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乱世


匡平看着看着,就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给涨满了,满得快要溢出来。他大笑三声,就和着陈声的低吟,高歌道:“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这声音雄厚浑欲,一扫风雨中的颓唐飘摇,利刃般钉在了岩石中,九死无回。陈声身子微微一震,她亦是善歌的,待匡平一段落,便微微一笑,扬声和道:“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两人歌声在山谷间跌宕,渐渐重叠。陈声的声音悠扬,匡平的声音苍劲,陈声的声音清越,匡平的声音厚重。而当他们在暴雨惊雷间无畏前行,吟唱着:“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狂风怒号,电闪交加。有一种奇妙的感情将它们砰然融合在了一起,与激荡的山野比肩。

暴雨下了一阵,渐渐弱了下来。接着,大雨变成了细雨,如丝细雨又变成了星星点点的雨滴,雨滴最终化成了一片寂静。浓厚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去了,阳光从云缝里透出,在云与云漂泊的间隙中,天空露出了那一望无际,寥廓浩远,宝石般晶莹澄澈的纯蓝。微风徐动,岩石上细碎的水痕扑落,摇曳的栈道复归平静,远山悄然拉到了眼前。一股雨过天晴的悠然。

两人便知已过了最险的一关,心情骤然放松之下,还有种精疲力竭的眩晕。

陈声这时远望,见前头不远处,有一条突出的岩石拦住了栈道拐弯处的视线。方才那遥不可及的山峰近在咫尺,她甚至可以看到山上挺拔的青松,侧卧着身子,抖动着雨水,向她摆手示意。她当下精神一震,更添了三分力气,脚步轻捷上许多。

那山岩愈发近了。

就在陈声接近那处拐弯的时候,一只手悄无声息的从那后头钻了出来,一把挣住了她扶着石壁的左腕,将她向山下狠狠一推。

陈声措不及防,惊叫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山谷里扑。眼见半个身子都扑栽下去,靠近匡平胳膊那只右手忽然被闪电般反攥住,狠狠一扯,将她拽了回来。

这一推一拽速度之快,让陈声无暇反映,直到她被匡平拎回栈道,才骇然发现,原来韩六就躲在弯曲的石壁后头,狞笑的看着她。

陈声震惊得变了颜色。

韩六显然未料到这一推,居然还没死,他瞧着匡平,冷笑道:“原来还有一个。既然上来讨死,那就一起死吧!在这里失足,需怨不得别人。”他说着,再次抓向陈声,陈声往后一躲,然而,韩六功夫岂是她能敌万一,粗糙的手掌瞬间扣到她的脖颈,陈声感到被人猛地往后一推,一个趔趄才站稳。匡平抢步到她身前,一巴掌就将韩六蓄势待发的手摁在石壁上,另一拳狠狠击向韩六胸口。

韩六重挨了一下,痛得面目狰狞。他反应亦机敏,近乎在同时,一脚踹向匡平裆部。匡平侧身一躲,虽未被踢个正着,腰部悬着的铁剑却“咣当”一声被踹出五六步。铁剑重重落在栈道边缘,小半边悬在外头,震得木栈一阵狠抖。

两人就势在这不足三尺的狭仄处缠斗起来,你一拳我一脚,越斗越激烈。韩六不欲与他久缠,抽空“噌”的抽出佩剑,凌空劈向了匡平。匡平身子一伏,躲过这一剑,那剑像长了眼睛,又向他腰间袭来,招招刺向他最致命的地方。匡平贴躺在栈道上一滚才逃过一劫。

栈道上的激烈打斗终于引起了快要上山的阎辛注意,惊地他狂叫:“先生!”调头就往这边飞奔。远水解不了近渴。阎辛距他们百丈远,岂能转瞬即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声在翻滚的两人间若隐若现。

韩六的长剑逼得匡平节节后退,肩膀上、大腿上已中了两剑,鲜血长流,可他丝毫不见慌乱,目光只死死盯住韩六剑法中的盲点,觑准时机,倏然一闪反到其背后,两手死死抓住了韩六两腕,膝部用力踢向其腰间。韩六被重击数次,吐出口血,反手去掐匡平,两人死死相抵,长剑高举,竟僵持在那里,难决胜负。

匡平大吼:“剑!”

