你想过你的未来吗?更广义的未来,不仅局限于考大学的。”


我思考了下,我应该还是会跟着家里的步调走吧,我上面有个是我表哥的正统大少爷,他是第一继承人,但我未来和家里,彻底脱开关系也不可能。


“按照家里的道路吧。”


“传说中的豪门,真是厉害呢。”我没有给安远杨说过多关于我的事,莫名我想脱开那些,和他单纯以黎暻与安远杨,同班同学的立场相处。可他对我却了如指掌的样子。


上次我提出要和他一起回家,他惊异地望向我,说我家和他家完全不顺路啊。他然后爆出我家的精准住址,问我,“你是住在这里没错吧?”


“你怎么知道?”我吓了一跳。


他像是害怕我想太多对他产生误会,摆摆手说“老师那的档案都有啊,我经常帮老师干活输入资料,三天两头要交户口本复印件,有那么几次,就记住了。”


“我搬家了。”说谎不打草稿。


“是吗……?”他迟疑地看向我,显然对我的话十分怀疑。


“不顺路也没关系,我想和你一起回家。我和家里说过,我在学校复习,太早回去,会显得奇怪的。”


“可是你在和我回家后,再回家,那时也许交通不方便,太晚也会有危险。”


“我有人来接。”


那次通过我的死缠烂打,我终于到了他家楼下,本来想上去,他有些为难地看向我,说他的父母在家,不方便进去,抱歉了。


他又解释,如果他父母看见他和同学一起回家,会问东问西,比较麻烦。以前他一直独身一人。而且他家和我家离得远了,再耽误我回家,他会不好意思的。


我产生了以后上学开家里闲置的车,方便接送安远杨,堵住他的嘴的冲动。


但那次也让我对他更加感到神奇,他到底知道多少。而现在我对他充满距离感的言辞感到不适,下意识否定,“没有那么夸张,一样是由父亲母亲孩子组成的普通家庭。”


“这个角度讲,的确没错。你也同样是个人啊。”


对他微妙而富有隐喻的话语感到不爽,我把话题扯了回来,安远杨同样没有和我谈过他的多少情况,我们之间的话题永远是飘渺而虚无的空中楼阁,兴趣啊,想法啊,妄想啊,最近发生的事啊,许许多多无聊的话题,还是能说着说着喜笑颜开。但是对彼此本身,自然而然地绕开了。同学间的相处就是这样的,看似亲密,实则保持各自的防备范围,等到毕业,大多人失去了班级概念的强制性牵绊,便形同陌路。


然而我认为我与安远杨,比泛泛之交的程度,要深刻那么一点。起码我不会因为失去了班级的联系就放弃他。


安远杨低着头,摆弄手上的文具,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一点怅然萦绕在他身边:“我未来的人生,我也不知道,但一定是全世界七十亿人里,可以复制粘贴无数次的那种情况。”


“那么说说近期的吧,比如暑期计划?”我感知到,他陷入了不知名的自我漩涡里,如同那时的我。我想把他拽出,却明白,那个漩涡,只有自己能挣脱。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每天来学校,做模型,写作业。


“你为什么每天都要来学校?”我顿时涌出一股无力感。


“履行作为一个学生的责任。”


“但你并不喜欢学习。”我揭穿他。安远杨的成绩和优秀不沾边,也没有垫底的差劲,徘徊于中游。


“啊,是这样的,但是不喜欢不会妨碍履行责任。”


安远杨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向教室的天花板,反手遮住额头,仿佛被阳光灼烧,虽然他看向的地方只有关闭的白炽灯:“我没有像你这么厉害啊,做什么都能做好,不对,应该是没几个人比你厉害吧。大多数人都是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为了生存的基本需要,疲于奔命,做到了生存,又追求享受,欲望永无止境,永不满足,这也是人类进步的理由啊,没有欲望的人类,应该进棺材里躺着。”


“令人惋惜的是,人的器量有限,一个容器能装多少水,早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多余的水灌入,只是流不出地溢出。更令人惋惜的是,一辈子,能到达溢出程度的人,少之又少。有的人一个瓶底就满足了,有的人在瓶肚的时候满足,在瓶口附近满足的人,已经足以被称为成功者。”


“而我看来,你是一出生就达到溢满程度的人。”


“我选择学校这个场所,因为我认为,这是我有归属感的最好地方。时间长了,我觉得其他地方我也无处可去,可又不想整天呆在家里。”他那天撞见我和厉远南的事情,有了很好的解释。


“你也很厉害,是我见过最奇特的人。每个瓶子都有自己的价值,不应该以盛多少水衡量。哪怕是单纯用于摆设的工艺品,人们同样需要它们。你是让我最在意的人,我发自内心的,喜欢你,是真的。”我最后一句话,加得十分突兀,没头没脑,几乎是略过一切大脑思考程序,无视场景主题上文,本能性地直接从胸腔里冲出喉咙,像是火山爆发,炙热的岩浆从沉寂的岩浆口喷薄而出,肆无忌惮毁坏逻辑这片宁静安稳的土壤。


一股巨大的焦急恐慌攥取我的心脏,一只无形大手包裹住跳动的血液供应源,三伏热暑,我犹如刹那间身处暗无天日的海底深处,浮浮沉沉,吸气呼气,不由自己,却又期待着照射进海面浮现的一点微光,带领我脱离如此困境。


我在恐慌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安远杨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满意我的说法,目光四处巡视,停止在那个班主任最近搬来的红掌上,顺手一指,气恼般地说:“这个教室里,你就像那朵花,我像这个桌子。你独一无二,我随处可见。”


他没有注意到那句话,我从深海被拉到陆上,四面八方的压迫倏然解除,我得以自由行动,徒剩风吹过湿透身体打哆嗦的狼狈,掉落在地上的水迹,过一会就会被日光蒸干,无影无踪。


我笑着说:“桌子可比花重要多了。没有桌子的教室,怎么能算教室。花摆放在那里,可没多少人关心,班里的人随便把自己喝剩的矿泉水饮料往里面一浇,离死也不远了。”




觉得好烂吼,啰啰嗦嗦不知所云的,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了。话说有人能说说至今到这,安远杨,黎暻,桌子,花,觉得到底什么形象,似乎和我脑中的微妙崩了。今天也许有二更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5-03 17:47:00 +0800 CST  
安远杨还在摆弄着文具,圆规在安远杨手中被撑开,两边夹角是恰好能画出一个正圆的美丽弧度。食指放在夹角处,中指轻轻拨弄圆规用来捏住画圆的头,圆规在以他手指为圆心,乖巧地转了几圈。


