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容止误终身】触动柔软、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不定期更

两月后,芊芊接我到冯府小聚。
好大的庭院,雕廊画栋,无尽华贵。芊芊倚在回廊边,纯白的裙角曳了地,毫不吝惜。数日没见,倒丰硕了些,眼神流连处,遍是风情。
过得可好?我问。她笑起来,眯着眼,不用回答,答案早就在眼底。我笑笑说,早知今日,也不必寻死。她抬起睫毛看了我一眼,凑过来,小声说,若不寻死,也便没了今日。
我一惊,她眼神亮闪闪,含了笑,万事了然于胸般。我看向一旁,轻描淡写地问,这是什么话?
她掩嘴笑起来。傻妹妹,我若就这样从了,用不了几日,公子便厌了,现下有了寻死这出戏,他便当我是贞烈女子,爱极敬极,日夜捧在了手心里。
我怔怔地看着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极柔弱地叹了一声:女人,总要有些武器,给自己保护与富贵。
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是妖娆,不知怎的,忽然就落了几瓣,轻飘飘,连声息都没有。
晚上,芊芊请来秦关送我回去。烦劳公子了,她笑着看他,声音异常娇美。秦关只说,芊芊姑娘哪里话,声音沉稳。我却看到他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团,低着头,一下也不肯抬。
上马车时,回望了一眼,芊芊倚在门口笑着冲我们挥手,衣衫雪白,飘然如仙,身后是粉红桃花,她的双唇却比满园桃花更加娇艳。身旁的秦关竟看得痴了,良久才调转了眼神,黝黑面颊上竟然泛了红。
在这出戏里,将她爱极敬极,捧到了手心里的,又何止冯公子一人?
心忽然很沉重,一口气压下去,便压到了底。

一日,芊芊捎给我一只玉镯。莹润剔透,一看就不是凡品。我从秦关手中接过,顺手放在妆台上。
怎么不戴?他说,这可是极贵重。我笑笑,展了手腕给他看,瞧,我从不戴首饰的。
他点点头,也笑,看着我的额头说,只喜欢这梅花妆。我心里怦地跳了下,情不自禁地拂了拂额头。他竟注意到这梅花妆。
芊芊也是一样的,他忽然说,最喜爱这梅花妆,每天都要仔细地画了的。
刚泛到唇边的笑容立刻黯下去。举到额头的手掠了掠头发,不再做声。过了会,他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又回头说,小梅,你身边,可有芊芊用过的物件?
我垂了眼,良久,转身,回到妆台前,拿了刚才的玉镯,塞到他手里。他大惊,说这怎么行。我淡淡笑,有何不可,我既不戴,不如做了顺水人情,了却你相思之苦。
他竟然红了脸,手脚也忙乱起来,放到怀里,又拿出来,怕磨了似的。我回身找了方帕子,从他手中拿过玉镯,仔细包好,再递给他。他重新揣进怀里,小心翼翼。
我悄悄叹了口气,叹在心底,最深最深处。

日子平静地滑下去。两年。冯公子娶了芊芊,六房。两年间她竟未失了宠,依然被他捧在手心里疼。
经常见秦关。他视我为知己,对芊芊的爱慕,在我这里早已不是秘密。关于芊芊,我不提一字,他来了,我就给他买最好的酒,熏最迷人的香,或者兴起,展了袖子舞一曲。这时,他总是痴痴地看,末了,长长地叹一声说,芊芊舞起来,也是这样醉人。
我于是笑,给他将酒杯斟满,轻轻推到他面前,看着他一饮而尽。我从未说过“你不要再提芊芊”这样的句子,一个字都没有,尽管听到他口中她的名字,心会忍不住地颤抖。只有一次我说:或许,我可以向她问一问。
话还没说完,他便重重地摇头。不可不可,我这样的思恋,已是逾越,贞烈如她,若知我这样想,定是鄙夷我了。
我还能说什么,就只能充满悲哀地看着他。一看就是两年。或许,永远都将这样下去吧,他远远望着他的芊芊,我远远望着他。这样,是否是另一种天长地久。

我却忘了,没有什么可以天长地久,从来没有。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09 21:41:00 +0800 CST  
忽然有那么一天,京城传来消息,晴妃与侍卫私通,皇上大怒,双双赐死,各自诛连九族,满门抄斩。消息沸沸扬扬传进来的时候,我正梳头,梳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秦关连夜找到我,神色凝重,他说小梅,冯府已被围住,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喜极,忍不住去握他的手,快逃,逃得越远越好。他轻轻抽出,淡淡说,我要回去救她。
我愣住,他看着我说,小梅,我不能一走了之,我要救她,我冒险来找你,是来诀别。
我晃一晃,坐下。
他拼了命跑出来,却要回去。救她。诀别,诀别。诀别便是永不再见。
他走,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最后回头:小梅,只是叫你小梅,却不知你全名是什么?
我看他,眼泪终于流下来。梅妆,我轻轻说,我叫梅妆。
这是我第一次流泪,明里暗里,也就只这一次。或许我明知,这将是他眼中,我最后的形象。

他早知道,再不能相见。这一逃,成,便是浪迹天涯,败,便是万箭穿心。
终于。
终于,却是败了。
尸体被扔到乱坟岗,头颅割下来,高高挂在城上,以儆效尤。
竟是,这样惨烈。
听说,他浑身遍是伤口,听说,他到死,仍是睁着双眼,听说,他手中,紧紧握着一只玉镯。
我听着,听着,竟然一滴泪都没有。
恍如隔世。
芊芊却没有与他一起。出事时是两个人,处决的却只有一个。秦家满门抄斩,惟独少了芊芊。
一个月后,芊芊竟出现在监斩大人之府。依然巧笑嫣然,甩了水袖舞起来,天地无色。
忽然想起她当初那句:女人,总要有些武器,给自己保护与富贵。
我终于明白,他为何到死,都没能盍了双眼。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09 21:42:00 +0800 CST  
花了毕生积蓄,买了一处风水极好的阴宅,及一口宽大而华丽的棺木。
化最精致的妆。额上嫣红五瓣梅花,栩栩若生。师父为我取名时说,梅妆,本是源自前朝寿阳公主,是带了尊贵之气的,你一生孤苦,希望这名字佑你吉祥。
师父却是错了。尊贵之人只是尊贵,孤苦之人终是孤苦,名字又怎能真的佑人吉祥。只是如今,这已无妨。
我躺下来,在棺木里。身边,是他。闭上眼,握他冰冷的手,没有悲哀,竟然心思澄明。
似等了千千万万年,这刻开始,终于,地久天长。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09 21:42:00 +0800 CST  
短评:
这该是我推荐的文中唯一一篇,男主致死都不知道女主心思的文吧?
秦关的爱很隐忍,
梅妆的爱同样也是那么的隐忍。
爱他,却不告诉他,
只是陪着他,看着他,爱着另一个女子。
总是知道那女子不值得他爱,
却为保留秦关对她的美好念想。
不戳破。
梅妆爱的坚强。爱的隐晦。
却在秦关死后,选择了殉爱。
梅妆,美好的名字。但尊贵的只是名字。
尊贵之人只是尊贵,孤苦之人终是孤苦,名字又怎能真的佑人吉祥。
梅妆,你致死终于如愿。终于地久天长。
梅妆,触动柔软,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离别。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09 21:52:00 +0800 CST  
@妲己5桃花
妲己,这第一篇文你会喜欢了,决绝女子送上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09 23:37:00 +0800 CST  
金屋藏娇—青语

