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往前坐了坐，说，“我甚至觉得高考决定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并且让我的人生有了一次翻天覆地的转折，特别像哲学里面提到的偶发事件。”
“偶发事件，确实会让我们很意外，”我一边记下：偶发事件，一边继续说，“先撇开这个偶发事件，你自己是如何看待高考的？”
看到我把话题转变了，他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想了一下，说：“高考，就是选拔人才吧，类似于古代的科举制度。不知道这样理解对不对？”
“对，”我记下：选拔人才，然后说道，“高考就是选择人才。那么，为什么高考要放在六月里，天气非常炎热的夏季，而不放在冬天或者春天呢？”
“这也是我纳闷的，”他眼睛一亮，继续说，“没有发挥好，确实跟天气有关系。当时特别热，我前胸后背都在流汗，我们班还有因为感冒太厉害，第二天中途退考的。你说，为什么就非要放在夏天呢？”
看着他很快又投入了思考，我决定再卖个关子：“你听说过，中国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吗？”
“听过，特别牛。”他说道。
“那你知道历届获奖者的平均年龄吗？”我继续卖关子。

“不知道，反正年龄都挺大的。有一次我在电视上看直播颁奖现场，获奖的好像都是老人家。”
“去年的统计显示，他们的平均年龄83.5岁。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不知道。活到老，学到老？”
“不是，”我神秘地一笑，“这说明，国家选拔人才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身体素质要好，否则都熬不到那一天的话，岂不是浪费了国家的教育资源？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高考要放在六月了里吗？”
“哦，我明白了，”他马上变得兴奋起来，“这是专门设置的。也就是说，身体素质不好的，不要。”
他说得很坚定，我也迅速在纸上记下：人才——身体素质。
然后，我说：“假如，有一个人跟你抱怨‘我平时学习成绩很好，就因为高考那几天生病，没有考好，觉得特别不能接受’，你会跟他说什么？”

他笑了一下，说，“那说明你身体素质不过关，不符合国家选拔人才的标准，今年好好锻炼身体，明年再考吧。”
“OK！”我竖起大拇指，点着头，“就是这个意思。”
随后，我又开始另一个话题：“那你觉得为什么要把高考气氛弄得那么紧张呢？先不说从学校到社会，再到家庭的各种宣传和重视，单就考试当天，一人一张桌子离得很远，教室最少三个监考老师，且一会儿一个巡视组，各种警告，各种规定。”
“是啊！”他一边瞪大眼睛，一边看着我，好像我没有参加过高考似的，“就是因为他们把气氛搞得太紧张，影响我发挥。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影响了。”
我一边笑，一边说：“那你想想，那些没有被影响的人，为什么能做到正常发挥呢？”
他忽然一愣，估计是原以为我会顺着他的意思去抱怨考试，没有想到，我问了这么一句。他想了想，特别不情愿地说：“他们心理素质好？”
“是的，”我一边在纸上记下：人才——心理素质，一边说，“这个考试安排确实挺合理的：一方面，六月份，可以考验人的身体素质；另一方面，现场气氛很紧张，可以考验人的心理素质。两方面都过关的，才算国家需要的人才。”
“哦……”他感到很意外，不过，很快自己就想明白了，“这么说，高考安排挺合理的，不过确实有些残酷。”
“是的，”我接着说，“选拔就是这样，有被选上的，也有被淘汰的，这就是现实。”
“那为什么有些人就能够做到心理素质很好，即使再紧张，也不会影响自己的发挥状态呢？”他还是回到了自己的问题。
看到问题已经铺开得差不多了，我觉得很好，继续慢条斯理地问他：“高三那一年，还有新课吗？”
“没有，本来有半个学期的新课，但在高二暑假的时候，抓紧上完了。所以，整个高三一年就是复习，做题，模拟考试。”他不假思索回答。
“为什么要用一年时间准备考试呢？”
他估计又不明白我在问什么，不过还是鼓起勇气说：“我也不知道，我们那里都是这样的。”
“用一年的时间来复习，是要搞定两个部分：第一，把你不会的，变成会的；第二，把你会的，变成可以自动化输出的。你想想，是不是这样？”我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下：不会——会；会——自动化。
“你说的从不会到会，我清楚。自动化输出，我不明白。”他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道。
“自动化输出，就是，在会的基础上，掌握得非常熟练。如同练习武功一样，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无论在哪里，什么样的场景，无论心情紧张还是放松，都能做对。这就是自动化输出。你明白吗？”
“哦……”他拍着座椅扶手，说，“我明白了。就是把知识点、题目，做得滚瓜烂熟，任何时候，都能做对，不被影响。是这样吧？”
“是的，”我一边用力点头，一边说，“这就是高考的意义。在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双重压力的情况下，谁能够更好地做到自动化输出，谁就是我们需要的人才。”
“嗯……”他往椅子前凑了凑，激动地说，“老师，我明白了。其实，没有什么发挥失常，都是我当年学习不够踏实，没有做到很好地自动化输出。”
看到他已经开始用新的思维模式看待问题，我松了口气，继续说，“那你现在如何看待当年的高考成绩呢？”

“嘿嘿，”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按照这个自动化输出理论，那其实就是我的真实水平吧。”
“这正是我要说的，”我点着头，“不过，如果刚才你一进来，我就这么说的话，估计有两种结果：一是你扭头就走，另一就是你会打我，对吧？”
他笑着说：“老师，您太幽默了。不过，经过刚才您，我能接受了。从来没有发挥失常，那就是我自己的真实水平，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年还是练得不够。”
听到这里，我决定趁热打铁，开始追问：“如果有人在万人大舞台上唱歌，唱了一段，突然忘词了。下来之后，他很沮丧，跟你说‘我太紧张了，没有发挥好’，你会怎么回应他？”
“哈哈，别扯了，”他一边拍手，一边说，口气听起来很像我，“你本来唱得就不熟练，要是真能唱得自动化输出，无论在什么场合，无论下面坐着谁，你都能唱好。”
“OK！”我一边把刚才记录的所有纸递给他，一边说，“既然内心这个结打开了，接下来该怎么学习，不用我多说了吧？”
“不用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一边接过这些纸，一边点头。
“其实，刚才你们进来的时候，我怕你不理我，所以问了你父母一大段话，一方面确实是要搜集信息，另一方面是给你预热，以防太突然。不管怎么说，还是感谢你的信任与配合，没有让我挫败地离开。”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谢谢老师。”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就不和你父母说话了，你们直接走吧。假如你父母要问的话，你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跟他们说。”我嘱咐道。
“我会的。而且我觉得这些东西让他们知道也挺好。如果在高三甚至更早些时候听到您说的这些，恐怕我就不是这样了。”他边走边说。
“生命就是这样，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现在知道，也为时不晚。祝福你在接下来的学习生活中，早归正途。”
他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奔向了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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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喜欢就好，下面再来一个精彩的。


