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穿越遥远的时光，你希望去见证什么呢？湮灭前庞贝城的壮阔、昔日空中花园的梦幻、或是还未沉入深海的亚特兰蒂斯的繁华？那天，百慕大的沉船坠机，经由错乱的时空，来到了我们身边。那个昭和初年的女孩，也是随之而来的。


早晨，伴着划破樱丘晴朗天空的闪电，一片诡异的时空界在天边若隐若现。那女孩就是在这里出现的。她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样式很旧的学生制服——就是如今只能在老照片里看到的那种，抱着同样是旧式的学生包，似乎正是在上学的路上。被派去询问时，我才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着她，那青涩的脸庞，不知为何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料，未等我开口，她的问题却先连珠炮般地袭来：“请问你们究竟是谁？”“你们可以让我回家吗？”“这里究竟是哪里？”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自觉脸上满是尴尬的神色，于是故作镇定地说着“等我问完了，就可以····”


“我很害怕···我想回家···”话音未落，我又被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


“请冷静一点，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已有些不知所措了。


“对不起。”


她好像终于镇静下来了，谈话得以继续进行。

正要出门时，堀井拦住了我们，将我拉到一边。


“你要当心啊，一旦我们解决了樱丘的时空扭曲，暂停的时间也许就会在那女孩的身上显现出来！”“啊？什么意思？”“她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你在说什么啊！”“变成老太太还好，说不定会直接变成一堆骸骨！”


站在远处女孩已经向我投来了疑问的目光，我一把推开堀井，走了过去。但是，童年听过的浦岛太郎的故事忽然突兀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在车流穿梭的马路边上，我拿着一张很旧的地图，茫然地望着眼前与地图上完全不同的道路。说是要带她回家，其实我也清楚，她的家怎么可能在这个时代找得到。她是大正四年出生的。


那个年代的道路应该还没有这么喧嚣，楼还没有这么高这么多。没有新干线、没有高速公路、甚至没有摩天大楼——那时，距日本刚刚进入电气时代还没有过多久。


身后传来啜泣的声音：“爸爸···妈妈···我的家···究竟在哪里···”回过头，看着她微红的眼睛和泪珠滑落的脸颊，我也有点慌了。在这陌生的街道上驻足许久，她也应该有所察觉了。


浦岛太郎在龙宫游历数日，回到村子却发现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同样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沧海桑田，她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只好先安抚一下她的情绪了，我决定带她在城里走一走。

起初，她小心翼翼地紧紧跟在我身后，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走了很远很远。我们穿行在熙熙攘攘的现代都市间，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车水马龙的缝隙里。她垂着头，神色阴郁地一点点迈着步，显得与这个世界甚是格格不入。后来觉得有点饿了，我便带着她走进路边一家快餐店。


接过我买来的三明治，她一脸茫然，似乎不知何从下口，却依旧一言不发。“来，这样吃。”说着，我大口咬了下去。她踌躇一番，看看我，又看看手中的三明治，然后开始小口咬着，显得十分拘谨。我微笑着看着她，她试探着望向我，目光与我相接时，却立即躲闪着转过了不知不觉间已变为绯红色的脸，低下了头。我这才意识到，也许她只有不到十六岁的年纪，只是言谈与装束显得成熟了些。


在街边的游戏机上打地鼠时，她怯生生地躲在我的身后，眼神里交杂着好奇与迷茫。一轮过后，我回过头，把那小锤子举到她面前，“你来试试吧。”，她慌张地摇了摇头，我却拉起她的手，坚持要把小锤子硬塞给她，她也只好接下了。“这里这里，快，还有这里！”我在一旁情绪高涨地给她指着那些小东西冒出来的位置，她挥动小锤子的力度也渐渐增大了。几轮下来，她打中许多次后，我察觉到她的嘴角正渐渐地微微上扬。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像是初春时节溪水融化了那般，逸出淡淡清香的桃花在春风里含苞待放。我的心一惊。

