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上传来棉质口罩的触感。
朴智旻愣愣地看着面前弯下腰捧住自己脸的那个人，他都有些认不出他来了，要不是自己实在太过于熟悉这张脸这双眼睛，或许他也会只是礼貌和这个“新人”打着招呼。
黑框眼镜冰凉的塑料外壳抵着他的鼻梁骨，嘴唇上贴着的不是同样温软的唇瓣，而是那副黑色的棉质口罩。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贴着，彼此摩挲。
温暖的阳光从背后铺天盖地地撒来，让人眼皮下垂然后意识被困意吞没。
在这间办公室内，这扇落地窗旁，两个人隔着一副黑色口罩安静地亲吻。

“田柾国你很闲吗？”
“我说过——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放开你。”

——爱有保质期吗?
——你问我，我会不会辜负你？
——可是也是你告诉我的。
——你有你放不下的人，或许我也是。可是爱和欲望都是永无止境的，我不敢说不会给你任何伤害，或者给你美好的承诺。可是啊——我现在，正喜欢着你。

52.
傍晚六点，收到金泰亨的短信，不回来吃饭。
朴智旻关掉手机的页面，拉了拉领子有些低的卫衣，夜晚的空气还是有些冷的，从领口里钻进来的时候会冻得他一个激灵。
说什么出去逛一会，哪有什么地方可逛的，兜兜转转了一圈不知该去哪儿，干脆又回了公司。在回公司的路上，看到有卖云吞面的小摊，就顺手买了，朴智旻的胃口不大，本来一碗云吞面就足够他吃的了，但是就是神差鬼使地，他要了两份。
其实接过老板递来的两碗云吞面的时候，朴智旻还是有些迷茫的，但是抱着要是实在吃不下就扔了吧的想法，他还是拎着两碗云吞面去了公司。门卫看到他的时候还有些惊奇，毕竟如果不是加班的话是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还来公司的，更何况朴智旻现在的身份也没什么需要他周末加班来做的事情。
不过也没有多问什么，毕竟有一些人的心理，并不是那么好猜的。
打开门的时候，朴智旻惊讶地看到了微弱的灯光，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里，透过虚掩的梦，白炽灯的灯光在走廊的暗色地板上打下一圈光晕。
好奇心害死猫，这是朴智旻推开门之后脑子里闪过的第一句话。
那个男人像是刚刚睡醒，睡眼依旧惺忪，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眯着眼睛正对上他的视线，桌边上还随意地摊着一叠写满陌生文字和字符的打印纸。
这个时候要是还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转身就走就显得太不自然了，朴智旻走过去把两碗云吞面放在桌子上，“周末你怎么还在公司，吃云吞吗？”
“加班赚点生活费，我以前也没发现要攒点生活费是这么麻烦的事，我所有卡都被老头子冻结了，总不能坐吃山空吧。”田柾国拿过桌子上的一碗云吞，从角落里拉出一把椅子给朴智旻做，然后掰开放在塑料袋里的一次性筷子。
“云吞面啊……你以前做过这个。”戳弄着碗里的馄饨，田柾国漫不经心地开口。
“有吗？我没印象了。”朴智旻有些诧异，他没有丝毫有关于自己做过云吞面的印象。
“做过，你当时看港片就说要做，后来做了一份，很难吃，被我倒掉了。”
朴智旻低着头咬着筷子，再把牙硌得有些疼之后又咬了一大口面在嘴里，他不知道为什么田柾国会记得这些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的事情，他原本以为，那个男人不会在意那三年之间的任何事情。
“你说你觉得馄饨和面放在一起吃很神奇，就总是说要做。结果做的很难吃，还弄得家里一股芝麻油的味道。”田柾国说着说着忽然就笑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侧着头看朴智旻，连黑框眼镜都几乎要因为他的动作从鼻梁上滑落。

同一个晚上同时从两个人的口中听到同一句话，朴智旻终于停下了独自默默向前迈进的脚步，回过头去看不知何时早已停下脚步的金泰亨，“泰亨？你说什么……”
“没什么。”金泰亨的笑容与往日没什么区别，正常得几乎让朴智旻要怀疑他之前听到的那一声低叹是否只是错觉。
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金泰亨面前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朴智旻微微踮起脚尖凑过去，唇瓣依旧干燥甚至还带着低低的凉意。
在路灯下结束了一个轻柔的吻，朴智旻眯着眼笑着搂住金泰亨的胳膊，“走吧，好想回去了有点累呢。”
“累了吗？我背你回去吧还有一段路呢。”朴智旻靠在他身上抬起头看着那人精致的眉眼，或许是因为头顶的路灯光太过于强烈而让他的视线无法聚集，又或是真的状态不好吧，努力地想睁大眼睛却只是让眼角越发酸涩。
这种感觉甚至一直持续到他趴在金泰亨的背上，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靠在温暖的后背上被汹涌而来的倦意所打败。
然后他听见金泰亨的声音，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他说，“智旻，这么累周一就别去公司了。我可以带你去剧组的。”
“不行啊我最近不是在忙么？”朴智旻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他的眼睛还是紧闭着，就当金泰亨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才忽然继续开口。
“我不会离开泰亨的。”
——我不会离开泰亨的。
——不会离开的。
——不会的。


