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乱世



一楼祭天、祭度娘、祭飞吧。并贺乔迁之喜!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4-23 12:08:00 +0800 CST  
序:

本文系短篇系列小说,取杜甫《春望》八句诗为八段短篇故事标题,由靖儿与桂枝兄一人择数个故事合写而成,因而,故事间出现文风差异请勿见怪。但故事内部如果逻辑不顺、文风扭曲,但言无妨。

虽为合写,八个故事的设定背景完全相同,并无错乱。取名《乱世》,与另一文《太平》没有任何关系,只因作者本人的恶趣味,写完太平后,非想写个乱世,相映成趣罢了。

本文是架空历史,大陆长久分裂已达千年,政治上,乾、景、蔺、庆、常、襄、桓、成、明九国并存,且保有贵族分封制;思想上,百家争鸣,儒、法、道、墨、阴阳、兵、农各执一词,与战国相似;经济上,长期分裂使各国发展相对不均,最繁荣如明国近于晚唐,衰败者如蔺国不及魏晋;军事上,以骑兵为最关键战斗力,步兵为主要辅助力,与秦汉章法近似。

本文立足点不在各国间的权力角逐,不在父子君臣的恩怨情仇,而是讲讲地处江南、推行仁政、天下闻名的求贤书院中的一些故事(近似儒家)。写写这求贤书院的劝善堂(也就是刑堂)中被罚的人,被罚的事,被罚的血和泪。

作者野心极大,于这劝善堂一隅之地,虽不写军事角逐,却想写百家思想竞逐,虽不写大陆纷争,却想窥大陆风云。虽写刑罚,亦写忠贞,写亲情,写思想的博弈,写人性的审判!

见仁见智,观者可各自取耳。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4-23 12:09:00 +0800 CST  

一、国破山河在

乾历1688年冬,分外寒冷,大雪期月不止,万物沉寂。

自入冬来,人声鼎沸的求贤书院便越发安静起来,除定期举办的争鸣堂依旧能热闹一阵子外,连显极一时的骑射活动也因这接连的大雪终止了。门生弟子们尽在自己的书房内读书习字,两千余人的书院只能看到寥寥扫院的弟子在走动,留下几串稀疏的脚印。

今日,是雪晴后的第一日,却也是求贤书院一年来最喧闹的一日,不到晌午,成年弟子们就涌入了论道台旁的坐席,看书的看书,聊闲的聊闲,昨日还被雪覆盖的地方,倾时便被人海淹没。只因三日前,书院内每个弟子都在发布重要公告的邸木上看到了一份告知,论道会将于今日开放,主辩者是求贤书院及——苏柘。

偌大的书院,轰动了。

与公平交流、畅谈所想的争鸣堂不同,论道会更像是一个讨伐会,伐背道之人,伐叛国之辈,伐不忠之徒,伐不孝之子。上至国君,下抵庶民,论道台上,以道为先。

换言之,无论你尊卑长幼,无论你有无官身,只要来到这方寸之地,就只能凭道理说话,以道理服人,对众人指责的罪名做合情合理的解释。如果辩解失败,且是书院弟子出身,则会按照书院的规则,押送至劝善堂,在那里接受所谓的“扑作教刑”。

事实上,这么大的书院每天都会有人犯错,一般子弟的一般错误也只是在劝善堂旁的小楼中由几位掌事师兄听取辩解后,依规矩行事而已。只有犯了极大错或书院出身进入各国朝堂的极重要人物,才会送到这论道台上公开审理。而今日这苏柘,恰好两条都占了,极重要人物以及——极大错。

晌午,论道台旁的坐席已经坐满了人,随着三声清鸣,下面窃窃私语形成巨大轰响的人群突然鸦雀无声,所有弟子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了往论道台上走的两方。一方,自然是弟子们熟悉的书院掌事师兄四人,最长的师兄风季子今年已年过不惑,为人温和宽容,儒雅沉静,学术博闻强识,造诣精深,且兼为常国客卿,素来为众弟子所服。平日里风季子大多在各国间游历,弟子们极少见到,此次千里折返,更说明此事非同小可。

而另一方,是十年前从书院走出,进入蔺国朝廷,不足五年官至丞相,手握强权大行变法,后因蔺国内乱逃出境的书院弟子苏柘。此时,苏柘安静的坐在论道台的另一席,长发因未被妥善打理凌乱披散在肩上,手脚间栓起了繁重的铁链,衣衫素雅干净,眉眼间既不见丝毫恐惧,亦不见任何轻蔑,看着这人山人海和往日亲善的师兄,只如看山看水,安逸恬静。

铮——铮——铮,又是三声鸣钟,一位年岁颇长,面容冷峻的掌事师兄凌厉的环视了一圈台下的人群,扬声道:“我求贤书院建院三百九十二年,以仁义礼智为心,社稷生民为本,以继承往圣为己任,国泰民安为所求。数十代子弟孜孜不倦,勤勉求学,方有书院今日之兴隆。然今有叛道弟子苏柘,不尊圣贤,不守仁义,蛊惑国君,涂炭生民。逐贵族,杀清官,扰生民,乱纲纪,使天下流毒,苍生祸乱,我求贤书院安能视而不见,安忍听而不闻!今开论道会,论其过失,不论尊卑,不论长幼,论道台上,以道为先!”

一番话说得刚厉果决,别说是下面的普通子弟,便是台上的掌事师兄也多有听得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拔剑斩这祸乱书院名声的奸佞小人。故而,这番话的话音刚落,就有坐在风季子身边的赵原立刻起身,厉声道:“苏柘!我问你,你是否在离开书院,进入蔺国朝堂后假变法之名,剥夺贵族固有的爵位土地,屠戮贵族,刑上大夫,耸人听闻?”

苏柘看着人群后的远山,那里在连月的雪后,也染上了美好的纯白。从十岁到二十岁,在书院读书这十年,自己最爱的就是雪后看这远山,那连绵起伏的山峦,好像奔腾不息的江河,那喷薄而出的朝阳,好像少年绚烂的野心。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4-23 12:11:00 +0800 CST  

是啊,野心。自二百年前家乡蔺国辉煌到一个巅峰后就陷入到了漫长颓废而黑暗的时光。一百五十年前,蔺国被北方外族攻占,死伤五十万,一百二十年前,蔺国被贵族分裂成东西两国,西部称为襄国,蔺国被迫迁都,废都大火三月不止,蔺江为之变色。八十年前,东部一千里被庆国占领,失去了引以为傲的铜铁矿。二十年前,常国一大将帅兵五万,直抵国都,国主远嫁所有公主,割让城池二十座,方才自保。

国君的软弱,贵族的腐败,庶民的散漫长久的压抑着这片土地,而上天唯一的一线垂怜,大概是迄今尚未让蔺国亡国,而这也只是因为蔺国深入北方,气候苦寒,又以蛮夷接壤,没有中原国家愿意接手罢了。

他的变法野心是从什么时候滋长的呢?是看到奴隶们串成一串,目光空洞的从府门前走过?是听到强征兵丁后百姓家里撕心裂肺的哭号?是踩到了蔺水河畔死在修缮堤坝上的累累白骨?还是闻着府里香炉中袅袅升起的名贵香气,吃着腻到恶心的珍馐玉瑶?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只记得修习蔺国史时的心痛和耻辱,像锥子一样刻的人痛到战栗。

苏柘的沉默使得人群有些骚乱,这不是被逼的无话可说的沉默,而是完全连质问都不曾放在心上的漫不经心,这简直是对整个求贤书院的莫大侮辱。赵原脸色微微发红,胸膛起伏了一下,声音更高:“苏柘!你身为书院弟子,到底有没有做这欺师叛祖之事!”

