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戏』剑陵志晒戏20161018期―――咫尺天涯

未名七郎。沈安
很好。有多好?三字寥寥,蕴那揽尽九天朝华,冠世风流地眸里,竟是缥缈溟蒙,奔走红尘的沧桑平添。沈夜华凝望她令骄阳黯然,春光无艳的容颜,那痴迷与酸楚,一并溢出那颗重创初愈的心,连和胸前一寸三分的剑痕,隐约作疼。百感交集,回顾亦是曾眷侣天涯,缱绻深深的鸳鸯双机,弄玉萧史。愈是恩爱,眼前,愈作沉痛。
“我很好。”千言万语,珠玑连篇,竟落是区区三字,同敬往返。语调间,漱玉听泉,掺有清润,洛都乍到的风霜,微染寒症,也就不乏三四分沙哑。到底是未名七郎沈夜华,那深埋沉栽骨髓间,绝无折弯的脊背,昂然使得身板若一杆修竹挺拔,临风如姿,说不出优雅高华,霞举高彻。
就如公冶朝歌道她很好,就如沈夜华说他很好。莫非是他二人没有明眸,瞧不出彼此神容身躯,是如何健全,是如何飘逸?人心本多痴妄,聪慧如他们,面向情关,静和温平,是故作大度,压抑隐忍,或是情至深处欲转淡,绕指柔化百炼钢。那一顾一盼,双眸深凝,唯有夜华朝歌,心心相映,深知无悔。
沈安移开了眸,淡漠睇于朝歌身侧那得天独厚,赐卷俊逸的少年。他本生有清辉长拥的秀华,那梢染冰雪,眸蕴锐利,兼那宇间落得清漫慵懒,高傲无伦,便狂似添多气韵,凌人绝章,难敢窥望。未曾想,世间竟有此等人物,不有纤尘无垢的谪姿,却是可攀日月的洁华。
那定定出神,望他却生敌意的神绪,沈夜华,亦是分毫不差的收纳眸中,挑衅般扬着傲然,凤眸斜睨,可说是目下无尘,也可作了比较之心。
朝歌俯身,轻柔且温的以指熨过沈鸿衣襟发端,袖边玉带,夜华方是发现,鸿儿身型又是添高了些,他数月来无想顾及,竟是衣裳比量体型,紧致不少。当下心间的愧意滋生,只得将神绪重纳回那朝歌溢出的两字:白龙。但观此人,一身白衣,不辨年华,又独揽群秀,卓然天姿,正恰与传闻中,长伴墨逍之侧,鬼神通晓的小白龙,一分无差。他早该想到,朝歌已是孑然无主,裙下簇随者,自是不知凡几。如斯,夜华唇边漫过丝丝苦笑。
明明是望她福禄双全,余生尽欢。如何寻了新伴身侧的好郎君,他又心下惆然,暗自堵得一口闷气,寡欢淡淡了呢。沈夜华,妄你自诩雅之魁首,真正俗不可耐。
“爹爹也这么说。”鸿儿扯着朝歌的一幅袖摆,转身却是拂上夜华衣袂,生生是要再合二人为一的架势,扬笑展欢道“鸿儿眼睛像娘,嘴巴像爹,所以鸿儿才生的这么好看,讨人喜欢。”那甜甜可爱的无心童言一出,沈七郎唇角倏忽漫的神笑飞扬,诸般风华顿然失色。
“这般自吹自擂,倒是与你六叔学的脸皮厚,叫人笑话。”适下一观沈鸿神容,虽是俏秀模样,却正是他之言,唇似爹,眸若娘,丹面逸然,日后成人,又是一番独据风雅
沈鸿紧攥着朝歌的幅摆,不欲松之,另一手绞着夜华的袍角,拓出皱褶无数,亦不愿放。沈安见之,轻叹微许,眸色深深,却是睇望沈鸿,弯身与他平视。“鸿儿。”这一句,无有后言,沈鸿梭巡朝歌,恋恋不舍,一顾三番四度,眼里几乎溢满了泪珠,又是不想流出,伤了娘亲心。百般折磨,故才放开朝歌的幅摆,蜷缩至夜华身边。
沈夜华立直了长身,双眸再度睨于朝歌,这张已永生难忘的容颜,是他多少孽债难偿,思慕难却。他轻颔,一字不出,再扬,定定凝她远黛,千难万难,终也一句落尾