70多岁中科院院士的心病

这是一个70多岁的老人来咨询的故事。
2008年4月的一天，咨询室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也就是没有提前预约时间，自己找上门的来访者。
大约上午十点多，我从咨询室出来，看到前台等候区坐着一位老人，花白头发，精神矍铄，开始我以为是别的来访者的家属，于是对老人家微笑着点了点头。
因为规定不允许和其他咨询师的来访者或家属聊天，正打算转身离开，他叫住了我：“你是贾杰老师吧？”
我先是一愣，随即转身，说：“是我。老爷子，您好。”
老人试探性地问：“我能找你做个咨询吗？我心里难受。”
我一边朝他走去，一边问：“您不是陪其他人来这儿的吗？”
他赶紧说：“不是，不是，我是自己来的。我在网上看过你们中心的资料，也看过你的介绍。我之前打过电话，不过没有在电话里预约时间，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今天上午的个案做完了。下午要到两点多才有，我们进咨询室聊聊吧？”
看到我答应了，老爷子很高兴，从沙发上站起来，跟着我往咨询室走。
到了咨询室，我请他坐下来，介绍了咨询相关的设置，并让他填了登记表，我们的谈话就开始了。
我一边收拾档案夹，一边拿出纸，做好记录准备。
老人打开了话匣子：“我今年74岁了，是做物理研究的。现在虽然退休了，但是还参与一些大型的物理学研究项目。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咨询关于我和妈妈的关系问题。”
我一边在纸上记下：74岁，物理，项目研究，妈妈；一边暗想，这位妈妈得多大年纪了啊。

老人继续说：
“我妈妈今年96岁了，一个人住在河北老家的农村。我们兄弟姐妹一共有4个人，我是老大，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和其中一个弟弟在北京，另一个弟弟几年前去世了，妹妹住在成都。大家都想接妈妈到城里生活，这样照顾她也方便。可是，她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农村，多劝几句，就会跟我们生气。我们不敢多说，家里的亲戚朋友，还有老家的街坊邻居，谁劝也没有用。好在，她身体很硬朗，一个人做饭、洗衣服都没有问题，自己还种一些菜。可毕竟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我们就想着经常回去看看她。”
我一边在纸上记下：96岁，独自生活，农村，兄弟姐妹4人，洗衣，做饭，种菜；一边在脑海里勾画出一幅图画：农村大院子里，几间大瓦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干净爽利，身体硬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自家菜园子里忙活着，享受着自己的时光。
我对老人说：“老人家身体好，自己照顾自己，不愿意给儿女们添麻烦，你们要多回去看望她，多尽尽孝心。”
听到这里，老人家一边点头一边说：“是啊，我们现在也都是爷爷辈的人了，我的孙子、孙女都上小学了。可是，问题就出在这儿，一到过年过节，一想到要回去看望她，我就难受，甚至好几天都睡不好觉，而且还没有办法跟别人说。”
老人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我感到很诧异，好奇地看着他，问：“怎么回事？”
老人叹了口气说：
“刚才说过，我妹妹在成都，离得比较远，没办法经常回来。我和大弟弟在北京，经常回家去看看老母亲，给她买些菜，带些好吃的东西，或者帮她收拾收拾屋子。”
我边点头边说：“这样挺好的。”
“唉。”老人又叹了口气，接着问我，“小贾老师，我问你，你见过农村老太太骂街吗？”
听到这儿，问题大概是什么，我差不多明白了。

我说：“不瞒您说，我从小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听过一些。不过，您问我这个干吗？”
“你听过就好。”老人点头接着说，“我妈妈是这样的人，无论是我还是弟弟，包括一年可能回来两三趟的妹妹在内，只要我们一回去，不超过半个小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就开始骂街，而且是那种咒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用得是我们老家的土话，如果一字一句用普通话说出来，根本是不堪入耳啊！”
老人说到这里，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不过，从他略微颤抖的手臂来看，明显心里气愤大于难过。
我一边在纸上记下“骂街”，一边看着他。
他继续说：
“从小到大我都没敢和她犟过嘴，因为她顺手抄起东西就会打我们。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弟弟和她吵了一句，她拿起擀面杖就给了弟弟一下，打得他胳膊肿了好久。妹妹胆子更小，每次住不了几天，就哭着坐火车回去了。”
听到这儿，我脑海中刚才的田园风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郭德纲讲的《丑娘娘》里钟离皇娘大战敌军的场面。

老人接着说：
“问题就来了。自从那次她打了弟弟之后，弟弟说他以后只有过年回家，平时不回去了，也不敢回去。妹妹最近一年间，家里的孩子待产，而且她自己身体不好，我也劝她别来回折腾了。这样，每月回去看望妈妈的任务就落到我头上了。”
我一边在纸上记录“每月回家”一边说：
“是啊，您又是家里的老大，所以，自然比他们担待得多一些。”
“唉，可不是嘛。”老人无奈地点头，接着说，“可我心里很矛盾，用现在流行的话就是纠结，真的很纠结。”
我记下“纠结”二字，听他继续说：
“这又快到五一节假日了，我有心不回去但不放心她，而且我家里这么多孩子、孙子，总得给他们做个榜样。可如果回去我又头疼，不想听她骂街，我甚至担心，在家里我会突发心脏病死掉。”
说到这里，老人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嘴唇也跟着颤抖，我赶忙把纸巾盒递给他。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但做儿女的有时候也很为难。
老人擦了擦眼泪，顿了顿，又说：“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
我把水杯递给他，说：“没事儿，您也知道，来我们这里咨询的，哪个不是遇到为难的事情呢，尤其是家室至亲，确实让人纠结。”
看着老人喝了些水，情绪有些缓解了，我接着说：
“这么说，五一节是否要回家，这件事情，让你寝食难安，是吗？”
“是的，我该怎么办？”老人放下水杯，看着我。
“我想确认一下，如果像您弟弟一样，平时不回去，过年再回去，您觉得自己做得到吗？”
“做不到，我肯定做不到。”老人摇着头肯定地说。
“看来，是否回去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不回去的话，你自己过不了内心这一关，是这样吧？”
“是的。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我是不会原谅自己的。”老人补充道。
我拿出一张新的纸，在上面写下两个字“回家”，继续问：
“既然是否回家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接下来讨论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回家后怎么办？或者换种说法，回家那几天怎么相处？对吧？”
“对对对！太痛苦了！”老人赶紧说，“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难熬。”
到这里，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一幅画面：两把椅子，一旁坐着一位96岁的白发亲娘，手持擀面杖，凶神恶煞，怡然自得；另一旁坐着一个74岁的儿子，脚下放着买回来的礼品，垂头落泪，纠结懊恼。
我接着问：“假如你回家了，期待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妈妈，看到哪些画面呢？”
他想了想说：“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大老远跑回来看你，你至少问问我们最近身体怎么样，孩子们过得好不好吧？有任何事情，大家可以坐下来商量。”
我一边点头，一边在脑海中构建出这样的画面：高屋名堂，母子对坐，促膝并谈，其乐融融。
本着“谁痛苦，谁改变。”的原则，在这个亲子关系的冲突中，改变这位儿子才是可行的。想到这儿，我说：
“对于您回去后怎么相处的问题，您今天能主动找到我们来咨询，说明确实到了要解决的时候了。所以，我再次感谢您对我和对中心的信任。现在，我想试着用一种‘合理想象’的干预方法，做个小体验，大概有十分钟，看看这个体验能否在这个问题上给我们带来一些新的思考，您要不要试一试？”
“好，试试吧，不管什么办法，我都配合你。”老人坚定地回答。

