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了超市，慢悠悠地在冰柜旁边晃着。危家羲走在外侧，云少锋则推着购物车，车里放了一些面包和水果。工作日的白天，超市里门可罗雀，只有几个家庭主妇在逛着，还有零丁几个试吃销售员无精打采地煎着脆皮肠，广播里反复播报着洗洁精打折的讯息。
危家羲随手拎了一支可乐大炮，放进购物车里，和云少锋并肩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又想起来想要买牛奶，便转过身去，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冰柜前面，托着下巴思考着。
用来做咖啡奶泡的话，全脂牛奶会比较好吧……不知道少锋现在还爱不爱喝牛奶……
危家羲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了一盒升装的全脂鲜奶，转身又打算去追云少锋。他抬头看去，推着购物车的云少锋就在眼前，歪着脑袋似乎在思索着雪糕的口味。在更远一些的前头，正有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子，连帽衫的帽子也套在头上，五官被遮盖得难以看清，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正迎面走来，歪歪斜斜地朝云少锋的方向偏着。
厘秒之间，危家羲身为警///察的直觉忽然作怪，他扫了一眼那人的上衣口袋，里头鼓鼓囊囊的，边缘似乎还有银光一闪而过。危家羲脑中警钟大响，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云少锋身边，拿着鲜奶的那只手绕到他的腰后，另一手紧握购物车的扶手，将云少锋一把抱进了自己怀里，自己的身躯挡在他和那男子之间。
“危s——”
“嘘……”
云少锋正要惊讶地轻呼出声，却见危家羲神色严肃，与自己几乎鼻尖相触，目光锐利的双眸中全是自己惊讶的脸，不由得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那男子与危家羲的后背擦过，却是径直往前去了，没有停留。危家羲仍然搂着云少锋的腰，稍微偏过脸，用余光打量着那男子的背影，见到他踹在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掌心里握着的是一个银色的金属打火机。
虚惊一场。
危家羲砰砰直跳的心脏终于缓了缓，面上却无太多变化，只是眉眼之间松弛了一些，不再紧绷。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依然以极其暧昧的方式抱着云少锋。
两双大眼睛对望了片刻，彼此都迷茫了两秒。
“抱歉……”危家羲慌忙地松开云少锋的腰，将鲜奶放进购物车里。
云少锋见他耳根又红了，偷笑着答：“没关系。”
“以后在外面，还是叫我，呃，家羲吧。”危家羲挠了挠脑袋，“毕竟万一如果真的不好彩，当然最好不要有什么毕竟万一如果啦……但是，就是，还是不要被人察觉我是警///察，会比较好……”
云少锋见他根本不敢再看向自己，尴尬得不得了的样子，也就应了句“哦”。
两人又继续推着购物车向前走。前头忽然又窜出一个促销小妹，好像刚才一直就站在那儿了，双手捧着粉红色包装的两管牙膏，冲他们热情地说：“两位先生，白色情人节活动，情侣限量版牙膏买一送一啦！”

没过多久，危家羲又收到忠仔的短信，说他和程杰燊会在安全屋等着。两人便快速地买完所有需要的东西，又开车回了家。
一进门，果然看见那两人坐在客厅里，见到他们进屋都打了招呼，随后便都颇有默契地看向了云少锋。
危家羲大概猜到了内情，便转头问云少锋：“我们可能需要谈一点公事，你一个人煮饭……ok吗？”
云少锋耸了耸肩，主动接过危家羲手里的蔬菜鸡蛋，非常配合地独自进了厨房。
危家羲这才走向另外两人，和他们一起坐下。
“刚刚开完会，还没回到office，就有几个兄弟报上来，红盛几个叔父同时出门入了麻将馆，应该也是在开大会了。”不等危家羲开口，程杰燊就忧心忡忡地发话了，“什么青龙白虎蛇虫鼠蚁，今天全部都浦头（露面），我怀疑他们在清点打/手人数。”
“这么多人，就为了对付一个证/人？”危家羲紧张地拧起了眉头。
“那我们是不是需要马上加派人手，或者将这个计划升级？”忠仔也十分担忧。
程杰燊却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毕竟整个交换生计划，在警//局内部也保密度甚高，走漏风声的可能性不大。我反而觉得，是红盛在策划对新青的进一步动作。”话说到这，程杰燊却忽然停住了，先是望了危家羲一眼，随后却又看了看忠仔。
“呃……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还不够权限听的？”忠仔是聪明人，见他们神色古怪，便打算起身走人，“那我先回避一下吧。”
“不用了，”危家羲伸手拉住了他，“我觉得忠仔不是什么背后说三道四的**，阿sam，你照直说吧。”
“那好。”程杰燊点了点头，“我觉得你大哥危家义的野心，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他简直想要一口吞了整个新青。”
忠仔听见他说“大哥”，顿时o了嘴，目瞪口呆看着危家羲。
危家羲翻个白眼，抬手一拖帮他把下巴合上，仍然朝着程杰燊，“他有野心我们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但我觉得不大可能。喜爷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不声不响的，但他那种攻心计手段……”危家羲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些什么，随即又摇了摇头，“危家义可没那种脑子。”
“他没这个脑子，他老妈不见得没有，”程杰燊忧心忡忡地看着危家羲，“你这个大哥到现在一次都没有露面，利安娜被’狗仔’（CIB的外号，不是真的狗仔队）发现的次数就多了不少。以最近几次红盛搬马（召集人马）的规模来看，绝对不是寻常小打小闹，一旦真的发生恶/性//事件，很难收拾。”
“别开口闭口就我大哥，我大哥的行不行？”危家羲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谁要认这种人做大哥……”
“好好好，不说了，”程杰燊连忙顺着他改口，“我之所以不去找o/记商量，而是先过来找你，还是想你能先帮帮忙，搞清楚究竟新青那边什么打算，有没有对策，需不需要我们插手。”
“哦……”危家羲摸了摸下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们CIB不是应该很多线人啊，针（卧/底）啊那些吗？还需要来找我？”
程杰燊却笑了笑，轻松地说：“对啊，你就是我那支针啊。”
危家羲也笑了，摇了摇头，才恢复正经，“我和喜爷……很多年没有聊过天了，一时三刻恐怕都有点难度。”
“没关系，你尽力而为就好。”程杰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知道你现在有任务在身，保护证/人才是最重要的。”他又看了看仍然一脸震惊的忠仔，站起身来，“话说完了，那我就先走了。”
云少锋这时恰好从厨房出来，衬衫的袖子整齐挽好到小臂上，露出白皙的手腕。他见到程杰燊往门口走，略有些失望地说：“噢，我煮了四个人的米了，一起吃饭吧，程sir？”
“还是，不妨碍你们吃住家饭了。”程杰燊挑了挑眉，目光在危家羲和云少锋二人间来回转，似乎对他们的相处模式大为惊讶，“感觉好像打扰了你们，唔，相敬如宾的生活？”
“对呀对呀，你们第一天撑台脚（二人世界），我们怎么好意思蹭饭呢？”忠仔笑得满脸褶子，用肩膀顶了顶危家羲。
危家羲面不改色，敲了一记忠仔的脑袋，淡淡回答：“那下次上来坐，就识相点，记得买水果。”