一 阿娇之死
中秋以后天气冷清很多,夜越发的长,我在卧榻上看奏折,偶尔抬眼就看到子夫贞静的面容,宛若水莲,眉目皆可入画。
这时候有看不清颜色的风穿堂而过,呜咽如草原狼皋。我拢了衣袖,心里倏地一凛,寒气森森上来,然后看见侍从张允惶惶然推门而入,惶惶然跪倒,惶惶然奏道:“皇上,长门宫……走水了!”
我惊地立起,又缓缓坐下去。
墙上映出巨大的黑影,躯干镇定,只小指细微处在不断地抖。
我竟是颤抖么?我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影子,伸手想要抚平那些不断抖动的纹,子夫先一步握我的手,颤声道:“皇上……不去看看么?”
我斜着眼睛看她,她神色里有一种叫悲哀的东西,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悲哀,但是竟然不由自主地说:“好。”
是该去看看。
到底,她是第一个肯为我死的女子,也许也是最后一个。

长门宫宫里宫外聚集了很多人,匆匆来又匆匆去,赶着救火,面上都是惶惑惨白的颜色,但是见了我,仍恭敬地跪下行礼,让出道来。长门宫侍卫统领上前来请罪:“皇上,陈皇后她——”我摆手让他住嘴。
——我已经看见她了,她就站在长门宫里,被重重的火包围,那些火焰,像是她周身的光华。
我能清晰地看见她的眉梢眼角,每一个表情。她新上了妆,素白的裙,长长流苏,秋雁回风刺绣,精美华贵,越发衬得唇欲朱,眉如黛,目似秋水,绝色倾城。
忽然觉得好笑:她仍是那个性子,被贬被废都不改初衷。其实她最爱的是火一样艳红的颜色,只因我曾夸子夫最宜素色,亭亭如白莲出水,她便生生要穿这一身素白比个高低。
真是个娇纵和执拗的女子。
她不知道,她便是穿了一身素白,也仍是最骄傲最夺目的红玫瑰,带一身的刺,一身的傲。
她看见眉宇间闪烁的言辞,作嗔怒状,旋即婉转轻笑,显然她很明白我想到了什么。但是终于长叹,凄然,隔着人山火海对我说:“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我疑心她并没有说出声,只一个口型,然而于我,竟仿佛是在耳边轻叹,琅声如环佩,哀戚如岁月。
她慢慢转身去,走两步,又回头看我一眼,火熊熊卷上来,白色的丝衣转眼就点燃,然后是黑的发,翠的眉,如雪肌肤……整个人就在火海中消失。
所有人目瞪口呆,而我只是怔住,那个声音仍在我耳边清唱:“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
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
借着北风,火势越发大起来,黑的灰烬扬到上空,渺渺,升如星子。子夫跪下来道:“皇上保重。”
所有人都跪下来说:“皇上保重。”
凉风吹起我的披风,我闭上眼睛说我没事,我们回宫吧。
在那一个瞬间,满天的星子都坠落,坠落……如尘埃。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0 18:26:00 +0800 CST  

二 金屋藏娇
那时候我还是胶东王,6岁,姑姑抱我坐于膝上,戏问:“阿娇好否?”
我笑答:“若得阿娇为妇,当作金屋贮之。”
许多年以后这段对话作为一个帝王的传奇流传于尘世中,他们说这只是一个后宫阴谋,与权力有染,与爱情无关。然而在我年纪甚小的时候, 阿娇两个字便如一朵缓缓盛开的玫瑰,馥郁清香,光彩夺目。
6岁,一个孩童的许诺,对于若干年以后的君王,也许只是一个笑话,一个荒谬的笑话。