一般情况下,圆规画圆的正规步骤,应该是握住圆规两边相交的那一个头,找准圆心,一端用来支撑,一端放置铅笔,旋转一圈,完美的,首尾相接,丝毫不偏离轨道的圆,大功告成。


安远杨现在是把圆规当成笔转,可那圆规照样转出了圆的弧度。这算是殊途同归?一时间,教室陷入静默。动的只有安远杨的手指和被风吹开的窗户,微风拂过我的面庞。


他突然停止转动圆规,拇指按住圆规头,其余四指握住铅笔那一端。他的手不是好看的那类型,指节略粗,指甲扁平,上面有伤疤,肤色却很白。圆规是银灰色的,金属制的尖端闪出光芒。他起身,以握住手枪的姿势,握住圆规,尖利的圆规那一段,成为枪口。


对准我。


“这是一场审问。给你一个机会,坦白你的罪恶。”


“你有没有过出于主动的,热切想要得到的东西?”


“没有。”他和我隔得很远,那个圆规毫无杀伤力,我却由着他回答。


“我何罪之有?”既无罪恶,谈何审问。


他仍然保持那个姿势,好像间谍电影里的代号为007的密探詹姆斯·邦德,身手矫健,屡战屡胜,冷酷而多情,聪明的脑洞和强健的体魄助他一次次绝境逢生。身穿一身绅士西装,斯文有礼地游走于危险之间。但安远杨并没有那么帅气,他还是万年不变的打扮,居家T桖加校服校裤,拉到肚子的拉链是他唯一不遵守校规的地方。平时和同学们既没有什么摩擦,也没有什么亲密,不参加校园的社团活动,也不参加小团体的戏耍。与那些篮球场上驰骋的男孩子完全不是一个次元,安静地呆在座位上忙活自己的事情,别人搭话时友好地回答。成绩不好不坏,身高不高不低,长相不帅不丑。唯一比较特殊的,只是他皮肤白得晃眼。


他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男孩子。


现在他拿着圆规对着我。


由他踩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逼视。我有一种真的要危及生命的错觉,他手腕晃动,比了一个开枪的动作,我感到真的有一个子弹,把那个厌倦而高傲,对任何事物因为唾手可得而不屑一顾的我,打得支离破碎。


随后,他把圆规的尖头对准了自己。脚又上了个台阶,踩在桌子上。


他再次撑开圆规,做出了开枪的手势。终于对我的问题做出回答:“不知,即为罪。对他物不屑的傲慢,疲于探究的懒惰,无一想放弃的贪婪,罪孽深重。”他以审判官的语调判决,以刽子手的身份执行,微妙的身份统一。


他同样有一个晃动手腕的动作,对他自己的太阳穴。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表情严肃而宁静,又蕴含一丝不知名的悲伤。让我想起欧洲中世纪油画中,为了狂热信仰自愿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殉道者。他们历史的长河中籍籍无名,可从生命的开始到结束,为了自己的信念而活。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只有画家饱蘸颜料的笔触,才能描绘出他们的昔日身影。


安远杨口中呢喃着我听不见的话语,我猜是他对自己的宣判,依据口型,我看见他对自己同样说了那三个词,还有一个我不知道的词汇。


我拼命竖起耳朵想听他什么,结果只能看见他嘴型的变化,我确信了,不是我没听见,而是他没有出声。窗外偶尔有几声麻雀的叽叫,教室静到了极致,我连自己心脏的跳动都能听见。


我莫名感觉他在自我宣判后,又无声说的那一句话,是给我的。


安远杨打破沉默,单拳举起,比了个fight的手势,不知对谁说道:“只有按自己意愿追求的,才叫人生啊!”


我被他的情绪所感染,那个黑色漩涡又开始涌动翻滚,指尖都忍不住为之颤抖,疯狂想要吞噬着什么,以缓解它的饥渴,比之前还要剧烈的骚动,想要的是什么呢?我还是不知道。


他嘲笑般地对我说:“没想到你也会这样。我居然和你同病相怜。不对,我和你,并不能使用这个词汇,而是像月亮和手电筒一样,有着些微相似之处罢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那么失之亿万光年,偏差的部分,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了。”


我认真看着安远杨回答:“但是,和我每天说这么多话,单独相处这么久,让我想到这么多东西的人,是你啊。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


他笑道:“听起来真是不错的。”又跳下桌子,指指我,让我把挂那的抹布拿来。我突然意识到了,他踩的,是别人的桌椅。


“完璧归赵是一种美德。你什么也没看到。”安远杨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


我把抹布扔过去“……幸好今天不是下雨天。”只有这一句能表达我的心情。


擦完桌子,他对我说:“回家吧,以后我还会来教室,你自便。”


“你真的不考虑暑假进行一下KTV,电影院,游戏厅,广场之类的场所活动?”


“想想就很没意思。”毫不留情地拒绝。


“这是正常的娱乐场地!你有兴趣去我家玩也可以。”我又想出了一个提议,那些娱乐场所有的,我家里也全有,而且设备比外面的高级很多,夏日或许还能带他去后花园的游泳池玩玩,清凉消暑。


“我并不想被闪瞎眼。”更加直白的拒绝。我受到了一点伤害。


安远杨显得对我的孜孜不倦提出的游玩意见有点烦,“你怎么就不想想安心学习呢,简直愧对你的成绩。啊,算了,我操心你的学习,简直是自讨没趣,你再差也够甩我十八条街,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他想了想又说:“如果你乐意的话,可以等我父母不在家时,我带你去我们家。正好我有想给你看的东西。他们回家会很晚,但你最好在他们到楼下前离开小区,不让他们知道你是从这个房门出来的。”


“……你是在邀请我去你家偷情吗?”


“偷偷摸摸这个意义上,是成立的。尽管我问心无愧,但是他们看见我的同学后,会很麻烦。尽管你是个男的。”


“那正好去我家吧,床大,浴缸,按摩椅,一条龙服务。”我继续打着嘴炮。我发自内心的,想让安远杨多看看我的世界。


“但是去你家只会更麻烦。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并不想经历那些世界尖端科技的保安系统认证我合法良民的身份,更加不想走进门口像走进迷宫。”我承认,他说得不错。我只能悻悻偃旗息鼓。


“那你带女孩子回家怎么办?”