六


和云少锋生活在一起的时光，比危家羲想象中的要惬意许多。现在不用上班，天天在家里蹲着就能领工资，云少锋一来不是日日出去蒲（浪）的人，平常多数时间宅在家，二来也不是那种“不要老是跟着我，我要一个人静静”的大少爷，和他还是有商有量的。
今晚买什么菜？吃什么水果？电视看哪个台？
都可以。无所谓。你话事（决定）。
反正过得真的很像是正常日子了。正常得危家羲都觉得有点不安，明明都在工作，却感觉是在放假。但同样地，明明是在家，其实也都是在工作。危家羲仍然时刻打醒十二分精神，除了上厕所和睡觉之外，从未让云少锋的身影离开过他的视线范围内。
又一日早上，危家羲起床之后，惯例一般见到云少锋已经在客厅里了，茶几上也一如既往放着一杯咖啡，还有几缕热烟飘在上头，是刚刚好可以喝的温度。危家羲每天早上都在想，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起床的，为什么每次都能提前准备好咖啡，仿佛是准确地知道自己的日程表，精确到几时几分，甚至猜到了自己会偷懒，会赖床。
“你是不是在想，唔，为什么每天早上我都刚好煮了咖啡，等你起床就可以喝？”云少锋说这话的时候，手上敲击着手提电脑键盘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危家羲扭过头去看着他，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
“那是因为，我早上起得比较早，你闹钟响的时候，我基本上都能听见。而你每天按掉闹钟之后，基本上过了五六分钟才会出来，刚好够一杯咖啡的时间。之后洗漱三分钟，又刚好可以热个牛奶。”云少锋停下打字，也抬头看向危家羲，稍微有些害羞地笑了，“等你坐过来的时候，就刚好可以喝了。”
危家羲和他并排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那杯咖啡，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你一坐下来，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就拿起咖啡，也不喝，就盯着它，”云少锋的笑容更深了一些，“然后来来回回地看着我们的房间门，表情也有点严肃，那我大概也猜到啦。”
危家羲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他都几乎忘了，云少锋是多么聪明机警的一个人，敏锐谨慎，却又不动声色，当年才会从一个被放养的孤儿，独身一人，一路且爬且战，得以来到自己身边，守在自己身边。
见他久久不说话，云少锋稍微有些紧张，连忙说：“是不是我太八卦了？不好意思啊，下次不多管闲事了……”
“没有！”危家羲连忙解释，“没关系的，谢谢你的咖啡，我很喜欢。我只是在想，之后应该如何劝你加入警/队而已。”他耸了耸肩，抿了一口咖啡，“好好考虑一下，唔，谈/判专家？”
云少锋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这才放心地笑着摇了摇头。


吃完早餐，收拾东西，危家羲才发现那几本漫画书正整齐地躺在一旁。
“你都看完了？”危家羲拿起那几本漫画，随意地翻了翻。
“对呀，挺好看的，还有吗？”云少锋擦着桌子，看了他一眼。
“我家里还有一些。”危家羲看着他，“明天我休假，忠仔过来，到时候我回家再带几本过来。”
“噢……”云少锋擦桌子的动作顿了一顿，“我都忘了，你成日陪着我，其实是工作来的。”
危家羲莫名在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委屈，还没多想，安慰的话便脱口而出：“没关系呀，我今天还可以陪着你。”
云少锋手里还拎着抹台布，缓缓直起腰来，表情有些疑惑。
……我这**又说了些什么傻话。危家羲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随后仍然摆出轻松的表情，顺着说：“我们，出去看电影吧。”
“就你和我……”云少锋的手指比划了一下二人之间，“去看电影？”
“对呀，”危家羲的心里砰砰直跳，脸上却还强装镇定，“和你去看的话，应该可以报销的。这两天好像有超人电影在上映？”
云少锋有些错愕，眨了眨眼，但还是应了声“好。”
“那我去换衣服，一会儿出门。”危家羲仍然维持着微笑，抱着漫画转身回房。
一入房间，他把漫画随手抛到床上，随后一跃跳到床头，摆出了胜利的舞蹈姿势，无声地欢呼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终于可以和少锋二人世界约会了！行街食饭睇戏（逛街吃饭看电影）直落四舍五入这就是约会啊啊啊啊啊啊啊！
危家羲扑倒在床上，翻了个身，大字型摊着，长叹一口气。
我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好久了……