年少任侠,我常与一群贵族子弟围猎城郊,在皇宫禁制以外的地方聚啸来去,为所欲为。
有一次看见馆陶长公主的车驾远远行来,顿起了好奇之心,我吩咐手下如此这般,换过黑色劲装,蒙了面。待那车驾近了,便一拥而上,放倒侍从,我抄近路到最华丽的坐轿面前。
一掀帘子,里面正襟危坐一佳人,红衣长发,眸明如水。她冷冷看住我,并不惊慌,只是高傲和不屑。
我倾倒于她绝丽的姿容,忍不住伸手去抚她的面孔,她的目光冷冷扫过来,如冰如剑,然后噌地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横于胸前——当是时,只见皓腕握刀,刀锋雪亮,蔻丹如血。
她就这样看着我,一言不发,自然就有种凛然的气度。
我不敢过于冒犯,只得退了半步,又觉不甘,哑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姑娘又何必拒人千里?”她听我念出前面八个字,不自觉一怔,冷色尽去,眼中嗔怒,不解,更多是隐忍的笑意。
我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什么顷刻之间有如此大的转变。
而羽林军已经闻讯赶来,我来不及多想,呼哨一声纵马远走,临行仍是不舍,依依回头看一眼,那佳人也在看我,素手挽起半爿帘栊,见我回头,莞尔,似是笑不可抑。
那时候天空还很蓝,我们都年少,天和地都无穷无尽,任我纵横。
一年以后我大婚。
我的妻子陈阿娇,是姑姑馆陶公主的女儿,我6岁时候就定下的亲事。那一日整个长安城都贴满了喜字,红彤彤的艳。
入洞房的时候灯半昏,月半明,我半醉。
伸手去揭喜帕,宽大的喜服袖子里伸出一只手按住我,新娘清声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竟是仿我当日声气,我且惊且乐,又听她笑问:“浪荡子,能答下句否?”我但笑不语。
喜帕落下,烛火中美人如玉,一双秋水明眸似笑非笑。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0 18:26:00 +0800 CST  
三 惊梦
夜深,子夫已经熟睡,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中,甚至在梦里仍听到子夫悠长安稳的呼吸,可是她并不在我的身边。
梦里我独自一人穿过长长的甬道,甬道漆黑,仿佛有风,又仿佛有烛光,更多是惶恐和忧虑,我不知道有什么在前方等我,那仿佛是我所不能对付的巨兽,潜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蠢蠢欲动,我身边空无一人。
——这时候我已经登基多年,玉宇澄清,普天之下,再无一处能让我怀着那样亦惧亦敬的心情前往。然而我忽然想起来,那是我少年的时候,接到皇姐秘信,命我尽快赶回长安,因为——父皇驾崩了。
我穿过长长的甬道,就如同穿过那不可预知的命运。
眼前忽然大亮了,满殿都白色的孝衣,父皇就躺在那个华贵的棺材当中,再也醒不过来。
在我年少的时候,其实我很少见的我父皇,他是永远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永远威严和坚毅的男子,他不会对我笑,只是如山一样沉稳。
我原以为我不会悲伤,可是当我看到那铺天盖地的黑布白幛,遗像上毫无生气的面孔——他是我的父亲,给我以血肉,给我以尊贵,给我以安乐——我忽然意识到,在过去的十六年里,我一直生活在他的庇佑之中,便纵是他对我没有更多的疼爱,可是他在的时候,我总还是无忧无虑,总还能任性妄为。
而这个人已经去了,他的生命只剩庙堂里永远静默的一尊神,我惶惶然落下泪来。
这时候我身边空无一人,寂静的长夜,原本应该由我独自熬过去,但是忽然来了一个人,一个白色的小人,我看不清楚她的面目,但是她握住我的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别哭!”声音稚嫩,如黄鹂乳燕。我转过脸想要看清楚她的面容,可是凭我怎样努力,也都是看不清楚。
忽然有人吟道:忽寝寐而梦想兮,魂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
满殿的白幛忽然化作大火,那个白色的小人在火中依依地看着我,但我仍是看不清楚她的容貌,我努力地想要伸出手去拉她,将她从火中救出来,然而她只黯然地笑,以一种拒人于千里的姿态,然后,连那样的笑容也渐行渐远。我忽然醒悟,并不是我看不到她的面容,而是她不愿意让我看清楚她的面容。我听见自己仰天长啸,那啸声里仿佛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可是竟连我自己,也都听不分明。
“皇上、皇上!”我从梦中惊醒,子夫担忧地看着我,我心里一动,问她:几时了?
“三更才过,皇上再歇会儿吧。”
我说不了,挣扎着要起来,然而手脚一软,竟是不能。子夫面色煞白,急道:“皇上,传御医吧。”
我瞪她一眼,森然道:“你是咒朕死吗?”子夫面色更白了些,伏地道:“臣妾不敢。”
她当然不敢。我冷冷视她:“方才朕在梦里说了什么?”
她伏地不起,回道:“皇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魇着了,所以臣妾斗胆将皇上唤醒。”
多年以后,我赐她三尺白绫,再一次问她:“陈皇后死的那一夜,朕在梦中都说了什么?”
她跪倒在我面前,说:“皇上什么都没有说。皇上大可怀疑臣妾欺君,可是据儿死了,卫氏没人了,子夫的生死已经不在心上,所以请皇上务必相信臣妾最后一次,皇上什么都没有说。”她在我面前跪拜三次,额上渗出血来,在苍白的面容上,蜿蜒,如红梅怒放。
原来我什么都没有说。
原来她不但不让我再看一次她的面容,甚至也不肯让我再叫一次她的名字。
我伸手去替子夫合上双眼,她是陪我最久的一个女子,可是即便是她,也没能善终。
不是我不肯。
如果她是阿娇,她会知道我其实不想杀她,可是如果她是阿娇,绝不会忍受这样的屈辱。

阿娇。
我靠坐在榻上,窗外夜色沉沉,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我知道我必是在梦中叫了她的名字,在梦里,我甚至想要伸手将她从火中拉出来,可是那只是在梦里。
梦中我们都还年少,父皇崩驾,我独自守灵,阿娇伪装成侍卫前来陪我,纤细的人,手心温热,我问她在谁的手下任职,她轻笑,说:“无论在谁的手下,总是太子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太子需要,我总是在的。”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需要,她总是在的……因为她是我的妻。民间的歌里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可我最终杀了她,圣旨就在案上,还没有发出去,她抢先一步——那一场大火,烈焰红唇,便是诀别。
也许因为她对我的了解比我自己更为透彻。
成亲的那个晚上我曾问她,如何就知道那一日的蒙面人是我,她说幼时随母亲进宫,经过书房,听见先生教我诗经,我每每念到“窈窕淑女”就会不自觉地顿一下,即便过了很多年,声音和相貌都改变很多,这个习惯,还是没有改。
我默然,深宫禁苑,我们这一生,厮守的时候其实并不太多,可是只片言只语她都切切地记在心上,倏忽不忘。
可是我最终负了她,然后杀了她。我想到这一个事实,忽然心痛如绞。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她仍在生,我很想问她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会爱上我,为什么爱上之后亦不肯半点妥协,为什么这样相像的两个人最终不能相守,可是她再不能回答我,这世上亦再无一人能答我。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0 18:27:00 +0800 CST  

