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斯内普从床上弹起，立即恢复了清醒。他在一个呼吸之间镇定下来，闭上眼集中精神。链接似乎还在，空空地悬着，另一端什么也没有。他试探着传导随便什么情感过去，没有任何回应。几个月来他的身心从没这么轻松过。
他的第一反应是布莱克死了，以他最后一次见到布莱克时对方的状态，这是最符合常理的推测。但排除那些夸张、艺术性的描述，至少所有关于链接的资料都提到过，不管是由于人为切断还是伴侣死亡导致的链接断裂，都伴随着某种鲜明持久的痛苦。可他除了感应消失之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也许链接仅仅是快要解除了。这种现象不多但也不算罕见，灵魂伴侣的成立并不能承诺永恒，一场重大变故或仅仅是在生活琐碎中渐行渐远，两人之间的链接也会减弱消失，甚至可能在他们发觉前便预告同行旅途的尽头。如果是因为狱中发生了什么——他没什么可抱怨的，能够不遭受额外伤害就与布莱克断绝联系，这再理想不过。
但仍有可能，布莱克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再次出现时，斯内普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窒息捕获。
他要死了。他失去了灵魂伴侣。他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灵魂。他又一次独身一人。
他失败了。
斯内普抓过魔杖给邓不利多发送消息，但他怀疑邓不利多能不能明白，毫无理智的恐慌截断了他组织语句的企图。这都无所谓，他必须亲眼确认布莱克的情况，他要见到——
他不假思索地念出了一个从未想过自己会使用的咒语。
魔法部允许灵魂伴侣分担刑期的另一个原因是，无论如何，链接足够紧密的灵魂伴侣都能立刻去往对方身边。
下一秒，真实的寒冷包围了他。
就像一头扎进漆黑的梦魇，有一瞬间斯内普只是慌乱地摸索着，没拿魔杖的那只手碰到冰冷的铁栏，不顾一切地死死抓住。然后他吸进第一口满是海腥味和腐臭的空气，挣扎着站起身，点亮了魔杖。
他使劲眨眼适应骤然亮起的银光，看到一条体型庞大的黑狗蜷缩在铁床上，朝他的方向抬起头。它瞪大了眼半伸着舌头，显得又呆又蠢。
斯内普愕然与它对望，接着差点大笑出声。他居然都没去想，连彼得·佩迪鲁都是阿尼｜玛格斯，詹姆·波特和西里斯·布莱克怎么可能不是？
黑狗迟疑地嗅了嗅空气，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实存在。斯内普飞快地朝外面瞥了一眼，几个摄魂怪感应到新的加入者，悄然滑行到门边。
他说出了跃进自己脑海的第一件事。

“我就是那个泄露预言的人。”他的声音盖过周围牢房传来的微弱惨叫，“我偷听了特里劳尼的预言，告诉黑魔王一个七月底出生的男孩会对他造成威胁，所以他才会去追杀波特和隆巴顿夫妇。”
黑狗站了起来。
“是我导致黑魔王杀死了他们。”他说。
接下来的两件事同时发生：布莱克变回了人形，但扑向他的姿态与野兽无异。他变出绳子凌空捆住扑来的男人，令后者重重摔在自己脚边。布莱克扭曲着身体，以他此刻不该有的力量奋力挣扎。
“我居然想让你活下去！”他狺狺地叫，手腕开始渗出血来，“我早该割断自己的喉咙！”
“你是应该！”斯内普一挥魔杖，将他再次摔到地上，“当时我为黑魔王服务！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然后我竭力去弥补了！我求过黑魔王！接着我去找邓不利多，告诉他只要他保证波特一家的安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杀人犯！”布莱克朝他啐了口血，“出卖一个孩子讨好你的主子！卑鄙小人！”
“那你呢？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斯内普把他撞到墙上，同样狂怒地咆哮，“那时你们是我的敌人，但他们信任你！你又做了什么？竟敢指责我卑鄙，你这告密者！你敢说你不是！”