他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我,:“那种时刻当然要开房,在家里既有随时被撞破的危险,还有负责清扫痕迹,露出马脚就麻烦了。”


“你听起来很有经验?”我不知道什么心情来面对,一下子一个铁坨压在心上,重重一沉,略有憋闷。我很喜欢这个我现在朋友,喜欢到无法容忍其他人占据他时间的程度。完全想象不出来他谈恋爱的样子。


“……你觉得?我是受欢迎到那种程度的人?嗯,早恋不好,虽然我是想早恋时发现已经晚了的那种人。”他沉痛地看向我说道。


“没关系,你很受我的欢迎。”我顿时心情明朗起来,乌云退散。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总而言之,你如果有兴趣,我明天会带你去我家。”


“当然,而且我也会当作偷情一样缜密地对待,我有一个野花的自我修养,不用担心。”对他比了一个OK。


“减少八点档的观看频率吧,会变弱智的,为了祖国的未来,你不能仗着自己聪明,就乐于接受爱情伦理纠葛大戏的荼毒。”他翻了个白眼,“……你该吃药了。”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5-04 02:51:00 +0800 CST  
安远杨看见比他来得还早的我,有点意外。也是正常,毕竟他常年第一个来教室,何况现在还是假期。


他和我走向公交战线,我牢牢记住了去他家的走法。上次到他家楼底,天太黑,路没记太清楚。我提前按了电梯,15楼。安远杨惊异地看向我。


“你有预知能力?”


我那天看着他。走入了楼门,等待了一会,十五楼的窗户亮起来,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拉上了窗帘。果然没错。他父母既然那么晚回家,更没什么好怕的。我并不想告诉他。


我右手抚了抚下巴不存在的长须,“今天是个黄道吉日,出门前我占了一卦,得知今日出行事宜。”


“卧槽你居然还会占卦?”


安远杨居然真的……相信了。


我波澜不惊地点点头:“以前和老人住一起的时候,略通一二。”这话倒是没作假,小时候爷爷喜欢摆弄这些东西,我旁观也懂了个基本规则,可时间这么久,早忘了。而且这东西,全凭一张嘴,谁能做的准。


“你连这都会?你有不会的东西?”电梯已到,他还是长着嘴的吃惊样子。


“我只是习惯于了解未知新事物。了解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一定程度学习而已。”


“那来月经和生孩子呢?你能学习吗?”


“……可以从纪录片和科普手册了解。”安远杨笑嘻嘻地,有点狭促,我却憋出一个这么正经的答案。


“可是你还是学不会生孩子。”


“我会让别人生孩子。”


我和他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说聊聊,电梯早已到了,他掏出钥匙,进入家门。他家是传统的户型,一进门便是宽敞而明亮的客厅,房子以一般情况而言,说不上小,但对于住在独立别墅的我来说,还是算得上狭窄。


我柜子上看到了那个与他初认识,他制作的房屋模型。比我那次见到的样子,精细了不少,但仍然像个土坯。


“为什么不做完?”我把那个模型拿了下来。我还看到了他做得许多模型。


“……我只能做成这幅样子了。”安远杨突然笑意全无,有点阴沉,背过身对我,继续跑来跑去,不知道拿着什么。


“在这里再加几块PVC板材,这里的亚克力可以再切割细致一点,承重架的设置过于密集了,配色我认为淡黄色与棕色系更合适。”看着未竣工的模型,我感到有点可惜,这个模型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曾经想过无数次它完成后的样子,结果和我最后一次看到的,差距不大。


“给我闭嘴!”安远杨突然对我吼道。我吓了一跳,他喊完后也愣住了,怔怔地看我,又有点委屈。


“怎么了?”我略带试探地问安远杨。


“没什么,我请你喝饮料吧。没下毒。”


我真的被第一次发火的安远杨所惊讶道,委实有点可怕。他在我脑海里,一直是淡漠随和的样子,鲜少有大幅情绪波动,更别提发火。


他拿过来两个很大的玻璃杯,十分传统型的设计,没有一点花纹和装饰,圆柱形的玻璃杯。多种多样的饮料也摆在茶几上。但却不急着饮用。他拿着一个玻璃杯,放在眼前转来转去,周边的景物在玻璃杯上映出扭曲的样貌,像个哈哈镜,把秩序井然的世界变得荒诞不经。从不同的角度折射出不同的色彩。


然后,他凑近了我,把横放的玻璃杯竖起来圆形瓶口对着眼睛,玻璃杯的另一端杯底,对上了我的眼睛。无机质的玻璃杯冰凉,异物袭来,我本能性闭上眼睛。


“刚才要你闭嘴的话,现在还作数。”安远杨阻止了我的发声。


他和我相距一个玻璃杯的距离,无法撤远一步,无法靠近一点。我连他呼出的气都能感知到,鼻翼嘴巴的吐息,在杯子上印上了白色薄雾,聚散又消弭。


被杯底盖上的那只左眼睁不开,只能感受到冰凉的坚硬,不带有攻击性地顶在那里,我用一只右眼看他,从杯子到他的定位都与双眼看到的世界,有所偏移。


安远杨似乎有安静的魔力,遥远的如同另一个次元传来,一只眼睛视力暂时被剥夺后,我的听觉好像也受到影响。


他声音不急不徐地说道:“比起桌子,我果然更像这个玻璃杯,没有自己的图案,只能透过它看到扭曲过的景象,存在于那里,无色于那里。玻璃杯中看到的东西,跟着周遭环境的变化而改变,却不会因为它自己的改变而改变。”


安远杨撤去玻璃杯,我的禁锢解除。


拿起一瓶苏打水,只倒了一部分在杯底。他做起了奇怪的讲解,


“透明的无色。”


又倒入酸奶,同样只倒了一部分。


“浓郁的白。”


加入绿茶。再加入红茶。


“生机的绿色。配上天生的伴侣。”


增添橙汁。


“明艳的橙色。”


放入酸梅汁。


“暗沉的红色。”


拉开罐装咖啡和奶茶。


“不知所云的混合物。”


最后加入雪碧。一杯装填完成。


“你看,即使是开头与结尾都是透明的,但是过程夹杂了其他东西,也无法说它是透明的了。”