我请他站起来，把他的座椅从我的对面挪到了右边，我和他并肩坐好，然后打开音乐，开始引导他：
现在请您选择一个舒适的坐姿……
两腿放平，双脚着地，腰背挺起来，但是不要过于僵硬。
请您闭上眼睛，慢慢放松自己的身体。
来，我们做几个深呼吸。
慢慢地吸气，慢慢地呼气。
吸气的时候，感受一下清凉的空气从你的鼻孔中缓缓地吸入。
呼气的时候，感受一下温暖的气息从你的鼻孔中缓缓地呼出。
随着你的呼吸，慢慢放松你的身体。
从头，到肩，到你的后背，慢慢地放松。
每一次的呼气，都把你内心的压力、痛苦、纠结等呼出来。
从后背，到大腿，到小腿，再到脚掌，慢慢地放松。
好的，再从脚到头放松一下。
呼吸慢一点，深一点。
整个人都感觉到很轻松。
你的呼吸越来越深，身体越来越放松，整个人都进入一种放松的状态。
如果感到身体哪个部位有特别紧绷的感觉，就刻意地去放松那个部位，让它柔软、松弛下来。
现在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到你的胸口中心，它在胸口正中央，体会此刻你心的感受。
你越来越放松，外面的声音都不再影响到你，你会完全听从你内心的感受。
如果你感觉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种放松的状态，请你竖起右手的食指示意我一下。
开始，老人的呼吸平复不下来，可能是太紧张，眼皮在不断地跳动，随着我的语速越来越慢，我们的呼吸也到达一个频率。他的眼皮不再跳动，呼吸也愈见均匀。最后，他竖起了右手食指，我开始下一段的场景引导：
“现在想象一下，又到了五一节，您带着准备好的礼物，坐着火车，回到了阔别许久的老家。当你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家门口，白发苍苍的老妈妈把你迎进了屋里。放下东西，她坐在你的旁边，一边微笑着拉着你苍老的手，一边关切地问：‘最近身体怎么样？孩子们都还好吗？大老远的回来，让你受累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突然间，老人睁开眼睛，“我一直都很羡慕别人家妈妈和孩子关系很亲近，我妈这辈子都不会这样跟我说话的。”
看到这样的反应，我知道，这个方法开始起效了。于是我故意问：
“为什么？这样的画面不是很正常吗？”
老人转向我，语重心长地说：“你不知道，一个人一个秉性。有人天生就不会说某种话、做某种事。比如我妈这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对自己的孩子嘘寒问暖，更不要说拉着我们的手聊天了。根本不可能！”
我继续追问：“那您倒是说说，为什么呢？”

老人看向对面，叹了口气说：
“她从小生活在农村，没有读过书，也没有接受过教育，最远就去过我们镇上。她这辈子只认一个理儿，就是每个人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她生下并养育你们，这是她应该的。我们长大了，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这是我们应该的。天是一个大天，父母是一个小天，父母的话，没有对错，必须听着，这是天经地义的。人听父母的话，说到天边也不会错。这就是她的观念，一个人有这个观念，而且快100岁了，怎么可能改变？”
我看到已经差不多了，就说：“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也许正是这个信念支撑着她，她才能风风雨雨走过近一个世纪。你坚定地认为，她是不可能改变的吗？你期待中母亲的样子是不会在她这里出现的，是吗？”
“是的，一定是不会出现的。”老人的话语听起来，有些失落。
我接着问：“那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变成那样，为什么还执着地期待她改变呢？”
这句话，虽然很短，但是我一边看着老人的反应，一边用一种又好奇又充满理性的语气发问，一字一句。
老人先是一愣，随即转过来看着我。然后又看着对面的白墙，思考了大约一分钟，又转过来说：“对啊，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做到，为什么我还在期待呢？！”
我把脸转向对面的白墙，好像看着远方，说道：“就好比，明明这里是一堵墙，我也知道这堵墙坚硬无比，无法撞破，但我执着地撞墙，一下又一下，一年又一年，直撞得昏天暗地，头破血流，也不肯离开，去选择从墙旁边的门里通过。”
听到这里，老人突然说道：“我懂了！从小，我就羡慕别人的妈妈跟孩子很亲，经常有说有笑的，总希望我的妈妈也能变成那样。抱着这个希望，我执着地‘撞墙’，‘撞’了70多年，还是没想明白啊。”
我依旧看着远方，点头继续说：“根据您母亲的成长经历，我们也能理解。她无法改变，也没有能力给予我们想要的东西，这一点可以确定。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一直在向她索要她不能给你的东西呢？”
说完这些，我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个，这个是我今天第一次意识到的。我突然觉得很惭愧，真的，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老人看着我，嘴唇又开始有些哆嗦。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思考的，又会如何解释，但我的内心却突然有种直觉，一定有我猜不到的故事来解释这一切。
但是这一次的会谈时间要到了，我想把这一次的结果再明确一下，所以，我继续发问：“执着地向别人索要他们根本无法给予的东西，要不到，你很痛苦。这种模式，在你的其他人际关系中，有没有表现出来？”
老人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从眼眶中渗出，滑过脸颊，顺着横竖的皱纹往下淌。那一刻，我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作老泪纵横。
老人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我老伴儿，这一辈子，我都觉得她太笨，不会做饭，不会教育孩子，自己的工作也不够出色；我带的研究生，我总觉得他们不够努力，不珍惜学习机会，不把心思放在搞研究上，以致很多学生后来和我关系很僵；我的儿子，我也总觉得他做事不够用心，没有我们当年用功，不奋斗……周围很多人都怕我。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我要求他们的那些事情，他们是否有能力做到。”
我一边在纸上记下：老伴儿，学生，儿子，一边说：
“关系模式，肯定不是体现在一个关系中的，一般会反映在很多关系中，尤其是我们早年的家庭关系模式，会影响日后自己的家庭关系、工作关系等。”
“对，我现在越想越明白，为什么非得向别人要他没有能力给予你的东西呢？”