在萌生了一种不知名的感觉后，我领着她到路边的自动拍照机。她的目光有些游离，我便指着镜头同她说：“往这里看哟，要不就拍不到啦。”，“不开心吗，打起精神来哦”看着她拘束的样子，我笑着说。那一瞬间，一道灵光突然闪现，我觉得这句话像是触及了记忆里的什么东西。而那时的我并没有十分在意。


指着照片给她看时，我忽然看到路边一个卖装饰品的小店。我买下一个简约的漂亮吊坠，把那照片折好放进去，递给了她，“送给你的”。她犹豫了一下便接了过去，直接将那吊坠戴在脖子上。一时心绪恍惚的我定睛一看，她闪烁的目光正对着我，脸上是羞涩的微笑。


走在路上，她突然指着视线里那个红白相间的建筑物，兴奋地对我说：“那个，好漂亮，像埃菲尔铁塔一样。”——那是五十年代落成的东京塔。“听说，纽约正在建一座有一百多层高的大厦呢。”说罢，她又指着远处，“那个也好高啊。”，她指尖的方向，是当今世界上最高的晴空塔。


我带着她穿过几条街道，来到新宿御苑踱步。此刻正是盛夏，这个曾经的皇家庭院正沉浸在一片宁静的绿色里。阵阵鸟鸣声从小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丛里传来，地上点点阳光的衍射与树影交错着。随着她惊喜的目光看去，有个枝头垂在明净的水面上，随风摇曳着挑逗起阵阵水纹。清澈的水里映着不远处的楼宇。我们在小桥上走过，穿过那些精致的亭台楼榭，像是回到了数十年前的古典时光。风平浪静，也无一丝雨点，但那湖水看起来很是灵动，并未有静止的寂寞感。光芒在涟漪间跳动。樱丘本部的联络打断了我逐渐清晰的思绪。

堀井急切地催我赶回去，还絮絮叨叨地解释了半天干涉时空界的原理，末了仍不忘嘱咐一句“别跟过去的人有太多接触”，我从未如此厌恶过他的声音。


“有什么事要开始了吗？”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她突然这样问着，俨然我们已彼此熟识很久似的。“我们要在樱丘把扭曲的时间修正回来。”我如实回答。“那种事情能办到吗？”她睁大了眼睛，露出惊讶的神色。“嗯，当···当然了。”话未出口我便有些迟疑了。


“她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变成老太婆还好，也许会直接变成一堆骸骨！”这句话又回响在我的脑海里。

远远就能看见那片范围已很广、并在不断扩大着的时空界。接近樱丘时，频繁的闪电历历在目。将她托付给负责组织避难的工作人员后，我急忙扭过头便去开车门，连一声道别都没有。


“野瑞先生，”她叫住了我，“我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我只得僵硬地转过身，勉强地点点头，挤出一句“那就这样，告辞了。”


我不知应如何描述那时的心情。余光里看见她歪着头，神情懵懵懂懂。有种什么东西破碎的感觉在我心里产生了。


我本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但我却又万分留恋地凝视着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挥着手向我道别的她。这条路显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她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时，我又看向了前方闪电里那明灭可见的巨兽。注册代号，戈尔德拉斯。


都是你的错。看着它，我这样想。


不过，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和她相遇呢。


解决此次事件，对我而言，就像打开浦岛太郎的盒子一样。


但是，时空界在不断扩大，好不容易现身的戈尔德拉斯也随时可能逃走，我必须全力以赴。

曲线上显现出了微小的波谷。“闪光后的0.3秒内可以破坏掉它的角！”，随后，二号机主炮的发射开关被系统移交到了我这里。


手指轻触按钮时，这一天里的那些画面又浮现在我眼前。握着三明治的她茫然的神情、吊坠里夹的照片上她羞涩的微笑、看见东京塔时望着玉藻池时她惊喜的脸色······堀井的声音再一次回响在我耳边，“她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说不好还会直接变成一堆骸骨”。突然，眼前的屏幕上显示出闪光后瞬间的波形，我立即按下按钮。


晚了0.1秒。


“出什么事了？”“请再来一次！”