布莱克急促地喘息，他开口前，斯内普先感到那段链接被点着一样亮了起来。
“我没有告密！”布莱克吼道，“我死也不会背叛他们！”
斯内普晃了晃，几乎丢下魔杖，链接震荡得太过强烈，他感到眩晕。
溃堤一般，布莱克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说服詹姆在最后一刻把保密人换成彼得，因为我觉得没有人会想到他们会用他，那个软弱蠢笨的东西。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詹姆最好的朋友，伏地魔只会来追我，这样就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的声音飞快地降低，脸上浮现出恐惧，斯内普知道这是为什么：摄魂怪打开了他身后的牢门，从兜帽下发出贪婪的呼哧声。
“啊，”布莱克哑声说，“享受我们人生的最后一个吻吧，鼻涕精。”
“还不到时候。”斯内普说，感觉到一只黏滑腐烂的手抓住他的肩膀。
我很抱歉，莉莉，他默祷。我真的很抱歉。但请帮帮我。这是正确的事。我在做正确的事。
“呼神护卫！”
炫目的银光自他杖尖迸发，斯内普使劲睁开眼。银色牝鹿在牢房周围优雅地绕圈跑动，摄魂怪们向后退去，仓皇逃回黑暗之中。然后它轻盈地走近，微微低下美丽的头颅，像在致意。
斯内普伸出一只颤抖的手，什么也没有碰到，但温暖和宁静包裹着他的指尖，淌进他的血脉。
“卧｜槽。”布莱克刺耳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这个时刻。
“妙语如珠啊，作为一条蠢｜狗。”斯内普说，牝鹿温柔的银色眼睛在他的视线中变得模糊。更多的守护神朝这边赶来，人类守卫们马上要到了。
“你的守护神和詹姆的是一对。”布莱克接着说。
我真该把这傻｜逼丢给摄魂怪。失去意识前，斯内普想。

他在睁开眼前就感觉到了链接的存在。它变得比之前更清晰，仍源源地传导悔恨和悲伤，但不再绝望濒死，而是灼热地搏动着，像一颗不屈不挠的心脏。
很长时间来第一次，斯内普感到一切或许会变好，就像莉莉多年前在树荫下朝他微笑时那样。这个念头刺痛着他的胸腔。
接着庞弗雷闯进病房，他差点跳起来。
“你真的醒了！”那女人捂着胸口嚷道，“西里斯突然说他感觉……多么神奇啊，太甜蜜了！”
斯内普的脸抽搐了一下。
“别在意。”他干巴巴地说，“这个马上就会被解决掉。”
对此庞弗雷夫人置若罔闻，她给他做了个检查，给了他好几种补药，然后命令他吃掉足够喂饱一个学院的巧克力。斯内普硬咽下那些甜腻腻的玩意纯粹是因为他此刻四肢无力，比起被捏着下巴强塞他宁愿自己吃。
校医显然对他的合作十分满意，她坐在床头帮他把巧克力敲成小块，一边激动地絮絮叨叨。他颇费了些力气才从那些感叹句中间剔出事情经过。
差不多就在守卫们刚把他和布莱克捆结实的时候，邓不利多赶到了阿兹卡班，然后技巧性地说服监狱主管同意将两人先送去治疗——斯内普十分遗憾自己错过了这部分。紧接着他召开了一场临时庭审，将整个威森加摩从床上拖到魔法部，在他们面前打开一个笼子，把里边的老鼠变成了彼得·佩迪鲁。
这老家伙早就把事情安排好了，斯内普回想着邓不利多与他一同猜测佩迪鲁下落时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狠狠地嚼碎了嘴里的最后一块。庞弗雷夫人收拾好巧克力包装纸，然后——居然他｜妈｜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哦，我真是太为你们高兴了！”
她哼着歌走出病房，斯内普试图用目光把她的背影烧出两个洞，而那道链接正往他灵魂中灌注幸灾乐祸。
他确信这就是置身地狱的滋味。

第八章

在摄魂怪影响下逐渐衰弱的身体，也只能逐渐休养康复，按庞弗雷夫人的意见，他们都得在校医院住上好一阵子。正好期末考试刚结束，斯内普没有半点回去批改试卷的欲望，也懒得跟她争辩。