赵原的声音实在太响了,苏柘再不上心,这句话倒也听得明白。欺师叛祖?他心里微微轻笑一声,欺师灭祖,离经叛道,在这文质彬彬书院和山清水秀的明国是多么可怕的扭曲啊,可在那无天无地,永无军功,人人为奴,如同猪狗的地方,欺师灭祖还能算什么呢?现实的铁镣太重了,任何轻飘飘的道理在它面前,都被压到了尘土里。

只是……可惜了一个励精图治的国君了。

想起国君,苏柘方觉得眼睛有些发酸,这个和自己同龄的青年,一直无条件的在背后支持自己,呕心沥血,披荆斩棘,直到被贵族联合襄国阴谋推翻。如果自己对天下尚有一份无法解脱的歉疚,那便是自己的年少轻狂或许掐灭了一个国家二百年唯一的火苗。

“苏柘!”一阵阵哗然开始从论道台上蔓延到台下。

“苏柘怎敢这般狂妄!”

“论道台上还道你是蔺国丞相吗!”

眼见哗然声越来越大,风季子起了身,轻轻拍了拍还要厉声喝问的赵原,又抬手止住了下面喧哗的声音,径自走到苏柘身前不足五步的地方,拉了一个座椅坐下来,沉静的看着他,道:“子秀,之前你在书院读书时,是我一直带着你,后来你学有所成,你我之间也多有切磋砥砺,今日你被天下讨伐,也等同于师兄被天下讨伐。求仁得仁,本不该有何怨言,只是师兄对你之前在蔺国的举动实在有些不解,所以此次一意从常国赶回,想在论道台上问你些问题,师弟可愿赐教?”

苏柘这才收回了看向远山的目光,回望着一手将他带到大,如师如友的人,起身微微欠了欠,以示尊重:“不敢。”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4-23 12:12:00 +0800 CST  

苏柘对风季子的态度,终究是让论道台上下松了口气,不然真要狂傲到一字不吐,书院便当真难堪了。

风季子道:“听说你在进入蔺国朝堂后放弃了仁道,而行了法治?变法图存?”

苏柘略一颔首:“不错。”

风季子又道:“那你推行的变法是否真的剥夺了贵族世袭的爵位,掠夺了贵族固有的土地呢?”

苏柘笑了:“师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直说好了。苏柘行的这变法,一则取缔贵族的世袭权利,无军功者两代废为平民,二则有军功者或赋农税高者,皆可按功勋获得土地及爵位,三则废除蔺国所有奴隶,全部变为自由民,分与土地,四则公平选士,有能者可居庙堂之高,无能者黜江湖之远,五则依法治国,犯法者无论尊卑,不论人情,依法罪罚。”

虽然书院中的子弟早就听过苏柘这一通变法理论,也早私下讨论痛斥过好几次,虽然求贤书院的风气宽厚,弟子视野宽广放在整个大陆也赫赫有名,苏柘的话还是让台下出现了又一阵混乱。

“什么?要把所有的奴隶都废掉?三千多年的规矩都不要了?”

“让奴隶和贵族平起平坐?在朝堂上谈经论道?”

“那奴隶岂不是也可以进求贤书院?”

“贵族立了几千年军功,就因为一代无能要变成平民了?”

“尊卑倒置,乱本祸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啊!”

“其实我觉得,苏柘有几条也是有点道理……当今天下……”

“噤声,听听风师兄怎么说。”

风季子听罢,竟是低吟了好一阵,似是在思考怎样询问。片刻,方道:“我求贤书院的弟子虽大多是贵族出身,却也并非旨在为贵族牟利,而是推行大道,求仁政于天下。所以,你的变法虽然严重伤及了贵族本身的利益,却不是论道会审问你的缘由。之所以请你到这里,只是因为你废仁治行暴戾之法。”

风季子一语便道破了其中关节,台下弟子精神一振。

苏柘抬了抬唇角:“请师兄明示。”

风季子道:“既然你认为犯法者无论尊卑,无论人情,人人可杀可罚,那么犯死罪者是于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贵族当如何?”

“当杀!”苏柘想也不想的答道。

“犯死罪者是贫困潦倒,被迫自救的奴隶当如何?”

“当杀!”

“犯死罪者是高高在上,统治天下的国君当如何?”风季子看着苏柘的眼睛,有一丝沉甸甸的压迫感。

“当杀!”苏柘面无表情。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4-23 12:14:00 +0800 CST  

台下倒吸了口冷气。风季子慢慢的摇了摇头:“兵无常形,水无常势,法不变而人情千变万化,全部依法行使,又要冤死多少人?假使一个平民因过分饥饿盗取了富人喂猪的粮食,是不是要被处死呢?”

苏柘轻轻叹了口气,从容道:“首先,按照蔺国法律,盗取粮食而不伤人命者不会被处死。其次,蔺国每一个城镇都有救济的场所,如果真的有平民无故选择偷盗而没有去申请救济,那也只能按偷盗罪处置。第三,如果一个地方,平民连贵族喂猪的食物都吃不上,要么是自身过于懒惰,要么是地方官没有将足够的土地分与平民、督促农耕,查清原因后,不仅要罚这个平民,更要罚地方官。师兄以为然否?”

风季子蹙眉想了一阵,道:“这件事,你做的尚合情合理。但是,你如何能保证所定的法万无一失,可以适用天下万事?”

“只能尽量保证周全,定期补充完善,自然无法做到万无一失。”苏柘坦然道,“天下本就没有万全的规则,也无法否认有因法冤死的事件,但我至少可以保证一点,因法冤死的人绝对比行仁政冤死的少得多!”

“简直满口的胡言乱语!”赵原忍得不耐,厉斥出声,“师兄,何必跟这奸佞叛道的小人费心思,既然他自己推行的刑上大夫,礼下庶人,依我院规矩处死便是。殉他的法道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苏柘微微一笑:“看,这不就遇上了仁治的难题了?风师兄是求仁治之人,希望给我一个解释的理由,如果合情合理,未必就要杀了我。赵师兄也是求仁治之人,且倍得先生精髓……”苏柘说到这,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然而希望直接处死我,以殉大道。二位师兄各有道理,皆是追求仁治的本心,又该听谁的呢?

苏柘该死而未处死,难道是风师兄学有不精吗?苏柘不该处死而冤死,难道是赵师兄未得精髓吗?以风师兄和赵师兄浸淫学术数十年,尚不能明习大道本质,给在下一个公允的处置,那些最多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的地方官又该怎样依照求仁之心审理千变万化的事件呢?如果对同一件事,不同的地方官采取不同的处理手段,对于蔺国百姓又是何等的不公?何等不能让人信服?”