“再会。”言罢,转身掀起一许清风,长袖作动,拂拂起尘,人随长影动,踱往门褴。骤然,衣袂一角的力量却失,夜华微颤,眸眺长街,却是不言不动,如老僧入定的伫立笔直。
沈鸿跑向后方,环住朝歌腰腹,将面颊紧贴娘亲手臂,深嗅着母亲的味道,睽违的温柔,那泪亦两痕漫下,附耳朝歌,绵软颤颤,婆娑不忍的道“娘亲……鸿儿不离开爹爹。爹爹只有鸿儿了,爹爹……只有鸿儿了。”这袭话,一字不差的敛随夜华耳廓,他身形似又一动,双眸阖闭,唇瓣紧抿,初压却骤发腾升的痛意。鸿儿,他的,鸿儿。
朝歌。他孩子的母亲。鸿儿不愿父母分离,殊不知,他父母,亦一刻也,不愿相分。无奈世事,差拂人意,岂能随心随性,妄然行之。沈夜华唤道“鸿儿。”这声唤,沈鸿颤着身躯,呜咽的抱紧朝歌,眼下却知,正是,分离时刻,不知何时再见,因而紧揽,不舍不愿。夜华深知,他这声唤,拆散骨肉,残忍至多,可他,无能。

楼主 剑陵志  发布于 2016-10-18 23:52:00 +0800 CST  
鹿台洲主。公冶朝歌
夜华道,他也很好。
那一字落罢,从容逸然得漱玉流泉,可朝歌仍从那尾音中听得几许哑然干涩。她目光自沈鸿身上侧回夜华,将他似墨色工笔勾勒的俊逸眉眼望过,就如同她执笔时最爱画的红白芍药,闭眸也能准确描摹出每一笔,不偏不倚。他还是气度清华,优雅天成,可他眼神即便是有意掩藏他心中所痛,也瞒不过曾与他朝朝暮暮的公冶朝歌。
不过,那都是从前了。如今,她不必看透,更不必说破。
她神思游离的刹那,广袖为鸿儿一扯,与夜华衣袖牵到一处,笑颜盈盈地道着爹爹,唤着娘亲。朝歌面上并未流露尴尬黯然之色,只是伸手去抚鸿儿发顶,他果然还是个孩子,青丝这般柔软,令她愈发疼爱。心中在打量过鸿儿稍长的身量时,骤然如一箭穿心般的痛,她是为人母,可在孩儿这段最重要的成长中,缺了席。她不知道,来日再见是什么时候,会否鸿儿已经长大成人,与她越发生疏。
倏忽,夜华一声唤,唤得鸿儿放开她衣袖,躲回了夜华身边,随他一声再会而离。
骨肉分离之痛,莫过如此。为此,朝歌望向夜华背影的目光中,携上了几许怨愤,那神色将她本就文采精华的凤眸,渲染得更是艳色太过灼目,锋利。直到沈鸿转身,不舍地再度扑到朝歌怀中时,她眸中氤氲起的一帘水幕,才稍稍将那怨色柔和。
“鸿儿……乖。”她的声音已渐渐不能平稳。
沈鸿告诉她,他不能离开夜华,因为夜华只有他了。
那是童言无忌,却不知沈鸿这样一句话,犹胜在朝歌心头千刀万剐,她也想刨根问底地问问沈鸿,他的爹爹只有鸿儿,那他的娘亲呢,她的娘亲又还有几个鸿儿呢。
但她不能问,不能开口。
朝歌深呼吸了一口气,稍稍抬了下颚,姿态尤是倨傲。然而白龙稍稍上前,轻轻揽住了她肩膀,予她稍许支持。只因白龙知道,那一刻的朝歌,愈是将自己妆饰得高傲,心中便愈是脆弱得不堪一击。许多人都有些奇怪,或是明明甚么事也没有,却要伤春悲秋;或是当真痛苦时,却反而要让自己在人前装得风雨无阻,百折不挠了。
朝歌侧眸看过白龙一眼,会了他眸中之意,便执起了沈鸿紧紧抱住自己的双手,将他轻轻推向夜华的方向。
“跟爹爹去吧。”
朝歌华靥莞尔着,却有一点水光落地,未划下泪痕。她还是那般笑着,似春日辉光大盛。
“我们也走吧。”白龙在她身边轻声道,他知道,这洛阳城,朝歌是无心再游了。
朝歌点头,也就抬步亦向外走去。错过沈夜华的刹那,她没有侧眸,没有回首,却将笠上垂纱放下,遮去了她面容。白龙揽过她肩背,平复着她因哭泣而颤抖的心绪。