四 赌注
我的祖母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的父亲,她喜欢我的小叔叔梁王,多年前,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曾经看见小叔叔与父亲入则同辇,出则同车——那已经是一个君王尊严的底线,而祖母懵然不知。
当父亲驾崩,祖母主持大局,在父亲灵前她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先帝曾亲口应允,千秋万世之后,传位与梁王。国赖长君,刘彻黄口小儿,如何继承君位?
——刘彻黄口小儿,如何继承君位?!
我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储君,可是在严厉的祖母面前,那只是一个虚名,一个什么都不算的虚名,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君位的得与失,我的生与死,都只在她一念之间。
当我的目光扫过满朝大臣,过半的窦氏子弟,我不得不承认,她有资格说这句话——我的祖母姓窦,因为她,祖父和父亲在位的这许多年里,无数窦家的子弟出将入相,封王封侯。
军队在他们手中,就如同君位在她的手中。
那一日母亲站在我的身边,紧紧纂住我的手,像是要纂住她这一生的命运——其实多半的时候,她什么都纂不住,金玉满堂的皇宫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人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当初的废太子不能,我也不能。
满座肃然无声,所有人都在掂量,我的分量,梁王的分量,谁更值得赌这一把——他们赌的是前程富贵,就如同我赌上我的性命。
僵局。没有人敢站出来,那一刻的静,我在恍然中以为会是天长地久。
直到有白衣女子闯进灵堂,大声道:“我有先帝遗诏,谁敢拦我!”琅琅,声若金石:“先帝有遗诏传位太子,谁敢违背!”如惊雷,亦如春风,满座解冻,魏其侯窦婴说:“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
时魏其侯权倾朝野,又是祖母亲侄,众人纷纷附和,向我行跪拜礼,三呼万岁,我转过头去看见阿娇,她神采飞扬,背后是将升的旭日,满目云霞,也亮不过她的眼睛。
所有人都低头的时候她睁一双妙目亮晶晶地看着我,也许是想趁这个机会将我看清楚,就如同那一日我想看清楚她,将她的眉目,她的笑靥,还有她每一字每一句,每一举每一动,袅袅丰姿都刻在心底,像陷入眼中的一颗针,从此再也拔不出来。
是我不想拔出来。
她不同于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别无选择,她有。她是长公主的女儿,荣华富贵,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宿命,谁也不能剥夺,无论那一天她有没有站到灵堂之上,有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是祖母将父皇的遗诏交到姑姑手上,她信任我的姑姑,但是算漏了阿娇。
阿娇爱我。
六岁时候的戏语,城郊无意中的相遇,命运之轮在哪一刻启动,所有人都只是棋盘上的一只棋子,我与她,还有整个大汉王朝,都不可避免地被卷进去,浩浩史卷,容得下我刘彻任性妄为,容不下阿娇盛气凌人。
若干年以后我身边已经换过无数女子,可是我仍然反复想起那样一个清晨,想起那个女子是怎样穿过重重关卡进到甘泉宫,怎样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救下我的性命——我无数次低声问自己,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一个结局,那一日,她会不会仍然做同样的选择?
我问我自己,没有问她,因为她已经永不可能再回答我。
也因为……她与我这样的像。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0 18:28:00 +0800 CST  

五 落幕
有时候两个相像的人并不能相容,就像有时候相爱的人不能够相守。
那一年我成亲,那一年我君临天下——那是元封元年。就在我登基的那一日,祖母把我叫去长乐宫,她说,如果三年之内你都没有子嗣,这个位置,也一样坐不稳。
我知道她并不是威胁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我低眉说我知道了,背转身,咬碎的是银牙。
也许是上天作弄,我和阿娇没有子嗣,一年过去,又一年,春暖花开,我和阿娇相对憔悴。
我在这时候遇见子夫,在皇姐平阳公主府上,她是姐姐养的歌女,长袖善舞,而后来声名赫赫、名垂青史的大司马大将军卫青那时候不过一个卑贱的奴隶。
子夫有七尺长发,光可鉴人,然而那一刻吸引我的目光的只是她容颜里的温婉——她是不同于阿娇,我这样地爱着阿娇,然而有时候阿娇让我觉得累。
因为阿娇是那样骄傲的一个女子,因为皇帝这个位置于我于她都太过重要。
我带子夫回宫,在回廊上与阿娇相遇,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一个结局——我说的是结局,在那一刻,我与阿娇的情事,已经落下帷幕,惊天动地,又寂然无声。
她看着我,满地都成灰。
若干年以后我仍记得她那一日穿大红的衣裳,绣娘在衣袖和领口上绣了十九朵玫瑰,或含苞欲放,或百媚千娇,十九朵,我数过的,一共是十九朵,十九种姿态,以同一种表情老去。
那一日是阿娇生日,十九岁。
那一日我去平阳府原本是希望姐姐能赠与阿娇一份惊喜,意乱情迷的片刻,我不知道竟然用了一生来偿还。
阿娇的愤怒在我意料之外——我是皇帝,三千佳丽,六宫粉黛,原本只是平常。每一个入宫的女子都应该知道,我是他们唯一的天,但是我生命里,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可是阿娇爱我,她以为自己不一样,以为我与别的君王,可以不一样。
她以为我们可以相守,到天荒地老,到海枯石烂,一如新婚时候的誓言。
那个晚上阿娇将我拒之门外,夜静更长,有婢女自椒房殿来,手捧凤冠霞帔,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命人接过,才一触手,竟片片飞扬,如蝶。
阿娇剪碎了凤冠霞帔,那是她的恨意——爱有多深,就恨有多烈,明明她才是扑火的飞蛾,可是我,被她灼伤。
一日,又一日……我没有再宠幸子夫,也没有接近任何别的女子,我勤于政事,只在静静长夜,看着耿耿星河,怀念一个人的呼吸,悠长,在偌大的皇宫大内,无数的人,只有她能与我共享年少时候的岁月。
阿娇坐在石上,湖水漫过她的足,我在她背后唤她的名字,她不肯答我,我笑念我们初见时候的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姑娘何必拒人千里?”
这时候她仍然爱着我,仍然有残留的希望,所以她回眸,低声说:“阿彻,三年之期就快到了。”
我怔住。这时候侍从张允前来禀报,他说:“恭喜皇上,卫夫人有喜。”
这句话是我与阿娇的终结,我与子夫的开始。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0 18:29:00 +0800 CST  