苏柘本就模样清隽,气质清华,此时略含笑意,侃侃而谈,其俯仰自如的绰约风姿,一时倒让人看得有些怔了。

风季子突然想起了先生曾经私下里对苏柘做出的一句评语,百年不见之奇才,可安天下,可乱苍生:“子秀,若依仁治之本心,人与人的判别确有所差,然皆自善而始,本心为善,便可劝导天下从仁善角度去思考问题、修身齐家,即使会犯小错,终是不违大道。若是依法治国,法不禁止之事人皆可做,我不杀人,亦不救人,看国沦亡可无动于衷,看人溺水可从旁取笑,看幼儿抛弃路边可视若无睹,看老人跌倒在田里可避而远之,亦或不杀父母君主,却日日心里诅咒,人情冷漠,只求自利自保,国虽不亡,与亡何异?”

一番话说得台下连连点头,称赞声一片,这也正是求贤弟子反对法治学派的立足点所在。

苏柘久居求贤书院,对这些理论自然也想的清楚,闻言便道:“能依法且从善者,蔺国自然鼓励,但若依法与向善只能选择一个,在下择法而弃善。盖因人性诡谲,无力揣度其心,就如我无法证明赵师兄是发自善心想行大道,还是因私人恩怨想刻意处死我?”

“你……”赵原气红了脸。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4-23 12:15:00 +0800 CST  

“苏柘治国,不问本心,可见人溺水而不救,却不可任何理由推人入水,可见老人跌倒路边避而远之,却不可弃绝老人于家不尽赡养之事,可看国家沦亡无动于衷,却不可为大道叛国弃国,只要人人守好本分,哪怕为名利所趋在战场英勇杀敌,在家努力耕织,其本心是善是恶,于苏柘并无关系。”

“人性本善,谈何诡谲?”风季子与赵原外的另一个掌门师兄从修本是安静坐着,听双方论辩,直到这里,才突然插了一句,似乎有些不悦。

“何为人性本善?”苏柘淡淡道。

从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在书院修习十年,如何不知人性本善。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若夫不善,非才之罪。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是故人性本身,为我所固有。”

苏柘莞尔:“荀子亦有言,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

“那苏师弟以为人性是善还是恶呢?”从修冷冷问道。

“不知。”

“不知?”

“人性是善是恶已然争执了数百年,迄今,仍未分高下,苏柘身居丞相,以治国为己任,不是求贤学院的学子,为人性之善恶定夺多费口舌。丞相当做的唯定其法,勒其行,观其为,论其功。待人性善恶再争论几百年有了结论,苏柘或会调整法治,也未可知。”苏柘口气里蕴含了一丝淡淡的嘲讽。

“荒谬!”赵原斩钉截铁道,“‘为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而你为相之日,年年杀人逾千,刑罚过万,刑场流血漂橹,四海惕厉心惊,贵族兴兵而起,庶民民怨载道,也配自知丞相之责?而今国君流落在外,变法已然失败,仍然不知悔悟,简直罪大恶极!”

“民怨载道?师兄这辈子踏上过蔺国的土地,走入过蔺国的乡间吗?”苏柘耐心问道。

“纵使没去过蔺国,天下哪个不知你在蔺国的残暴手段?”赵原沉下脸。

“道听途说,便是求贤书院也是不取的啊。”苏柘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师兄曾经去过蔺国乡村,就可以看到那里变法前的惨状。人人勇于私斗,而耻于公斗,每年因聚众私斗而死的人又何止千计。苏柘出身贵族世家,见惯了贵族对奴隶的屠戮,也见惯了奴隶因食不饱腹饿死街头,平民宁可赌博换一顿口粮,也不愿耕种为一年着想,贵族宁可将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喂猪喂狗,也不肯将其让于平民半分。贵族因有爵不愿出征,平民因无功怯于战斗,方使蔺国有百年之衰弊。

而自变法分田以来,不足三年,饿死之人就减去了八成,主动从军者多了一倍,对外族的几场战役无一不胜,整个蔺国无荒废之田,无懒惰之人,人人勤勉耕织,这不正是之前行仁政想要看到却无法看到的吗。至于杀人过千,刑罚过万,苏柘早已将刑罚明明白白的昭示天下,并让贵族庶民学习,知法而犯法,不仅当罚,更应重罚!”

说到这,苏柘温儒之气尽收,权臣凌厉冷酷之光在眸中一掠而过,“若以刑场流血,方能换天下安治、兴邦定国,愿——血流成河。”

愿血流成河。

台下已然被这狂妄的论调震到瞠目结舌。求贤书院立院三百九十二年,这论道台上审过无数的弟子,拒绝回答者有之,愤怒咆哮者有之,侃侃而谈者有之,犀利论辩者有之,论负者多,论胜而免于刑责者亦不少,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仁政起源的地方,斩钉截铁的掷出,愿血流成河!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4-23 12:16:00 +0800 CST  

这是何等的忤逆!又是何等的挑衅!维持秩序的子弟近乎控制不住下面沉寂后的奋起狂呼。台上掌事师兄除了风季子尚且冷静,其余几人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没能驳倒叛道之人,反而让他在论道台上大放厥词、践踏书院尊严,这是对他们学艺不精的一种讽刺。

风季子起身,在论道台上负手慢慢踱了几步,站定,对苏柘道:“按正论,在这论道台上,双方辩论胜负当由先生裁决,只是先生此时因受景国国君邀请,与诸位师叔师兄正在景国游历,故交由在下代为决议。之前苏师弟所言的法家观点,在下虽不赞同,却也不能不承认有几分道理,既然双方各持己见,相持难下,且滋事体大,在下愿放弃决议权,请苏师弟暂居劝善堂,待飞鸽传书告知先生,由先生定夺如何。”

“风师兄,你太偏袒……”

“赵师弟,你今日过于冲动,有违先生一惯的教导了。我求贤书院并非不能容人之辈,论道会更不是容不得他人论点,否则便失了先辈建此台的初衷。”风季子淡淡打断了赵原的话。赵原半句话噎在喉咙里,咬了咬牙,盯了苏柘一眼,愤愤一哼,竟这样在近千人面前拂袖而去。

从修看着赵原的方向,微微摇了摇头,对苏柘道:“苏师弟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苏柘抬了抬双手上的镣铐,平和的道。

从修沉了脸:“即便我书院真的对你施加处罚,也并非因你变法失败,而是叛背正道。以为我书院是因你今日流落在外,才置你于论道台批驳你,未免太狭隘了。”

“也许是在下多心了。”苏柘起了身,戴着沉重的铁链,径自朝劝善堂走去,镣铐击在地面上,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只是……”当苏柘走下最后一个台阶,身形顿了顿,转身蓦然笑了起来。这是在场弟子第一次看到苏柘这样开怀的笑出声,笑声飞扬,直如飞泻的河流,“只是在下立足蔺国朝堂、手掌天下权的时候,未能听到书院今日的教导,真的很让人遗憾啊。哈哈哈。”

……


劝善堂这名字听着温文尔雅,像是劝解学子一心求善的地方,然而书院弟子听到这个名字,无不是胆战心惊。对于劝善堂,还有个私下传称的名字,显得更加名副其实——学院刑堂。三百九十二年的血,三百九十二年的肃杀,使这个翠柏依依,绿树环绕的小楼,有了一份独特的威严冷峻。