他又把这个杯子的饮料倒入另一个杯子里。


“我就像这样,什么都能接受,什么都能容纳,什么都留不住。”


又在第一个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可乐。因为杯底的残留,可乐掺了几丝浑浊。


“看见了吗,即使是浓郁的黑,也无法遮掩。”


受到气压的变化,可乐踊跃的跳泡泡,他倒的很满,气泡溢出了杯口。安远杨打开一个糖袋,往可乐里扔了一块曼妥思薄荷糖,可乐突然情绪十分激昂,像在平静的鱼塘里投入一个炸弹,惊起满滩鱼儿。不到一秒钟,形成短暂的咖啡色喷泉柱,持续喷涌。


过了一会,可乐的跃动停止,咖啡色的汽水失去活力,从茶几上滴滴答答流到地板上。安远杨静静地看着沸腾到沉寂的变化。


“你看,惊人喷发的代价是,消耗本身,满满一杯的可乐,现在只剩可怜的这么点了。那些浑浊在喷发的过程中,也变成了可乐的一部分,随之肆意翻滚,留下和喷出的东西,完全分不出了。当然,也是因为杂质只有那么点挂壁的部分,才能有这样的爆发力。”


我看着可乐在茶几和地板上缓缓蔓延,提出了目前切实的建议:“你家抹布在哪里?”


“……除了抹布还需要拖把。”他回过神来,僵硬地笑了笑。蹲下查看一地狼藉,然后双手抱头大声惊叫,发出沮丧的嚎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是个蠢货啊啊啊,玩这个之前,我应该在杯子下放个盆子的。我真的是个蠢货啊——”他的最后一个“啊”,已经破音。


我安抚性摸摸他的头,他没有拒绝。“先收拾,干活吧,我帮你。可乐这种有粘性的的液体,大概要擦好几遍。你去拿抹布,记得接盆水,方便清洗。”


安远杨立马振作了起来,他收拾情绪的速度一向这么快,挥挥手说:“不急,壮士,先干了这杯。”把那个装着混合饮料的杯子递给我。自己拿着一个可乐瓶底杯,说道:“我先干为敬。”


我看着那一杯不明液体,踌躇不定,他鼓励我:“喝吧,放心,真的喝不死,我也不想当杀人凶手。”他对我再次比了个fight手势。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就是这样,短暂而激烈的碰撞已经欣赏过,接下来该尝尝各种滋味交织,细水长流的人生百味了。”他说得杯子里装得不是饮料,而是心灵鸡汤,喝掉了我的整个生命都将得到升华。


“……这么好的东西,留给你自己享受,不是更好?”


“我以前已经享受完毕,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杯当然要给你。别看样子恐怖了点,想想那些都是可食用色素,实际很好喝的。人生就是这样,不尝试过,就不能轻易的光凭观感下结论。”


“但我喝下去人生就会到终结之时,没有以后了。”


“喝吧。加油。一鼓作气。你可是万能的啊。而且我说了请你喝饮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让我当食言而肥的小人。”他继续兴致满满地给我递杯子。


“你给的,就算是毒药,我也会喝下去。”对他笑了笑。


禁不住他的要求,我终于下了决心,憋了一口气喝掉整杯。古人诗词不愧是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智慧凝练,很适合表达我现在的状况。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5-05 16:33:00 +0800 CST  
提醒一下,文章开始接电话的那个地方,主人摔碎了一个玻璃制品。忽然发现和安远杨在一起的黎暻简直像个哑巴。我再吐槽一句,可乐杀精。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5-05 17:04:00 +0800 CST  
清理战场后,安远杨把我拉到房间里,房门紧紧一关,分割门内与门外的世界。他是顺手带上门的,很明显的是习惯性动作,即使外面没有人,也习惯于这么做。倒真有十足的偷情味道。


那我算是进入了他紧闭的世界?


进入房间,我看见了许许多多的模型,有鸟的,有花的,有建筑的,有车辆的,有飞机的,偶尔有几个上色的,大部分都还处于概念模型的范畴,都整齐的排列摆放在一个大型玻璃柜里。还有窗台的一个蛇形雕塑,十分惹眼。


难怪安远杨一直在那忙活自己的事,我问他:“你的业余时间全部用来做这些吗?”


“差不多,但现在也没那么多时间做这些了。课业负担很重。”


安远杨所言不错。这所高中的确是头筹的重点高中,令人惊叹的升学率背后,离不开学生的汗水努力。很多人在一踏进这所校门时,就已经给自己树立了目标,自己的未来方向,再不济,也是要考个什么样的学校这种问题。拥有各种特长的人并不少,有的人是出自真心的热爱某样兴趣,有的人是学什么点东西方便来装样子,但那些人毫不吝惜地展示自己,也可以说,他们拥有的是,具有实用性或者便于展示的技能,没一个像安远杨一样沉默的。


我以前一直以为安远杨是班级里最乖的那一类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虽然我以前也没有关心过其他人。


看着满室的模型,我问安远杨:“你很喜欢做这个?”


他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是呀。”


话题陷入沉默。他莫名的低落,一改以前滔滔不绝的形象。我可能从来不曾了解他,以前他当话题扯到他自己身上时,就立马拉开。


他给我拿了一个完成度较高的飞机模型,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伤口并不大,却似乎比较深,鲜红的血液慢慢涌出。他毫不在意,做着解释:“我给它取名梦想号,dream,载着希望,飞翔到远方的梦想,多棒。”


我更关注他的伤口,问他:“家里的创可贴和伤药在哪,伤口尽快处理比较好”。


安远杨拒绝了我,摇摇头说:“不用了。”身体都懒得动半分,“这点小伤口,自己就能好。”我坚持用药物处理,担心感染。


安远杨烦躁无比:“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了。”语气并不好,称之发泄命令也不为过。


他手指放进嘴里吸吮了下,他嘴里尝到血味后,突然精神了点,恢复笑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几乎以为我刚才听到的话是幻觉。


“你看见那个蛇没,我父母给我买的本命生肖雕像。明明只是块烂木头,什么也没有,他们非要说沾了神气能保佑我,卖东西人的忽悠真是可怕。”


我以为我经历了一场夏日的幻觉,海市蜃楼的虚假情境,刚才安远杨什么都没有说,于是也不再纠缠。


“卖东西的人为了金钱利益,自然会给东西的本身附加许多的神奇故事,这时候顾客买的,已经是商贩的花言巧语了。不光是商贩,这世界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目的,说不同的谎话,凭自己意愿粉饰真相,不是吗。”我看向奇怪的安远杨。一定,是有哪里出了差错,不为我所知的环节。


“但信仰这种东西,可不能粗暴地断定全是妄言。因为相信,所以意识中存在,这个逻辑是没错的。现实世界角度来讲,信仰是一种动力,哪怕本身只是一个意象,但人们因为信仰而在现实中产生的行动,反之建造了信仰的存在。”从某方面来说,我是个不完全唯心主义者。


安远杨显得惊讶:“你相信这种东西??”