六 绝代有佳人
那是多少年以后了,在我的宫廷里,有一个很会唱歌的人,叫李延年,他在我面前唱: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再难得!“
我心中浮现那件明艳的红衣,我立刻将她挥去了。我笑着同姐姐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佳人。”
姐姐也笑,她说:“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佳人,就是李延年的妹妹啊。”
姐姐这么说,我并不相信,自子夫之后,姐姐送了多少美人给我,不一样的女子,不一样的风情,可是我总是不由自主想到多少年前瞬间老去的十九朵玫瑰。
她并没有眼泪留给我,只一声叹息,缱绻如同岁月绵长: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
但是姐姐果然带了李延年的妹妹来见我,她穿雪白的长裙,低眉敛首,亭亭而立,姐姐说:“嫣儿你抬头来看看。”她缓缓抬头来,我怔住。
我轻轻地说:“你怎么不穿红色呢?”
忽然听身边“哗”地一声,有什么落了地,转头去,看见子夫惊慌失措的面孔,她低头去捡碎在地上的白玉杯,杯里溅出来红色的液体,艳红,便如同夕阳残照。
子夫垂着眼帘不看我,但是绝望仿佛暗香,顷刻就在皇宫里蔓延开来,西风正紧,秋风正凉。
我知道她和我一样认出了这张脸。
子夫是个温婉的女子,我的每一个决定她都服从,她从来没有问过我若干年前为什么要杀阿娇,就如同她从来都不问我,这样秋凉的一个晚上,我为什么赐她三尺白绫。但或者,她一直都明白。
我杀阿娇,是因为巫蛊。
我杀子夫,是因为阿娇。

李嫣入宫以后,立刻就集了三千宠爱在一身,我常常凝视她的面容想,如果阿娇仍在生,这么多年过去,这张脸会变成什么模样?
李嫣青春正好,可是我一直在等她老去,我希望她陪着我到老,让我看一看,老去的阿娇是不是还这样的明艳照人,还这样的年轻气盛。
她不是阿娇——这时候我已经意识到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陈阿娇,就如同,不会有第二个人称呼至高无上的君王为“阿彻”,就好象我们只是一对平常夫妻。
没有一个正常的妻子会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夫君称作皇上。
但是我已经不苛求——这个世界,即便是一个君王,也有无法苛求的东西。
可是我没能等到她老,她死了,皇宫之内任何一个人都会死,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忽然死去,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就好象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是卫青矫诏杀了她。
大将军大司马,平阳公主的驸马,卫子夫的亲弟弟卫青!
我不能杀他。
所以我将这件事瞒了天下,只说李夫人重病而逝,身后荣宠不衰。同年,我削了卫青长子的爵位,秘召卫青来见,我问他:你为什么要杀她?
“她不是陈皇后。”他的回答这样奇怪,然而我已经明白:她不是陈皇后,所以便是杀了,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卫氏不能容忍她,因为她太受宠,更因为,她太像阿娇。
子夫害怕那张脸——多少年前,她将巫蛊用具藏于长门宫,嫁祸与阿娇,说阿娇诅咒于我。
我挥退卫青,独坐在龙椅上,夕阳从外面进来,尘光飞舞,我看见那个绝艳的女子在光影中缓缓转过身,眉目如画,依稀仍是当年模样。她远远凝视我,却终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她并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肯信她。
或者是因为,她一早就知道我并不是不肯信她,我只是……不肯放手。
我唯一深爱过的女子,我既然再也得不到她,我情愿她死在我手上。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0 18:30:00 +0800 CST  
七 长门
“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上,陈皇后复得亲幸。”
这就是多少年以后人们传说的阿娇以重金,请司马相如作《长门赋》,因辞工无双,天下传唱,而我再度动心,亲临长门宫。
谎言!
可惜世人宁肯相信谎言,因为他们不相信至高无上的君主会为一个女子劳形劳心,憔悴不堪。
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命司马相如作了长门赋: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我将长门赋赠与阿娇,而最后,阿娇在我耳边长叹: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
多少年后我再一次听人唱起长门赋,夕阳正好,我忽然想起那支民间的歌,歌里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0 18:31:00 +0800 CST  
短评:
这篇文与我推荐的第一篇文是同一时代,
也是同一素材。
但视角转换,文中的刘彻一改前文中的薄幸,
让人感到了他卑微的帝王之爱,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思想左右。
即使这篇文中对阿娇的描述不多,
但看这篇文时,我依旧心疼阿娇,很疼很疼,
却也不再那么那么的愤恨刘彻,
肠炎最是薄情帝王家,身在帝王之家,
也许是真的有很多很多的身不由己。
在这场爱情中,
阿娇爱的决绝的,
而刘彻爱的疯狂
如他那句
“我唯一深爱过的女子,我既然再也得不到她,我情愿她死在我手上。”
就把这当作刘彻薄情的借口吧!
我也实在不愿阿娇魂弑之后仍得不到她想要的。
既然阿娇想得到的是刘彻的爱,
就让我将这篇文当作是刘彻的真意,
借此安慰我瑟瑟的心房。
阿娇,再次,触动柔软。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离别。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0 18:41:00 +0800 CST  
@沐雪·七星
已经更新了。你来为睡子业添砖加瓦吧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0 18:43:00 +0800 CST  