故而自她背影望去,没有沉痛,没有悲戚,还是从容得轻裘缓带。
未名七郎。沈安
沈鸿泪流满面,泣声隐忍,落滑那双蕴集风流的菁眸,向夜华朝歌间梭巡往顾,不由得深绝分离之苦,登时滂沱泪涌,抑制难却。夜华一把抱起了沈鸿,将他面颊的泪,轻柔地,徐徐拭干。宽和手掌,便似平抚般叠他双眸之上,兀作平息。夜华如何忍心,叫母子分离,令骨肉拆绝。
鸿儿道。爹爹只有鸿儿。却忘了,鸿儿只有一个,娘亲,也只有一个鸿儿。此言一出,夜华故然深感孝悌,那于朝歌的怜惜,却也不绝一缕的重升。她身周,是圣门菁华,技业惊人的豪杰众英,墨逍,小白龙等。而他,名士风流,未名清雅,更添曲水流觞,占花赌书。他们明明赫然在欢腾之列,又落寞踽踽,无人可偿相思,慰籍落寞。
离了公冶朝歌的沈夜华,便缺了书画琴棋间那点墨藏胸,三魂六魄。到底不是无情人,又叫他,怎生决绝。
“洲主且慢。”夜华转身,长眸掠过那石板青森上,犹未干凅,水痕婆娑。那一滴泪,便似溅落心头,烫的烧灼,裂开寸寸。他拢紧了手掌,掌中是沈鸿单薄衣裳,却似是要去握那滴泪,那镜花水月,旖旎风雨,那再不破镜能圆的长情。
夜华松释了怀襟间,羸弱唯诺地沈鸿,立直了身,向朝歌一步一步,行云流水的踱来。未了,一只手,却阻绝格挡,按向他肩头,迫得步伐不能再进。
还能有谁?却又是谁?小白龙昂首,那挑衅神色,纳容夜华眸间,他那风光霁月,如写意淡云的神容,霎那冷了三分,扬手缓缓拂落白龙手掌,踱前踏来一步。伸手,却是自怀襟中取出一张宣纸,合拢的纸页,难窥那点字藏句,落笔留痕,是书绘之何。只偶得风扬那一角,字端迈逸,成其一道,除沈安亲笔,绝无它事。
“太湖风寒,暑酷冬严,还望,照顾好身躯。”那一方纸,夜华宽袖掩挡,竟交错间,侃侃握住了朝歌柔荑。那五指交触,那指端贴合,缱绻温存,好似往昔风光。夜华神情复杂,却是将宣纸递入朝歌掌心,再是五指拂开,望她神容。那眉宇间,本纳的,是当世魁首,冠之无双飘逸,此刻落寞再升,萧瑟几番,俨然生得几许褶皱横纹。“珍重。”他唇齿间,吐出二字。二字囊括,已抒心境,再无一言可道其它。

楼主 剑陵志  发布于 2016-10-18 23:52:00 +0800 CST  
鹿台洲主。公冶朝歌
一句洲主且慢,在朝歌足前划下天堑,于她脚踝锁下铅球,令她的意愿使自己不能再往前行出一步。白龙有意强带她走,却在目及朝歌纱后那隐约神情后,兀自作罢。不过是那几步之差,她听得环佩鸣声渐近。须臾,夜华已立在朝歌身前。
余光可见是白龙决然地伸手挡在夜华肩头,那一刹徒生的无火硝烟气,令朝歌颇觉烦厌,更不欲插手。她满怀是对身后鸿儿的不舍与思念,街边小吃甜点的香气飘忽到她身边,更因她的毫无胃口,泛起阵阵恶心。
但夜华启口,几言关切如旧,于袖下似是无意地握住她手,贴覆而至的温度,让她几乎忘却了所有不适。一张宣纸送入她手中,于是握住她手的力道,便渐渐撤回。朝歌将夜华的手紧握了一瞬,却也只是一瞬,继而,他五指皆释,也就令朝歌,再无留他的缘由借口。
“珍重。”
她亦是这样回应了夜华,垂纱之后,一双凤眸紧阖,两黛远山之间用力地攒起沟壑。她紧紧用手捂住口鼻,方才使得哭声未露分毫。无以言喻她的心痛,背向离她而去的,一个是她此生挚爱,一个是她骨肉至亲。
手中宣纸攥得愈紧,就如同一个咒诀一般,令她迟迟不敢打开去看。