老人已经不再听我说话，陷入自我思考中，“我还经常跟别人说，换位思考，我自己都没有做到。这么多年，真是苦了自己，也苦了他人啊。”
听着他这席话，我感觉刚才那位在母亲面前垂泪而坐的老人不见了，面前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更像一个正在承认错误的孩童，非常可爱。
“今天真是不虚此行啊，真的很感谢你，打开了我的心结，让我明白了这么多。”老人一边说，一边拍着椅子的扶手。
我站起来，挪动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这都是您信任我，而且配合我的结果。说实话，我开始也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就得出了这样的思考结果。74岁的孩子和96岁的妈妈，这样的亲子关系问题，我是第一次碰到。所以，我还要谢谢您。”
第一次咨询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我还没有到工作室，前台助理就打电话说昨天的那位老人家又来了，让我赶紧去。
到了之后，看到老人的第一眼，我就感觉他比昨天舒展多了，整个人看起来很舒坦。
在咨询室坐下来之后，他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小贾老师，真的很感谢你昨天的咨询。我回去后，一直在琢磨你说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我昨晚睡得很好，几个星期以来没有这么好好睡过觉了。”
我一边翻找他的档案，一边坐下来说：“看您今天气色也好很多。您一大早来，是还有什么问题要咨询吗？”
一般来访者问题解决了，很少有亲自跑来分享结果的，一定还有别的故事。
老人开口道：“我昨天，一边琢磨着你说的话，一边回忆，我妈妈这辈子其实很不容易。一个农村老太太，养活四个孩子，在那个生活水平不高的年代，让我们四个都去念书，有三个考上了大学。为了让我们上学，她白天种地，晚上织布、纺线，给别人家干活儿，去镇上卖东西，什么苦都吃过。而且她还是小脚，多不容易。不瞒你说，我们三个有两个都评上了院士。我妈妈真不愧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老人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
听到此，我头脑里，那个凶神恶煞的母亲没有了，转而变成了一位深明大义、坚韧耐劳的母亲形象，就像纪录频道里曾放的胡适的母亲，甚至电视剧里孝庄太后的样子。
我故意问：“我很好奇，昨天你还很生气地描述的一个拿着擀面杖打孩子的母亲，为什么今天就变成了一位为中国近现代科技发展做出突出贡献的伟大母亲呢？同样一个妈妈，前后描述怎么差这么多呢？我有点凌乱啊。”
“不是的。”老人家破涕为笑，接着说，“是因为你那句话，她都96岁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改变。如果她变了，那就不是我妈妈了。”
说到这儿，老人又哭了：“这世上，如果连自己亲妈都不能接受的话，我还能容得下谁？骂就骂吧，以后她真要走了，那时我想让她骂我，都不会有机会了。”
看到他说得这么真切，我也一阵酸楚，接着说：“就像您昨天说的，一个人一个秉性，也许这就是她表达爱的方式。”
他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她从来不骂别人，包括几个儿媳妇、女婿、孙子、孙女，她都不骂，只骂我们几个做儿女的。也许，这就是在她的信念里，爱自己孩子的方式。”
说到动情之处，老人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我知道，这里有对过往的懊悔，也有对未来改变的希望。
看到差不多了，我试探着问他：“那昨天我们说的，五一假期这几天怎么熬，你想到好办法了？”
“嗯。”老人擦干眼泪，舒了口气，一边眨着眼一边说，“想好了，看望她，就是要让她高兴，如果骂我她高兴，那就让她骂吧。反正母亲骂儿子天经地义，我就该干吗还干吗。不管她说什么，我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自己的亲妈，就这样了。对！我不再撞墙了。”
这下轮到我感动了，我的眼前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在一个绿树环绕的大院子里，70多岁的儿子在帮着老母亲干家务，忙里忙外，收拾屋子，洗衣服……一旁90多岁的老母亲跟在儿子后面唠叨。饭做好了，母亲一边骂着儿子，一边端起热气腾腾的大碗吃饭，一旁的儿子听着母亲的话，笑呵呵地坐在对面吃饭，还不忘问老娘饭菜的咸淡……

感谢朋友们喜欢！


新“北斗七星阵”