但我同时是个无神论者,或者说,我有自己独特的信仰。靠在椅子上,给出了我的结论。


“我是自己的神,他人即异端。”


“真是狂妄。”安远杨不带感情的评判我的话,我也知我的大逆不道,由衷笑着说:“不作为的神,算什么神。”


“那这个神不会有被摧垮的时候?”


“只要相信,就会一直存在。具有无力感的时候,想想那个信仰,就产生继续做下去的勇气,这不正是信仰存在的意义?”


安远杨沉默了。把玩着那个飞机,印上了几个血指纹。


我不想让他伤口接触东西,夺了过来,同时有些不解:“很多模型都是半成品,为什么不去做完它。这个飞机,机翼需要再打磨打磨,插口可以做凹进式的,机窗用塑料做会更美观。”


“喂,黎暻。”他鲜少喊我的名字,声音冰冷潮湿而粘腻,像极了窗台上那条蛇,我的皮肤居然有了颤栗的触感。走近我,以不容拒绝的力道粗暴地抢了回去。安远杨打开窗户,一股凉风吹来,我的颤栗感,更加严重,丝毫不受外界酷暑的影响。


他把拿着飞机的那只手放到外面,一松。然后。


木质的飞机,终究不能飞翔。他承载着主人的梦想和希望,摔得粉身碎骨。


这是只能从逻辑推断的结果,十五层楼上根本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


“你看见我之前没有接触过模型吧。”他并没有疑问,而是一个肯定句。


我看见安远杨眼角有泪水滴下,面上还是毫无表情,像个石灰人偶。腔调用力把持地平静


“你一直都是这么,不留情的,不费力的,踩上别人的成果吗?”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5-06 23:12:00 +0800 CST  
“我是蹒跚学步的孩童,那你就是有筋斗云日行千里的孙悟空吧。”


安远杨的情绪亟待崩坏,我没有安慰过他人的经验,但听说过一句话,最好的安慰就是在别人不满的时候安静地聆听,所以我只是僵硬地站立在那里,心里抗议一句别把我当猴子。安远杨把头转过去,不知是盯着窗外的世界,还是试图寻找木飞机坠落的轨迹,总之避开了我的视线。


“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你说,我听。”蠢到家了。像是挑衅的安慰话。


他的崩坏似乎是关于我的,那么说,是我让他变成了这副样子?


扭曲的快感和涌出的内疚让我不知所措,两者以我的心为基柱交织纠缠,牢牢包裹起心脏,不让更多感情溢出。兴奋的我,雀跃的我,痛苦的我,难过的我。


“有的人就是这样啊,只需要踏出一步,就到了人家踩脚踏车走无数步的地方。因为起始点就不同。山顶的人仰望天空,而山脚的人只能仰望山腰。”安远杨努力维持平静的语调样子,就像在因不堪重负而浑身颤抖的骆驼,等待着命运宣判的那一根稻草。是坚持到底还是半途而废,就看那一根。


我又无法理解了,他人的无力感。安远杨应该是神秘的,冷静的,奇特的,掌控全局的,堪称强大的,我丝毫不觉得我有比知道很多东西的安远杨强。照内心实说:“我不认为我有哪一点值得让你受到这么大的伤害,也并不认为我哪里有比你好的地方。”


在他面前,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变得渺小而不堪一提,他的眼睛里,仿佛从来不曾倒映出我的身影,这是我一直纠结而又略恼火的事情,安远杨一直是超然世外的调调,其他人的喧闹与他无关,像个用大字写成的谜,身上每一部分被无形的胶带牢牢包裹着。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能给安远杨,造成多么大的影响,他还是一副累积甚久的样子,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想到这里,我脑海中愉悦的弦啪得一声断了,冲破理智的牢笼,愧疚的部分完全融合进奔腾的隐隐兴奋里,随着心脏的跳动,运输到身体的每一处血管,每一个角落。


安远杨那一根稻草,终于来临。我的话,犹如热油锅上浇的一盆冰水,给倾颓危楼增加压力的一块砖头,彻底引爆安远杨。他面上的淡然再也维持不住,表情开始扭曲,捂住泛红的眼眶,彻底哭了出来。声音还带着抽噎,但给我发射机关枪一般的话语。说是机关枪,似乎不太准确,更像是扔到自身面前的连环手榴弹,伤敌未知,自损八万,他一点点炸开自己的表象,露出不为人知的那一面,语气彻底变为歇斯底里。


“你这是在炫耀自己拥有的东西吗?为什么需要审判你,因为你拥有很多,却摆出一副不在意的高傲面孔,在你的世界观里,你拥有那些是天经地义,根本不懂他人的渴望,有多么痛苦,他人的努力,有多么艰辛。而我,那天对自己审判的多一重罪恶,就是嫉妒。”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我父母见你吗,因为他们知道你的长相,没错,你就是这么有名,全班没几个家长不认识你。我不想让他们说看看别人家孩子有多出色,我为什么不向你学习,我为什么会比你差劲这么多,我在他们面前,和你保持着要多陌生有多陌生的距离,他们听其他家长和老师谈论你,好奇问我关于你的事,我装作一概不知。”


“但我同时也有带着崇拜赞叹口吻说起异常的你的经历,我也作为你那些正常人眼里十分了不起的事迹,绘声绘色的传播者。光是让我看见你这样的人,我觉得已经是拓宽视界的事了。””


“尽管和我没有丝毫干系,但和别人说起你这样的人是我的同学,我都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骄傲炫耀感,你是和我这样平凡的人,截然不同的存在。明明知道你也很辛苦,你也是相同的肉体凡胎,但还是不自觉的和你划分距离。”