只简单一字陈声顿悟其意,她跑到匡平落剑处,双手提起他那重大数十斤的铁剑,拖着艰难向匡平韩六处而来,两人交执的骨腕发出咯咯脆响,陈声咬咬牙,使尽浑身力气拎起铁剑,大喊:“闪开!”然后重重向韩六脑袋砸去。

韩六头一歪,铁剑鞘有如风雷砸到了他肩膀。韩六痛得眼前一黑,而匡平早在陈声挥剑大喊的瞬间松手后退,翻身跃出,随后回身一脚,将韩六踹下了栈道。

韩六猛坠直下。就在行将掉落的瞬间,又一手攀住了栈道边缘处,欲往上爬。

匡平眸里蹿过道寒光,抽出陈声手中之剑,想也不想,一剑砍到韩六攀附的指上。韩六惨叫一声,迅速下坠到无尽的深渊中。

只余长长的呼声似撕裂的布帛扯碎了宁静的天空。

百步外的阎辛清清楚楚看到最后一幕,过度震骇冲击使他打了个趔趄,差点滚进峡谷,他挣扎着从栈道上爬起来,向下头扑望去,发出声不似人声的哀嚎:“老六!!!”那深不见底的山谷如何还能看到人的影子,匡平看到阎辛惨呼数声,骤然抬头,鲜红而仇恨的眸子死盯着自己,手蹭的一撑一跃而起,矫若雄鹰般朝这处飞来。

匡平被他一盯,心头“噗通”就一跳,阎辛那复仇的神色太过赤裸,由不得人生出半点侥幸。不过几个纵扑,阎辛离他们就剩二十余步距离,他的长剑倏然出鞘,日光划过其略带弧度的剑身,闪出一点诡谲的微光。匡平往后疾步逃窜,失声道:“莫要冲动!你听我说!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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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辛哪有心思听他啰嗦,疾风般从陈声身旁掠过,扬起剑朝匡平颈部斜劈而下,由于这一剑使得过快,致使风中带出了剑刃破空的碎影。匡平好不狼狈的翻了个跟头躲过去,哀叫:“救命!救命!先生救我!”

阎辛砍了个空,剑尖甩在岩石边上,一阵尖锐刺耳的鸣叫,竟迸出几点火星。他此时满心都被杀人的欲望拥塞,甚至听不见陈声大声呼喊什么。他只知道要保护先生,要为兄弟报仇,他要杀了眼前这个人,匡平非死不可!阎辛一剑狠落而下,匡平无处可躲,扬起铁剑拦在头上,两剑相交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阎辛咬牙下按,匡平汗出如浆。

剑势略尽,阎辛陡然扬起剑,连劈三次,匡平连挡三次,在那最后一次的僵持瞬间,阎辛终于听到陈声的怒喝:“住手!韩六反了!你要与他同罪吗!”

阎辛身子一震,手上力气不觉一虚,匡平铁剑猛一挑,恰磕在他力气最弱处,将那佩剑击飞出去。阎辛往后退了两步,似乎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口中下意识重复道:“什么?韩六反了?”

陈声道:“是!”

阎辛又说一遍:“韩六反了。”那神色分明是不信的。

陈声走到他身前,直视他道:“方才就在此处!韩六欲置我于死地,匡平出手反击,此事我不必骗你!”

陈声说得如此严肃果决,阎辛无法再质疑,然而,从感情上他依然难以接受韩六反叛被杀的事实,面色变了几变,才颤声道:“可是……老六……老六何故要杀先生。”

陈声眸子出现了一瞬间的黯然,道:“我不知。”

阎辛咬牙不语。一阵风吹来,他的身子哆嗦了一下,神色出现些微茫然与恍惚。

陈声瞧着,声音转柔:“走罢。原委究竟,是非对错我们总会清楚,此地并非说话的地方。”

阎辛道:“是。”他沉默的拾起自己的剑,韩六的佩剑就落在他的剑旁边,孤零零的,岩石上的水珠打在那上头,发出微弱的“滴哒”声,像眼泪。

阎辛情不自禁的伸手去触碰那剑,行将碰及时又像被什么蜇了般收回手。他问:“先生,属下能不能……将老六……将韩六的剑带回去?”

陈声一怔。

阎辛道:“属下不敢不相信先生,也不敢同情他,既然他选择叛变那便死有余辜。只是,我想……只是……”

陈声俯身,将韩六的剑拾起,双手递给他。

阎辛握住那剑,似乎想说一声谢谢,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他忙用袖子去擦,泪水却止不住了一般,越掉越快。陈声看见他缓缓背过身,双手紧紧攥着剑身处。鲜血不知从何处流出,顺着剑身淌到栈道上,又沿着栈道的缝隙流到山谷里。他抱着那长剑,身子越缩越小,双肩绷成一起。然后,慢慢蹲了下来,额头抵在剑柄处,呜呜哭做一团。