在不久之后的一天，朴智旻在公司油印室里清理杂物时无意在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到一张被揉的极皱的纸团。打开纸团后发现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笔迹有些眼熟。
“被爱的人意识不到爱，如同一颗颗星星意识不到发现它的天文学家一样。
——《爱情的肖像》艾伯特·哈伯德”

55.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如果上帝死了，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可是这么多事情的发生，仅仅是因为上帝不存在么？

湿透的衣服都被一件件脱下后放在沙发上，沙发的亚麻外套也被渲染出一圈圈明显的水渍，连带着整个右侧沙发的外套都湿了一大半。
郑号锡看着自从跟他回到家之后就一直沉默着，如今在继续脱着里面的衬衫的朴智旻，忍不住走过去把挂在衣架上的毛毯扔给他，“要热咖啡吗？”
“不要。我怕睡不着。”朴智旻用毛毯擦了擦脸，裹住自己的身子，整个人塌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朴智旻低着头在柜子里翻找，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可能是找一杯热水，可能在找一块毛巾，可能是在找一支烟。
终于在柜子的最角落找到一根被折得弯曲的烟，那只烟的卷纸部分很短，让他想起上学时闵玧其刚学起来吸烟的时候，那个时候为了装酷总是把快燃尽的故意按灭在手心里，好让自己显得更厉害一些。
那个时候他不学着他们那样，只是因为觉得火星在手心按灭的感觉实在是刺痛。
“田氏内部传出消息，可能要封杀金泰亨。”郑号锡靠着门框，头抵着门板，看着那人继续在柜子中开始翻找打火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渊源，怎么会无缘无故冒出这样的消息。”
朴智旻呆愣地眨了眨眼睛，迷茫地抬起头，视线没有什么焦距，大脑也像是顺带着被雨冲刷过了一样，冲去原本积沉的泥尘，只留下一片湿润和破损的落叶，干净了很多，但是这种干净其实是失去了原有的正常。
“你有没有想过，田柾国离家出走这么久以来，如果按你跟我说的只是在你公司当无所事事的职员，他哪来的这么多资金养活自己这个大少爷。而且新闻中还从未出现他在你们公司上班的报道。朴智旻，你的计划所指向的对象，一开始就出了错。”
“田氏，一开始就没否认过田柾国的继承人身份。”
朴智旻抬头看着那个男人，他还带着自己第一次来找他时脸上的表情，像是掌控着大局的人。这个人在那个雨夜告诉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可也是这个人在这个雨夜告诉他之前的所有路所通向的目的地都出了问题。
“泰亨的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吗？大概还有多久会被爆出？”瞳孔不由自主地睁大，火星在指间摇曳着颤抖。

58.
雨下得没完没了。
是在他到达之后忽然开始下的，因为没带雨伞所以只能裹紧了外套在屋檐下缩成一团，有些雨滴却还是不屈不挠地倾斜过身子砸在他脸上。
田柾国还没回来。
想来这幢房子明明是他的，而这个真正的户主却缩成一团躲在自家屋檐下。
朴智旻正这样想着，抬头却刚好对上一个举着黑色雨伞缓步靠近的身影。
他忽然觉得喉头干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地被那个人一把抱紧怀里，被雨打湿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田柾国你还要不要我？”他清楚地感觉到那个抱着他的人连动作都僵硬了，环住他的腰的手在听到带着哭腔的低声细语时狠狠地扣紧了。
“怎么了？”田柾国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为什么他太阳穴好像开始突突地跳动了起来。
——是真的太晚了是吗？晚到连我问他要不要我时他的第一反应却是问我出了什么事需要他帮助。
可是朴智旻只能厚着脸皮，伸手紧紧回报住对方的腰，“求你帮帮我？泰亨不应该这样的……”话音一落，空气便只剩下了他的哽咽和绵延不断的雨声。
朴智旻刚打算抬头看看田柾国的表情，就被冷冰冰的一个字打击得连抬起头的勇气都不剩，头昏得厉害。
“滚。”
——好吧一切都是我的报应。要田柾国帮忙说白了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让他回田家迎娶家族选定的未婚妻，他说着喜欢我，可我却为了别人要他做出这种事情。
手臂的力气渐渐放松，脚步一步步后退，朴智旻都能听到自己鞋底与湿土地重重摩擦的声音。他不敢抬头看田柾国的表情，在转身后他也不敢回头，怕看到那人决绝离开的背影又或是溢满失望的双眸。
头很晕，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雨很冷，一直打在身上似乎是要用那种凉意将他层层包围。
在闭着眼睛跌下去的最后一秒他感觉到的是从背后猛然抱上来的炽热的胸膛。
在迷迷糊糊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听到的是田柾国贴着他耳侧的低语。
“叫你滚你就滚啊，傻瓜，不知道过来抱紧点就没事了吗？”

真好。
他想着。
他终于赌赢了一场，他几乎从来没有赌赢过。
他赌田柾国不会抛下他不管，他赌田柾国在乎他，他赌田柾国是真的喜欢他。
你看，他还是一个骗子。
骗取别人的感情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是最后，在影片结束时，当画面又回到爱达荷田野时，田柾国凑过来吻他。
他的额头抵着他的，微微颤抖的睫毛在他的皮肤上不断扫过，他们嘴唇紧贴，他们在沙发上彼此亲吻，交换着呼吸，好像一对日常里彼此深爱的情侣交换着自己炽热的情感。

只是最后，Mike终究没能脱离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