“我爱他,我忘不了她。”
那一言,哽咽哑然着,入了白龙的耳。他伸手抚过朝歌肩背,温声宽慰,声声句句道的是,“我知道。”
模糊混乱中,已不记得是如何回到船上。
那夜,湖上初夏微风稍紧,朝歌喝得醉了,立在甲板上,散落的白宣黑字遍地,她拉着小白龙,笑得太过肆意,高声而吟。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那声音终于哽咽,尾末一句几不可闻。
瞒!瞒!瞒!
――结戏――

楼主 剑陵志  发布于 2016-10-18 23:53:00 +0800 CST  
【捌】睿九。自是人生长恨水常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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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嘉平十七年六月
地点:独孤山庄花园
人物:风月无欲。谢睿 璇玑九歌。独孤九
剧情:九姑娘,谢先生。分手前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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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九歌。独孤九
暮夏暑风既溽且闷,莲荷花季将尽,余香经热风一蒸,颇是馥郁太过,唯是新枝茉莉尚有清芬,却仍旧不能致以心静。却不知,是因物喜,还或是以己悲。独孤九立在一处假山后,长身轻倚阴凉山石,贪得一处僻静,可她如云月山雪般清白的面容上,容光黯淡稍许,两黛远山之间虽无沟壑,却拢得愁云百转,与她素日里那清靥莞尔之下的从容温和,隔着山峦流水千万重。
她静静地立着,眸光垂于地面,足前三四步远的花树根,落得白英琼色几许,若非风还是这般聒噪地闷热,独孤九出神得几乎要以为洛阳城六月飞雪。少时,连她都觉得自己的心实在太乱。身为九州盟中,执掌天罗一阁的她,绝不该自乱如斯。独孤九颇深地呼吸过一回,脑海之中,纷纷扰扰还是谢睿,谢明之。
他还是没有变,和从前一样,淡漠平静,温和深远。可不过月前,那还是她倦时可靠,悦时共笑的四郎;可一切变得太快,在她心中犹如高岸深谷之变。谢睿与她疏远了,又成了高山仰止的谢先生,她往前走,与他搁着天堑之险,她伸手,摘不得一片林叶。就连梦里,他也还是那般笑着,却依旧不能亲近。
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即便独孤九是傻子,也知道这一月来,谢睿有心避而不见她。所以,她只能主动来找他,在这条他必经的路上等着她。终于,那步伐声不紧不慢地入耳,他的气息使得独孤九周遭的风都温柔了些许,却也让她每一寸神经,都如强弩之末般紧紧绷起。
“等等。”
谢睿长身错过假山时,她终于启口,叫住了他。独孤九手指紧紧在茶白锦缎的袖子上一攥,终于鼓起勇气上前,走到了谢睿身后。她是想紧紧从身后抱紧她的,可不知为何,谢睿好像太远了,始终令她亲近不得。
“你好像不愿意见我,所以我来找你了。”
风月无欲。谢睿