空旷的鹰崖涧里,若有若无的风声在呜咽。

山那头的林海这时像浪潮一样翻涌起来,一浪跟着一浪,拍打着,起伏着。

在那上方,有苍鹰疾翔而过,划过道绚烂的弧线。苍劲矫健的身躯出没云海间,在日光最亮处闪动。

匡平默不作声的望着,却见阎辛哭过一阵,起了身,一手按在剑上,向他跪下来,“砰砰”磕下头去。匡平骇然一跳。阎辛叩得极重,震得栈道轻晃,也不过十数下的功夫,额上已是一片乌青。接着,也不待匡平开口,就跳起身,转向陈声,低声道:“先生。”

陈声明白他的意思,轻叹一声,向他点了点头,朝山上走去。

阎辛于是就跟在陈声身后,不远不近,一剑之隔。

这是一个微妙的距离,过近则显唐突,过远则救不及,阎辛保持着这个极有分寸距离,如影子一般安静。



三人到山上后,为等邱墟、魏丹二人,就在近处寻了块避风处坐下来。因方才暴雨,他们身上都湿得透了,而携带干粮、衣物和必要用品的马匹尽数葬身于鹰崖涧内。匡平跟着他们坐了一会,看看左边的阎辛,低头视长剑不动,再看看右边的陈声,瞧着栈道方向而已。他竟觉得这气氛沉寂的有点毛骨悚然。

他不安的挪了挪屁股,起身笑道:“你们先在这休息,我去砍些柴火来烤火。”

陈声终于侧过头看他:“没有火折子你如何取火?”

匡平嘿嘿一声,从怀里摸索半天,取出一个油布包的小包打开。里头有一小块燧石与火镰,还有一条火绒,虽然沾了潮气,但由于裹在油布里,还没有被湿透。

“你随身还携带火石?”

匡平笑道:“有了剑与火,走到哪儿想死都没那么容易。”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5-04-29 12:45:00 +0800 CST  

说过这一句,他就提着那铁剑钻入茂密的丛林中。也不过一会的功夫,听那窸窸窣窣的林子响了起来,匡平抱着一大摞的树枝回来,右手居然提了两只滴答着血的死兔子。

陈声帮他铺好柴火,那潮湿的树枝点了有十数次,才生起一团微弱的火苗。虽然这火不甚旺盛,用于取暖总归聊胜于无。随着浓浓的暖意和荜拨的响声在那些木柴上升起,陈声感到凉得寒战的身子开始回暖,麻木的手脚也渐渐活络开。她靠近些,把袖口、衣摆和头发的水拧干,双手覆在火焰附近,一时,又附到口边,呵出几口寒气。

匡平也蹲在火边,他用剑将兔毛简单剥去,然后用木条将兔子肉贯穿,夹在火上头,转着圈地烤。片刻,兔子的一侧毛皮就有些发焦,油滋滋的声音引得人一阵垂涎。匡平一边烤一边不停吞口水,待细细烤过后,他一剑将其劈为两瓣,一半给了陈声,另一半递给阎辛。

阎辛视若不见。

匡平揶揄道:“呦,这是辟谷了还是怎的?我可告诉你啊,这山里头全是狼,刚才我就碰上好几只,谁知道晚上能不能被它们一窝端了。你不吃不喝的,力气比丫头大不了多少,到时狼来了,我说我不至于倒霉到保护完姑娘还得保护你吧!”

陈声苦笑。阎辛狠瞪他一眼,夺过烤熟的兔子,三两口咬下去往下咽。他每一口咬的重极,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吞得更急切,噎得咳嗽了许多声。不过,温暖和饱食总容易让人心情愉悦,纵使阎辛这般低落消沉,歇过一晌,面色也不知不觉中好了许多。

约莫天边擦黑的时候,远处驿道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初时尚见不依稀,待蹒跚得近了,他们才发现是魏丹与邱墟两人。陈声不意他们会走到一起去,仔细一瞧,那邱墟居然趴伏在魏丹背上,由他背着往前走。而在魏丹背后,还跟着一匹湿淋淋的驮着他们行李的劣马。

魏丹走了一阵,额上淌汗,微微有些气喘。他艰难的承负着邱墟的重量,每走几步,还要回身去调整马的方向,脚步就多少有些不稳。而那马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怎的,极不情愿挪动,走一步退三步倒着使劲。魏丹不得不半拉半哄的拖着它,走一走,停下来与它说两句什么,再往前牵着走一走。

邱墟眼尖,先看到陈声几人,不禁大喜,在魏丹背上拼命挥手道:“先生!阎辛!!”