自论道台辩论后,苏柘已经在劝善堂二楼的这个狭小的屋子待了七日。

屋内只有一个高小的窗通向堂外,正中有一张木桌,上面点了一盏蜡烛,摊着些笔墨纸砚,一侧布满了书架,罗列着书院内人人自小熟读的经传子集,另有一张极窄的床,横跨了小半个房间,上面的被褥虽薄,却也洗的干净。

连带了八九日的铁链,苏柘的双碗已被磨破,看上去有些通红狰狞,衣衫半卷,也不似论道堂上那样整洁了,加上未打理的胡须,整个人少瞧着了一分飘逸,多了几分落拓沧桑感。

苏柘合上了手中的书,疲惫的靠在床后的墙上。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4-23 12:19:00 +0800 CST  

很累,真的很累。昔日斗倒政敌,斡旋朝野时不曾这样累,昔日厉行变法,数日不眠不曾这样累,昔日轻衣简骑,深访乡间,也不曾这样累。若真要说劳累,推敲政策,激辩朝野,批改卷宗,周旋诸国,哪一样不是呕心沥血,哪一样不是废寝忘食,那种非人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只需在这干净的屋内歇着看书,怎么会有一种乏到骨子里的倦意呢?

难道是自己已经不能适应闲逸的生活了?还是……当理想泯灭的时候,绝望就扼住了咽喉。苏柘蓦地觉得有一丝寒意——绝望?坚定如他都感到绝望,那远在景国的国君怎么办,藏在蔺国以期一朝有为的变法支持者怎么办?

他下意识握住了衣袖里半截玉珏,那是国君逃离前在燃烧着大火的宫殿下,掰断了给他的。他坚决不肯随主君一并到景国避难,因为他还要到其他国家为蔺国做一份周旋,尽一份力。那个同样年青的君主,将玉珏放在他手心后,重重握了一下他的手掌,只短而有力的说了一句话:“你我定会再见,在此处或是在九泉。”

那时,君臣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温暖,没有一丝空隙,一如这两枚完美扣在一起的玉珏,一如十年来一起并肩走过的风风雨雨。

当真不知道国君现在如何了?本想把埋伏在庆国的人马暗遣回来,却不想被书院抓回了这里,虽然书院极少有杀人的过往,可万一这次破例……自己死不足惜,只是……对不起另半块翘首以盼的玉珏了。玉珏慢慢扣紧在手中,越来越紧——对不起啊,我的主君,对不起啊,我的蔺国,对不起啊……大家……

苏柘蓦地将脸掩在袖子中,感觉有泪在眼角渗出,旋即又生生抑制了回去。

上一次哭又是在什么时候?是远嫁襄国的公主被遣回国的七年前吧,白发苍苍的公主吊死在了宫殿的梁上,死不瞑目。国君冷静的安排了公主的后事,关上门,君臣两人相对痛哭。年仅二十四岁的君主用拳头一下一下的狠狠捶着墙,直到捶出了血:“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蔺国不昌,雪恨不洗,楚毓誓不为人!”

“砰砰!”门被敲了几声,陡然惊醒了苏柘,他飞快擦了一下眼角,镇定自若的望向进来的风季子和从修。

风季子手上拿了一封白色的书笺,也不赘言,看着苏柘看门见山道:“先生回信,已有定夺,请苏师弟下楼。”

苏柘淡淡笑了一下,起身,拖着脚镣不疾不徐的走出屋门。

劝善堂的正堂除了有风季子,从修二人,还有其他几名位份年岁较长的掌事子弟,一惯与他针锋相对的赵原这次并没有来,让苏柘莫名对求贤书院涌出了一点微妙又奇异的感激之情。

几人分席位坐定后,风季子手指拂过那信笺,面色沉凝,道:“据先生回信,苏柘尊崇法治,与我仁治可分庭抗礼,故论辩堂上无胜负之分。但苏柘既奉法家,自此之后便与我求贤书院无任何干系,依院规,杖六十,逐出书院,死生不论。”

苏柘有一丝意外,先生居然没有治他的残暴妄言,而是潦草的以尊崇法家,分庭抗礼,逐出书院简单处理,不大似平时一惯严谨作风。且听这信笺的口气,隐隐透着一股对自己这叛道弟子的无奈,确是好生奇怪了。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4-23 12:20:00 +0800 CST  

风季子见苏柘打量着信笺,知他所惑,便道:“我们这飞鸽传书抵达先生的时候,恰法家学派段咸先生也在景国,先生与段先生因你这论辩之事,又展开了一次论辩,长达三日,惊动天下,最终不分胜负,故而对你从轻发落,你还有何怨言吗?”

想不到当日在蔺国朝堂上对自己骂的最凶的段咸,这次却救了自己一次,世事何等无常。苏柘心下苦笑,淡淡道:“脱离书院,亦是苏柘所求,书院有规,苏柘也愿依规行事,并无怨言。”

风季子点点头。两名劝善堂弟子从侧堂搬了一条春凳摆在堂中,又有两人执了两条手腕粗、一人长的木杖,分立在长凳两旁。木杖上棕色的纹路环绕,隐约能看得到上面的斑斑血迹。

“劝善阁的规矩,求贤书院的每个弟子都清楚,苏师弟是自己除衣,还是由师兄代劳?”风季子目光凝视着苏柘。

苏柘指尖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周身的血液似乎随着这句话猛的燃烧起来,心口上的血松了又紧了,紧了又松了,让人窒息。他没有动,也没有回话,只是一言不发的对视着风季子。沉默,长久的沉默。

从修本在一旁看着,然而随着两人目光的交锋,越发觉得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息从两人之间徐徐爬行扩散到了劝善堂中。“师弟。”像是企图摆脱这种压力,从修突然唤了一声。

苏柘目光倏地一收,手心狠狠一握那袖中的玉珏,唇角一勾,朗然道:“不敢劳烦师兄。”旋即两下扯开了外衫,丢到一旁,他的动作极快潇洒,没有任何迟疑,完全不似一个读书人,反像是江湖中人。唯有当手触及裤腰的时候,还是顿了那么一顿。

苏柘以为,那亵裤拉下,伏在长凳上的过程,自己会羞辱到无法忍耐而闭上眼睛。可是没有。从亵裤离开身体,到感受到凉意侵上肌肤,到火热的温度在肌肤内流窜,到一寸寸弯腰死握着玉珏趴伏在书院的堂中,任众人审视的目光,在自己最私密的地方流连。从始至终,他都大大的睁着眼睛,目不交睫的瞧着风季子。没有绝望,没有悲哀,没有恨意和不甘,只有如战士一般慨然赴死的壮烈,和亦余心之所善兮,虽百死其犹未悔的决绝。

那种眼神,那种骄傲,那种冷静和殉道般的超脱,带着一股强大的感染力,让在场每个人看着那裸露在外的肌肤和臀部起伏的线条,心头沉甸甸发堵,却产生不了一丝亵渎轻蔑的念头。

风季子垂眸,遮住那一闪而过的不忍:“行刑。”

长杖应声击下,声音沉闷,苏柘肩头陡然一耸,又沉了下来。

“一!”“二!”“三!”长杖落得极快,苏柘初时虽觉沉痛,尚未到不能忍的地步。然而随着八九下过去,第一下击出去的痛仿佛突然被激发出来,从肌肤下炸裂,向五脏六腑极快的蔓延。白皙陷下去的臀部肌肤,从压下去的长杖边缘挤压出来,呈现一种诡异的如网状蜿蜒的暗红色。