半个小时后，两人坐在车里，预料之内地被堵在路上了。
危家羲单手握着方向盘，百无聊赖，另一手转着收音机电台，转了好几个都是些无聊的广告，便干脆关了。
云少锋稍微按低了车窗户，车外酸臭的汽车尾气飘了进来，他皱了皱眉头，迅速地又将窗户关上了。“都快忘了，特///区的交通状况……”
危家羲也略感尴尬，轻叹了口气，接话道：“对呀，感觉去到中心区都够钟吃饭了。不如我们去另外一家戏院吧？”
“也可以，你决定吧。”云少锋回答。
“那我们找一家人少一点的，也安全一点……”危家羲没有忘记此时仍然是任务执行中，眼看旁边的转弯车道出现了一点空隙，赶紧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踩油门，“yo”了一声，勉强地塞了进去，顺利拐进了右转的辅道，然后按了按挂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小声说道：“现在带着交换生，掉头去旧区的戏院，高架桥太塞车了，走市区。”
“他们也要跟着来吗？”云少锋偏过脸，看了一眼他的蓝牙耳机。
危家羲回答：“不会，就我们两个去，只是循例报告一下而已。”他眼光不断扫视着两边的后视镜，却也留神着云少锋的表情，“一直被别人这样跟出跟进，是不是很不习惯？”
“嗯？”云少锋却微笑着摇了摇头，“还好，在温哥华经常一头半个月不和人交谈，现在可以和你每天聊聊，挺好的。我反而担心你觉得我无聊。”
危家羲见他神色似乎有些暗淡，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一个人在国外的生活，是不是很不容易？”
“唔……”云少锋迟疑了很久，似乎想要回答，却迟迟没有说下去。
危家羲有些后悔自己的口快，好不容易相处起来的融洽气氛，一瞬间又回到了不生不熟的凝固和尴尬之中。他一时只能收住话头，将车子驾驶着穿行在旧区七弯八拐的老街道上，两旁的唐楼挂着白天里并未亮起的霓虹招牌，灰色的墙面多数已开始脱落，陈旧杂乱，却十分有特///区风貌。危家羲知道这一带治安尚算和睦，长久以来是新青的地盘，不过除了少数麻将馆和夜/场的保/护/费之外，其余商铺都是普通市民的小营生而已。
再到下个街口，转个弯便是区中的商场。危家羲看见路边有停车咪表，忽然又有了想法。他缓缓将车泊到路边，熄匙解扣，扭头对着云少锋笑，又是两枚浅浅酒窝。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好玩。”

三人又寒暄了一小阵，危家羲说这里主要是卖收藏的旧书，他还在别处预定了一些新的漫画，二人便告辞了强仔，坐扶手电梯下楼了。危家羲要去的那家店在地下负一层，下到地面之后仍要再坐一次扶手电梯。特///区习俗，乘搭扶手电梯靠右站立，二人一前一后地站在右边，云少锋在前，危家羲在后。
下一层楼不过半分钟时间，二人心无旁骛地站着。危家羲随意地抬头看着张贴在两侧的广告，忽然有一颗金色的脑袋进入了他的视线。对方正站在旁边的扶手电梯，他向上，危家羲向下。二人擦肩而过不过半秒，危家羲脑中忽然有异声作响。
是他！那个人！
大脑负责逻辑思考的那一部分，正要开始运作，负责指挥身体行动的另一部分，却已经抢先一步了。
“别跑！”
危家羲大喊一声，一个跳跃便从扶手电梯中间翻了过去。那金毛男已经到了路面，听见有人大喊，也不管是谁，拔腿就跑。危家羲推开挡在他跟前的路人，头也不回地追出去。“站住！”
云少锋已经被电梯带到了负一层，震惊地回过头来，却只瞥见危家羲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七