她是这样地爱尉迟彦,即使是杀父弑母之仇都无法掩盖。这爱,是嶙峋的山石,突兀地立在每一个她必经的路口,躲都躲不掉。

长相思·琴花葬
文/虞冷暖

[华梦远]
落世为人,莫裳只做过三个梦。
十三岁那年的秋天,一个深夜,疾风吹落叶,席卷万物。莫裳从梦中惊醒,她是被梦里的火烧醒的,那火,狰狞地吐着红信,整整烧红了半边天。
第二日,莫府郊外的别苑,被一场火毁于一旦,在此静养的母亲,也因此离世。
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她又被梦惊醒,这次是水,汹涌而来,卷着黄色的波浪,浩荡万里。
第二日,父亲启程去南方赴任,莫裳苦苦地哀求他不要去,不要去。可是,父亲还是走了,骑着青色的马,穿着玄色衣衫,拍拍她的脸,“孩子,你要知道,人生于世间,总有许多的迫不得已。”他说,爹爹去去就来,莫裳,莫哭。
他再也没有回来。途中遇到山洪暴发,尸首无存。
此刻,莫裳刚从第三个梦中醒来,她怔怔地看着红烛吐芯,树影婆娑,红底金线的嫁衣悬在床头,精致的凤冠用一块大红的巾子覆着,端正地放在旁边的案几上。一时间,莫裳有些恍惚,似乎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就是刚才,在梦里,她坐在轿中,凤冠霞帔,手执玉如意,轿子轻微地颤晃,她的心也跟着忐忑。外面,锣鼓喧天,隐约的,有很多看热闹的男女,熙熙攘攘,恍似一幕戏。
五更了,更声破夜而来,绵长悠远。
昨日,是她的出嫁之日。
婚事是父母在时就已定下的,尉迟家的男儿。
莫裳轻轻叹了口气,嫁人,是每个女人的命运,除此之外,她能做些什么?不过是相夫教子,了此一生。至于那些琴棋书画,也只能在闲暇时,躲藏在闺中,自得其乐罢了。
她缩回锦被中,准备再睡一会,没料想,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尉迟彦,她的夫君。“起得这么早?”她的脸红起来,讪讪地点头,阖上眼。
尉迟彦轻轻地给她盖好鸳鸯锦被,一只手,便搭在她的腰间,再也不肯离去。
莫裳突然觉得手脚肌肤都不是自己的了,她一动都不敢动。耳边有个声音响起,“莫裳,你真美。我真害怕一切不是真的。”
莫裳惊讶地转过脸,尉迟彦却闭着眼,一副睡得香甜的模样。
她忍不住,笑了。
婚后的日子平静而安好。每日,尉迟彦上朝回来便四处寻觅莫裳,见到她,才放下心来,挂上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他兴致勃勃地看她刺绣、抚琴、制作胭脂……遇到卖花的娘子前来卖花,他也陪着莫裳,胡乱地评点:这朵开得齐整,那朵颜色太差。
仆妇们私下里取笑他们,却都带着艳羡的口气。
如此恩爱的夫妻,似是打着灯笼难寻。这样的好男儿,更是全天下都少有。
他总是宠爱地说,“好的,小裳。”“说得对,小裳。”好像对待一个孩子。
莫裳少年丧父失母的缺憾,似乎在尉迟彦这里,得到了全部的满足。
有些深夜,她会突然醒来,看着尉迟彦英俊而硬朗的面孔,反复地问自己:这是真的吗?她渴望已久的幸福,就在眼前吗?
像一个在苍茫海上挣扎良久的人,终于见到陆地,怔怔的,以为那是海市蜃楼,或是,华丽斑斓的一个梦。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1 22:17:00 +0800 CST  

[瑶琴别]
这年的春天来得很早,未及清明,城里城外便开满了红红白白的花,杨柳青青,袅娜而多情。
尉迟彦突然对莫裳说,“今日,我们去踏青。”莫裳正在描眉,手指在眉心停了片刻,她看着青铜镜中的尉迟彦,满面愁容,阴云密布,及她回过身探望时,他却笑意吟吟地看牢她,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莫裳的心忐忑了几下,存着几分疑惑,她顺从地起身,粉色罗衫如一朵清荷倏的绽放。
回家的路上经过集市,人来车往,煞是热闹。莫裳很少出来,一时间,看痴了。尉迟彦见状,便携了她的手,下车步行,伸出一只手臂,挡住拥挤的人群,护着莫裳慢慢地向前踱去。莫裳的心就如同细雨时的湖面,溅起细细碎碎的涟漪,圈圈都是甜蜜。
在乐器店,莫裳像个孩子般看了很久,摸摸这件,抚抚那件。突然的,她看见角落里有一只瑶琴,上好的梧桐木制成,琴漆有梅花断纹,不知历经多少岁月。她忍不住,轻抚几下,惊起满面的尘埃,声音却如高山流水般悦耳。莫裳懂琴,她知道,这是把上好的古琴。
尉迟彦问都不问,掏出大额的银票,抱起琴便走。
莫裳说,“琴是好的,只是,不值这么高的价钱。”
尉迟彦微笑,“送给你,多贵都是肯的。千金一笑,值。”莫裳羞涩起来,红润一路延伸到颈上,她想说,我哪有那么好。
她没说,她希望,自己真的有那么好。
尉迟彦又说,“这是我第一次送礼物给你,可惜,不知下次是何时。”他的语气里满是惆怅不安。
莫裳一惊,问,“怎么?”
他们已经回到车上,马蹄嘀哒嘀哒的踩在石板路上,尉迟彦说,“羌族再三扰我边疆,朝廷决定举兵讨伐,三日后出发。”他听了听,小心地看着莫裳的脸色变化,她却是一脸平静地望向窗外。
他再说,“皇上委任我为大将军。”
莫裳“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尉迟彦把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上,安慰道,“很快便可以回来。”
莫裳回过脸,说,“爹爹曾告诉我,人生于世间,总有许多的迫不得已。好男儿志在四方,怎能为家庭牵绊?”
尉迟彦释然地笑了。莫裳的心,却惶恐起来,她想起,这是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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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2008-08-25 23:06