“十一!”“十二!”执法弟子的声音无情而冷漠。

好疼……苏柘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半张了口,想要喘一口气,忍一忍这近三十年不曾经历的苦楚。出身贵族世家,又是正房嫡子,自幼入书院饱读诗书,青年即入朝廷叱咤风云,虽也曾偶受笞责教诲,又几时忍受过这样的酷厉。太疼……他肩膀都耸了起来,崩成一条直线,在杖与杖落下间,勉强换了口气,半口还未吸入,就被随后的一杖拍断,哽在胸腔,险些变成一口热血。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4-23 12:22:00 +0800 CST  

咳……咳咳……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苏柘觉得那长杖竟是越轮越快了,挥的风生水起的,每一下的力气都使得足足,继而有温热的感觉,从臀侧滑落。是血吗?听说书院弟子掌刑向来宽松,不以刑虐为目的,往往到了五十以上,才会皮开肉绽,此次不过三十下就见了血,大抵是自己那句血流成河惹恼了他们吧。

说过的话果然是要负责的啊,他敢让苍生血流成河,他们又如何不敢让他血流成河呢。

苏柘想自嘲的笑笑,可是笑不出来,疼痛有如洪水,溺住了他的口鼻,铺天盖地,无孔不入,让他的大脑因窒息而出现段段空白。

想一想……想一想那远山上的雪,化了之后从山脚蔓上去的绿意多么迷人……不,想一想,我们的未竟的事业,离开书院后,我要带蔺国征服这绿水蓝天,要一雪前耻,要发愤图强,要……他想不出了,眩晕感那样轻易的就击垮了他脑海里扎了根的壮志情怀、野心抱负,端坐在那里,朝他轻蔑的微笑。

似乎唯一能坚持他近乎一动不动的忍耐到现在的理由不过是……他痛,蔺国比他更痛,蔺国的君主,蔺国的百姓都在陪他痛,痛到呻吟,痛到流血。他的国家,已经像这样被剥光衣服捶楚了二百年,痛到哀嚎!痛到恸哭!痛的快要死了!

他尚能忍,国能乎?

水迹爬过他的眼角,滚落在地上。是汗、还是泪?

苏柘的额头抵在长凳边缘,身子开始出现难以抑制的痉挛。

“四十四!”“四十五!”呼喝声忽远忽近,时而在耳边回响,时而在天边漂浮。苏柘清晰的感觉到身后的长杖,不知是何缘故停了一瞬,他浑身禁不住一松,憋住的那口气一下子吐出来,却被马上追上的长杖又生生斩断。只是手中的玉珏,因着这一松一砸,啪啦一声滚到了地面上。苏柘周身一颤,伸出手去——差了约一掌的距离。

若是以风季子对苏柘的了解,看到他的眼神,定会拾起玉珏给他,可风季子因不忍观刑,早早背了身,自然看不到这一切。他近乎乞求般的望向从修,奈何从修一向与他无甚交集,此时十分愕然的瞧着他微微变化的神色,不知其所以然。

“四十八!”苏柘慢慢向前爬了一寸。

就这一寸,快要失去知觉的下身,每一块皮肉都复苏了,叫嚣了,生生一种腰斩的错觉。

“四十九”苏柘向前又爬了一寸,右臂奋力的向前伸着,颤抖的指尖甫触及到玉珏的边缘,却似乎只是将它推到了更远的地方。

就这样,触得着,握不到。碰一下,就远一分,挣扎一下,再远一分。无论他忍了多少痛苦,无论他怎样拼尽全身的心血,他就是握不到。就像是他毕生追求的那个繁荣的梦,只是一场水月镜花,看着华丽,一握就碎成了一片片。

是不是,这世上总有一种东西,你渴望他如生命之源,追求他如天边之月,他却终究不属于你。

是不是,这世上总有一种梦想,你视他为信仰,为他割舍了尊严、亲情、前程,他却不肯对你稍加眷顾。

是不是,有些人,有些事,你若想觊觎,除了痛,什么也得不到。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4-23 12:23:00 +0800 CST  

“啪!”“五十二!”“啪!”“五十三!”鲜血汩汩,沾红了长杖,狼狈的盘桓在臀腿、长凳上下。

是我错了吗?我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苏柘伸直了手,怔怔瞧着那玉珏,神色因痛极迷茫出现了片刻恍惚。

不!我以为我很努力了,可我只是踮了脚,伸了手去试图摘取而已,如果……

他的唇角抖了抖,隐有冷光划过眼眸,竟是猛的纵身一跃,扑了过去,带翻了长凳,径自稳稳将玉珏抓入了手中。只是后面执法的弟子如何也未料到这忽如其来的一下,不及收杖,一杖拍在了他的腿弯处,然后听到了一声骨裂的声音。

如果拼了这一身骨肉,舍得奋勇一跃,那天边之月就轰然坠落在怀里了。就这么简单。

风季子听到身后声响,忙回过头,震惊的看着苏柘倒在血泊中,双眼已经合上了,唯有唇角含了丝若有若无的笑,依旧十分自负。

“风师兄。”执行的弟子有些慌乱的请示他。

“还有几下。”风季子的声音低沉沙哑。

“三下。”

“打完罢。”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许是痛到极致已无法再察觉到痛了,许是这三下执行弟子太过震惊轻轻饶过了,最后那三杖草乱的结束,风季子猛的蹲下身,解下外衣,附在他裸露的肌肤上,然后,试图将苏柘抱起来。

结束了吗?可以睡去了吗?真好啊……苏柘模糊的脑海里飘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他使足了力气,睫毛抖了抖,一双眼半睁开瞧着风季子,双唇虚弱的张了张,碰了碰,却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别动,我带你去疗伤。”风季子感到了苏柘微弱的挣扎。

“送……我走。”这一句话终于听得分明。

“走?去哪?书院的规矩领完刑后必须疗伤!”风季子打断了他,十分坚决的道。

“可是,我已经……咳咳……已经不是书院……弟子了。书院的规矩……咳咳……如何还能约束我呢。”苏柘轻轻笑了两声,又被一阵急咳打断,在风季子怀中挣扎了一下,一只被血染过的腿触在地上,想要,爬出这血腥之地。

“苏柘!你会死的!”风季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终于有些恼火了。

“奈何与书院无干。”笑意更深、更冷。

风季子一震,突然抱紧他,附在他耳畔轻声道:“可知与书院无关,与我有关!”

苏柘的挣扎停顿了,他吃力的抬起头,咬破的唇角流出的鲜血,滴到了胸前。慢慢的,他虚弱的回抱了风季子一下,声音有如耳语:“谢……师兄美意……此情终身不敢忘……苏柘……本不属于这里,留在这里……会……窒息的死掉……”

风季子看着那双眼,却想起了暗夜中俯瞰人间的星辰,那是冥冥间与生俱来的自存秩序,主宰着星月交替,日升日落,任何人都无法转移。

一时,竟说不出话。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4-23 12:26: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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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书院外,格外的嘈杂。

数十守书院的弟子围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景国孟家家族夸张的家徽大大的飞舞在那马车的外壁和四匹白色驾马的臀上。弟子们以为只是一位景国世家来的普通访客,听说打听的是苏柘的消息,顿时引起了骚动,守院弟子们纷纷围了上来,只有一个衣着显贵,眉眼风骚,口若悬河的青年,站在马车前,与众人滔滔不绝的争吵纠缠着。

“苏柘本是蔺国前丞相,蔺国前国君是孟家的女婿,且在我孟家做客,我孟恪奉家父之命,来书院接回苏柘,有何不可?有何不当?”