魏丹抬头也看到几人,他喘过几口气,加快了脚步。

陈声几人早已等待多时,未待他们靠近,阎辛就奔过去将邱墟从魏丹身上接下来。魏丹与那马这才艰难跋涉上岸。

阎辛走到火旁,不客气地将邱墟丢下来,邱墟屁股着地,却痛得哎呦一声,翻身侧抚着小腿,脸都揪在一起:“痛痛!阎辛你要杀人了!你道是摔西瓜……哎呦……我要被你摔碎了!碎了……哎呦……”

陈声见他痛到汗如雨下,嘴里高一声低一声呻吟不似作伪,暗道不好。阎辛也察出不对来,蹲下身,手上一用力将邱墟裤腿撕开,但见其膝下已高高肿起寸余,红肿快要爆破,其上兼有若干利刃伤痕,血迹爬布干涸在小腿上,狰狞可怖。

邱墟看几人变色,勉强挤出个笑:“别担心,已好得多了。哎,也是邱墟运气背,走了百余步,被岩上落下的石头把腿给砸折了。好在让老大给碰见了,好歹背着我走了一程,现下才能见到你们。”说着,又有些心有余悸,“路上那雨好生了得,简直是在鬼门关绕了一圈。这下还没死,也是我邱墟小命不该绝。”

匡平悚然动容:“你该不是说,魏丹背着个瘸子,拖着匹瘸马走过了整个鹰崖涧?”

邱墟挠挠头,笑嘻嘻的看向魏丹:“正是,全仗老大英明神武。”

魏丹听他们这样议论自己,面上却无甚波动,他的目光锐利扫过众人,就问:“韩六呢?”

气氛突然就是一冷。

魏丹见那三人谈笑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心也凉去了半截。他盯着阎辛,接着顺着他的脸颊滑到手上按着的剑。那是韩六的剑,而此时握着它的手正在不停地颤抖。魏丹瞳孔一缩:“韩六掉下去了?”

阎辛竟不知如何作答,垂下头,眼眶里泛红。

魏丹陡然烦躁起来,喝道:“是死是活不会说话吗!”

阎辛攥着剑柄的手突出了苍白的骨节。

这时一个异常平静沉着的声音响起:“你莫要为难他,我来告诉你原委。”

几人不约而同朝那望去。陈声却侧身看向崖涧的方向。湿漉漉的衣衫粘在她身上,勾勒出凹凸毕现的美妙曲线,然而她神情声音里的肃杀沉郁让人生不起半点亵渎的念头。陈声言辞清晰准确,也不过寥寥数句,就将如何遇险,如何叛变,如何搏杀,如何诛除说得清清楚楚,期间曲折恍如目见。

邱墟听着,好似晴空劈下道响雷,震得眼前直发蒙。他身子情不自禁瑟缩一下,竟觉比之前过鹰崖涧更冷了十分。

而魏丹牙帮咬的死死的,始终一言不发。待听到韩六坠落悬崖,他两颊肌肉不自觉抽搐起来。他这样沉默一晌,对阎辛伸手:“给我。”

阎辛看他,不明其意。魏丹顺手将他手中那韩六佩剑夺下,“铮”的抽出,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攥着剑尖,抬腿“咔啦”一声将他狠折为两截,毫不留情丢入山下。

断剑飞驰而出,穿过山下茂密的树林,栽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5-04-29 12:47:00 +0800 CST  

阎辛头顶轰然一响,迸出声痛呼,疯了似的要往山下奔,被魏丹攥着他手臂一把拽了回来。他挣扎了几次都无法挣脱,热血在头中沸腾得濒临炸掉,他对魏丹狂骂道:“你娘的放开老子!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老子要……”因情绪过于激烈,连声音都变得扭曲尖利。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掴在阎辛颊上,扇得他一趔趄。

魏丹道:“忘了他。”

阎辛仍旧大喊大叫:“操!那是老子兄弟!老子……”

“啪!”又是一耳光,更重。鲜红的掌印刻在他脸上一般,肿胀的唇角处溢出了血。阎辛站立不稳,手捂在颊上,头嗡嗡嗡地作响。

魏丹狠狠道:“想活,忘了这个叛徒!”

阎辛挣扎起身,身子前前后后的摇晃,一瞬间他简直想扑上去和魏丹拼命,然而他看到了魏丹的眸子。那眸子里仿佛有什么在一条条撕裂,里面压抑的痛苦深到让人无法喘息。阎辛被那痛苦猝然击中心口,身体里的力气猛地被抽干了。

邱墟这时也反应过来,不顾小腿的剧痛,朝陈声跪下来,重重顿首:“求先生救救我们老大。”

陈声一惊,忙上前将他拉住,盯着他道:“你这何意?”