“重金抚恤,多需照料,有家眷幼儿的,可接入山庄内……”独孤庄沉重肃穆地述道,一众是附和是慨叹是悲愤是作恨,恨那圣门歹毒,悲那亡魂无辜,叹那轻率决定,和是无可奈何。谢睿静坐盟主下首右侧,双手捧有瓷杯,温贴掌腹,余暖烘煨,驱逐那寒气升凉。他的神色里,漫漫凝流,有无常无度,却是非可逆转的澹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待独孤庄道落仁义,长篇已终,第一眼望来的,便是谢睿神容,闻他欲言。谢睿微抿双唇,释杯于桌案,眸光流转诸人生有愧色的面容,启唇淡淡“盟主所言极是,谢某无可添缀。”人已去,抚恤再重,徒劳徒添,只当弥作补偿,也唯有此计。他又能作何?是谏言以绸缪策化者性命偿之,或盟主自裁,军师折首,换烈魂甘心?不过庸碌 无能,眼见骨肉分,天伦散,自顾不暇。
会散。谢睿却是头一个,步出聚英堂的。林澈尾随其后,一路花拂竹海,燥热灿阳,朵朵缤纷,摇曳华姿。林澈先行取伞,绕着诸石远去。谢睿缓踱慢行,神情不乏沾着忧郁愁思,挥之不去的,是兄长书信,短字直抒,不容置喙。显然,他的病情,已是玉山将倾难扶也,不堪余力效苍生。谢英的信,未尝不在他思量,然这一身的国士无双,未报白衣,负尽英雄,怎汗颜苟且,以一人独安,全亲友深恩,九泉下愧面故人。正如畴昔陶然居内,他立下重誓,他不可,亦不能,抽身眼下。
值此重思,那温悦淡雅,随风散入的轻声,因柳分花,落叶起卷,荡纳耳廓之间,无容错过。谢睿轻阖了双眸,一许无奈漫唇,悄然掩过,平静清华,神容中,依然谦和温厚,澹静沉稳。
晏儿,晏儿。他的晏儿。他最是不愿相对,刺伤情义的晏儿。纵寥寥躲了二三十日,谢睿亦未设想,能躲避略漠她一生,至残喘命去,灵堂永隔。她自是千金玉叶,琼露广寒的仙姿,一番无改,盛的九天春华,揽是夏时明荣,挟来清风湛湛,高华如月。这样的她,太好,令他无从言起,无以决绝。
“可是有何要事。”谢睿眸凝疏枝,那一缕光,侃映露水,待水落零泥,光淡枝黯,讽刺的终归沉寂。

楼主 剑陵志  发布于 2016-10-18 23:53:00 +0800 CST  
璇玑九歌。独孤九
“不是什么要事。”
独孤九迟疑着道出这一句,眸光稍垂,未与谢睿四目交会,分明那是她的四郎,可她唤不出声,双足也似是扎了根,进不得,退不舍,手指不觉又攥紧了滚幅袖边。晨光穿过树冠林叶,斑驳零落地照在她茶白色的衣裙上,如她心境一般的繁杂缭乱。
“我……”
独孤九的气息亦稍稍紊乱了些许,匆匆地自袖中将换了药的荷包取出,还是绣着那栩栩如生的相思枫叶。荷包捧于她双手之间,徐徐地送到谢睿面前。
“近来天气不大舒心,我又替你换了药,添了广藿化湿气,解热毒,药性温和,对脾胃对肺都是好的。”她这般说时,面上依旧挽开了温如和风暖雨的笑,柔雅和顺,却是强抑着她的纳罕,她的疑惑,她的愁云百转。
可那当下,独孤九忽而甚么都不想问了。她直觉着一种能令人崩溃的危机感逼近,她不知道谢睿会和她说些什么。那样的直觉环绕着独孤九,令她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无星无月的夜里,有盼不到的破晓天明的绝望感,不知源起何处。
忽而从远处拂来一阵携着莲荷香的热风,翩动独孤九与谢睿的裙摆衣袖。谢睿迟迟未接荷包,令独孤九迟疑着也就抬眸,对上谢睿平和温润的双眸。