“我根本不擅长念书。很多很多的问题搞不懂,可我又没有足够刻苦的毅力去钻研,我发自内心的觉得那些问题,很枯燥无趣,可是什么是有趣的?初中时我能说一声好好学习,因此进入了这所高中,但年岁愈长俞发现,这样按部就班的人生,非我所愿,我想要更加多彩的生活,让我觉得我是有价值的生活。然而我能为之改变什么呢?这所高中里有着自己目标奋斗的人,让我认识到,我是个毫无疑问的,玻璃空壳。”


“可能我比平凡人还不如,我想要的很多,但什么都留不住。过一段时间总会发现,那其实又不是我想要的,一直在寻觅,一直没有结果。我光知道我不要什么,却不知道我要什么。不要的东西丢不掉,想要的东西取不来。我不相信一切。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尝到的,统统有可能是虚假。”


“这样的人生,注定一无所有。”


“所以我如果不是人就好了,作为人类毫无特长毫无意外之处的我,存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安远杨说到最后,已然陷入了绝望。他抽抽搭搭的哭泣,句子被切成短片的词汇,而我能做到把词汇排列在一起,充分理解他表达的意思。


绝望的安远杨,哭泣的安远杨,自卑的安远杨,激烈的安远杨,疯狂的安远杨,都是因为我引起的。


真好。


嫉妒是对一个人的积极方面,最大的承认。安远杨的心里,是有我的,他很在意我。在他心中,我原来是很厉害的,换而言之,我的地位很高。


真好。


我也像安远杨一样,努力压抑着,他压抑悲伤,我压抑愉悦。


我看着安远杨因为我的喜怒哀乐,发自内心的,嘴角扯开一个弧度。幸好他背对我,幸好他没看见。


我去找纸巾,给他擦眼泪,他挣开了我的手,我只好把纸巾塞到他的手里。转动我的脑子,让他停止哭泣。给亲戚家的那几个小孩遏止哇哇大哭,只需要看似凶狠的态度,不轻不重地在屁股上来几下,乖了一会给予糖果零食奖励,鞭子与糖果的戏码,就能治得服服帖帖。可是对安远杨?我绞尽脑汁想办法,起码不能任由他这么哭下去。我想把安远杨解救出来,从他的漩涡里。和暴露这一幕的安远杨相比,阴暗的,自视甚高的,狂妄自大的,俯视众生的黎暻,仿佛都变得光鲜亮丽起来,具有更大的积极能量。


“很多东西不是看上去没有意义,就真的没有意义的。没有油渍的碗碟,公交汽车的扶手,流通市场的钱币,看上去都很干净,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天天擦拭的桌子,擦前擦后光可鉴人的样子基本无差,看上去完全是做了无用功,但那些都是有用的。把天天擦拭的频率,换成三天一次?一周一次?半月一次?一月一次?半年一次?等到做功的频率,减少到一定程度后,之前那些分散在每天日程里的东西,对比之下,就开始显露出作用了。”


“不去做,怎么知道没有意义?不尝试,怎么知道做不到?人生就是一辆有来无回的单向列车,乘客无法选择自己的车厢和序列号,不能改签不能换座。只能选择去看窗外的什么样风景。低头弯腰捡拾漏掉的东西是一辈子,平视前方直直挺立是一辈子,眺望窗外自由行动也还是一辈子。这趟开往死亡地府的列车,说漫长也漫长,说短暂也短暂,要在这趟旅途内,勇往直前,挑战不同的可能性,遇见想要的就不撒手,永远不要怀疑,现在你想要的,就是以后你想要的,过了这村没这店,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样才能更有趣啊。”


安远杨眼神一片死寂,白色塑料窗框的窗户缝隙又被吹得更开了些。亚麻色棉质窗帘也被微风掀起柔软的弧度。他终于看向了我,只是轻轻摇摇头说:“你不懂的。”


“我的人生词典里,很多等于很少等于没有,如果不是全部,其他的东西,全部一样。”


“可是我达不到啊,我就在达不到的程度中,活了十七年,还要以这样的状态接下去,活未知的年数。”


我靠近,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脊背:“没关系,你有全部的我陪着你,到目前为止,你是我唯一一个真心承认的朋友。我把全部的我,全部都给你。”我所言非虚,朋友,是指志趣相投,相处愉快的人,志趣什么的我不知道,但和安远杨相处,我十分愉快。包括他刚才对我哭泣的时候。


安远杨能够正视黎暻本身的存在价值。


他突然不哭了,我的安慰似乎十分有效,我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起来,我果然是万能的。他强硬地把我推开,和我面对面,我看见他眼眶残留着泪痕和红印,但他的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十分强劲,我的下颌被捏得发疼,眉眼带有郑重其事的意味:“总之,我是和你以前看不上眼的,鄙薄的庸俗大众,毫无两样的……人。”他说起人的时候,语调不太情愿,但又不知道有什么更恰当的说辞。


“也许我更差劲一点,有着玻璃杯子的实质,但杯壁的制作流程里,加入了人的肮脏痛苦。”


他把我下颌上的手松开,握住我的右手,像国家领导人会晤时的握手,又轻佻儿戏地晃了晃“我也的确把你当朋友,你如果想继续和这样的我做朋友,我乐于接受。等你离开为止。”


看见安远杨因为我的话不哭了,我又开心了起来,与之前扭曲压抑暗自涌动的愉悦不同,这次是明媚纯粹的开心,装作手被握重伤脱臼的样子,甩甩胳膊,大叫:“喂喂喂你要废了我啊,你是练过铁砂掌的人吗,我身受重伤HP-999点了。”


然后我伸出另一只手,五指摊开,正对安远杨。


他问我:“干嘛。”


“来击掌,做个fight手势吧,热血漫画青春校园剧里都这样。庆祝我们友谊的建立,等一下,这样说你岂不是之前都没把我当朋友?好过分诶诶诶,还是换成庆祝我们友谊的持续好了。”虽然知道这种热血行为,看上去很没有意义并且很蠢,但还是忍不住想做,就当打破之前低迷的气氛。


安远杨看着我的目光深远又长久,回到了初见的时候“啧,其实你有时候也挺蠢的,在这次上,我比你聪明了一回,但这次你还是继续蠢着好了。有时候,也没有必要太聪明,无知者最幸福。”


