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走后，戚云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彻夜难眠。
因为走得惨烈，戚云苏甚至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点滴。
噩梦总是会时常找上他。

穆霄尹陪着夫人吃了晚饭，一家人好不欢乐。
陶姜也是两月未见自家丈夫，看着穆霄尹的一举一动都真真是想要刻进脑子里的认真。
“夫君，这两月可真是累煞你了吧？回来了就多多休息才是。”
陶姜望着穆霄尹的眼里都是幸福的星星。
看得穆霄尹心里很是满足。
“为夫哪有辛苦的道理，该是为夫不在的日子里，让夫人受苦了。”
穆霄尹让奶娘抱着冬儿下去了，现在是他们的二人时光。
将手抚上浑圆的肚腹，期待与希望甜甜地填满心房。
“后面的日子，我都会陪着你走的。”
穆霄尹凑上去，舔了舔陶姜的耳垂。
激得陶姜瞬间就硬了。
“夫君～”
陶姜佯怒着看穆霄尹。
穆霄尹也是愣了一秒，后又镇定地说
“夫人，今晚，为君来侍奉你。”
黑白分明的眼里净是戏谑的笑意。
灯熄了，房里是欢愉的喘息声与笑声。

第二天早晨，穆霄尹又陪着陶姜用了早饭。
突然想起有文书落在了书房里，这才改了道，放弃了去陪大儿子上早课，转而来到书房。
这些，戚云苏都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怎样，所以他一般也就当自己不知道。
穆将军倒是美人怀中抱，儿子手里牵，但对他这边而言，杂事却只会更多。

正房与书房不远，穆霄尹踱着步子靠近书房时发现，里面竟然扣了门。
转念一想，莫不是戚云苏？
心中又是一暖，这孩子起得就是早。
利用巧法开了门，只见一个单薄背影留在他面前。
穆霄尹皱了下眉头，坐没坐相，这孩子。
静悄悄地靠近人，结果“嘭”的一声，自己给踢到了笔筒。
淡黄色的笔筒，骨碌碌地滚了几个圈，才停下，穆霄尹想，这次“偷袭”怕是没戏了。
正准备应上戚云苏的一声“将军”。
结果半天没反应。
上前把人掰过来，对着自己，才发现人已经烧了起来。
和床上一样，脸颊通红，呼出的气却很薄，不像高烧的人只喘粗气。
他有点慌，他很少遇到戚云苏脆弱的样子。
就是戚云苏的孩子一次次的没了，他醒过来还是能笑得出来。
人是软趴趴的，像醉酒的人。
将人扛在背上，到了府中金琚的药庐，才想起，这人不是有孕了？经得起自己这么折腾？
穆霄尹又想，也许自己猜错了。
金琚三步做两步地蹦出来，接过人，细细切脉，退烧，保胎。
对的，穆霄尹猜对了，毕竟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
他穆大将军倒是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枕边人有孕的情形了。
“人怎么样？”
语气焦急。
“将军莫慌，人给救过来了，估计是给饿晕了，然后受了风寒。”
然后就没后话了。
金琚也不对戚云苏腹中胎再有什么说法。
只是，房里寂静了好一会儿之后。
大夫才缓缓地补充。
“戚副官应该多休息会儿。”
“好，金大夫，小戚还劳您照顾了。我还有公务要忙。”
然后，穆霄尹就走了，到门口时，回头又看了看，人毫无生气地躺着，退去了烧，小脸惨白惨白的。
自己也不知道该再怎么做了，收回目光，真的走了。
金大夫是那仅剩的四人中的一人。
戚云苏睡醒过来，已是当晚深夜。
肚子给饿的，没有感觉了。
但是四肢还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来。
戚云苏坐在医床上，有些懵，闻着满屋的中药味，他想吐。
我怎么会在药庐里？
脸上冰凉一片，退烧时出的热汗早已凉了下来。
等戚云苏完全醒过来，猛地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旁边，那感觉，都要吓得戚云苏再昏过去了。
还是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金大夫一手一根蜡烛，一手一个托盘，看不清托盘上有些什么。
但是，就活活脱脱一个孟婆形象。
“金大夫？”
戚云苏小心翼翼地问。
“嗯，喝粥，吃药。”
金大夫把托盘递过来。
戚云苏还挺感动的。
这大晚上的，真是难为金大夫了。
“没有，总不好让你饿死在这儿。”
金大夫像是知道他想的什么一样，立马就回了话。
戚云苏端起碗，真好，还是温热的，立马咽了几口下去。
结果，下一秒全给吐了出来。
戚云苏对着金琚不好意思地眨眨眼。
“慢点来……”
戚云苏似乎都能在黑暗里看得到金大夫眼中的笑意，赤裸裸的嘲笑。
“慢慢喝，不过蜜饯没有。”
丢下这句话，金大夫就回去补眠了。
留戚云苏一人，干瞪着两碗东西苦恼。