她忽而有了一个想法,迫使着她目光垂向谢睿腰际,环佩如旧,唯独是,少了那只荷包。
当下,独孤九如遭一击,险些立将不稳
风月无欲。谢睿
她裙摆锦纹清莲,绣是三伏暑燥,不染纤尘。那银缕玉带,那茶白莹洁,映她如雪明容,添绯双腮,缭绕间动人心神,忘乎情态。然谢睿,谢睿一顾,长眸凝掠,睇至那五指轻握的荷包,她指骨偏长,玉色流泽,衬丹枫如火,无端情丝生。谢睿微微颔之,不为所动,亦是静漠似一池静水,一潭无波,凉月冷光,乍寒孟夏。
独孤九道的关切温平,字句谈吐,皆纳融点滴,于他长患喘症,起伏不安的身躯。那是怀春少女,捧着最真最诚,无一分遮掩的心,珍重递于他面前的心意。
谢睿不动。连袖摆,都未曾经风拂荡,长睫掩映,明眸澹泊,卷来疏离陌然的相凝。他望着独孤九的眸,眸光如此静,眸光如此淡,眸光如此谦和,宛若她是芸芸众生,九州群侠间,平凡如是的一人。与他谢副盟主,是同僚,是叔侄,是邻里。
“九姑娘劳神。谢某却不敢受。”他疏淡的口吻,是一许清风荡的温,是一许风月间无欲。可薄情寡恩,眉眼清浅,又是睇忘相逢应不识的漠视。这做派,旁人行来,或很明显刻意,或有微末异常。然他,不过是将那隔阂重矗二人间,做他谢明之,谦谦君子,温文如玉。殊不知,君子最是无情,无情故无爱恨,举止才得大方。
晏清芷的叮嘱诊断,依稀存荡耳畔。寿数更数,如拨琴瑟的余声涟漪,脑海中,不过是一页页翻过,沙沙地撺掇,念他离阎罗殿前叩拜,还剩几度日头。与其拖累,与其令她因情而伤,谢睿更愿见的,是一个英姿冠世,璇玑九歌。不因他喜悲盛衰,而引自我不能。
他很无情。无情中,且是作多少情长爱浓,风月相思。谢睿不知。唯有独孤九掌中荷包,腰系莲佩,成双玉印,泼墨成画,方窥探深明。
龙门洛河畔,曲误拨弦,他是真心。丽日莲华居,剑起茶香,他是真心。缱绻数春秋,两两相依,他是真心。摘却荷包,避客拒谢,他是假意,是虚伪。他凝望独孤九的眸,晦涩沉深,高远淡漠,好似那一切历历于身,互许衷肠,皆成泡影镜花,空诺深负。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楼主 剑陵志  发布于 2016-10-18 23:54:00 +0800 CST  
璇玑九歌。独孤九
九姑娘。谢某。
九姑娘唤的是她,而谢某是他称自己。
这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称谓了,可独孤九只觉自己像是一尊寸寸崩出裂纹的瓷像,木然得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诚然,独孤九的思索仿佛停滞在刹那。她心如璇玑,府藏四库,是九州盟屈指可数的女中才俊,可谢睿的话,很简单,她却像是怎么也听不懂似的。
于是,独孤九,逐字逐句地去想那句话,在心头琢磨了千百遍。
不懂,她还是不懂。
“四……”她深深凝眄着谢睿,将他眸中神光都纳入眼中,那还是谢先生的温和,可太过平淡了,独孤九能看到自己的面容映在他清澈的眸中,却没有一分一毫的涟漪。于是那句四郎哑然在独孤九口中,她唤不出口了。
日影稍动,正照在她掌心的荷包上,绒线映光,底色素雅,唯一夺目的枫叶红,在晨光下依旧惹眼,其红如燃,但却刺痛了独孤九如归雁的眸。
“先生当真是,不要我了?”