“你们求贤书院已经将苏柘杖六十驱逐出院,为何还不交出人来!”

“只道你求贤书院门生故吏遍天下,须知我孟家也不是好惹的!虽然不能踏到这明国,平你们书院,让你们的大道在我景国的土地上寸步难行,又有什么难办?!”

“……”

车内,低垂的帘后,是一应俱齐的宽敞座椅、床榻、长案。一个而立年龄的贵族,身着简朴服饰,面沉如水的听着旁边的内侍低声通报着外面交涉情况。身为与这华丽马车相衬的主人,比起车外的那贵族,他的打扮显然朴素的过了头,浑身上下见不到一点金银,仅有的悬在腰间似乎有些价值的玉珏,还奇怪的缺了一半。

“求贤书院杖了丞相六十?”那人冷冷的问道。

“是。”内侍低垂着头,不敢抬眼。

越是冷,就越是压抑了惊人的浪潮。

“以什么理由。”

“逐出书院的理由。”

“丞相……现在如何。”

“主君恕罪,奴才……不知。”

前蔺国君的手指轻轻挑了一下车帘,透过那个缝隙,可以看到求贤书院四个大字高悬于前,雪后的日光折到他的眸子里,一丝极痛的神色闪过:“龙游浅底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罢了。”

罢了。再忍一忍,再忍一忍,沦落到这个地步,你我谁都没有抗争的余地。

只是,这一次,我总归是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了。

离开,去景国寄人篱下,去常国招兵买马,去庆国游说周旋。

离开,只要不死,定会回来!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4-23 12:27:00 +0800 CST  
她们是在欢迎你,这个id不错,阿欢说过,四个字的id最有前途~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4-26 08:13:00 +0800 CST  
【声明:因桂枝大人五一正在北京人踩人,第二段城春草木深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写完,靖儿在此先发第三段,因故事与故事间没有直接关联,所以不会影响阅读。】

三、感时花溅泪

一轮圆月高悬天际,月色冷且淡薄,不时有云遮过。仰望夜空,除了那云后隐隐绰绰的一个玉盘,看不到任何环绕拱卫的星辰。偌大的苍穹,好似只有这一轮孤月,寂寞的垂视人间的繁华。

是的,繁华。连天都会赞叹的繁华。

这是求贤书院百年来最热闹的一夜,热闹到足以载入书院的史册。

自乾历521年,乾朝一裂为三,大陆开始了久达千年的分裂,国家分分合合,政局动荡分割,英雄扼腕叹息,平民化为白骨。然而,昔日被乾朝禁锢的思想也开始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旁支别生、灿烂繁荣。待到乾历1400年,大陆已有儒、道、法、墨、兵、农、名、纵横、阴阳等大小近百学派,众多思想纷纭错杂,竞相逐放,为了便于彼此交流,几大学派决定每十年举办一次争鸣会,邀大陆所有学派齐聚一处切磋讨论,史称“百家争鸣”。

本次十年一度的争鸣会由求贤书院主办,而今日恰是百家齐聚的第一日,待明朝,百家前往争鸣堂,便算争鸣会正式开始。饶是如此,这第一夜的洗尘宴也做足了场面,数百蜡烛映的殿内恍若白昼,五百余宴席上叠满了各式菜肴,丝竹管弦之音不绝耳语,纯雅清正,香炉缭绕之气袅袅不绝,柔美曼妙。

殿内宾客近千人,年龄不一,衣着各式,既有布衣草鞋潇洒纵论之人,也有锦缎环身玉佩交鸣之宾,既有饱食酒肉醉意十足之辈,也有粗茶淡饭沉默寡言之客。

“这不是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的杨子先生吗?”殿内,四处是纷杂的议论声,东席间隐约可以听到有几人的笑谈。

旁边有人闻得此言,奇道:“张先生何故攀诬杨先生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

“哈哈,陈公竟不知此事,当真孤陋寡闻了。”先前那人大笑解释道,“岂不知有人曾问杨先生,‘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你可知杨子先生是如何作答?”

“以天下之大,岂是在下一毛所能济。”正在埋头一人独斟独酌的杨子,优哉游哉的接道,丝毫不见恼火。

“若能,杨子先生肯为乎?”那人见杨子回应,促狭的追问道。

杨子微微一笑,并不作声。

周围人见此,蓦地大笑起来。

待将一壶酒尽数饮下,杨子舒服的擦了擦嘴角,伸展了一下腰身,懒懒道:“我虽不拔一毫以济人,亦不伤人一毫以利我。当今天下,倘能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乱世早已大治,何须尔等喋喋?”

“人人一毛不拔,则无尧舜之君,则无三代之治!”

“人人不利天下,则无桀纣之君,则无残暴之主。而事实上……”杨子扬眉,从容不迫的道,“依在下之见,尧舜之祸有甚于桀纣远矣。”

“但请赐教。”周围人听得愕然,纷纷敛容拱手道。

“无桀纣,则无当时之乱,无尧舜,则无今日之弊矣。”杨子的食指轻轻叩在了桌案上。

“先生,此言差矣……”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5-01 09:29:00 +0800 CST  

江乘第一次来到求贤书院的时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牛车在雪地里穿梭,留下两条歪歪扭扭的车辙。在书院门口那华丽拥挤的马车群中,这一只在江家的田里卖了一辈子命的老牛,骄傲的甩甩尾巴,想要抖掉身上的雪,却立刻被主人驱赶到了一个寒酸的角落。

小小的江乘陷在又旧又厚的棉衣里,几乎见不得人形,一张小脸扬了出来,充满了稚气的笑容,他的眼睛又大又亮,稀奇的瞧着四下络绎不绝的车队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要知道,在他那偏远的小村子,就是一月一度的集市,也不见得会这样热闹呢。

“乘儿。”江母却有点被这周遭的阵仗吓住了。

早就知道,这求贤书院里人才济济,只有经过严格选拔的贵族子弟,和在各县一时翘楚的平民子弟,才配到这里求学。江乘,不是贵族出身,也没有出色到得到州官的青睐和举荐,只是因为江父五年前上山砍柴时,救过一个明国贵族,又千里辗转,苦苦恳求,才为他挣到了这样一个让人嫉妒的名额。

当知道乘儿可以来求贤书院读书的时候,小小的村子轰动了,一车一车的爆竹在她家门口裂响,喜庆的惊天动地。江父在祖宗坟前跪了整整一天,高呼感谢上苍开眼,祖宗庇佑,晚上,夫妻两人躺在床上,笑的几夜都合不上眼。江家穷了十八代啊,代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一亩三分地,就是一辈子。现在,乘儿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命运!想到乘儿日后要当先生,要出将入相,成为天下最尊贵最尊贵的那些人,江母便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