我尽力抑制着紊乱的心跳，颤抖着深深地呼吸，攥紧了拳头。她的眼睛，最后一次清晰地与我对视，我霎时间像是看到了她眼里映出的自己、以及眼底流露的什么藏在心里的东西。曲线的两个周期过去后，下一发炮火已完成准备。闪光又一次出现了。


再见了。

饱经风霜的沉船，锈迹斑斑的战机，一并化为烟尘消失在了风里。时空界消失了，天空恢复了原来的颜色。人们为这劫后余生欢呼雀跃着，逐渐走向了各自四面八方的归途。


顾不得行走了一天的疲惫身躯，我拼尽全力跑向那个不久前人群聚集的广场。来时漫长的路上，此刻竟是如此寂静，我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喘息。


她果然已不在那里。不出所料，却也难掩深深的失望。我徒劳地环视着周围，不甚繁茂的树木周边，只有三五个人在匆匆行走，偌大的广场空荡荡的。后视镜里她遥不可及的身影似乎还在眼前。我想要大声呼喊，却发不出声音，甚至不知能呼唤什么。我无力地坐在路边，感觉自己正孑然一人置身在这广阔的天地间。


我终究还是打开了浦岛太郎的盒子。于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她消失了。


是我···杀了她吗。


我埋下头，不敢正视远去的斜阳，心如刀绞。然而这时我又忽然想起，为何会感觉那微笑似曾相识了。
“不开心吗，打起精神来哦。”

自那之后，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当我到了迟暮之年时，那个梦早已淡出了我的记忆，我也几乎忘却了当年对它的执念。


搬回樱丘老家后，我时常在小路边走一走，看一看四季变幻的景色，伴着明媚的阳光，享受着温暖的晚年生活。经济快速发展的这些年，这里也多了许多宽阔繁忙的道路。回想起当年东京为举办奥运会修建的跨在日本桥上的高速公路，曾着实令我吃了一惊呢。家乡的小桥流水一如既往，看起来却也有了些不同的感觉。三十年前御苑刚刚开放时那玄妙的初感，也一直留存在我的心中。

有天傍晚行至广场，看见一个大约十岁年纪反戴着鸭舌帽的孩子，垂着头坐在路边，看上去有些沮丧。


“不开心吗，”走到他面前，我笑着轻声说“打起精神来哦”。他抬起头的那一刻，那个梦又回到了我的记忆里。

我取出那个夹着我国中时照片的、一直带在身边的漂亮吊坠，递给了他。

敲完邮件的开头，桐野的手指离开键盘。月色透过轻薄帘子掩着的窗，照进不甚宽阔的房间里。夜已很深了，桐野起身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城市里高楼灯光式微，深蓝色天空底部被霓虹灯染出的嫣红也渐渐褪去。不远处，隅田川的河水沉浸在近乎一片漆黑里，吞没了峨眉月洒下的微光，缓缓向南边流去。


桐野轻轻地坐回椅子上，斟酌一番后，郑重地摁着删除键删去原来的内容，又重新写下一行字：


“尊敬的奥特曼阁下”


【四、神明】

天空中呼啸的战机，大地上猛烈的震颤，摇摇欲坠的房屋，尽力奔逃的人群，如同近一年来的许多日子一样，这天的清晨由怪兽的来袭揭开了序幕。

“这里就交给你了！”一边说着，一边回头跑向已撤离完毕空无一人的大楼，大古顾不得正在疏散居民的丽奈带着怨气的无助呼喊，穿过慌乱人群的末尾，在拐角处停下，手伸进上衣内袋摸索。突然，余光里出现了一个男人。

“你在那干什么？”大古向那十几米外看起来很镇定的背影询问着。那男人转过身来，突然作出稍显夸张的慌张表情，对大古说：“还有个没有逃出来的女孩，在七层楼梯口的房间里。”远处又传来建筑物断裂的声音。“我知道了，你也快去避难吧。”这样说着，大古头也不回地向楼上冲去。