“让开！全部让开！”
正午的旧区街上，行人开始多了起来。危家羲身手矫健，一边跳着越过路边摊档堆放在地上的杂物，一边双手不断向前分开挡在路上的各色肩膀，双眼直直盯着前方那颗也在跳动着的金色脑袋。
金毛男边逃命边不住回头，慌不择路中好几次扑倒在路人身上，连滚带爬地往前冲着。
“站住！”危家羲在他后方紧追不舍，艰难地在往来行人之间挤着，终于冲过了人头涌涌的十字路口，却见金毛男拐进了前方的一条小巷。
呵，在这一区撞到我，算你倒霉。
危家羲没有继续尾随，却在面前的另一个拐角，朝里头跑了进去。他丝毫不减速，跳着越过地上的杂物，在参差不齐的雨棚下穿行，敏捷得犹如一只猎豹。忽然又至一个转角，危家羲毫不犹豫地侧身转向，猛然撞向迎面而来的人，将他扑倒在地。
当然，是那个金毛男。
二人重重摔在地上，危家羲的手肘压在金毛男的颈上，用力顶着。金毛男动弹不得，一边猛喘着举起双手挡在面前，一边大喊：“羲少！羲少不要！”
“我说过了，不要这么叫我！”危家羲扯着他的领子，毫不留情地将他整个人拎起来，扔向旁边的墙壁，也不松手，将他死死抵在墙上，“李国展，金毛展，不要以为我不记得你了！”
李国展害怕地缩着身子，无奈危家羲将他按得牢牢的，甚至双脚都无法完全贴地，只能求饶：“羲少，不对，危sir！你，你大人有大量，上次的货已经全部被你捡走了，放过小弟吧，好不好？”
“哼，货我只捡了一箱，今天放你走，你明天又给我再搞出来三五七箱？”危家羲冷笑一声，将他扯近一些，又狠狠地把他整个人撞到墙上，“以前你跟喜爷混的时候，不会这么丧心病狂的！现在跟了危家义，中学鸡的钱都够胆赚？”
李国展被他这么一撞，几乎摔出个脑震荡来，苦着脸哆哆嗦嗦：“我们这些做小弟的，大佬交待的事，我们敢不做吗？”
“危家义回来了是不是？”危家羲眯了眯眼，直直地盯着他双眼，“他现在躲在哪里？”
“羲少，你要抓我就抓我吧，还问我这种问题，”李国展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我要是知道，明天岂不是横尸街头了？”
危家羲又是一声冷笑，单手扯着他的领子，另一手伸进口袋里，掏出手机：“好啊，现在就抓你。”
“羲少！危sir！不要啊！”李国展几乎要跪在地上求饶了，“以后我不捞咳药水了，我回去做泊车仔行不行？你放过我这一次吧！”
危家羲看了他一眼，又将手机放回到口袋里，重新将他拎起来，小声说：“帮我做一件事，我今天就放过你。”
“行行行，什么都行！”李国展连连点头。
“我要见喜爷。”危家羲快速说道，“明天晚上，七点，游戏机厅见，你带我去。”
“吓？”李国展的表情从欢喜一瞬便成绝望，“你要我帮你嗅些边皮料（皮毛消息）还是可以的，可是喜爷啊，哪里是我说见就见的？”
“你在新青这么多年，怎么会这点门路也没有？”危家羲面不改色，话语中透着十足的威胁，“要么你带我去见喜爷，要么我带你去监仓，你自己选一个。”
李国展苦着脸，仍是一副无能为力想求饶的样子，忽然眼光瞟向危家羲身后，脸色大变，恐惧地喊：“超，超哥……”
危家羲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去，只见一男子身着皮衣，戴着墨镜，似笑非笑地站在几米开外，身后还有好几个跟班。
“……墨超。”危家羲心中一沉，轻声喊道。
这人他认识，还认识挺久了。危家羲自己也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墨超就一直跟在危家义身侧，话不多，危家义交待什么，他就做什么，整天带着那副黑超（墨镜），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老头子还活着的时候，也挺信任他，经常从他口中套危家义的消息，后期还干脆让他来负责探视在外居住上学的自己。这人聪明得很，每次都知道拣老头子爱听的话说，在危家义面前又算是忠心，很能挣钱，但又从来不抢大佬的风头。
全红盛上下，危家羲认为最难捉摸的人，就是墨超。
“羲少，你一个公/职/人员，和市井流氓当街当巷拉拉扯扯，是不是不太好？”墨超的语气听起来倒不太像是威胁，“你就不怕被人port（投诉）？”
“公/职/人员执行/公/务，你们最好走开一点，”危家羲松开扯着李国展领子的手，毫不客气地回呛过去，“不然的话，就是阻/差/办公。”
墨超走上前几步，抬手摘掉了墨镜，露出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看着的却是危家羲身后的李国展：“金毛展，早两日那盘数（账目），不是很对数目，你最好现在回去解释一下。”
明明他的表情也绝对称不上凶恶，但是李国展却吓得鼻孔都没肉了*。危家羲稍微挪动身体，挡在了他和墨超中间，眼也不眨，严肃地问：“危家义是不是回来了？他现在在哪？”
墨超看了他一眼，笑了：“羲少，你搬义少出来也没用的，这条友（家伙），”他用墨镜指了指李国展，“穿柜桶底（亏/空/公/款），就算你要抓他，也要等他把阿公（帮派）的钱填上之后了。”
“我现在就是要保他，你是不是想妨/碍/执///法？啊？”危家羲毫不让步，直瞪着墨超，威胁的话语怒吼出口。
“危sir，我，我没有穿柜桶底……”李国展躲在危家羲身后，小声分辩，“是之前被你捡走那批货的数目……”
墨超身后那几个跟班，纷纷朝前踏步，捏着拳头，全部一副准备开片（干架）的样子。
危家羲扫了他们一眼，二话不说，用脚勾起地上的一根铁水管，踢向半空，再伸手握住，在眼前一挥，直直指向墨超，开口时依旧沉稳而又愤怒：“干什么？袭///警可是很大罪的。如果我扣///留你48小时，你猜猜危家义这个缩头乌龟，会不会被逼得要出来主持大局？”
墨超眸光微闪，没有答话，只是挥了挥手，制止了身后的那几个跟班。
危家羲仍然盯着他，只稍微偏了偏脸，对李国展小声说：“还不快走？我交待的事，你可别忘了。”
李国展听了，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巷子。
墨超看着他跑走，缓缓地又将墨镜带上了，轻叹口气，又对危家羲说：“危sir，我们这么久没见，一见面你就阻住我教训小弟，这么下去不行啊，你伯爷（老爸）若果在天有灵，也不会安息的。”
“废话少讲，”危家羲仍然举着那根铁管，“你还没回答我，危家义躲在哪里？”
墨超又笑了笑，走近几步到他面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应该想一想，你自己现在在哪里。你本来……应该在哪里？”
……弊（糟糕）！少锋！！！
这句话提醒了危家羲。“咚”的一声，铁管从他手中滑落到地上。危家羲不顾一切地转身跑开，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刺，往方才商场的方向跑去。

“少锋？少锋！少……”危家羲站在商场里，人潮在他身边朝着四面八方涌动，他喊了几声，却忽然又想到，如果现场真的有埋伏，这样大喊云少锋的名字，只会更加容易暴露彼此的方位，让人有机可乘。
危家羲冲进第一层，沿着走道，逐间逐间商铺地找着。少锋今天出来穿什么衣服了？浅色衬衫？牛仔裤？没有外套？那个人是少锋吗？不是他……他到底在哪里？
他翻遍了整个地下商场，却怎么也找不到云少锋，同一家游戏机店，他好像已经反复路过三次了。
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危家羲心中一沉，顿时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胸腔之中全是让他呼吸不畅的闷痛。他将手放进口袋里，摸向手机，犹豫着要不要赶紧叫增援。
等等……危家羲忽然又朝着扶手电梯走去，靠着左边快步走了上去，又上了二层。