来访者，女，大二，因为与同宿舍另一个女生闹矛盾来咨询。
进入咨询，听她说了一会儿她们之间的矛盾后，我说：
“能不能改变别人，我们无法掌控。我这里有一个很好玩的游戏叫作北斗七星阵，可以帮助你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你和这个同学的关系，也许能给你带来一些新的思路。你要不要试一试？”
她感到很新鲜，问我：“北斗七星阵？这不是武林秘籍里才有的吗？贾老师，你居然会这个？”
看到她的参与性被调动起来了，我笑着解释：“其实没有武林秘籍里描写得那么玄乎，只是一个生涯辅导的小技术而已。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很多人都试过，非常有用。”
听到这里，她放心了，马上说：“好啊，我想试一试。”
我一边对她的信任表示感谢，一边邀请她起身，和我一起把咨询室里的7把椅子摆成了一排。
第一把椅子
我请她坐在第一把椅子上。等她坐好，我一边看着前方，一边说：
“现在请慢慢闭上眼睛……以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坐着……调整你的身体，直到你感到舒服……来，慢慢地做几个深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到你的呼吸上……慢慢地吸气……慢慢地呼气……吸气的时候，感受清凉的空气从你的鼻孔中缓缓吸入，透彻你的心脾……呼气的时候，感受温暖的气息从你的鼻孔中缓缓呼出，略过你嘴唇上方的部位。”
看着她慢慢地放松下来，停顿了半分钟，我继续说：
“现在请试着把你肩膀以上的部分关闭，也就是把你大脑里的各种思想先停下来，把注意力慢慢集中到你的心中……试着去感受你内心此刻真实的感受……现在请不要顾忌他人的评价，也不要担心任何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完全让自己的内心来说话……我来想问你，抛去了一切理性的思考，完全不用顾忌现实的各种因素，单纯地从你内心深处的感受出发，你最想对她说什么？”
她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咬了咬嘴唇，说：
“我最想对她说的是：‘其实，你挺讨厌的，你总在我们面前炫耀你的家庭，炫耀你的成绩，这些让我们感到的不是自豪，而是无聊；其实，你特别自私，经常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在宿舍开着外放看电影，从来不打扫卫生，在大家休息的时候打电话聊天……你知道吗，不只我讨厌你，其他人也都挺烦你的，只是她们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像你这样从来不为别人考虑，将来不论是你工作了，还是结婚了，我想你都会是一个招人讨厌的女人……’”
她闭着眼睛说，我则把这些关键词记录在一张纸上，并在这张纸上写下“我自己”三个字。
等她说完了，我请她睁开眼睛，说说自己的感受。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贾老师，其实就是这些事儿，我们都很烦。刚才能够这么说出来，我感觉好多了，之前一直觉得心里很堵，现在舒坦了，尤其是提到大家都很讨厌她的时候。”
然后她又问我：“贾老师，你刚才是不是在用催眠技术啊？”
我笑着解释：“不是，催眠比这复杂多了，这只是一个情景想象，借用了一点点催眠放松的引导语。放心，如果要使用催眠技术，也要事先经过你的同意，并且要签订相应的知情同意书。”

第二把椅子
“现在请站到第二把椅子后面，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两腿一前一后自然站立，把身体重心放在后面的腿上，就像是你在路边看风景一样。”
等她站好之后，我开始问：“想象一下，你不再是你，你变成了一个和你们俩都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比如是在坐火车旅行中对面座位上的旅客，或者是大街上素不相识的人。总之，你现在是一个跟你俩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的人，你能想象到吗？”
她笑着点点头说：“不就是打酱油的嘛，这个能想象到。”
“对，就是打酱油的，跟你俩没有任何关系。现在，假设你在路上走着，遇到了这么一个人，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你忍不住问她：‘姑娘，你怎么了？这么不高兴。’她跟你说：‘我们宿舍有这样一个人，特别讨厌，经常在我们面前炫耀，特别自私，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我们大家都挺讨厌她的。’假如你是这个打酱油的人，听到这些之后，你会对她说什么？”
她想了想说：
“肯定会说，这样的人很常见，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无论在学校，还是将来走向社会，这种人到处都有，只要她没有针对你，没有和你发生冲突，最好别搭理她，不是还有其他人跟你关系挺好的嘛，你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和你成为好朋友。”
我一边记录，一边问：“还有呢？”
她继续说：“其实，这种人到哪里都会不招人喜欢，你也别烦，总会有人收拾她的，咱们别和她一般见识。”
我一边拿着记录板，一边把她刚才说的这些重复一遍，然后问她听完这些话之后，有哪些感受。
她想了想，说：“这种人确实挺常见的，看来我还是和她计较太多了。我们宿舍其他人也这么劝过我，不过今天我能说出这些话来，自己都觉得很惊奇。”

第三把椅子
“现在把第二把椅子放到第三把椅子的对面，然后坐第二把椅子，面对着第三把椅子。”
等她坐好了，我接着说：“现在你不再是你自己，你变成了她，真正的你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此刻，你们俩面对面坐着，你能想象到吗？”
她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笑了笑对我说：“我能想象到。”
我接着说：“想象一下，你们俩要进行一次推心置腹的沟通。现在，我要把刚才你在第一把椅子上的内心话对她说一遍。你对她说：‘其实，你挺讨厌的，你总在我们面前炫耀你的家庭，炫耀你的成绩，这些让我们感到的不是自豪，而是无聊。其实，你特别自私，经常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在宿舍开着外放看电影，从来不打扫卫生，在大家休息的时候打电话聊天。你知道吗，不只我讨厌你，其他人也都挺烦你的，只是她们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像你这样从来不为别人考虑，将来不论是你工作了，还是结婚了，我想你都会是一个招人讨厌的女人……’说完这些，假如你是她，你会说什么？”
她一边搓着双手，一边低头想了想，说：“我也知道你们不喜欢我。不过，这就是我的性格，我从小就是这样的。你们也不好，为什么每次逛街都不叫我呢？为什么班里有什么事情，也不通知我呢？为什么你们做事的时候都会叫上彼此，唯独不关心我呢？”
我一边在纸上飞速记录，一边问：“还有吗？她还会说什么？”
她继续沉浸在这个角色中，说：
“你们就不能包容我吗？一天到晚找我的碴。你看隔壁的同学不就和我关系挺好的嘛，我不是也还有别的好朋友嘛。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也不是完全没错啊，为什么老针对我呢？”
说完这些，她说：“就这些吧。不过，这些话让我明白了很多。”
我一边写完刚才的话，一边说：“现在我把刚才你说的话给你重复一遍，你再听一下。”
我一边模仿她刚才的语气，一边说：
“我也知道你们不喜欢我。不过，这就是我的性格，我从小就是这样的。你们也不好啊，为什么每次逛街都不叫我呢？为什么班里有什么事情，也不通知我呢？为什么你们做事的时候都会叫上彼此，唯独不关心我呢？你们就不能包容我吗？一天到晚找我的碴，你看隔壁的同学不就和我关系挺好的嘛，我不是也还有别的好朋友嘛。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也不是完全没错啊，为什么老针对我呢？”
说完，我换回到自己的语气问她：“听完这些，你有什么感受呢？”
她看着我，变得有些不好意思，长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对我说：
“贾老师，其实我觉得还真是她说的这样，虽然她有时候有些过分，但是我们也太针对她了，好像就一天到晚盯着她似的，确实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现在觉得她有点可怜，我们也有些过分了。”
我一边点头，一边记下她说的话，然后对她说：“看来刚才的思考你很投入，这个也让我很感动。来，我们进行下一步，看看还有什么新的发现。”