我刚想回嘴,却又怕再惹安远杨哭了,他现在嗓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面上的痕迹仍未消退,还是话锋一转,迎合他:“是是是,我最蠢,你最聪明。世上最聪明的安远杨,来击掌吧,come on。”


他嫌弃道:“这时候不应该有个bgm之类的助助兴吗,光这样干,像个傻逼,你当你自己是热血漫画充满斗志奋斗的主人公?”我又被嘲讽了。
我脑海里出现了一段旋律,嘴里哼起友谊地久天长的调子,原文是苏格兰文,语句直译为逝去已久的日子,无比感伤。可我更愿意理解为中文版的字面意思,对长久友谊的憧憬,对现在朋友的许诺。


“没看出来你居然是这么传统的人,居然还会哼这首民谣,算了,你告诉我你会开飞机,我都不奇怪。”安远杨把手拍到我的手上面,皮肉击出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卧室。


他下手真他妈的重,我的手心火辣辣得疼,他果然练过铁砂掌,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你果然恨我。要废了我。”我抱怨道。


“废你一个女朋友,不客气。为兄弟两肋插刀,为女朋友插兄弟两刀,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没了小右,还有小左。”安远杨的心情似乎真的好起来了,和我插科打诨。


我口里继续哼着友谊地久天长的调子,外加唱出来几段苏格兰原文的歌词,虽然现在广泛使用的歌名版本比直译更得我心,但光论歌词和旋律而言,它的主调并没有中文版本那样感伤,而这首歌在很多亚洲地区中的学校毕业礼或葬礼中作为曲子,象征告别或结束的悲伤无奈之情。在许多的西方国家,这首歌通常会在除夕夜是演唱,象征送走旧年而迎接新的一年的来临。


接触到安远杨一部分内心后,我和安远杨的朋友关系,也会送走旧的阴霾,迎来新的春天吗?产生了新的阴霾或者旧的阴霾挥之不去也不要紧,我哄哄他就好了。持之以恒,我在他身上的努力,总会有回报的。此刻的我,由衷希望,我们,我与他,黎暻与安远杨,友谊地久天长。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5-07 23:54:00 +0800 CST  
我看看垃圾桶里刚才安远杨哭过的卫生纸,戳戳他,笑着说,“你看,这些都是记录你哭泣的纸张,你是水龙头转世吗。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那你一定是个泥塘。”安远杨哭起来真的很凶,比我见过的那些光打雷不下雨,梨花带雨的女孩子,哭得实诚得多。


他一脸鄙夷地看向我,“难道你房间没有这么多纸吗?卫生纸是每一个单身男孩子必备。”然后捂嘴,长大眼睛,惊讶状,“难道你不行,要多吃点腰子啊,或者说开启了高富帅玫瑰人生模式,天啊,我又被无形地鄙视了,你又无形地炫耀自己,鄙视我这种屌丝。”


“……你夸张的神情很像美剧里的中年家庭主妇。”


“那也是听到不成器的儿子在学校调皮捣蛋以后。”他又占了我的便宜。


“哦好的。”我伸出手摊开,“给点零花钱。”


安远杨直接捏着刚才用过的卫生纸放到我手心,这些纸还是我之前塞给他的。他原来比我想象的更无耻。


“等下。不要动。”


安远杨突然砰砰砰跑到床头柜一阵翻找,不小心腿撞到床脚,他皱眉揉了揉撞到的地方,然后翻出来一个黑色大炮,那是单反,然后拿出一个白色外框装帧的相册。


他像一个分享宝藏的小孩子。


那架黑色大炮迅速对着我照了几下,我甚至还没看镜头,光听见按快门的声音,喀嚓喀嚓,闪光灯没有开,所以我直视那个没有伸出多少的镜头。


反应过来后,我用手遮住脸,我很不解,“你照我干什么?”


他并没有回答,强制性把我的手扒开,按住。


“不用害怕,不会把你扒光了拍艳照门,然后把那些照片到处散布,让全世界都知道,或者用那些照片勒索一笔厚重的赎金。”安远杨云淡风轻地说着犯罪计划,那熟稔程度让我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计划。


我还是提醒他:“你打不过我。”我话说得没错,我以前散打跆拳道武术之类的都练过一些,一些格斗时的简单一击制敌的技巧,小时候为了防止绑架,学过,但是预防的绑架,至今也没出现。


安远杨继续用镜头对着我,那个镜头让我感觉很像枪支上的准星。他摆摆手,“没关系,现在这个时代,纯靠武力的硬行动派,已经不吃香了。我没那么蠢。连战争都趋向于高科技远距离轰炸的世界,我再上阵肉搏,那真的是落后于时代了。现在是依靠头脑的时代。”


“那你认为你头脑比我好?”


“……有一句古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有得手机会的。”他的这句话也没错,我对安远杨,的确毫无防备。


我再看看他身上万年不变的宽大校服和T桖,不禁问道:“你有接触过流行?”


他感觉到我的视线,“我这是爱校简朴艰苦的表现。符合当代中学生行为守则。”安远杨蹲下,换了个角度拍我。


“你动也可以,我开的是视频录制。”


“……我能不能申请保护我的肖像权。”


安远杨笑得很开心,眼睛眯缝了起来,“我私用,没有商业盈利。”沉思了一下,补充道:“练飞镖的时候,把你的脸放在靶心,就可以提高命中率了。还可以射你一脸。”


我好像真的感觉到飞镖戳到脸上一样,捂脸受伤指着他,“啧啧啧,想不到你居然有这种癖好。当代中学生行为守则里,可没有教你这么黄暴的东西。”


安远杨即使是个奇怪的少年,也不免有着这个年纪的青少年共性,喜欢猎奇看一些黄色暴力,充满感官刺激的东西,外表安静地像个透明人,稳重老实,实际脑海里却装着天马行空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趣。换个说法,这种性格,是闷骚。


直接坐上他的床,他似乎不怎么介意,没有对我的行动产生抗议行为。我一脸无语嘟囔:“为什么要这么伤害我……”


安远杨头都不抬,“你这种设定,怎么看都是挡在主角成长道路上的BOSS或者该被主角啪啪啪打脸的升级绊脚石,我的设定,才像主角啊。打倒BOSS是每一个主角的职责,我是在以最终目标而练级而已。我会替天行道,伸张正义的。”


“谁叫很久以前,我就像其他被你闪瞎狗眼的人一样,开始关注你了。到处都在谈论你的事,包括广播上,布告栏上,即使是我,也是生活在校园里的,无视你,太难了。”


我开始想一个问题,安远杨开始对我疑似自来熟的态度,到底是为什么呢,他这幅简直像是宿命论的语调在意感。我掰过他的肩膀,站起来,让他低着翻相机的头抬起来,四目相对,以高一些的身高压制,“如果我是大众标准中,能划分为普通的存在,你还会在意我吗。”


安远杨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被我搞得有点懵,放松身体,腰部靠着窗台上,半晌,憋出来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嗯——也许?”