“强仔！你有没有见到少锋？”还没有走进店铺范围，危家羲便着急地大叫。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少锋？他刚刚不是跟你一起吗？走失了？”强仔正吃力地抱着一大摞书，见到危家羲先是一愣，“……刚才好像确实又见到他路过了。”
“在哪里？”危家羲气喘吁吁地握住强仔的肩膀，“他去哪里了？”
强仔吓了一跳，小心地指了指一旁通道的方向：“好像是……那边吧……”
“谢谢！”话音刚落，危家羲已经溜出去不见人影了。
他朝强仔指的方向走去，沿途焦急万分地四处张望，趴在每一间商铺的玻璃上瞪大眼睛张望，急得头顶几乎都要着火了。
终于，在一家手办店里，见到了云少锋。他正握着一只Q版的模型，完好无恙。
“少锋！”危家羲冲进店里，张开双臂，似乎要大力地抱住云少锋，但扑到他跟前的时候却及时收了手，只是紧紧地扶着他手臂，“……太好了，你在这里。”
云少锋见到他扑过来，愣了愣。
危家羲一路狂奔，此时早就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猛烈地喘着粗气，一边急促地对云少锋说：“不好，不好意思……刚才，刚才见到一个，贼……之前在重///案的时候，让他逃跑了……”
“不紧要。”云少锋弯了弯唇，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
危家羲抬起头看他，却见他表情冷淡，连忙直起身，认真说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应该撇下你一个人跑掉，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我应该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才对。”
“没事。”云少锋轻轻摇了摇头，“捉贼紧要一点。”
危家羲心里很是难过：“少锋——”
“真的不紧要，”云少锋柔和地打断了他，“你是当差的，这种不顾一切打击罪恶的做法，正正证明了你是一个好差人（警///察）。我认真的。”
危家羲有些无奈，他垂头看了一眼云少锋的手，随即从他手中取过那个模型，举起来对着收银台的方向问道：“这个多少钱？”
“这个很贵的……”云少锋有些疑惑地开口，却见危家羲径直走向收银台，先是掏出荷包，听见店主报了价钱之后，动作顿了顿。
“信用卡，谢谢。”几分钟后，危家羲走了回来，将那个模型又放回到云少锋手里：“送给你的，希望你能原谅我。”
云少锋目瞪口呆，一边又将模型塞回给危家羲，一边连忙说道：“你不用这样，真的。我把钱还给你吧。”
“不用，这是我送给你的！”危家羲将模型紧紧地按在云少锋手里，顺带也握紧了他的手掌，“我不会再这样，一声不吭就撇下你自己跑了，绝对不会。保护你，才是我的工作职责，也是我……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危家羲的指腹轻扫过云少锋的手背。他抬头看着云少锋，目光真挚，“除非，你不喜欢这一个？那我去换一个。”
“不用！喜欢！”云少锋急急回答，“……当然喜欢。Iron Man嘛，几得意（可爱）啊。谢谢你。”云少锋的眉眼间柔和了下来，又对危家羲笑了一下，这一次倒是笑得真心了一些。
危家羲也跟着笑了。但他的内心……
……那个烂鬼模型，这么小小一个，竟然要成几百蚊？！这个月月尾又只能泡面度日了，*。
不过，可以见到少锋这么笑，算了，也是值的。


*“鼻孔也没有肉”=粤语中形容人害怕得不得了

八


“不好意思啊，少锋，”吃完饭回到家之后，危家羲依然一脸歉意，“今天没有看成电影。”
“没关系，小事而已。”云少锋摇了摇头，不是很在意，“你明天休假对吧？”
危家羲拾起两件衣服，又将那几本看完的漫画放进包里，冲云少锋轻轻笑了笑：“嗯，一会儿忠仔过来了，我就回家了。”
然而他收完了东西，在客厅从黄昏坐到天黑，两个人胡乱吃完晚饭，忠仔却始终没有出现。危家羲打了几次电话过去，但是都飞到了留言信箱。一直到该睡觉的时候了，危家羲见云少锋的神色有些疲惫，却还在陪他等着，只好劝道：“你先去睡吧，忠仔可能临时有事，今晚过不来，放心，我不会走的。”
云少锋打了个哈欠，仍然陪危家羲坐着：“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你要不要问问你们其他同事？”
“应该不会吧……”危家羲有些犹豫，毕竟过了规定时间却还没现身，要是让上头知道了，估计忠仔会很麻烦，他和忠仔关系还算是比较好，不想做可能戳人背脊（在背后打小报告）的事情。想来想去，他还是给Eva发了条SMS，内心祈祷这个忠仔千万不要这种事甩拖（掉链子）。
危家羲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云少锋，只见他正撑着下巴，眼帘半合，明显眼困到发呆了，不由得又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柔声说：“不如进去睡吧。”
云少锋睁开眼，看着危家羲却不说话的样子，有些呆萌。
危家羲笑意更深，说：“你真的不需要一直陪我等着，说不定明天早上，你一起来，看见的就是忠仔了。”
云少锋也笑了笑，小声说：“所以才想再等等啊……”
嗯？危家羲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但脑子里顿了顿，感觉这话听着似乎有些意思，但又没想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眨了眨眼，还思维没转过来。
云少锋却忽然有些脸热，摇了摇脑袋，还是站起身来，“那我还是先去睡了，要是忠仔来得太晚了，你就明天再走吧，反正也睡得下。”
等等，睡得下？什么睡得下？我的床明明是单人床啊？少锋说什么？他应该不是叫我去和他睡吧？
危家羲脸上的表情依然凝固着，缓缓抬头看向站着的云少锋，憋了许久，才“啊？”了一声。
云少锋没察觉出他的异样，笑着说：“你没发现吗？下面可以拉出来做床用的。”他指了指沙发。
……哦。
危家羲一时不知道该是放心还是失望，但总算松了口气。
“早唞（晚安）啦。”云少锋并未在意，施施然离去。
在他走后，仍坐着的危家羲啪的一下瘫倒在沙发上。
不行啊这样下去，天天都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少锋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太难了……
危家羲无语问苍天。
然而，祸不单行。