然而……当他们家的牛车越来越接近这传说中的圣地时,江母的心却越来越沉,她茫然的看着周围喧闹的人群,怎么可以有四匹白马长得一模一样,连个子都相同?怎么可以有人家给下人穿的衣服布料之华贵,她在县里最高档的布店都没见过?他们……她的儿子……真的……属于这里吗。

“娘,您怎么啦?”江乘奇怪的看着江母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娘,是舍不得你走。妇人见识。”江父乜斜了一眼江母,倚在牛车上摇摇头,将手中的水烟袋擎到嘴边,长长吸了一口,袅袅白烟从鼻子嘴巴里一起吐出来。老来得子的他,此时已经两鬓霜白了,他用满是糨子的手抚摸了一下儿子的头,干脆的道,“好好读书长本事,莫念着家里,要是敢不尊重先生,不友爱同学,惫懒耍滑,看老子不把你揪出来,狠狠抽你小子。”

江乘猛一缩头,一脸委屈。

江母的心疼立马驱走了方才的担忧,把儿子搂在怀里,埋怨道:“儿子这一去,十年二十年能回家几次?到这时候了,还不忘抖你的威风!乘儿,听娘的,莫怕,去书院就好好学习,等过年回家了,娘给你炖你最爱吃的猪肉萝卜汤。”

江乘舌头飞快舔了一下嘴唇,眉开眼笑起来:“娘放心,孩儿一定给娘争气。娘能不能给乘儿多盛一点猪肉呀。”

“好,好。”

“书还没读,就想着吃,他啊,就是被你惯的无法无天了。”

一家人正叮嘱谈笑着,忽见一个白衣俊朗的少年踏雪而来。那少年长发未束,白衣迎风飞舞,扬起的雪屑沾在他的眉梢,落落清华之气扑面而来。

“请问,这位可是前来书院求学的师弟?”少年边走近,边看着江乘笑问道,声音俊朗清澈,又甚有穿透力。

江父江母不约而同的紧张起来,只有江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眼睛眨了眨,脱口而出:“你谁啊?”

“啪!”江父一巴掌拍在了江乘的脑袋上,差点将他按到地上,“没教养的小子,还不快叫先生!啊……这位……这位小先生好,俺儿子江乘,是今年来这念书的,他年纪小,乡下长大,啥也不懂,您……您可千万别生气。”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5-01 09:31:00 +0800 CST  

“您客气了,在下苏柘,也是求贤书院的学生,这次奉先生之命,特来接几位还没入院的师弟,江师弟唤我一声师兄也就是了。”

“啪。”江父又是一掌按下。

“好痛!”江乘揉着脑袋龇牙咧嘴道。见江父怒目而视,才不情不愿的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师兄好。”

“哎呀,听小先生的意思,大伙都进去了,就剩乘儿了。乘儿快随师兄进去,可不敢让先生等急了。”江母听得有点慌,扯着江乘,把他拉下了牛车。

却说这江乘方才还无法无天的样子,手被苏柘牵起来的时候,竟临阵怯了场,不仅奋力往外挣脱,还直往江母身后藏,边藏边哼唧道:“先生……肯定凶人的很,我不去,我不去……乘儿不要离开娘!”

江父气得差点将烟袋摔了,见过没出息的,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在家里指手画脚信誓旦旦跟个英雄似的,临上阵了连狗熊都不如。他拎起水烟袋,朝江乘屁股就拍了下去,哪知这江乘机灵的紧,小身子一缩一躲,尽拍在了苏柘的小腿上。那一块白衣,变黑衣了……

苏柘波澜不惊的笑容中有一丝抽搐,眼见江乘与江父两人追着他一个逃一个打,在他身上留下越来越多的印记,他英雄识时务,一把将江乘扛在了肩上,朝江父江母一欠身:“苏柘不敢劳先生久候,与师弟先行告辞!恕罪!恕罪!”然后,在两人的目瞪口呆中,飞也似的逃掉。



于是,江乘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开始了他的学院生涯。这个地方真是有点闷呢,不能爬树抓鸟,不能下水捞鱼,来来往往的先生跟他爹似的,个个板着张木鱼脸,好像乘儿偷吃了他家的鱼。连唯一待他很好的苏师兄,也离开书院,听说,去了一个叫做蔺国的好远好寒冷的地方啊。

“张师兄,我们一起来玩丢石子的游戏吧?”江乘孤独的在树下徘徊,看到一个人影走过,蓦地开心的冲了过去。

“听说……你是平民出身?”仅比江乘大一岁的张远寰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什么叫平民出身?”

“就是家里没有奴隶。”

江乘听得莫名其妙:“是没有的啊。”

“呃……哈哈,师兄先去念书了。”张远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走开了。


“刘师兄,这个字怎么读啊。”小江乘又捉住了一个人,一脸热情的笑吟吟道。

“听说……你不是被州官举荐上来的?”小大人似的刘重认真的问道。

江乘诚实的答道:“是我爹找人把我送来的。”

“呵,走后门!”刘重眸子里飘过一丝轻蔑。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5-01 09:32:00 +0800 CST  

是的,学院里的时光,远远没有像他、像家里、像村里人想象的那样光鲜诱人,那是大陆上最崇高的地方,也是大陆上最冷酷的地方。崇高在只以学识论人,冷酷在只以学识爱人!

江乘那靠乞求得来的出身,已使他最初的最初就低人一头,然而,更为致命的是,这个活泼而好奇的小孩子,学业始终在同龄人后面徘徊。

在进入学院前,江乘一直认为自己是这天下最聪明伶俐的,邻里乡间,哪家不说这孩子机灵有出息,王大婶章大娘家的小孩儿哪个不听他的主意。可直到来到这里,当他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结结巴巴背下的书,张师兄只需扫一眼,即可过目不忘;当他看到自己绞尽脑汁生搬硬套写下的文章,于师弟于谈笑间,即可挥笔成书;当他看到大家上着同样的课,学着同样的书,哪怕他不捉鸟不抓鱼,卯足心劲儿,付出比别人多的多的努力,他也无法摆脱那最后几名的噩运;当先生因他答得乱七八糟的问题而摇头,当同窗因他突然接近而停止嬉闹,他才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愚蠢!

年幼的江乘伤心的哭了。骗人的,都是骗人的!说他聪明的是骗人的,说勤奋才是最重要的是骗人的。勤奋,不过是两个智力相近的人角逐的筹码,当聪慧形成了一种巨大的碾压,勤奋不过是一声冷笑!



一年、两年……无穷无尽单调而伤心的学业中,没有鼓励,没有希望,没有朋友,活泼好动叽叽喳喳的江乘,开始渐渐的变得沉默寡言。他不再试图与其他人接近,不再做奇怪的事去讨好别人,他越来越多的低头看书,越来越少的仰头看星空,他把自己埋入到了一种黯淡的、让人无法察觉的平凡中。那是他曾深恶痛绝,想要誓死抛弃的平凡,却最终成为了他无法摆脱的归宿。



时光荏苒,匆匆而过,转眼江乘已经长到了十五岁。生日的那一夜,夜色苍茫,星月尽无,窗纸外漆黑朦胧的一片,在风声中栗栗发抖。江乘一个人躲在房中,将手指粗的一截白蜡烛颤颤点上,双手合十,心里默默许愿道:苍天保佑,江乘一愿父母身体安康,长命百岁,二愿……二愿得一知己,有子期伯牙之交。有此二者,此生无憾。

他弯下腰,噗的吹灭了那个蜡烛,屋里陡然陷入到了无尽的黑暗中,只能听到外面的风声怒号,似一曲凄婉孤独的绝唱。

“咚……咚……”风声中,似乎夹了两声微弱的敲门声。

江乘震惊的望着门的方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谁……会有谁,在这深更半夜来敲他的门?