她徐徐撤回了双手,将那荷包紧紧攥在手里,那香草干碾碎折断的声音清晰可闻。独孤九倏地阖上了自己双眼,将泪意锁在眸中,垂首以掩戚戚。
“我哪里不好?”独孤九稍稍平复,抬眸再度对上谢睿双眸,蹙眉问道。
风月无欲。谢睿
阿九,自然是很好的。
依稀曾言,是不过春晓的叶落,雀歌地呢喃,雁飞花香,还流连在指。一切,却是朱颜改,芳菲尽,无可奈何。谢睿凝她芙蓉靥,那雪色欺上,惨淡的一片黯落。
心间本以为,再不会颤动生变,却好似千斤坠砸的沉闷痛绝,刺意隐发,叫他险些皱蹙了双眉。原来情动,也是心痛。牵一发,动全身,从来不是虚假妄言。两两相忘,生疏非常,谢睿多想,听她朱唇喃喃,羞怯念落一句四郎。从来,只有她,唤称四郎,念来情深。是漱玉词的清丽妍端,也书绘不尽,风华独绝。
谢睿想别开眼,不去望她雁落知秋,一潭秋江的眸,载有多少年度里,不谢地相思,不悔的情付。可这一避一别,无遗写照,是他谢睿地怯懦,他谢睿地犹豫。他绝不可展示出分毫韦厘地软弱,给独孤九心间,存有零星复辟挽回之可能。
“本就是错,焉能一错再错,迷途不返。”谢睿的眸,正也旋落,是那荷包一角,相思枫叶丹,情爱绵绵,忆寄心意。
那闭阖双眸,是在一瞬息,谢睿地悔痛不忍,也是一瞬息。他们间可容挽回的余地,也是一瞬息。他们错过的,却是这,一瞬息。独孤九睁眸,泪也无痕泣无声。谢明之踱步,神容无情眸光淡。侃侃的,行经独孤九身侧,那莲香雅意,仿如昨日揽怀,绸缪掌心,认定的妻。
他但凡有一分苟延残喘之能,如何舍得,弃她不顾,任莲华清清,供他人采衔,谱出曲长音雅,却与他无关无非的风月案。
不知几起。谢睿心间,装有的谢门庄严,苍生疾苦,竟也一化三分,留予独孤九。少女的音容笑貌,娇羞明容,烙在朱华已逝的沉稳,更是不忘,更是明晰,历历在眸。
“是我不好。你,忘了我吧。”谢睿漫经她莲步之畔,低声叹谓,终柔了一两分神容。
璇玑九歌。独孤九
倘若此时此刻,谢睿眼眸中有些不忍,有些迟疑,对于独孤九来说,都会是掉落悬崖时,伸手可及的荆棘枝,即便会扎得她满手鲜血,却至少不会在万丈之下,粉身碎骨。可谢睿没有,他甚至不消回避自己的目光。
所以,他竟是认真的。
独孤九忽而很后悔,后悔自己来寻他,所以听到了这些话。但她放不下,她怎么可能放得下谢睿。龙门香山相对,伊河流波,那画船之上,他们执手抚琴,那时的心绪,那么清楚,那么清晰。青莲轩中,她挽他手臂,倚他肩头的安稳;陶然居内,共卧潇湘榻,她于他怀中的静默,每一个瞬间,她所思所想,分明都不是梦。
“你没有不好。”
独孤九伸手,拦在了谢睿手肘。彼时,泪光已盈满她眼眸,仿佛顷刻就会夺眶而出。
“不要这样,我忘不了你。”她转身,拥住了谢睿手臂,紧紧攥着他衣袖不愿放手,哽咽道“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不要走,我早不习惯一个人了。”
此时此刻,她心中多少委屈,无法言说。只因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因月前,谢睿还会将她揽在怀中,予她平静得以安靠。可现在,他为何说不要,就不要她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不知道,甚么都不知道。