云少锋进去睡了之后没多久，危家羲就收到了忠仔的SMS，说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上吐下泻，病得剩下半条命，现在虽然已经好很多了，但是明天是肯定来不了。
……今次真是扑街扑大了。
危家羲一心想着，今天休假，晚上就可以跟金毛展去见喜爷，毕竟这种机会也不常有，更何况如果他不去罩一下金毛展，估计红盛的人真的会吃了他。可是现在忠仔来不了，那意味着他的休假会被取消，少锋依然需要他贴身保护。那还怎么去见喜爷？
请假是万万不能的，他没有好借口。要是被人知道他私下与帮/派/中人会面，可不止炒鱿鱼这么简单。
一整天下来，危家羲自以为掩饰得不错，除了隔三差五就摸出手机来瞅瞅，没事做的时候就在客厅里绕圈圈，对着云少锋的时候故作轻松，转过头就开始苦思冥想。
到了晚上，危家羲左想右想，决定求助之前重///案的旧手足孔子和Mark哥，SMS发出去之后，他觉得差不多该出门了，这才一脸尴尬地去找云少锋：“今晚忽然有些事，但是不太方便请假……我叫了两个旧同事过来陪你，信得过的。”
云少锋看着他的表情却十分平静，只眨眨眼，问他：“要去哄女朋友了？”
“女朋……不是！”危家羲瞪大了眼睛，一边摆手一边解释，“我没有女朋友，少锋你千万别误会！”
云少锋笑着点了点头，“我开玩笑而已。”
危家羲这才松了一口气，仍带着请求看着他，“那今晚……”
“带我一起去。”云少锋打断他，语气不重，却十分肯定。
危家羲愣了愣，轻声问了句：“什么？”
“我说，不管你今晚去哪里，”云少锋看着他，“带我一起去。”
危家羲o了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昨天你去追那个贼，回来之后既没有说抓住了，也没有说他跑了，而且还没有叫增/援，感觉应该不是你们的程序吧？”云少锋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分析着，“你一直做事都挺谨慎的，能让你逛着逛着街，忽然就跑出去的，应该不是一般的犯人吧？”
“……你也太厉害了。”危家羲有些无奈，“我今晚……确实是要去处理和那个犯人有关的事，但是真的不能带你去。”
云少锋仍然看着他，不以为然，“带我一起去，不然我就告发你。”
危家羲眉毛高挑，难以置信。
“你没有正式请假，还叫了以前的旧同事过来，那说明你今晚不管要去哪里，肯定不是合规矩的地方。”云少锋扬了扬唇，笑得有些得意，“所以你要带我一起去。”
“不可能，”危家羲忽然站起身来，有些气恼地瞪着他，“我的职责是要保护你的安全，就算我今晚确实是擅离职守，我也不可能带着你往贼窝跑，那不是害***？”
云少锋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危家羲，“你没有信心，在那里也保护好我吗？”
这种明显是激将法的话，他竟然也说得出来？“少锋，你究竟在想什么？”危家羲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抱起双臂。
“你昨天才说过，不会撇下我就跑的。”
“我今天要去的地方，很危险。”
“所以我才要和你去。”云少锋收起了惯常的温和表情，看着危家羲的眼神无比认真，“总之，如果你不带我一起去，我就告诉你上级，你带我一起去，今晚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见到云少锋坚决的表情，危家羲忽然心头一痛。


半小时之后，危家羲已经站在游戏机厅旁的暗巷里——云少锋站在他身侧，当然。

半小时之后，危家羲已经站在游戏机厅旁的暗巷里——云少锋站在他身侧，当然。


他们等了大半个小时，金毛展才从暗处偷偷摸摸地窜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新青的人，带着他们七拐八拐地往深处走，最后入了一栋没有门禁的唐楼。
金毛展却站在路边，犹犹豫豫地不愿进去。危家羲回头看着他，他稍微凑近了些，仍是一脸恐惧，“羲少，楼上有几个人，之前跟我有点牙齿印（过节）……”
危家羲又转过头看了看，那两个新青的人正一脸不耐，来回打量金毛展的眼神似乎随时可以开打。
“我，我还是先走了，反正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的。”金毛展哆哆嗦嗦，拍了一下危家羲的肩膀就往外跑，“之前的事，我们说好的了啊！以后别再找我了！”
“喂！”危家羲只来得及喊一声，金毛展就跑得没影了。那两个带路的倒没有追上去，其中一个还小声说了句“算他识相”。危家羲见他已经跑远了，又回过头看看云少锋，后者正有些不安地抱着手臂，他只能作罢，跟着那两个人一起上了四楼。
果然，在楼梯间便有三三两两的古惑仔盘踞着，见到他们走进来，凶神恶煞地盯着。
“这个不是羲少吗？”站在门口的男人，危家羲也大概眼熟，是喜夜的契仔（干儿子）刘忆，“他们跟我说你今晚过来，我还不相信……”
危家羲只看了他一眼，“喜爷在里面吧。”话听着像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他径直朝屋内走去，却被刘忆抬手挡住了。
刘忆迎上危家羲瞪着他的目光，“别误会，羲少。你要来同我伯爷饮茶，他不知道多高兴，但是，”他努了努下巴，指向危家羲身后的云少锋，“有点熟口面（眼熟），但还是不认识哦。”
危家羲望着他的眼神不变，只将他的左手绕到身后，抓住了云少锋的右手，牵着，然后缓缓举了起来，举到刘忆的面前，十指紧扣。
刘忆挑了挑眉，但没有再多说什么，侧身让二人进了屋内。