邱墟仰头急促道:“先生有所不知,韩六、我与阎辛都是老大引荐入军,在军中四年,老大没发现他底细,就是极大失责。若让白帅知道,老大纵然不死,也定当同党抓起来严厉拷问。我知先生是好人,且救他一救,邱墟给您磕头了。”他越说越快,不知是急还是怕,眼泪簌簌流出来,顺着俊俏白皙的两颊滚落。

陈声心中一凛,道:“我要如何救他?”

魏丹厉声:“邱墟!”

邱墟不理魏丹,只扯着陈声袖子泣道:“先生只说韩六是自己失足掉落悬崖,抹去这一节,白帅哪里还会追究一个侍卫死活。”

“邱墟!你混说什么!”魏丹已有了怒意。

邱墟急切看着陈声,他本以为以陈声的宽容大度会欣然应允,不料,她却思忖了一阵,说:“不行。”

邱墟身体里的血一下子凉下来。

陈声道:“若韩六与我有私仇,我掩去这一则并无妨。然而,我与其素不相识,他欲害我,背后必有隐情。此情是因白帅而起,还因桓国而生,或是别有他故,我实不知,亦不得不深察。”

邱墟无法反驳她这有理有据的言辞。他心里又涌出了一股叛逆,偏不要陈声碰他,一甩肩头滚到另一头去,头深深埋在膝盖处,哭了。正哭得难过,又听到陈声道:“不过,此事并非不能变通。我方才想过,不若告知白帅,韩六虽欲害我,被魏丹及时发现将其手刃。其后路上数次危机,都是魏丹洞察细微,防患未然,如此也算将功折罪,我再在旁边求一求情,白帅当不会对其为难过甚。”

邱墟“呀”地抬头。因这一哭一喜,一惊一乍得搞得一张小脸不胜狼藉。“先生!”他叫道。

陈声见他欲拜而再谢,笑道:“此事我又不担何责任,当不起你的大礼。再说这主意千般都好,只是抢了一个人的功劳,你纵要谢也该谢他去。是不是?匡先生?”

邱墟果然对着匡平叩首:“谢谢匡先生大恩大德!”

陈声听他说得有趣,不由抿唇一笑,望向匡平。

陈声自见到匡平以来,一直心有芥蒂,忧心满怀,如今这粲然展颜,却让匡平看得呆住了。那一袭白衣长衫湿透,松松长发半挽,身姿窈窕,风流无限。而一双眸子里的清泉,摇曳生辉,流淌在夕阳下,往这头斜斜一望,说不出的明媚生姿。

匡平怔了一怔,脸“腾”地红了起来。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5-04-29 12:48:00 +0800 CST  

白日的鹰崖涧究竟使陈声五人疲惫透支,他们这样说过一晌话,替邱墟固定好腿骨,重新生了火,吃过瘸马包裹里的干粮,就无力再支撑下去,天不大黑,就各自沉沉睡去。



入夜。阴云散去,繁星满空。

这夐不见人的深山老林,时而,在风止时留下万籁俱寂的寂寞,时而,在风动时,翻涌摇摆的叶子又突然发出呼啦啦的响声,犹如江水拍在案上,一浪跟着一浪,气势磅礴,滚滚而来。动物挪动身体的窸窣声,猝然蒲扇翅膀的扑棱声,夜枭偶然鸣叫的短啼声,就卷在这一时静一时动的林海中,愈发难以分辨。

后半夜,气温转寒。陈声潮湿的衣衫显得格外薄冷。她被这一阵紧似一阵的夜风冻得醒过来。睁开眼,就看到满天星斗形成一条绚烂的星河。银色的光辉铺满了苍穹,那苍穹如此辽阔深远,无穷无尽,仿佛在延伸到了生命的尽头,历史的尽头。

她又转过头,见柴堆的地方只剩一点点余热。火已经熄了,难怪会这样冷。陈声将身子愈加蜷缩在一起,依旧冷得厉害。她不得不半爬起身,摸索到火边上,把身体尽可能的向余温贴去。

因深夜悄寂,她能听到树枝燃尽时发出的脆弱声响。

陈声这样依偎着火堆,余热挽救不了她身体散出的温热,阴冷的空气如蛇一般将她锁紧。她很想将这团未燃尽的树枝重新点起来,变成温暖的火焰,打火石却还在匡平身边。她不欲将匡平吵醒,也不欲在这里冻上半夜,犹豫了一下,就蹑手蹑脚的朝匡平爬去。