第四把椅子
“现在站到第四把椅子后面，双腿并拢，成立正姿势，就像军训站军姿一样。现在身子不要动，摆动你的头，往左看，一直往左，直到头不能再转动为止，然后慢慢把头往右转，慢慢转，直到再不能往右为止。慢一点，重复这样的动作。”
她一边做，我一边继续说：
“现在想象一下，你是一个摄像头，这个摄像头拍摄并且记录下你们俩从认识到现在所有的点点滴滴。从你们认识的第一天起到现在，如果这中间的所有事情都被摄像头记录下来，你印象最深刻的三个画面是哪些？”
她一边扶着椅子的靠背，一边说：
“印象最深的三个画面……第一个画面就是刚入学到宿舍，看到她的衣着打扮和使用的东西，觉得她家里条件很好，不像我们家这么普通。我当时就在想，她会不会是那种娇小姐，不好相处。”
我一边“嗯”，一边在纸上写下：摄像头，娇小姐。
“第二个画面，是学校举行演讲比赛，她代表我们班去参加，特别用功。早上6点多就去练习，还自己买了参赛服装。后来她真的得了冠军，当别人说那不是你们宿舍的吗，演讲得真好，我们都觉得挺自豪的。”
我一边“嗯”，一边记下：演讲，自豪。
“第三个画面，她其实也挺大方的。只要谁的东西用完了，比如女生的化妆品，她一般都会直接把她的拿过来说‘用我的吧’。有时候还挺感动的，因为她用的那些都是好牌子，应该很贵的。”
我一边“嗯”，一边记下：大方，化妆品，感动。
等她说完了，我给她复述了一遍：
“从你们认识到今天，你印象最深刻的三个画面分别是：第一个画面，刚入学来到宿舍，看到她的衣着打扮和使用的东西，你觉得她家里条件应该挺好，不像其他家庭这么普通你当时就在想，她会不会是那种娇小姐，不好相处。第二个画面，学校举行演讲比赛。她代表你们班去参加，她特别用功，早上6点多就起来去练习，还自己买的衣服参加比赛，后来她在比赛中获得了冠军，当被提及你们是一个宿舍的时候，你们都觉得挺自豪的。第三个画面，她平时挺大方的，只要谁的东西用完了，比如女生的化妆品，她一般都会直接把她的拿过来说‘用我的吧’，这时候让你挺感动的，因为她用的那些都是挺好的牌子，挺贵的。”
说完这些，我把记录夹拿开，看着她，说：“听完我说这些，你有什么感受呢？”
她看着我，显得有点羞愧，特别不好意思地说：“老师，我觉得自己挺小肚鸡肠的。”
我接着问：“现在请继续回到摄像头的角色，如果这个摄像头继续跟踪记录你们接下来两年的时光，你最希望摄像头中出现哪些画面呢？至少想象三个。”
她想了想，说：
“第一个，我希望我们能一块儿逛街，一块儿吃饭，和别的同学一样；第二个，我希望自己能够多一些理解和包容，能够多看到她身上的优点，也能时常反思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第三个，我希望毕业的时候，我们宿舍能一起去拍那种很时尚的集体合影。”
我一边记录，一边逐条重复，然后问她：“说完这些，你有什么感受呢？”
她说：“我决定试试。事在人为，毕竟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去沟通的。”
我一边点头鼓励她，一边说：“嗯，非常好！关于你要尝试的行动，我们做完这个活动再来讨论。来，我们看看下一步。”

第五把椅子
“现在坐到第五把椅子上，同时把刚才你扮演摄像头时扶着的那把椅子放到你的对面。”
等她摆好椅子，坐好之后，我说：
“我们把这些问题都先放下，什么宿舍、同学，都暂时不要想了。我想知道，你心里比较欣赏和崇拜的人有哪些？说出最靠前的三位。”
她转过来问道：“是那些明星吗？”
我解释：“可以是明星，可以是你欣赏的名人，也可以是身边那些你敬佩的人。总之，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的都可以。”
她想了想说：“如果非要说前三位的话，我想到的是杨澜、柴静，还有我爸爸。”
我一边在纸上记下“杨澜、柴静、父亲”，一边对她说：“现在你有机会分别邀请这三位你欣赏和敬佩的人喝茶，你觉得谁会第一个来？”
她立刻说：“那当然是我爸爸了。”
“现在想象一下，爸爸就坐在你对面的椅子上。当你把宿舍里遇到的关于这个人、这些事儿，以及刚才咱俩说的这些都跟他讲了，以你对爸爸的了解，他会对你说什么？”
她想了想，说：
“我爸肯定会对我说，你们都是独生子女，在家里都是被惯着、被宠着的，在宿舍当然会遇到这些问题了。不过，这也是好事，锻炼和不同的人交往，将来工作的时候就会少很多麻烦，学会多和人交流，多替别人想想……总之，我爸肯定是让我去改变。”
我一边记录，一边问：“听完爸爸说这些，你有什么感受呢？”
她说：“这些话以前可能也都听到过，但是今天在这里再说一遍，我觉得我真的应该好好思考一下了。”
我继续说：“现在爸爸喝完茶走了，第二个受邀而来的会是谁呢？”
她笑着说：“简直不敢想象！好吧，第二个来的是杨澜。杨澜和我一起喝茶，这是什么节奏啊，嘿嘿。”
我笑着问：“现在想象一下，杨澜就坐在你对面，你把遇到的这个人、这些事儿跟她说，她一边喝茶，一边静静地听你说完了这些。等她放下茶杯，微笑地看着你，你觉得她会给你哪些好的建议呢？”
她想了想，说：
“她肯定会特别优雅地坐在我对面，微笑着对我说，每个人都是来带给我们成长的，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来成就我们的。我们可以从这段经历中学会很多东西，无论是关于自己，还是关于这个世界。”
我一边记录，一边问：“还有呢？”
她说：“没有了，这两句话就挺值得回味的。”
我慢慢给她复述：
“每个人都是来带给我们成长的，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来成就我们的。我们可以从这段经历中学会很多东西，关于我们自己，关于这个世界。”
然后我又问：“听完杨澜说这些，你有什么感受？”
她若有所思：“真的是这样，如果我们把这些看作是思考和成长，就能想开很多。”
我一边点头，一边记录，然后问她：“杨澜带着微笑走了，最后一位是柴静，想象一下，现在坐在你对面的是柴静。”
她一边笑，一边说：“真是耍大了，送走了杨澜，见柴静。我一直希望能够有一个像柴静这样的姐姐。”
我笑着问：“现在看着坐在你对面的柴静姐姐，把你自己之前的这些事情和问题都对她讲完之后，柴静姐姐会对你说什么？”
她边想边说：
“她会对我说什么？……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她可能会对我说，当你毕业后走向社会，你会发现，大学的时光是最美好的，所以，你要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把握你们相处的每一段时光。”
我一边飞速记录，一边问她：“还有呢？”
她继续沉浸在那种状态中，说：“珍惜，把握；珍惜，把握……就这些了，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我一边把这两个词写下来，一边说：
“柴静姐姐也起身走了，现在你回到这里来。听完柴静姐姐对你说，其实大学的时光是最美好的，你要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把握你们相处的每一段时光。你有什么感觉？”
她的眼眶瞬间有些湿润，她让自己平静了一下，然后对我说：
“贾老师，我觉得这两个词很有用，现在回想起高中的时候，我觉得有些遗憾，我不能再让大学的时光也那样度过。”
看着她这样的表现和感受，我说：“看来你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你该怎么做了。最后还有一把椅子，你要不要继续体验呢？”
她不假思索地说：“要！当然要！我觉得这个过程很神奇，我一定要体验一下，看看这个北斗七星阵还有什么。”