我也说一句

饮雾仙
舞凌语
新淫求吻 5
[长相思]
尉迟彦走后,莫裳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她不敢合眼,怕一睡着,便会梦到尉迟彦,梦到他再也没有回来。她怕。
幸福就像一枚精致的玉器,捧在手里是温润的,满足的,一不小心,可能会化为晶莹四散的碎片。
莫裳就这样捧着她的幸福,想着,念着。
她把思念谱写在琴声里,《长相思》,琴声呜咽,声声都是相思泪,在夜色里回荡很久,惊起沉睡的鸟雀,惊醒女儿的好梦。
莫裳突然也醒了。她的手里,哆哆嗦嗦的拿着一封信,洒金柬,黑色的笔墨,龙飞凤舞。
上面说,皇上已经答应调莫玉均外任,必须在他上任的途中将他了结,此外,上次别院的那把火放得很及时,莫府的财产和传说中的宝藏,唾手可得……
莫玉均,是父亲的名字,莫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起尉迟彦眼底的温柔,原来,不是为她,而是,为了那些财产和宝藏。
她是不知道什么宝藏的,父母从来没对她说过,或者,因为她太小,或者,还没有来得及说,便死于非命。
所谓天灾,不过是人祸。
莫裳倒在椅子里,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瑶琴滚落在地,叮咚作响,裂帛的声音,撕裂心肺一般。
那些缠绵缱绻,都是黄粱一梦。她知道自己没出息,愿意在那样的梦里沉沦,用一生,都可以。她不愿醒来。不愿。
她捡起古琴,抱在怀里,似乎这样,就有一点依靠。
这时,丫鬟姬儿突然来通报,“夫人,边疆来信,是少爷的。”
她说好,抱着琴木然地走到前厅。
一个戎装男儿背对她而立,听到脚步声,迅速回头向她施礼,说,“将军吩咐在下,要亲手将信交给夫人。”
莫裳还是说好,接过信来。
无非是些问候与相思的话,末一句,是李商隐的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莫裳反复读了几遍,似乎才刚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笑起来,大声地笑,笑着笑着,又落下泪,大滴的泪像莲叶上的露滴,簌簌的滚落。
送信的人似乎被吓呆了,一时间手足无措,说,“夫人,您,别担心,您……”
莫裳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
连谎言都说得这么动人,如果是真心,该如何担当?
莫裳满心的哀伤与伤痛无处宣泄,她索性盘腿坐到地上,闭上眼睛,抚起琴来,琴声如同呼啸的寒风,一阵紧过一阵,风渐渐息了,却又卷起千层浪,铺天盖地而来,无处可以躲藏……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终于停止了。
莫裳睁开眼,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孩子,你要知道,人生于世间,总有许多的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的生,迫不得已的死,迫不得已的爱非所爱。
另一个声音却在她耳边说,“好一曲长恨歌。”是送信的人,他似是被琴声震撼了,脸上呈现出哀怜的表情,自言自语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作曲的人,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爱与恨,本是一脉之隔,何必苦苦纠缠?”
莫裳一愣,这男子,竟然懂乐?听得懂满腔的恨,也听得懂此恨因爱而生。她微微一笑,“先生原来深藏不露,敢问高姓大名?”
那人施礼,“岂敢岂敢,我叫曲晟,是将军的幕僚,此次归乡,一琴一人寻一山,终了此生。”三十几岁的模样,眉目清毅,尤其一对眸子,澄澈明亮,彻人心扉,自有一股清高淡雅之气。
莫裳把琴递给曲晟,“先生请赐教。”
他并不推测,微微合拢眼睛,缓缓睁开,手,便落到琴上。
莫裳好像看到一片清月夜,微风拂过竹林,霜冷长桥,有人披衣而起,在月下徘徊吟诗,对酒当歌,末了,天为被地当席,海棠花下酣眠。
何等洒脱痛快。
琴声渐渐落下去。
曲晟看着她,笑,“见丑了。”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1 22:18:00 +0800 CST  

[尉迟归]
在一个花好月圆的黄昏,莫裳只带着那把瑶琴,回到莫府。
曲晟每日都来陪她,起初,只是白天,后来,晚上也不回去。再过些日子,人们纷纷传说,莫府的女儿,一嫁再嫁。有人嗤之以鼻,也有人说,太平公主不也如此,有何可以指责?
莫裳什么都听不到。
她一心一意的,在另一个男人的心里眼里,疗伤。
闲暇时候,便在府里四处走动,看着那些雕梁画栋,花鸟虫鱼,想:所谓宝藏,是什么?她看着澄澈的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宝藏,比幸福更重要吗?
曲晟经常在湖边弹琴,有时是琵琶,有时是筝,有时,是箫。他最喜欢的,是莫裳的瑶琴,抱在手里,像钥匙找到合适的铜锁,咔嗒一声,锁开了,里面,风景无限。
莫裳想:这样终老也好,至少,没有那些爱恨情仇。
可是,尉迟彦,突然回来了。
在莫裳离开尉迟府嫁给曲晟的第二年春天,尉迟彦风尘仆仆地回到京城,面色苍白,衣衫褴褛,姬儿见到他,忍不住捂住眼睛一声尖叫,她不知道,站在面前的主子,是人是鬼。
他四处寻找莫裳,却是人去室空,只有一个远房的侄子在看管房屋。
他追问莫裳的去向,人们都躲躲闪闪,难以启齿。还是姬儿,低垂着眉眼,颤抖着声音说,“夫人以为,以为你去了,她回娘家了。”
尉迟彦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铁青着脸,警告下人,不要对任何人讲他回来的消息。败师之将,即使回来,亦是死罪。
来不及换下衣衫,便冲到莫府,兴师问罪。
莫裳和曲晟,正在湖上泛舟,水光天色,琴声铮铮。
尉迟彦不管不顾地跳到湖里,飞快地追上游船,昂然立于船头,冷笑。
莫裳看着他,先是惊讶,再是喜悦,而后,便是仇恨。她也冷笑。在曲晟看来,两个人,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莫裳说,“你还活着?”
尉迟彦答,“你很失望,我还活着。我不知道,你竟是如此寡情的女人。”
莫裳款款地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整整衣衫,“我亦不知道,你是如此卑鄙的小人。”尉迟彦指着她,颤抖着手,说不出话来。
他看到曲晟,又转向他,“你是谁?”
曲晟像是没有听到,旁若无人地弹着瑶琴,琴声悠扬,在碧波蓝天中回荡。
莫裳暗暗吃了一惊,曲晟不曾是他的幕僚吗?他们不认识?那封信,明明是他的手迹。她像个迷路的旅人,在茫茫的林子里,深陷迷雾,没有出路。
尉迟彦看到曲晟手里的琴,是他送给莫裳的,气极难耐,一把夺过来,摔到船板上,只听嘣嘣几声,七根琴弦一一断裂,琴体,也一分为二。
一抬头,他吃惊地张大嘴巴。
曲晟不见了。
只有他和莫裳两个人,面面相觑。似乎只是一刹那,曲晟便消失了。又似乎,他根本没有存在过。不过是莫裳和他的一个噩梦。
莫裳震惊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就在刚才,他摔琴的刹那,曲晟的声音在莫裳耳边响起:莫裳,莫惊,我不是人,活着的时候,我爱琴成痴,这把琴,便是我的挚爱,死后,它又作为陪葬,长陪我在九泉之下。后来,不知被哪个盗墓贼取走,辗转来到你的手中。是你的琴声,唤醒了我的灵魂。所以,在尉迟彦的送信人被途中强人害死后,我取走了他的信件。对不起,莫裳,我不是有意欺骗你。请相信,我对你的一腔真情。莫裳,何时能再窗下抚琴,共度良宵?莫裳。
在莫裳失魂落魄的时候,尉迟彦拉起她的手,把她带回尉迟府。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1 22:18:00 +0800 CST  