匡平枕着铁剑,睡得正熟。他睡着的时候,那乱翻的白眼,玩世不恭的嘲讽,手舞足蹈的动作消失了,那个轻浮流滑的混混不见了。两条剑眉稳妥的安歇在那里,裸露在空气中的深色肌肤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暗伏了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陈声近身瞧他,心里说,想不到这人睡熟的时候,还怪好看的。她这样闪了一下神,又俯身仔细看他周围,果然,那燧石就放在距他头顶不足三寸的地方。陈声鼓起胆子,极其小心的伸手去够,她的手指已经触碰到石头的微凉,心下不及一喜,便感手腕骤然一痛,好似被铁箍牢牢夹住一样。

匡平不知何时醒来,在他睁眼的一瞬间,手疾若闪电按在了陈声腕处。锐利的眸光狼一般射来,正看到差点痛呼出声,面色苍白有些瑟瑟的陈声,不由大惊,忙甩了手。

陈声低头,白皙的腕部已被勒出一道嫣红的痕迹。

匡平也看到了,他一时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声被他问得有点不好意思,面上微微浮起些红晕。她不好当着匡平的面去拿他贴身的物事,只得看着打火石的方向,小声说了一句:“我冷。”

匡平愣住了。接着,他惊还过神,忙取了燧石与火绒,低声道:“我帮你。”然后翻身而起,快步至残余的柴火旁,娴熟的敲击数下,就有火星在火绒上燃了起来,接着火苗穿梭到树枝上,攀爬了整个火堆。

明亮的火焰映亮了陈声淡无血色的面庞。她终于能抑制住自己的寒战,对匡平低声道:“谢谢。”停了一停,又道,“打扰你休息了。我原想悄悄自己来,想不到……”

匡平蹲在那里,咧咧嘴笑道:“不困。早睡饱了。”

两人于是坐在火堆旁,各自取暖。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陈声暖和过来,她这时已了无困意,便朝匡平看去,而他的目光正恰好朝她望来。四下眼神一碰,两人不由都想起白日鹰崖涧的险情来,不约而同的笑了笑。陈声便轻声笑问:“你的身子大好了吗?”

匡平挠挠头:“这病就是一阵一阵,你不管他,待一会自己也就好了。人穷病也贱。”

陈声道:“待到了桓都,总有办法根治的。”

匡平点了点头。又听陈声问:“你是常国人?我听你常国的歌唱得倒好。”

匡平道:“我祖上代代是常国人,可我不是,我是蔺国人。”

陈声听他这话似是有故事,不禁奇道:“这是何故?”

不意匡平竟叹了口气,低头将树枝又往火里送了送。陈声见他半晌未答话,以为自己问得唐突,正欲道歉,就听匡平道:“说他们是常国人也不确切,我祖上代代都是常国的奴隶。常国与蔺国、桓国、明国这些地方却不一样,那里的奴隶,从生到死都是主人家的。干什么活是主人定,穿什么衣服是主人定,连娶什么媳妇,生多少孩子都是主人定。一个人是奴隶,一家都是奴隶,子子孙孙都是奴隶,一个也跑不了。”

匡平语气里的沉郁让陈声微微动容,她的目光静静的看着匡平。

“我娘是主人家的女奴,被主家强配给我爹,生了我。听说生产的时候不太顺利,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被主家卖给了人牙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至于我爹……他大概是不甘心我和他一样的贱命吧,听说蔺国要立新法,奴隶可以不计出身,凭战功赚土地谋出路,在我十岁的时候他就带我往外逃。”

“所以你们就逃到了蔺国?”

“没有。没能逃出去。第一次,我们还没有动身,就被其他奴隶告诉了主家,主家把我们抓住吊在杆子上抽了二百鞭。第二次,我们逃出了十里地,因太过干渴,在一户农家水井边偷水喝时,被发现抓捕送了回去。主家这次打断了我爹的胳膊,把我挂在杆子上,让日头灼晒了三日。第三次……”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5-04-29 12:49:00 +0800 CST  

匡平叹了口气:“第三次,我们花费了一年的时间计划这次逃亡,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偷来了逃跑的地图,没有和任何人提起片言只语,我们在做农活的时候,悄悄在庄稼地里挖了一个洞,上面铺了木板,用土掩盖的很好,待秋季收割庄稼的时候,我们趁着其他人不备,跳到这个洞里,在里头躲藏了一日一夜。那时,我能听到有人,有马,还有猎狗踏过板子,搜捕我们的声音。有一只猎狗真的危险啊,它就站在我们上头,不停地嗅,不停地叫唤。不过,我们还是躲了过去。”

“第二天晚上,我们跳出了洞穴,带着干粮,顺着河道,按照事先计划好的路线,向没有人烟的大山里奔。我们走了将近一个月,几乎见到一户人家,这一次,已经到了常国的北境,大约真的可以逃掉了。可是……”