天光乍亮，陶姜就带着食盒，来看戚云苏。
食盒里有蜜饯，糕点，都是戚云苏喜欢吃的。
戚云苏昨晚几乎是边喝边吐地解决完两碗东西的。
看到兄长来了，开心的不行。
“哥！你可累不得，快快过来坐！”
声音里都带着雀跃。
戚云苏想起身去牵人，但是脑子发晕，稳了下，又一屁股坐回去了。
“你这孩子，回来了都不来看看我？”
陶姜扶着腰坐下，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摆出来。
又是看得戚云苏直流口水。
“怎么还跟个孩子样？”
陶姜扯出手巾，塞到戚云苏手里。
“记着要慢慢吃，不够，还有呢。”
戚云苏有些犹豫，担心自己吃了会吐，拂了人好意，就只捻了点蜜饯放嘴里。
“哥，肚子给我摸摸？”
知道戚云苏喜欢孩子，陶姜也是直接拉着人的手放肚子上。
孩子在肚子里一蹦一蹦的，手里摸起来就是一跳一跳的，很是有趣。
“哥，冬儿呢？”
“想他了？等他上完早课，我就让他来看你。”
“好呀！”
开心地笑，但是又忽的想到些什么，忙摆了摆手。
“还是不了，我这风寒还没好，小孩子受不住的。”
“那等你好了，我再带小孩子过来。”
两人又是絮絮叨叨地聊了些时间。
聊的都是近来发生的趣事，军中的，府中的。
等金大夫凑过来，给陶姜请了平安脉，人就走了。
“小苏，好好养身体，哥明天再来看你。”
“嗯！”
戚云苏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把人送走了。
金大夫也笑笑，等人走了，笑容转瞬即逝。
“戚副官，恭喜你，你已有四月身孕。”
金大夫冷冷的说，戚云苏倒是没看出来他有多恭喜自己。
“哦。”
又捡起一块蜜饯，往嘴里丢。
他虽然喜欢孩子，但是，对于自己的来说，只能随缘。
他已经流了两次了。

“你还和谁说了？”
“没，还就只你一人知道。”
“那就好，我先走了。”
戚云苏全程没看金琚，垂着眼，缩在木床一角，手里捧着装蜜饯的盘子。
话音一落，戚云苏就放了食盘，掀起被子，打算溜之大吉。
立在床边的金大夫猛地就把人给按在床上。
“怦怦”
如此变动，惊得戚云苏心脏狂跳。
他还在病中。
“你，你干什么？！”
戚云苏脸色难看得不行。
这人不知道要好好对病患吗？
“没，没什么，你还不可以走，烧还没退。”
金琚也是摸摸鼻子，眼神有些闪躲，抬手摸摸戚云苏的额头，义正言辞地道。
“你给我下去，你再压着我，怕是这孩子还没想走就得被你给逼走了。”
戚云苏抱起手，眉角上挑，有些愠怒。
“好好，我起就是了，烧没退就不能出药庐，今早下了第一场雪。你受不住的。”
最后一句声如蚊呐。
被戚云苏自动过滤掉了。

戚云苏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小产什么的不打紧。
但是，依金琚的把脉来看，不乐观。
戚云苏今年才及冠，但是已经流了两个孩子，第二个还是极其惨烈地走的。
本来戚云苏就是个军人，又怎么会因为饿了几顿就昏死过去？他这是之前留下的后遗症。
金琚想说的，但是戚云苏执意不听，还威胁他也不能向其他人说，细想，也是，如果一个将军的副官身体那么脆弱，他戚云苏还能在军中立足吗，虽然副官作用不是必须的，但对戚云苏却是他存在的唯一理由。
金琚很为戚云苏心疼，只是自己没发现，他总是把这些转化为怒火，对戚云苏忽阴忽晴的。
戚云苏少有朋友，对金琚，他也就纵容着，阴阳怪气的人他又不是没遇到过，至少金琚是真的救过他的命的。

戚云苏后来听从金琚的，好好躺着，静养。
脱了有些厚度的秋衣，窝在被子里的身体只剩了件单衣。
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位置。
没什么变化。
估计是，胎儿靠里，和之前的孩子一样。
戚云苏其实早两个月就不怎么吃得下什么，但是当时他只以为是太过忙碌了，毕竟太忙了，吃不下饭也是常事。
没想到，孩子都那么大了呀。
想到这里，心莫名的觉得很甜蜜。
每一个孩子来的时候他都很开心，但都只是在被窝里偷乐。
他从不与他人分享这份喜悦，更让他自己觉得这个小东西是彻彻底底的属于自己的。