“别走,别走……”
独孤九额头抵着谢睿肩头,一声一声地哀求他,不要离去,不要离去。

楼主 剑陵志  发布于 2016-10-18 23:55:00 +0800 CST  
风月无欲。谢睿
谢睿心痛。痛的眸间几乎迸涌了涩泪,一触澎湃,倾流灌下。他宁可,独孤九将柔荑荷包,狠狠砸破他这张高华无垠,实也是道貌岸然的面容。他宁可,独孤九唾弃咒骂,说是他无情无义,一生再不复见。他宁可,璇玑剑出,一剑刺向脖颈,血涌魂断,至少一顾,是她荣华。
然她,只是揽住了他,那手臂温温,是熟悉缱绻的。那攥拢袖管的指,也是熟悉的。却是十一年前,洛阳花开,他一弃阿九。彼时,缘起缘错,斩断尚且轻易。今朝情爱已深,朝暮相伴,怎是摘她出了心间,便是绝情绝爱,陌路旁人的狠断。他做不到,却能平漠淡对。因是谢明之,因这世之无双的定力。可他心里,未必想,未必愿。
尤其。是闻听她一句,忘不了,一言,不要走。
那是催人命肠的咒,那是引人心恨的孽。谢睿五脏六腑间,绞痛成一团,早已麻痹的,若不似己身躯。他眺望着远山青峰,眺望着飞檐朱角,眺望骄阳,眺望云海,望不尽远处依依,望不见去路何从。他所能做的,是为独孤九,阖拢一扇殇恨至极的门。是作独孤九,斩清情丝的锐利寒剑。
“总是能习惯的。没有我,你会活的,更好。”欺人者,先莫过于自欺。自欺,才可欺人至深。
谢睿双手执上独孤九袖管,竟连她柔荑也不愿握,淡淡的,将她朝前一推,气力不至于推倒,却足以,将人推开。趁此一际,谢睿袖摆拂过阿九,下颔冷硬,生生隔开间距,朝前踱向,一步未顿的离。步伐飒沓,眷恋毫无,却不零乱,饶自镇静。身后的唤,身后的情,就是这一步踏出的过往种种。他不去望独孤九,是唯恐眼中的两颗泪,倏忽凝落。
没有谢明之。独孤晏,如何活得更好。世上又有谁,能替代他,能替代谢明之。但愿,只是但愿,她早些忘。
――结戏――

楼主 剑陵志  发布于 2016-10-18 23:56:00 +0800 CST  
·演职员表·
【壹】晏清芷——陶然饰;沈琅华——沈琅华饰
【贰】君和惜——晨妍菀饰;陆迟清——陌几言饰
【叁】林修——伊岚饰;洛簪花——杜若寻饰
【肆】墨逍——沈醉饰;姬回雪——东方式微饰
【伍】苏瑾——陆迟清饰;风音——叶蔻饰
【陆】公治楚歌――易水寒饰;玄競――姬战饰
【柒】沈安——东华饰;公冶朝歌——卫秋水饰
【捌】谢睿――宋遗饰;独孤九――花楚岫饰

楼主 剑陵志  发布于 2016-10-18 23:59:00 +0800 CST  
―――落幕―――

楼主 剑陵志  发布于 2016-10-18 23:59:00 +0800 CST  

楼主:剑陵志

字数:34866

发表时间:2016-10-19 07:1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5-01 10:06:2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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