桐野注视着奥特曼在一片光芒里降临。他就像是古代传说里斩杀恶灵的英雄——不，或许更像是救人类于水火之中的神明。

“首都中心发生怪兽袭击事件，所幸时处周末清晨，未造成重大伤亡。另外，在此对勇敢快速救出市民的……”桐野关掉角落里的收音机，坐在窗口边的椅子上。

医院里，被大古所救的女孩恢复意识后便不停地道谢。“没有关系，本职工作而已。”“但是你竟然会知道她被困在大楼里？”丽奈不解地问道。“嗯，是有一个人告诉我的，”大古转向那个被救的女孩，“也许是你的同事？”“不太可能吧，我只是回去拿忘了的东西。”女孩也是一脸的茫然。“但是确实有一个男人……”大古声音越来越低，回想起那人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晚上，回到房间，电脑屏幕上显示有一封未读邮件。看到开头第一句，大古惊得瞪大了眼睛。

“尊敬的奥特曼阁下……”

“尊敬的奥特曼阁下，

“我近来一直在注意着你——你这位维护正义与和平的英雄，

“但是我，并不喜欢这样的你，甚至对你怀有几分仇恨，

“若有时间，我们能否见一次面，好好谈一谈呢？我想我有这种权利。

“明日正午，见面地址是……

“请务必一个人来，我期待与你共度一段有意义的时间。”

署名是“桐野牧夫”。大概就是那个男人，大古想。

在约定好的购物中心楼下，大古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圈，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内心正忐忑不安时，身后响起了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大古队员，你真的来了呢。”


“果然……”大古连忙转过头。


“你把那个女孩救出来了呢，”桐野打断了他，“真不愧是你啊，那种情况，我可是束手无策。”


边上不时有人走过，大古的坐姿因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


“你一定在想我是谁吧，是盯上了地球的邪恶侵略者吗？不过很遗憾，我只是个人类而已。只是，与普通人有些不同。”


“难道你是……”


“看来此行是值得的。能这样坦率地认可我的存在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超能力者。”


“心中的声音，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虽然不是很情愿，但我总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你的真实身份。”


大古下意识地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不知何时桐野已摘下了眼镜，大古与他的目光正面相接，一股寒意袭来。“叫我来的目的……”


“大古队员，和我来一场游戏吧。”桐野一如既往自顾自地说着，显得有些急切。


“游戏？”“详细规则明天再说，今天有碍事的人来了。”


循着桐野下巴尖微微抬起的方向看去，脸上挂着嗔怪般的表情的丽奈站在过往人流的另一边，伴着不可名状的眼神。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大古想。不过，她出现在这个时候，也让他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


“你这人人缘不错啊。啊对了，袭击城市的那头怪兽还没有死，我会再联络你的。”看着丽奈走过来，桐野这样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那人是谁啊？”已走近的丽奈望着桐野的背影，戒备地小声问着。


“不认识，只是个问时间的。”大古作出浅笑的表情。丽奈将信将疑地微微点头。

傍晚，两个人走在与码头相连的河堤岸边，映着落日残霞的河水在边上缓缓流淌。“偶尔这样也不错呢”丽奈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是啊。”大古附和着，脚步变得轻快了些。


“大古你啊，不知不觉就变了许多呢。”“哎？”“对待人们，对待世界的眼神，都变得更温柔了呢。”


大古笑了笑，转过头看着丽奈。夕阳只剩一角还在地平线上面，河水渐渐暗了下去。


“但是呢，时不时地，也会流露出痛苦的眼神，”丽奈继续说着，“如果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不要总是自己一个人烦恼啊。”


“谢谢你，但是，现在还不能说。”大古脸上已有了温暖的笑意。


“现在还不能说……？”“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


渐渐黯淡的天空下，两个人缓缓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刚刚降临的夜幕里。远方浮现出一弯不甚明亮的下弦月。

“尊敬的奥特曼阁下，


“你好像又让那家伙逃了呢。


“游戏差不多可以开始了，规则很简单，


“我将下一次怪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告诉你，如果遵守我提出的条件打倒了怪兽，就算你赢了，


“但如果不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