穆霄尹一整天都没来，雪也是一片接一片地下个不停。
戚云苏想看到穆霄尹，他们这段时间里几乎是日日都黏在一起，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傍晚，戚云苏身上披着金琚拿来的棉衣，手里捧着热粥，还在眼巴巴地望着房门，想那个人能出现在自己眼前。
之前的之前，他们之间只是维持着床伴一样的关系，亲疏分得很清楚，几乎是有陶姜的地方，戚云苏就是团空气的存在。
现在呢？
戚云苏小口地抿着粥，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穆霄尹今天很忙，虽然戚云苏昨晚做了很多，但是，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军营那边又有了些事情，没了戚云苏的帮助，就闲不下来了。
回了府，也还要多一些其他的事，比如，陪着陶姜吃饭，检查冬儿的一些功课，这些在常人眼中虽都是不那么重要的，但在穆霄尹这儿，他知道那些是不能舍下的。
浴血奋战十载，让他明白，有夫人有孩子，能活着享天伦之乐，不容易。
天完全黑了下来，鞋子在踏在地上，雪被踩得“嚓嚓”作响。
从书房出来，想着去看一看他的小朋友，走着走着，过了陶姜的房，眼角瞟到温暖的灯火颜色，心也暖了，又止住了脚步，转身去了那屋。

戚云苏喝了药，但是迟迟不肯睡。
金琚在他旁边，冷眼看着。
这人的渴望都写在脸上了，居然还是想等那人来。
金琚很气，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
“喂！他不会来了。”
“他是谁？”
戚云苏傻傻地一笑，弯起的眉眼，掩饰了眼中的落寞。
“哼。”
金琚收了碗，去他那屋了。
我又怎会不知道，穆霄尹不会来？
只是，心里有个渴望，他喜欢孩子，戚云苏有点想亲口跟他讲，可能是药里有让人发热排汗的功效，戚云苏心里热热的，这一想法是突然来的冲动。
“阿嚏！”
没关拢的门，让一丝寒风偷溜进来。
三分热度凉了，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挺傻的，幸好他没来。
闭上眼，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在他入府以前，陶姜就用很温柔的眼神看着他，说“我想要成为那个人的唯一，云苏，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只有我才是他的唯一，好吗？你要帮我，好吗？”
所以，戚云苏入府，成为了那人的临时床伴。

后来，你只要问，这世间最痴情的是谁？最专一的是谁？京城的人们都会异口同声地答“不就是那个穆大将军吗？”
因为穆霄尹等了十年才等到陶姜十五岁，而期间没有娶妻，又在这七年里没有纳妾，端端的是只宠这一人。
人们都是这样认为的，他戚云苏是团空气，不被人们所知的。
当年，穆霄尹上戚云苏的床，听说还是陶姜逼着他去的。
但是，都是男人嘛，谁又会真的禁得下欲望。
陶姜很聪明，对这一点很清楚，但至少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他给了大家一个台阶下，把自己的弟弟给让了出去。
而且，这个弟弟还是那么地听自己的话，这就更好办了 ，也不妄自己当年对他那么好。

这些，戚云苏多多少少的明白，但是，有些事不能太较真儿了，戚云苏也不傻，他这么多年的求生技巧之一就是，放宽心，凡事看开一点，也没那么坏的。
他对很多事都只看到美好的一面，要不，这个世间的黑暗会把他腐蚀，拖入深渊的。
他也有像今天一样的想要那个人的时候，但是，心里有个防卫措施，他牢记着哥哥的话，他不能背叛他，所以，自己忍一忍，也就不打紧了。
所以，他会在和穆霄尹上床的时候，含着布团，尽量地压制住自己的情yu之色。

金琚不放心人，又过来看看。
昏黄的烛光下，戚云苏不自觉地环抱着膝盖，守在床头，睡着了，自己给他披的棉衣也滑落在地。
心中又是一怒。
但还是静悄悄地踱过去，将人缓缓放平在床上。
有一点东西在反光，金琚顺手一摸，额……居然是哈喇子！
金琚气得想砸床！
都是及冠的人了，居然，居然还像个孩子一样。
难道，一孕傻三年，不是吹的？！

金琚很气愤。
戚云苏回去了，回他自己的小院子去了。
还是穆霄尹来接的。
结果戚云苏全程都没对他金琚有什么表示。
金琚立在药庐一角，看着穆霄尹给人披上自己的大衣，把人整个笼在衣服里，就像是搂着一颗黑色的球一样，两人依偎着走了。
金琚气得牙痒痒，自己又是上雪山采药，又是低声下气地求人要炭火，还不都是想着他，结果，到头来还是跟着一个那么久都没来看过他的人走了。
“嘭！”
金琚一拳打在房柱子上。
慢慢地又缓过来，笑自己，怎么人家的私事自己要那么在意。

自己不过是个大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