他床头柜上放着一份不知哪来的预言家日报，布莱克获释的消息被公开了，不过只占据着很小的版面，说不定不把事情闹大也是邓不利多迫使魔法部尽快释放他们的筹码之一。左右无事，他浏览完所有内容，正考虑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他的第二位访客总算到了。
尽管很可能是从昨天凌晨忙到现在，邓不利多一如既往没有丝毫疲态，步履十分轻松。斯内普瞟了一眼他编成麻花辫还绑了个蝴蝶结的长胡子，强忍着没去问他是不是用这副打扮上的法庭。反正就算邓不利多真这么干了，不自在的也不会是他本人。
“我和布莱克先生谈过了。”邓不利多说。
斯内普没有回应。刚才自链接传来的波动已抢先证实了邓不利多所言，而且至少，那对布莱克来说并不是场愉快的谈话。他还没决定要对自己和布莱克之间空前紧密的联系持何种看法，不过更可能的是他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他要求立即切断链接。我则建议他先等你们双方的身体都恢复到足以承受仪式的程度。也可以避免仓促的决定。”
“我不觉得那会有什么区别。”斯内普冷淡地说，“他恨透了我。”
“是链接这么告诉你的吗？”
斯内普瞪着他，“智力正常的人都不需要靠链接来得出这个结论。我告诉他了。”
“布莱克先生确实提到过。”邓不利多注视着他，“老实说，我有点惊讶。”
“你还会觉得惊讶，这可真吓到我了。”斯内普嗤鼻，邓不利多对此仅报以平和的微笑，“你什么时候抓到佩迪鲁的？”
“你和布莱克先生的上次会面前两天。”邓不利多说，“在此之前，我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你能够使布莱克先生袒露真言上。”
“在这之后，要把布莱克弄出来已经不需要他的口供了，你还是等了两天。”斯内普思忖着，“你早就知道布莱克是阿尼玛格斯，他变了形就死不了。摄魂怪影响不到动物。”
链接也一样，你知道这会把我吓个半死。保持尊严起见，斯内普只允许这句话在脑子里停留一小会儿。
“发现我们认定的真相可能有误之后，我第一时间联系了莱姆斯·卢平。”邓不利多说，“他给了我关于布莱克、波特和佩迪鲁先生阿尼｜马吉形态的详细描述。此后我请了些可靠的人放出关于伏地魔复生和阿兹卡班越狱的小道消息——不得不说，这些日子里此类消息为数相当不少——并留意是否有符合相应特征的动物在周围出没。”
“所以佩迪鲁自投罗网了？”
“一段时间后，普威特家的小妹妹莫莉留意到三儿子新收养的宠物鼠显得十分不安。卢平先生经过暗中辨认，确定了它的身份。”邓不利多朝他动动眉毛，“莫莉做的甜点真是一绝，有机会你和布莱克先生一定要去尝尝。”
“我无意毁掉她的房子。”斯内普生硬地说。
“让我们各自保留意见，静待发展吧。”邓不利多说。

“但关于这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西弗勒斯。”他又继续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希望能给你和布莱克先生尽可能多的时间。这也导致你们遭受了更多的折磨。”
斯内普扯了下嘴角，“那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我不觉得多两天有什么区别。”
“哦，布莱克先生也是这么说的。”邓不利多答道。他绝对是故意的。“不过我向你保证，在拖延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的情况下，我不会放任它发生。”
“也就是说你对我们的监控比我之前以为的还要紧密。”斯内普希望自己听上去足够生气，“对此我可真是欣慰万分。”
“我想，‘欣慰万分’很适合用来总结我此刻的心情。”
老人把话说得太诚恳，导致就连斯内普也没办法再生更多气。
“我记得你并不是灵魂伴侣的忠实信徒。”他说。
“我认为拥有灵魂伴侣是一份天赐的礼物。”邓不利多说，“至于它到底会成为祝福还是诅咒，最终要取决于你。我是说，你们两人。”
不等斯内普从中品味出更多含义，校长便走出了病房，于是斯内普躺回床上，放空思绪。链接已隐伏回灵魂深处，仍平稳地搏动着，他伴着那微弱但坚定的回响入眠。