屋里没有开灯，但旧城区通街都是商铺招牌霓虹，从窗外泄入的紫红光线，能勉强使二人看清脚下。一入门便有一座关公神龛，供奉的电子红烛，倒映在了镶着玻璃的隔断屏风柜上。
危家羲仍然牵着云少锋不放，小心地带他走进了客厅。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独自坐在酸枝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茶几的茶具。
危家羲喊了一声：“喜爷。”
喜爷抬起头来，一见危家羲便眉开眼笑：“啊呀，家羲啊，你终于来了！来来来，坐坐坐！”
危家羲朝他礼貌地笑了笑，带着云少锋稍微走近了一些，但并未坐下。
“啊，差点忘记了，要先上香！”喜爷说话时带着非常浓重的上海口音，眼光只在他们牵着的手上停留了片刻，“上香给关二哥，来！”他站起身子，走向神龛。
“不用了，我在差馆，经常上香给他，他应该早就认识我了。”危家羲微笑着摇了摇头。
喜爷“哦”了一声，随即目光转向他身边的云少锋，“那这位后生仔（年轻人）呢？有点面善，也是当差的？”
云少锋摇了摇头，看了危家羲一眼，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眼神既不慌乱，也不雀跃，十分冷静，便又转过头，柔声：“喜爷，你好。”
喜爷笑得更加满意，朝他招手，“不管是做胜行，入了这个门，给关二哥上柱香，来！”
云少锋便听话地朝前两步，到神龛跟前，修长手指捻起三根长香，动作利落地点着，规规矩矩地三鞠躬，再将香插到了香炉上。
喜爷哈哈大笑一番，这才引着他们两个到客厅坐下。
三人围坐在茶几旁，喜爷伸手倒茶，却发现茶壶已空，“哎呀”一声，又发现热水也喝完了。茶几旁边便摆着可以从桶装矿泉水中抽出水来的机子，喜爷将水壶灌满，放到底座上。一时间，满室只有呼噜作响的烧水声，在昏暗的客厅里，异常刺耳。
“这么晚了，还喝功夫茶，要是喝太浓的，你们今晚要睡不着喽，”喜爷摸了摸下巴，“不如家羲你陪我入里面拣个绿茶，这位哥哥仔，在外面帮我看着水？”
云少锋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危家羲。后者只是盯着茶几上的杯子，口中答了句“好啊”。
喜爷便站了起来，往一旁的房间去了。危家羲也跟着起身，却将手放到云少锋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我一会儿就回来，没事的。”
云少锋仰起脸，看着他，却见他眼神一直望着喜爷的背影，半侧脸庞隐在黑暗之中。
“好。”云少锋答道，简短有力，没有丝毫的怀疑。

昨晚忘记更新了，不好意思……

九


“哎呀，家羲呀，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喜爷走进了书房，却没有要找茶叶的样子，而是坐到了书桌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危家羲，“有六年了吧？”
危家羲并不意外地坐到他对面，“没有，五年而已。”
喜爷“唔”了一声，摸着下巴，“感觉你没有怎么变过。”
“真的吗？”危家羲瞪了瞪眼睛，“没有变有型了？”
喜爷听了便哈哈大笑起来：“变得会讲笑了。”
危家羲也跟着笑了几声，随后又说：“喜爷应该知道我今晚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了。”喜爷不以为然。
“那答案，”危家羲看着他，“是什么？”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喜爷向前倾了倾身子，将双手交叉，放在办公桌上，“你觉得，如果我什么也不做，由得你大哥吞了新青的话，之后会怎么样？”
危家羲想了想，回答：“那红盛就会一举成为特///区最大的黑///社///会/组/织，从此财力和势力都会急速膨胀，做起违/法生意来，更加轻而易举。”
“然后呢？”喜爷握起双手，托着下巴。
危家羲有些不解，“然后？”
喜爷却只是继续看着他，点了点头。
危家羲稍微有些明白过来，慢慢回答：“然后……特///区///警///方会意识到这个问题，会集结所有力量，将红盛作为重点打击对象，力图将它铲除。”
喜爷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红盛会受挫，可能不会被完全清除，但绝对会收敛许多，让步许多。”危家羲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然后又会有其他组织趁机吞并红盛的势力，可能是现有组织，也可能借势出现的新组织，继续同/警///察/针锋相对，直至到新的平衡出现。”
“叻（能干）仔。”喜爷十分满意地点头。
“喜爷，你的意思我明白，”危家羲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现在不管是以什么心态当差，都不可能真的将黑///社///会从这个世界上消灭，最起码在我有生之年不可能，但是如果你想劝我放弃，想让我对一切袖手旁观，不可能。”
“我也是黑///社///会，你现在想要消灭我吗？”喜爷仍然笑着。
“喜爷，你走毒的，”危家羲盯着他，“毒品害死人的。”
“那你现在抓我回差馆啊。”喜爷耸了耸肩。
危家羲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其实很清楚喜爷的意思。即使他明知道这个老头子是个几十年的毒///贩，但他没有证据，就不能逮///捕他。更何况，此时此刻的危家羲，其实并没有那么痛恨喜爷，至少不会现在就想不顾一切地抓他坐牢。
有人的地方，就有黑///社///会。有法///治的地方，才有黑///社///会。危家羲清清楚楚地知道。
“你最想抓的人，是危家义。”喜爷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你想搞死危家义，搞垮红盛，所以你才跑去做/警///察。但是你觉得，你亲手将危家义扔进监/狱，和你亲手将他从坐/馆的位置拉下来，哪个更能让他痛不欲生？”
“我六年已经做了决定，现在也是一样。”危家羲冷笑。
“所以我才说，你没什么改变。”
危家羲长长地叹了口气，“喜爷，不如你就告诉我，现在的情形，你到底会不会做事，就算了，好不好？”
“家羲，黑和白之间的差别，其实只是一个被光照着，另一个没有罢了，你应该和我一样明白。”喜爷摇了摇头，“这个社会需要警///察，也需要古惑仔，缺一不可，一旦平衡被打破，运作就会出现问题。但维持平衡需要一个真正看透这一切的人来领导，这个位置，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危家羲一拍大腿，直起身子，准备起立，“如果喜爷不说的话，那我就走了。”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吗？”
不会。危家羲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依然记得他今晚此行的目的，“我……回去想想……”
喜爷笑了起来，“好。那我告诉你，我会做事，因为依然没有一个够资格坐这个位置的人出现，所以新青不会放任警///察扫荡整个黑/道那一天到来。”
“OK，”危家羲重重点了点头，“多谢喜爷提点，那就先走了。”
“这个位置，绝对不能让危家义坐上去，”喜爷却接着说了下去，“家羲，我知道你比我更恨他，所以你就是最合适的人。”
这老狐狸，又用危家义这个**来激我。危家羲在心里默默咒骂。但竟然还真的激成了，扑/街……
“你既然知道毒///品会害死人，那你知不知道你大哥这大半年以来害死了多少人？”喜爷继续说着，“新青走毒，不搞学生哥，赚到即止，自从红盛插手之后，仅仅是游戏机厅的生意就好了六成；你爸爸生前叮嘱过绝对不可以搞的事，老人小孩，阿爷*赏的饭，他现在全部捞来吃了。”
“我一定，”危家羲打断他，一字一顿，“我一定，会抓到他。”
“我知道你会，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喜爷点了点头，“但问题是，抓了他，有用吗？”