第六把椅子
“现在站到这把椅子上去。”她有点奇怪地看着我，以为我说错了，我继续重复：
“没错，就是让你站到椅子上去。别担心，椅子足够结实，你不用脱鞋，把这张纸垫在椅子上就可以。”
她把纸垫好，扶着椅子靠背站到椅子上。等她站稳了，我说：“现在来做一个眺望未来的姿势。”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伸开双臂，仰着头，问：“这样可以吗？”
我说：“就这样。现在，我们穿越一下，去10年后的今天看看。假设10年过去了，现在是2024年，你的生活非常美满。无论工作、家庭还是其他方面，都达到了理想的状态，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概括起来就是八个字：轻松、满足、快乐、成功。能想象到吗？”
她回答：“能。我能把手放下来了吗？”
我笑着说：“可以，现在仔细看看那个时候的你，是什么样的？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她一边看着远处，一边说：“我是优雅的、放松的，穿着休闲的衣服。”
我一边记录，一边继续问：“你衣服是什么颜色的呢？”
她说：“我穿着裙子，那种特别舒服、特别大气的裙子。颜色嘛，就是天然棉的那种浅黄色。嗯，就是浅黄色。”
“你在哪里？周围有什么？”
“我在海边，周围有漂亮的别墅，远处沙滩上有小孩子在玩。”
“在那个画面中，你能听到哪些声音呢？”
“海浪声，孩子欢笑的声音，还有其他人聊天的声音。”
我继续问：“当看到这些，听到这些，你内心有什么感受呢？”
她长吸了一口气：“好美啊！很宁静，很快乐，应该是很愉悦，发自内心的那种愉悦。”
我一边记下这些词，一边问：“带着这种愉悦的感受，来看看现在坐在第一把椅子上的你，到那时，你会对此刻的你说些什么呢？”
她站在椅子上，慢慢转过来，说：“这些都不是个事儿，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重复她的话说：“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慢慢下来，小心点，现在重新坐到第一把椅子上。”

她走过来坐下，我说：“现在我把刚才你在每一把椅子上所说过的、所感受到的都给你重复一下：
“当你站在自己内心的角度来看时，你想对她说：‘其实，你挺讨厌的，你总在我们面前炫耀你的家庭，炫耀你的成绩，这些让我们感到的不是自豪，而是无聊；其实，你特别自私，经常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在宿舍开着外放看电影，从来不打扫卫生，在大家休息的时候打电话聊天……你知道吗，不只我讨厌你，其他人也都挺烦你的，只是她们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像你这样从来不为别人考虑，将来不论是你工作还是结婚，我想你都会是一个招人讨厌的女人……’这些让你感到很烦，很气愤。
“当你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时，你会想到，这样的人很常见，无论在学校，还是将来走向社会，这种人到处都有。只要她没有针对你，没有和你发生冲突，最好别搭理她。不是还有其他人跟你关系挺好的嘛，你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和你成为好朋友。
“你还会告诉自己：这种人确实挺常见的，看来我还是和她计较得太多了，也会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惊奇。
“当你试着站在她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时，她会对你说：‘我也知道你们不喜欢我，不过，这就是我的性格，我从小就是这样的。你们也不好，为什么每次逛街都不叫我呢？为什么班里有什么事情，也不通知我呢？为什么你们做事的时候都会叫上彼此，唯独不关心我呢？你们就不能包容我吗？一天到晚找我的碴，你看隔壁的同学不就和我关系挺好的嘛，我不是也还有别的好朋友嘛。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也不是完全没错，为什么老针对我呢？’
“然后你发现，虽然她有时候有些过分，但是自己也有些太针对她了，好像就一天到晚盯着她似的。这时候你不仅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而且也反思自己的行为，觉得自己有时候也有些过分。
“当你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摄像头，回顾从你们认识到现在的所有经历，让你印象最深刻的三个画面是：第一个，刚入学来到宿舍，看到她的衣着打扮和使用的东西，你觉得她家里条件应该挺好，不像其他家庭这么普通，你当时就在想，她会不会是那种娇小姐，不好相处。第二个，学校举行演讲比赛，她代表你们班去参加，她特别用功，早上6点多就起来去练习，还自己买衣服参加比赛，后来她在比赛中获得了冠军，当被提及你们是一个宿舍的时候，你们都觉得挺自豪的。第三个，她平时挺大方的，只要谁的东西用完了，比如女生的化妆品，她一般都会直接把她的拿过来，说‘用我的吧’，这让你挺感动的，因为她用的那些都是挺好的牌子，挺贵的。
“这时候，你开始看到了她身上的闪光点，并且进一步反思自己，甚至用了‘小肚鸡肠’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当摄像头继续跟着你，你希望未来可以出现的画面有：第一个画面是，你们能一块儿逛街，一块儿吃饭，和别的同学一样；第二个画面是，你希望自己能够多一些理解和包容，能够多看到她身上的优点，也能时常反思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第三个画面是，你希望毕业的时候，你们宿舍能够一起去拍那种很时尚的集体合影。
“想到这些，你决心去试一试，换一些方法和这位同学去沟通，以此来改善你们的关系。
“当你邀请自己欣赏和敬佩的人一起喝茶、聊这件事情的时候，你分别邀请了爸爸、杨澜和柴静姐姐。
“爸爸给你的建议是：作为独生子女，你们在自己家里都是被惯着、被宠的，来到宿舍过集体生活，遇到这些问题也很正常。不过这也是好事，可以锻炼我们与不同的人交往的能力，有利于我们将来适应社会。
“听完爸爸的建议，你的感受是，以前这些话也都听到过，但是今天在这里，你会好好思考一下这些话背后的道理。
“杨澜给你的建议是：每个人都是来带给我们成长的，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来成就我们的，我们可以从这段经历中学会很多关于我们自己和关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听完这些，你认识到：如果我们能把这些经历看作是思考和成长，就能想开很多。
“柴静姐姐用很好听的声音告诉你：当你将来毕业后走进社会，你会发现，其实大学的时光是最美好的。所以，你要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把握你们相处的每一段时光。
“这时候，你印象最深刻的两个词就是‘珍惜’和‘把握’，这不仅让你想起了高中时的事情，也让你更加坚定了尝试改变自己的想法。
“你想象自己站在未来，也就是10年后的今天，你穿着休闲而又舒适的裙子，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滩上，耳边是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大人们聊天的声音，那时候你内心充满愉悦与宁静，当你再回过头来看今天的这些事情时，你想对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这一切，我问她：“现在，关于你和这个同学之间的关系，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她含着泪，对我说：“没有了。贾老师，我明白了，而且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在你刚才复述的过程中，我好感动，真没有想到自己能说出这么多东西来。这个过程真的很奇特，这个北斗七星阵太神奇了。”
我笑着说：
“这些可都是你想出来的，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也就是说，解决问题的办法一直蕴藏在你的内心，我只是用这个方法，帮你把它们调了出来。也非常感谢你在这个过程中的积极配合和思考，你对我的信任也令我感动。”
（新“北斗七星阵”案例完。）