“江师弟,睡下了吗?我是秦琴师兄,听说你今日过生辰,特来送你份生日礼物。”秦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飘进屋中。

秦师兄……江乘傻傻的看看熄灭的烛火,又傻傻的看看门,喃喃道:“苍天啊。这愿望……也实现的太快了……小民承受不起的啊。”

门吱吱的打开了,秦琴青衣长袍站在门外,朝他淡淡微笑。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5-01 09:33:00 +0800 CST  

虽然只大江乘两岁,且同样是平民出身,秦琴却是江乘深深仰慕的对象。他英俊、潇洒、天资聪颖、勤奋努力,莫说先生同学青眼相加,连许多国家的重臣都曾多多少少听过他的名字。同门的师兄弟曾悄悄的说,秦师兄给咱们平民争了口气,虽赞扬的不是他,他听着,心里也是开心的。只是两人,一在云端,一在泥淖,从来没有交往,今日,秦琴却突然出现在门口,朝他笑,那样从容温柔,那样英姿勃发到让人觉得不真实。

“秦师兄……您……您好。”江乘讷讷道。

“哦?看这房间的烛火都熄了,师兄惊扰到小师弟睡觉了吧?”秦琴歉意的笑笑。

“没没……没有。”江乘舌头都打结了。

“今日是师弟生日,师兄家里穷,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相送,这个九连环是家里带过来一个奇巧玩意儿,师兄平日见师弟一向自己喜欢动手做东西,想来也是心灵手巧的,说不准会喜欢上这个。师兄的一点小心意,还请师弟不要嫌弃。”秦琴边温柔的说着,边从袖中拿出了一串九连环,伸手递了过去。

江乘本想问问,他为什么会突然知道自己的生日,恰见檐上摇曳的烛火照在那洁白如玉的手上,与九连环一起,发出柔美温润的光泽,阵风吹过,九连环相互碰撞,叮叮当当的清响,好像突然敲在了少年的心口,让他的心,莫名的,颤动了。带着一点点的惊艳,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抚摸着那凉凉的银圈:“真美。”

秦琴哈哈笑道:“这玩意可不是用来瞧着好看的,要自己动手去解,才有意思呢。”

江乘抬起头,正色的道:“师兄,师弟说它真美,并不是说它做的漂亮,而是说那环环相扣的气质,干净流畅的线条,及蕴藏其中有条不紊的规律,简直……美极。”

秦琴愕然的看着他,眸中有丝迷茫,规律……美极?那是什么东西?但他很快就被江乘一声开怀的大笑拉回了心神。

“谢谢师兄!乘儿去解谜了!明日,最多明日,看乘儿将答案拿来给师兄瞧!”江乘的影子瞬间从门前消失不见。

秦琴徒然的在外面大喊道:“喂,师弟,不用着急,九连环解个七天七日解不出都属正常!”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屋内寸寸亮起的烛光。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起来,秦琴在自己的屋内睡意正酣,突然感到一阵冷风钻了进来,刺得人一个激灵,他半睁开眼睛朝冷风侵来的方向望去,那里的窗户不知何时悄悄的开了个小缝,伴着气息,一抖一抖的在那吱呀的响。秦琴蹙了眉,掀开被子,就穿着这一身中衣走到窗口,手刚触到窗边,就见窗后冒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吓得秦琴差点一声惨叫坐在地上。

“江……江师弟……你你你在这做什么?”秦琴指着他,惊魂未定。

江乘完全没有自己差点被当成鬼的认知,从背后蹭的伸出只手,探进屋子,九个各自独立闪闪发光的圆环安稳的躺在他的手中。

“师兄,你看。”江乘的脸上挂着大大的得意笑容,眼睛比星辰还要明亮。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5-01 09:34:00 +0800 CST  

秦琴错愕的探手去摸,在他的指尖碰到九连环边缘的时候,像被火烫了一下突然缩了回来,大声的赞叹道:“师弟,你真是个天才!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聪明的人!”

江乘被夸得有点羞赧,咧嘴笑了笑,挠挠头道:“乘儿这点用不到正道上的小聪明,哪里敢和诸位师兄比,师兄这样说,乘儿羞愧的紧了。再说,这九连环原也没什么难的,只是用了股巧劲,解了一个环,后面一通百通。”

秦琴摇头道:“九连环虽然不见得多难,却为难死了多少博学鸿儒,唯有墨家在此道上尤为精通罢了。不过……”秦琴话锋一转,“若真说起墨家的那些机关技巧,其道可见《墨经》,其术可见《城守》,九连环相较之下,确实不值一提,更兼有玲珑结、鲁班锁,个中玄机岂可尽言。”

“那师兄可有玲珑结、鲁班锁,和《墨经》《城守》之类的书?”江乘眼前一亮,半个身子几乎都谈了进来,兴致勃勃的问道。

“这……”秦琴面露难色。

“师兄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江乘察言观色。

秦琴犹豫了一阵,方叹气道:“这些……有是有的,只是师兄一时拿不准是否该给你看。一来是因为师兄担心你浸淫此道过深,误了学业,二来……也是师兄……并不愿意他人知道我擅长这些奇淫技巧,且与墨家多有瓜葛,毕竟……”

“师兄只管放心吧!”江乘笑着打断他的犹犹豫豫,斩钉截铁的道,“一来,乘儿保证以先生功课为重,绝不因玩乐误正道,二来,若有人问起,乘儿不提师兄半句,只说是从自家带来的。师兄前程光明,自然有无数人关心嫉妒,乘儿命如草芥,无论做什么,别人都不会过问半句。”

半晌后,秦琴屋里的门,慢慢向他打开。

里面有光,透了出来。

那一刻,江乘觉得这个世界的门向他敞开了。原来在这个世上,那些枯燥绕口的道理之外,还有如此精炼优美的本源在闪光,那些华丽模糊的文字之外,还有如此细腻精准的数字在跳跃,那些滔滔不绝的雄辩之外,还有如此深刻冷静的思想在流淌。



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有心爱的书可钻研,有心爱的事物可探索,还有一个真正的知己,与他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时光匆匆一晃,又过了半年。

“师弟师弟!不要磨蹭了,再不走可就晚了!”秦琴一把推开了江乘的屋门,肩上挎着个背包,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道。然而甫一进门,那一声催促,就变成了惊呼,“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却见江乘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面目青白,两腿发抖,一脸痛苦之色。“师……师兄……”他吃力的想要爬起来,又哎呦一声跌回床上,“我……我昨晚也不知吃坏了什么,在茅房蹲了一夜,现在……现在……一丁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这可怎么办。”秦琴急的团团转,“我这就去找大夫来。”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3-05-01 09:35:00 +0800 CST  

楼主:ltq19890925

字数:144904

发表时间:2013-04-23 20:0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1-07 21:54:2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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