晚些时候被一阵剧烈波动惊醒时，他着实感到链接有点烦人了。感觉上并不是什么糟糕的突发状况，更像是布莱克迎来了一个期待已久却还没想好如何面对的不速之客，所以斯内普只是打了个哈欠。那两人谈完之前他都不太可能再睡着，不过反正也快到下一次吃药的时间了。
几分钟后有人敲响了房门，斯内普在发现来者不是庞弗雷夫人时皱起眉头。校医处置过一座挤满自我控制力低下的少年男女巫师的城堡中可能发生的所有种类的意外，在她面前掩饰的企图才会变成丑态，但被莱姆斯·卢平看到他躺在床上睡眼惺忪病号服皱成一团，可有点越界。
卢平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停了一下，意识到退出去会更尴尬之后才进入房间，带上了门。斯内普只得坐了起来。他对卢平的恨意不像对波特和布莱克那么尖锐，但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独处一室都会令他如芒在背。更不要说他很清楚面前的是个狼人。
布莱克显然也感觉到了，传来一阵类似警告的情绪，天知道他怎么会把链接用得这么熟练。斯内普扔了点不屑回去，布莱克以为他会做什么，跳起来咬卢平一口？
“我，呃，听西里斯说了。”卢平说，斯内普费了好大劲才没有紧绷起来，“多亏你他才能从里面出来。”
“抓住佩迪鲁的是邓不利多。”斯内普说，希望能用态度将对方击退。但卢平虽然显得更局促，却没有退缩的意思。
“不止是那样。西里斯当时……状态不好，他太自责了。他告诉了我你是他的……”卢平小心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把那个词给咽了回去，“他告诉我你多努力帮助他走出来。你本可以一开始就切断链接的。”
这么说布莱克没有告诉他全部。“我只是在救我自己的命。”
“你救了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卢平说，“谢谢你。”
斯内普非常希望自己两周内都不会再接收到任何诚恳，他快过敏了。

“所以决定权在我手里了。起初我想着越快越好——到现在我也没放弃这个想法。”他强调了后半句，然后换上了一副快速、经过排练的腔调，“在詹姆和莉莉的事上，你的责任并不比我大。我支持他们将安全交付到自己之外的人手里，又说服他们选择了错误的人；而如果知道预言指的是哈利，你绝不会那么做的——问题在于，如果不是呢？”
斯内普压抑住寒颤，这也是他在那之后反复质问自己的。
“你知道伏地魔从不手软，但你选择将预言的内容告诉他。你知道他一定会找到并杀死那个孩子，不满一岁的孩子。”布莱克严厉、冷酷地说，“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如果你打算切断链接后把我送进阿兹卡班，随意。”斯内普咬紧了牙关，“但要是你想听我忏悔或者诸如此类——”
“这事儿你已经干得够多了，此时此刻我都能感觉到。”布莱克打断了它，“那什么用也没有。”
斯内普没能克制住退缩的动作，他不让自己躲开布莱克的视线，对方却先看向窗外，神色松弛下来。
“邓不利多向我保证他对你的信任牢不可破，比起我自己，我宁愿相信他。”布莱克摇摇头，“但无论如何，他并不在你的脑子里，而且他很忙。现在事情是这样，如果有一天它变了，得有个人能第一时间发现。”
他移回目光，斯内普眯起眼。
“我暂时保留链接，只是为了盯着你。”布莱克一字一顿地说，“只要有一天，哪怕一个瞬间，你停止忏悔，动了什么歪念头，我会知道的。到时候我会不惜一切阻止你。你明白我的意思。”
“彼此彼此，布莱克。”斯内普回给他一个假笑。
等病房只剩他一人，他下了床，打开窗户。夏日温暖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场地上绿草如茵，黑湖边高高的山毛榉在微风中晃动，巨乌贼懒洋洋地将一只触角伸出水面，击碎一片波光。这时链接突然远去，斯内普想象着那条大狗在霍格莫得热闹的小路上撒欢儿奔跑，惊吓过往的行人。
然后，他真正地微笑起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