我并不放弃,继续追问“是也许会?也许不会?回答我。”


他很苦恼的样子,鼻子中轻哼一声“哈?”


“没有发生的事情,谁会知道准确的答案。几十万年以后,地球真的毁灭了,还要讨论什么程度的损害叫毁灭。人类还有移居外太空或者进化成其他形态生物的选项,那时候的人类,可能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了,不是毁灭存在二选一这么50%几率对半分的问题啊。”


我终于,发自内心的,理解那些我与生俱来东西,存在的意义。


以前我只是像接受鱼能在水里游泳,鸟能在天空飞翔一样,被动地接受,而如今,我开始正视他们,开始处于主动地‘想要’,成事在天的前一句话是,谋事在人。


安远杨摸了摸我的头,十分大力地,与其说摸头不如说摇晃我的头,没有镜子我也知道我的头发已经变成草窝。“你天生就是这个样子的,你却创造一个撇除这些条件的人,那样的人,能等同于现在逼问我的你吗?显然否定的。”


“我会努力的,既然生而为人。”对他展开一个爽朗的笑容,他说过的那句话,追求自己想要东西的,才叫人生啊。我以前混沌的人生,突然茅塞顿开,我真正的,不是凭本能生存,而是开始活下去?


我觉得我需要会追求更多,因为现在,心中毫无满足感。


“当然的,你可是活着的,人啊。你一直都是,鲜明地活在那里。”安远杨给我鼓劲。


在他眼中,我是一直活着的?


那册白色相片集终于被翻开,一直被放在柜子深处,没有落上灰。


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相片,与一般情况下的全家福,婴儿成长史不同,安远杨的相册全是一片景,却没有特别对焦,照一个物体,像是不经意误按下的快门,一些照得不太好的照片,同样也冲洗了出来。


在高度信息化的今天,已经很少有人喜欢收集实体相片了,大部分人选择数据储存的方式,轻便,快捷,省事。这点来看,安远杨真是个脱节于时代的人。


我很难想象他和周围世界没有间隙完全融合的样子。


“全是你照的?”


“业余玩玩。”


他翻着翻着,我走马观花地看,看见他翻了好几页的相册,全是天空中的云。清晨的,上午的,中午的,下午的,晴天的,阴天的。每天不同时刻,不同天气状况下的云。


“照云?”


“当然,云无时无刻,都在流动。人们常说天下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但也没有两朵相同的云。”


“可那全由风的推动,每分每秒都在变化。不能切实观测的东西,从严谨角度讲,人们不会轻易下结论。”


安远杨很认真地解释:“那太可惜了。摄影的奥义在于抓拍到变幻莫测世界最美的一个瞬间,譬如蝴蝶破茧而出轻扇蝶翼的那一秒,轻触后将闭未闭的含羞草,迎接朝阳犹带露珠的花。用摄影师的情感去诠释景物的生命力。”


我叹了一口气,“你不觉得拿个自己的成长录给别人展示更有意思吗。”


“然而机械的死物没有被记录的价值,譬如我。”安远杨的声音不带感情,平平淡淡,古井无波。


我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能跑能跳会呼吸会说话,哪有这样的死物。你这样说,都对不起你消耗的能源,吃下去的饭,喝下去的水。死物可是很节能的。”


安远杨给予我的只有一个白眼。


“你当进入相册里的第一个人好了。活人。”


天色渐晚,天边散出金色余晖,蓝色夜幕尚未降临,但因为牢记和安远杨在他父母回家前离开的约定,我离开了。


临走前,我最后以压制性的姿态,问安远杨一个问题。


“我在你眼中,是伤害你的恶人吗。是需要打倒的对象吗。”


他回答地出乎意料地认真,应该是看出了我的认真程度。


“没有纯粹的善与恶。纯善与纯恶,都是不可能在人这个载体上存在的。纯善意味着给恩惠于他人的时候,不从自己的角度,掺杂一点私心,帮助一个人的时候,不能丝毫伤害其他的人,然而这是不存在的,因为资源总体是有限的,拿取一点给想帮助的人后,必定其他人间接蒙受损失。”


“而纯恶,某种意义上,比纯善更难。不是简单的人性自私就能做到的。自私那是人性为了生存做出的选择,伤害他人的自私,为恶。但若有强烈夺取的欲望,证明那个恶人有在意的东西,对在意东西的保护,同样是一种微小的善念。而且在为恶过程中,不能有一个人,因为作恶的行为,得到一丝恩惠,但那显然会没人帮恶人头子干活。纯恶要做到凭自己一人之力,毫无目的,无理由地伤害他人,与一切微小的善念为敌。这难度比行善更高。”


“世上所有人,都是黑白的混合体,呈现出浓度不同的灰,区别仅仅在于混合比例不同。纯白有一丝黑,就是脏污的。纯黑有一丝白,就是醒目的。但往往沾了一点黑的白,很难恢复如初,沾了一点白的黑,那点白立刻被黑吞没。”安远杨这么下了结论。


我反思片刻,蹦出几句话。“在我的世界里,我把我自己作为评判一切的标准,我不晓得他人的世界观心中尺秤,也没有在意过。我是我世界中的唯一真理。”


“因为无法感受到他人的烦恼,你知道的,情感上的共鸣,是强大如精密的电脑逻辑理智,也无法做到的事。但因此伤害了你,我道歉。你记得提醒我。”


安远杨很难为情的样子,拼命摇头,“你不用因此纠结。”最后只是在我头上轻敲了一下。


然后给我挥挥手,再见。

楼主 鹭戈曳  发布于 2015-05-09 21:29:00 +0800 CST  

楼主:鹭戈曳

字数:58895

发表时间:2015-04-08 10:3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3-22 23:15: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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