“可是在那里,我们见到了有两个山匪正在屠杀村民。我爹是会一点功夫的,何况,我们手里还有剑。我说,帮帮他们吧。我爹说,不要管。可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血,我听到女人的尖叫。我太害怕了,我觉得如果我踩着他们的鲜血过去,这辈子都睡不着觉了。于是,我求我爹,帮帮他们吧。我爹没有办法,跳出来,把那两个山匪给杀了。”

陈声被这曲折故事听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村民被我们救了,邀请我们在那里住一夜。我们那时候也是太饿太累,就歇下了。村里有一户人,发现我们的相貌和通捕逃奴的相貌是一样的,他们在半夜的时候偷偷将我们报给了官府,领了赏金。”

“我们被第三次扭送回主家。被锁在马车往回走的时候,我听到轱辘滚过土地的声音,我没有办法看我爹。如果那时候可以,我宁可跳下马车被它踩死,压死,也不想再回忆这一切。我没有办法去想,为什么当时会哀求我爹救救他们,这些人,他们真的都该死啊!我心里头恨极了。更绝望的是,当我梦里,在做梦的时候,又听到那些女子的尖叫,看到那些血。我还是拔出了剑。这就是我的命罢。”

一滴水声落在地上,在深夜分外分明。匡平看到陈声无声无息地落泪了。

他苦笑,真不想再讲下去。然而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心事一遭吐出,就像决堤的河,无法随他的意愿收放:“为了杀鸡儆猴,威吓其他奴隶不敢外逃,主家这次捉住我们后,将我爹插在了外头的杆子上。那杆子不尖,人坐在上头,会一点点缓慢地坠下。直到穿烂肠子,穿透嗓子,从脑子里、鼻腔里扎出来。惨呼数日,才能气绝。”

陈声捂住嘴,避免发出尖促的声音。

匡平温和地看着他:“我是看着他死的。”

他看到陈声在微微发抖,也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泪痕。那晶莹的水珠闪在月光里,真比珍珠还要宝贵。

他道:“不要哭。你看,我这不是逃出来了?我爹就是在天上看着,也可以合眼了。”

“你逃出来了。”陈声说。

“是的,我逃出来了。就在我爹死了的第二天,我挣脱了绑缚的绳子,从狗洞里爬出,沿着上次逃跑的老路,不知逃了多少个日夜。我避开了所有的人,宁可渴死,饿死,累死,也不要和任何人见面。这果然是对的。我终于翻过纵云山,进入到成国的土地。”

“逃出来了。”

陈声看着他。 她想,一个十岁的孩子,在接连失败了三次,眼睁睁看到了父亲遭遇惨绝人寰的酷刑,受到如此狠戾的震慑后,做出的选择不是哭泣,不是哀求,而是拔腿就跑。跑!宁可死得面目全非,宁可直面饿死冻死活活打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往天涯海角的自由处飞奔。这是怎样一种不屈、不甘、不能被降服的意志!

“然后呢?”她低声。

“算是我运气好罢,在庆国、乾国耽搁了五六年,好歹是到了蔺国。跟着打了两年仗,赚了个自由身。我又不耐烦那里的约束,就出来了。现在我可以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爹娘期盼了一辈子的自由,实现在我手里,可我反而又看不开了。一直心心念念想给我爹报仇。”

匡平苦涩地道:“报仇这个念头,真的很可怕啊。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就像野草,怎么烧,怎么砍,都没有办法断绝了。它先是占了你所有想法,然后是吃喝行走,然后是你整个人。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日日夜夜,我都在想,我要报仇。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烂命。所以,谁要能给我家里头报仇,我就把这条命卖给他。”

“那么,你找到了那个人吗。”

“找……”匡平刚说了一个字,浑身陡然一震,好像从刚才的迷茫与幻觉中一下子给击了出来,整个人清醒的似被淋了盆冰水。他咽下后半句话,看向陈声,或因火光摇曳,那脸上连血色似乎都被抽尽。

而陈声尚沉浸在情绪中,竟未留意他的变化。匡平看着她那双含泪的眼睛,那里面流露出来的深切同情、忧伤、关切与愤恨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他看着这双眼睛,仿佛看到了天上皎皎的明月。他微微侧过头,不再与她对视。

陈声道:“我不知,但也许我可以……”

“不必了!!”匡平突然打断了陈声的话,他的语气因峻急罕见的严厉,“仇人已经死了。没有复仇的必要了!”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5-04-29 12:49:00 +0800 CST  

陈声被他的锐利声音惊得一怔。她默默看他一晌,好像看出了点什么,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柔和的道:“那样便是天意,再好不过。但是……我是说……如果你还需要我,无论是什么,只要我能做到,必不敢辞。”