觉得自己如何

2009年寒假，快要过春节时，我回到了山西老家。那里的生活习惯比较好，晚上睡得较早，大概九点多我就休息了。
半夜11点多，我睡得正香，突然电话响了。在寂静的冬夜里，电话铃声显得格外响。我赶紧爬起来，来电显示是曾经的一位大学同学，女生，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北京某大学当辅导员。虽然我们都在北京，但是平时很少来往，偶尔通个电话，聊得最多的就是忙、压力大。
我一边琢磨着半夜有什么事，一边接通了电话。
“喂，大师，您该不会已经睡了吧？”电话那头传来同学之间一贯的调侃。
“著名的人民教师刘老师您好，大半夜的，您在哪儿春蚕红烛呢？请问有什么指示？”我也紧跟着她的语调。
“别损我了，我都快抑郁了，两个星期一直都睡不好，实在扛不住了，想求助一下大师。”她说话的语调明显变得低沉了。
总算进入正题了。
“别着急，慢慢说，怎么了？”我一边拿耳机，一边下床把爸妈和奶奶屋里的门关上。然后打开台灯，铺开纸准备进入工作模式。
“唉……”她先是叹了口气，这叹息很常见，如同在戏曲舞台上，倒苦水之前的过门。她接着说：“我不是一直当辅导员带学生嘛。这个学期，学校出了一个‘幺蛾子’，期末，让学生给辅导员打分。每个学生一张表格，里面列了十几项内容，比如责任心、专业、职业素养、综合素质等。满分是5分，表示非常满意；1分表示非常不满意；中间是一般，满意和不满意，和你们平时的问卷调查差不多。”
听到这儿，我头脑里迅速呈现出一个画面，在一间很大的阶梯教室，学生们领到了一张《辅导员工作评价表》，他们回想着一个学期以来辅导员和自己交集的点点滴滴，盘算着这个问卷到底会交到谁的手里，要不要匿名……
我在纸上记下“学期末，辅导员打分”。“这种事情不光学校有，公司里也有，让上下级，甚至客户给你评分。”
“特别烦人！”她明显很生气，“居然有学生全给我评了‘非常不满意’，而且还在后面的综合评语里写了一句话‘刘××，你觉得你配当一个大学的辅导员吗？’，气死我了！”

说到这儿，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以我对她的了解，这评价无异于晴天霹雳。在她的认知世界里，这种话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对她的评价系统中的。所以，与其说是不能接受被否定，倒不如说是不能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意外。
“嗯。”我一边回应，一边说，“这事儿能让你摊上，确实蛮意外的。”
“你知道吗？特别恶劣的是，不光这么评价，还在后面用了三个问号和三个感叹号。现在这份评价表就在我面前。这两个星期，一想起这事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明显提高了嗓门，继续说：“自从我当辅导员第一天起，我把心都掏给了他们。你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有多么难管。做错了事情，如果不批评他们，他们会得寸进尺，认为你没本事；如果批评他们，他们又说你太强势，有代沟，不懂得合理沟通。而且他们都特别自以为是，以自我为中心。”
我一边记下“恶劣，批评，不批评”，一边说，“都是在家里被惯得不成样子，然后推给了学校。”
“就是的。”她认同地说，“什么事儿都归辅导员管，宿舍卫生不好；学生旷课打架、生病；和家里或宿舍同学闹矛盾；考试不及格；等等。24小时开机，事无巨细，哪个部门都找我落实工作。”
我边在纸上记下“事无巨细”，边说：“特别操心的一份儿工作。”
她继续说：“平时的周末很少能正常休息。只要学生有事儿，必须第一时间接电话，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好不容易熬到寒暑假，本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学校又有新规定，只要自己班的学生有不回家的，辅导员必须保持24小时随时待命。”
我记下“寒暑假值班”，并说：“啊？我还以为寒暑假你就可以喘口气儿了呢。”
“哪儿能呢？”她紧接着说，“前一段时间，网上有一句话，叫作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儿的心，用来概括我的工作，是再恰当不过的。”
听着她大段的抱怨，我倒松了口气，为什么呢？只要人们还有力量抱怨，并且还是指向外部而不是指向自我的，就说明问题不大。
于是，我问：“工作确实挺不容易的，说说让你睡不着的事儿吧。”
“就是这个评价的事儿，你说气不气人。”她又开始了，“辛辛苦苦熬了这么久，对他们比对爸妈都好，结果这么评价我，想起来我就觉得无语。”
“嗯。”我一边点头，一边说，“我先了解一下情况，你这学期一共带了几个班？”
“4个。”
“总共有多少个孩子？”
“167个。”
“有几个孩子这么评价你的？”
“啊？”她明显提高了嗓门，“大师，你问我有多少个？有一个我就快疯了，还要有多少个？！”
“哦，我明白了。”我顿了顿，继续说，“也就是说，你带了167名学生，只有一个学生对你的工作评价很差，是这样吗？”
“是的！”
“你上个学期的工作从学生的评估维度算的话，是166除以167乘以100，约等于99.4分。对吧？”我拿起桌子上的计算器摁出了结果。
“你还真会算，算是吧，”她想了一下，接着说，“可这又能怎样呢？还是有人不满意。”
“你期待的是百分之百的满意？”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