[琴花葬]
那夜,尉迟彦抱着她,说,“莫裳,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莫裳仍是愣愣的,什么都不说,如一个木偶,任凭他摆弄。
他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鸳鸯锦被,把手搭在她的腰间。
尉迟彦想:没有关系,她会忘记。明天,总是有希望的。
可惜,莫裳没有明天了。
在黑暗中,她的眼底蓄满泪水,心想:我已经背叛了一个我爱的男人,怎能,背叛另一个深爱我的男人?再者,即使爱得刻骨铭心,我也不能同这禽兽般的男人生活下去。
她想起结婚那日的梦,原来,真是如此,这个婚姻,就是一场灾难,是水,是火,是千军万马,将她吞噬。
她终是明白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个老年仆妇经过花园,看到梨树下悬挂着一个女子,花容月貌,面色如生。她吓得四处奔走乱叫。
尉迟彦就在吵闹中醒来,看着身边空空如也的被褥,霎时,面如土灰。
他抱住莫裳冰冷的身体大哭:“莫裳,为什么?我这么辛苦地回来,你却要背叛我,宁愿死也不愿同我在一起。而我,还傻傻地想着要为你的父母报仇,我知道,你的父母死得不明不白,那些年,我一直在暗地里察访,好不容易找到一封信,可是,你……”他泣不成声。
莫裳听不到了。
过些时日,卖花的娘子前来卖花,遇到姬儿,她不经意地说,在莫宅看到夫人和曲公子,笑意吟吟地抚琴弄箫。
姬儿大吃一惊,手中的花儿洒落一地,她匆忙地回去告诉尉迟彦。
尉迟彦摇头,“是我亲手把她埋葬的,怎会有假?”可那卖花妇人,是京城很多人家的常客,她说的话,似有七八分的真。
尉迟彦思忖片刻,让姬儿备了马车,匆忙赶往莫府。
推开沉重的红色大门,尉迟彦看到,莫裳和曲晟正端坐海棠树下,同弹一张瑶琴,那琴,尉迟彦是认得的,是他买给莫裳又被他摔烂的那张。
听到响声,莫裳和曲晟双双抬头,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一瞬间,便失去踪迹,只有那张古琴,滚落在地上,翻了几翻,发出刺耳的声音,扰起乱蓬蓬的尘土。
尉迟彦心如死灰:即使是鬼魂,也要背叛他,和那个男人在一起。那么,他这样风尘仆仆地穿越千里,穿越生死,又为了什么?
得不到的,仍是得不到。
不过是一场错爱。
姬儿眼睁睁地看着本来在面前的三个人,突然的,都凭空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有院子里的树叶,随风兀自飘摇,还有几只乌鸦,扑腾着翅膀飞向远处。
她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尖叫一声。
疯了。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1 22:20:00 +0800 CST  
短评:
淡淡的心伤,
不若前几篇文的虐心,但是却让人感伤
本该是多么好的一对啊。
本是两个相爱的人,却因误会,最终分离,
消散于尘世中。
而那琴魂,却也是一个妙人儿。
为琴音所动,陪伴莫裳。
而那尉迟更是让人心疼,
战死沙场,却风尘仆仆地穿越千里,穿越生死。
只为了她。
回来后却也永远的失去了她,
在三人同时消失时,我释然了。
既然生时如此的纠葛,让他们死后在来相缠吧,
但是得不到的,仍是得不到。
就算攥紧了手,也无法抓住。
尉迟,触动柔软,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离别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1 22:37:00 +0800 CST  
碧玉簪—凌九九

我入宫那天,天黑沉沉,阴得要压下来。母亲握着我的手怎样也不肯松,口里念着嫱儿嫱儿,泪流了满脸。
心很酸,却强展了笑。父亲只是长长的叹息,最后说:嫱儿,后宫纷乱,要学会照顾自己。我说不出话,就跪在地上重重的磕头,一个又一个。
那时,我才只有十六岁。
以后想起来,那真是如溪水般清澈的年纪。

选入宫的女子,数以千计,分别居住在不同的庭院。相同的,是一样的富丽堂皇,一样看不尽的雕廊画栋。可那又如何,这样的孤单冷清,我宁可回到秭归,和父母兄弟,守着那几块小得可怜的山坡地。
一个人坐在庭院里的时候,有个明眸善睐的女子,悄悄探了头看我,翠绿的衣裳,清新俏丽。好美丽的人。心里喜欢,便对她笑,她立刻也笑,眼睛弯得像天上的月亮,提着长长的裙子跑过来。
姐姐,你叫什么?
好妹妹,我叫昭君。
我叫婉儿。昭君姐姐,你真是美丽……
于是相识。同样的寂寞,让我们形同姐妹。有了活泼解人的她,这清冷的后宫,才多了丝温暖的颜色。

那天,百花开得异常娇艳,我正看得出神,婉儿轻快的跑来,满脸是笑,拉着我的手便走。昭君姐姐,宫里来了画师,要给咱们画像,咱们快去看。
画师又有何可看,这个婉儿,永远长不大般。我笑着,不忍拂她的兴致。
被她拉着来到一间房前,门外早围了七八个身影,凑在一起,从窗边向里瞧。婉儿左挤右挤,挤了个空,招手唤我过去。
屋子里并不十分明亮,一个美丽女子,拘谨而保持笑容的坐。她对面的应该便是画师,藏青的长衫,伏案专注的画。
看不清样貌,却觉得他周身环绕着,都是宁静安逸之气,在身边琐碎的细细议论声中,慢慢氤开。
心竟怦然一动,连忙退开,将位置让给婉儿。人离开了,心却还在跳,一下一下,跳得自己都莫名心惊,用手悄悄按了胸口。
过了会,门轻轻开了,大家四处散去。画师出来,见了这些佳人,先是愣,随即低了头,快步的走。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墨香。
脸竟倏的红了,摸一摸,发烫。
婉儿扯我的衣角,掩了嘴笑,姐姐快看,脸都红了呢,有趣的人。
我让人看透了心事般,陡然一惊,再仔细一看,婉儿分明是望着那画师的背影。笑自己多心,整整衣裙,故做随意的问,这画师,叫什么名字?
听她们说,好象叫毛延寿。
毛延寿,我默念,只一遍,就刻到心里去了。抬眼望过去,他藏青的背影,在回廊的远处,一拐,就隐隐只剩了抹影子。像晴天的一抹淡云,虽不浓重,却点缀得整个天空焕发了神采。


楼主 汪琼92  发布于 2012-03-12 17:54:00 +0800 CST  

楼主:汪琼92

字数:62123

发表时间:2012-03-08 01: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1-24 20:13:11 +0800 CST

评论数:95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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