“你不必……这与你无关。”匡平愈发烦躁。

陈声却更加温和:“与我有关。我知道,你不会当我做朋友。能与我说这些心事,我也很感激。只是……我这样说,只是觉得你是好人。你宁可死,也要救他们。你是侠客。侠义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回报。”陈声最后认真的看着他,“这样不对。”

匡平突然低下头,将铁剑横在膝上,盯着那剑鞘上古朴的花纹。不知怎的,看着看着,那花纹居然有些模糊。他想,他一生都好似陷在一场噩梦里,有多少个夜晚,他想着拔剑那一刻,下一时又变成亲人淋漓的鲜血。每一次拔剑,他都看到了血。他一直在挣扎,却从来没有人这样郑重的告诉他,你做得对,你是侠客。这样不公平,我要帮你报仇。

可惜……

他仿佛遮掩住情绪般大笑起来,道:“你这姑娘管得倒宽。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再想它有什么意思?我不知今晚是中了什么邪,才会跟你讲这些无趣的东西。像你这样出身好,学问好,有爹有娘,一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哪有心思听我说故事?”

“不是的。”陈声轻轻摇头,“我的父母在我五岁时因疫病双双病逝。这么多年,我甚至不记得他们的模样。”

匡平一愣:“对不起。”

“没关系。”陈声微笑,目中露出温柔的缅怀之色,“不过,我还是幸运的,遇上了一个先生,他对我很好。他很好很好。他教我读书,教我做人,养育我,教导我,让我一直觉得,他就是我父亲。不,他比我父亲还要好,还要亲近。”

“可是……他也死了……我真的很难过……他死的时候,他死之后,我一直很难过……越来越难过。”匡平看到陈声慢慢用双臂圈住腿,身子缩在了一起。好像很冷。

匡平蓦然想抱她一下,可她不敢。他只能保持在分寸的距离,道:“人总是要死的,我的爹,你的先生,都一样。你留不住的,谁也留不住。”

“是啊。我知道。”陈声低叹。

她沉默一时。深夜里的林海翕动像是冥河流动的声音。

她又抬起头,微微迷茫:“匡平,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你能替我解惑吗?”

匡平道:“你说。”

陈声打了个寒战,才道:“假如,你和你的师兄有一个共同的仇人。而你的师兄,为了杀这个仇人,在他与你先生于同一个草屋中时,放了一把火,将这草屋给烧了。仇人意外逃生,而你的先生却毙命于此。他与你,算不算仇人了?这个仇,应不应该报?”

她看着匡平,竟带了一点濒死的绝望:“这算不算仇。应不应该报。我要做什么?你能告诉我,我要做什么吗?”

匡平看她许久:“如果是我,我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

匡平反问:“如果,你为杀一个非杀不可的人,而不得不牺牲一个恩人,一个最亲近的人,结果那仇家未死,那亲近的人却死于你手,你有什么感觉?”

陈声垂眸:“我会愧疚,会痛苦,会生不如死。”

匡平一针见血指出:“但是你必须活着。”

“是。因为我的仇人还没有死,我还有必须背负的责任。”

匡平盯着她道:“如果这时那恩人子女找你寻仇,将你杀死,替你铲除仇人,你会怎样感觉?”

陈声愣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或许……会解脱罢。”

匡平道:“所以,如果那恩人子女既不杀你,也不远离你,既不向你寻仇,也不予你宽恕。不责罚,不宽容,不怨恨,不原谅。她只是看着你,一直看着,那双眼睛将跟随到你生命的尽头——”

“你会……怎样感觉?”

陈声身子猛一震,突然说不出话。

她下意识想说,不是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被这种感情所累。可是,她又想起了在同样的月亮下,她追问何故时,那人骤然避开的目光,那人死死盯着月亮一刻也不敢放,那人手心下意识攥到指甲深陷,那人用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说能不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她不会看不到。

匡平察觉不到陈声的声息。半晌,才听她弱不可闻的说了句:“谢谢。”她说过这话,就起了身,月光透过睫毛落下,打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似是哭了又似没有,整个人透着一股疲惫而厌倦的气息。这疲惫如此之深,连她的神采飞扬都消磨得快尽了。她笑了笑:“我困了,先去睡了。”

然后,他看到她回到初时枕卧的地方,背对着火光,侧身躺下。

月光水一般照耀在她的头发,她微微蜷缩的背影,轻轻战栗的身上。终究,在这浩瀚的林海中,广袤的苍穹下,化为一片沉寂。

——中部完,待续——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5-04-29 12:50:00 +0800 CST  

楼主:ltq19890925

字数:144904

发表时间:2013-04-23 20:0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1-07 21:54:2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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