二人出了书房，便见到云少锋独自坐在茶几旁，手中正握着紫砂茶壶缓缓倒着，满室充盈了清淡的茶香味道。
“我在茶几底下找到茶叶，就随意试了一点。”他抬头看向出来的两个人，礼貌地笑了笑。
喜爷走近坐下，尝了一口，眼前一亮，“还不错，没想到后生仔你还有点功力。”
“我在加拿大的时候做收银，老板是个潮州人，很喜欢喝茶，所以我也学了一点。”云少锋又斟了另外一杯，轻轻推到危家羲跟前。
危家羲抬眸看他。二人目光相接，并未说话，但都有笑意。
“现在的年轻人啊，一个个，不是喝咖啡就是喝汽水，很少有像你这样的了。”喜爷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
“很晚了，喜爷，我们先走了。”危家羲并没有喝茶，而是站起了身，云少锋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这么快就走了？不喝杯茶吗？”喜爷嘴上继续挽留着，但也跟着站起，慢慢往门口走去，打算送他们出去。
这是，外头楼梯间里传来十分嘈杂的脚步声，三人都愣了愣。
门忽然开了，刘忆飞快地闪了进来，又快速地将门关声，后背抵在门上，“有差佬（警///察）忽然围在楼下，现在正在往上走。”
危家羲和喜爷对视一眼，神情一瞬变得严肃。
“不能让人知道你在这里，赶快走！”喜爷快步走向厨房。
危家羲拉着云少锋跟了进去，只见厨房的灶台上方有一面窗户，喜爷用力地将窗户推开，随后侧身让开。危家羲先爬到了灶台上，朝外看了一眼，果然见到有铁架子围在水管上，直通到地面。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响，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嚷嚷着开门。危家羲看向云少锋，正打算开口，却被云少锋抢了先：“不用说了，你先下，我跟着。”
危家羲点了点头，便从窗户中钻了出去，双手攀着铁架子，缓缓地向下爬去。
云少锋跟在他之后，才爬出窗户，喜爷边将窗户关紧，再一把拉上窗帘。他和危家羲攀岩一般，战战兢兢地附在水管上，一点一点往下爬。
所幸这种旧唐楼并不算特别高，两人手脚并用，很快便接近了地面。
危家羲一跃跳到水泥地上，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云少锋，“少锋！”
云少锋离地面还有半层楼的高度，他低下头来，看了一眼危家羲，却大喊：“小心身后！”
危家羲一惊，回头一看，却见一道灰色光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下意识侧身，让那根铁水管只砸到了自己的半个肩膀。危家羲提腿将攻击者一脚踹开，紧接着，有七八个身影从巷子里的暗处冒了出来，不由分说便冲向危家羲。
这些人并不是警///察？危家羲疲于闪躲，随手操起丢在地上的饮料塑料箱子来抵挡，透过缝隙观察着攻击的人，趁着对方的空档，用箱子死死抵住对手的躯体，将他撞到墙上，抢过他手中的水管，开始反击。
可是还有少锋……少锋！危家羲正想回过身去，后背却忽然贴上另一个熟悉的躯体。云少锋已经跳到了地上，与他后背相对，彼此保护着对方无法回防的方向。
“少锋？”危家羲小声喊了一句。云少锋却没有回答他，举起已挽起袖子的手臂来便截住了一根砸向他的水管，反手夺下，噼啪几声之后，对方已有数人倒在了地上。
什么鬼？？？危家羲虽然背对着他，但也察觉到了情况，几乎愣在当场。
云少锋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手握着水管的一端，将另一端像刀子一样送出去，又撂倒一人。
危家羲这才反应过来，抬眼望向巷口，却见到另一个老朋友正站在那里，逆光的身影挡住了大半个巷口，手中还举着一支手///枪，枪///口套着消音器。是墨超。
这个神经病！半夜也带着墨镜？“少锋小心！他有/枪！”危家羲大喊了一声，猫下身子朝墨超扑去，双手环住他的腰，将他一把推到地上，在举高水管，狠狠砸向他的手臂。
墨超大叫一声，手中的枪掉落到地上。危家羲捡起枪，拼尽全力地将它扔到身后去。
手///枪擦着地面滑开。一只鞋子踩在它上面，将它停了下来。
云少锋慢慢蹲下，捡起了手枪。他凝视着手中的器械，低着头，神情难以看清。
“少锋？”危家羲的手臂依然抵在墨超的喉咙上，后者似乎晕了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啊啊啊啊啊！”两人后方忽然又有小混混大喊的声音。云少锋转过头去，见到最后一个人举着铁水管往自己冲过来。
“少锋小心！”危家羲大喊，奋力扭头看向云少锋，却只见到他蹲着的背影。
云少锋面无表情地举起枪。枪///口微微颤抖着，对准那人的心口，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向下了半分。
“噗”的一声轻响，那人的小腿被子弹击中，尖叫着倒在了地上。
危家羲趴在墨超身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云少锋放下双手，用衣服的下摆擦了擦手///枪，擦掉所有痕迹，然后将它扔到地上，缓缓起立，转身，看着危家羲。
警/笛声适时响起，由远及近。
危家羲爬起来，走近云少锋，发现他满脸写着的竟然都是疑惑。他不再多说什么，再次牵起云少锋的手，拉着他踉踉跄跄地逃离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