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花开】《江南|烟雨|过客》YY之作，灵感来自郑振铎《错误》
一．桥头的戏园
孟家少爷今早刚起来，便被下人告知了一个新闻，苏州城西桥头卖桃花糕的清颜去了。
他闻此消息，不由一怔。“婆婆她，是怎么去的？”
“回爷的话，谁也不知道，只是今儿一大早，她连人带院子都不见了。那女子本就不是凡人，城里的人倒也不奇怪。”
孟家少爷抬手挥退了下人，一人在花园里踱着，想起小时候爷爷给自己讲的有关那个女子的故事，不由唏嘘了一阵。
他爷爷年轻的时候，不过一介书生，孟家更是清贫，可没有如今这般富贵。爷爷住在城西一间废旧的城隍庙里，与那女子的店铺，倒离得近。
孟家少爷本是个纨绔风流之辈，家里的一切均有管家们打点着，成日里不过约着几个同道中人一起喝酒听戏。夏天日长，孟少爷隔几日便和几个酒友坐在城西一家名声在外的戏园子里，包了场听戏。
今日新换了旦角，戏却还是不知道唱了多少遍的《牡丹亭》。
孟家少爷皱眉道：“虽是换了人，戏又没变，况且再好的戏，听多了也会腻，没意思。”
他的话得到了酒友们的一片赞同。大家纷纷执着酒杯议论着，觉得戏文不过来源于生活，数来数去，总归是那几个套路。看久了，不腻都难。
于是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城西桥头刚刚失踪的清颜身上。
孟少爷转着酒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道：“若说这女子的故事，我倒觉得，比现在戏台上演着的戏文，只有更精彩的份。”
“哦？你知道多少？”大家本就无聊，夏日日长，闷热的午后更令人昏昏入睡。孟少爷这番话，如同一个不大不小的雷劈下来，劈得正在点上，令好几个伏在桌子上打瞌睡的公子也抬起头来。
这抬起头来准备听故事的人里，有一个姓冷的公子，与孟少爷之前并无交情，今次见面，可是经过好几个朋友的辗转介绍。
不过孟少爷觉得这冷公子跟旁人有些不大一样。旁的公子哥们都打起一脸兴趣，这冷公子，倒不是没有兴趣，只是脸上的神情和瞅过来的眼神，让孟少爷觉得像是监督自己有没有信口开河。
孟少爷打了个哈哈，道：“话说家祖年轻的时候，因家贫，求学时不得不寄住在城西的一个庙里。与那女子，正是邻居。”
“那女子，算到今天，在苏州城里已活了几百年了。”冷公子果然打断了孟少爷的话，孟少爷有些不快，但面上也没说什么。
“看来冷公子也知道不少，不如一起说说，这样我们把各自了解的串起来，没准就能知道那女子生平的来龙去脉。”有人提议道。
孟少爷深觉得自己被抢了风头，面色黑了那么一黑。
冷公子装作没看到，自顾自地讲下去：“诸位见过那女子年轻的样貌吗？”
孟少爷抢先道：“家祖经常感叹，说那女子年轻的形容，足够世间所有男人，一见倾心失魂落魄。”
冷公子摇头道：“看来鄙人知道的和阁下叙述的有些出入。鄙人小时候，带我的嬷嬷跟我说书，说先祖曾经纳过一绝色女子为妾，那个妾室早年父母双亡，只有个哥哥。那个兄长倒真是个好兄长，二十二岁时救了个女子回家，认作义妹，便唤作清颜。我所知道的，便是那个妾室告诉自己在冷府的心腹，又辗转到那个嬷嬷口里的。”
“哦，那怎么说？”孟少爷不快道。
“那个妾室娘家姓夏，未出阁时在家里唤作海旋。据夏氏说，那女子容貌不过尔尔，最多算中上之姿，只是一双眼睛，生得比别人好看些许。”
“那夏氏的口气听起来，倒是一股酸气。这两个女子之间，必有一番纠葛吧。”“呵呵，女子间争风吃醋之事，自古有之，这两个女子……有趣有趣！”大家打断了冷公子的话，议论起来。
冷公子倒不恼，继续悠悠道：“夏氏在府里算是个奇女子，据嬷嬷说，她的模样生得比冷府的所有女子都好，也懂文墨，只是心，从不在自己夫君身上，也不屑于争风吃醋之事。虽是如此心淡，依旧为大妇所不容，过门不到三年，便郁郁而终。去之后大妇说她死于痨病，硬是将尸骨烧了个干净。她哥哥过来哭丧，倒是一滴眼泪也不流，却将她的骨灰带走了。可也是个奇事。”
“她哥哥是个怎样的来历？”大家好像不知道话题已经被转远了。孟少爷撇了撇嘴，将目光掉开去，望着楼下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桥头。
“夏家本是钟鸣鼎食的望族，经历了不知几朝几代，后来终是衰落了下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阖族搬出了苏州城，在城郊买了田，置了庄园，靠收租过日子，乐得个逍遥自在。这对兄妹，不知属于夏家的哪一支，但总之算嫡系，继承的家业说不上大，也算不错了。这夏公子的名讳，我记得叫什么来着，哦对，夏风眠，与他胞妹夏海旋相对。
夏公子少孤失怙，自幼被族里的人欺着，性子却养得挺平和，是个极好说话的人。不只是他妹子，家里的上下一切，都被他打点得很妥当。只是自十岁以上，便不大爱读书。这乡绅人家，本也不需读书，夏公子也没沾染上烟酒的癖好，就是乐于谈佛论道，颇有些隐逸之意，因此一直不肯娶妻。
族里的人也乐得如此，巴不得他赶紧出了家，好占了他的家业。于是平日里总引一些据说有仙风道骨的居士们和夏风眠闲谈，指望着他赶紧中毒。不过天不遂人愿，夏风眠二十二岁那年出了趟远门，自外面救了个女子回来，取名清颜，认作义妹。回来后不仅对清颜照顾有加，更是有意无意中透露出相娶之意，族里的人便知道他此生是与佛门无缘了。”
冷公子说到这里，执起一杯茶来润了润嗓子。公子哥们一时难得安静下来，都各自打着扇子，等着下文。
孟少爷看了看日头，离太阳落西回家的时辰还早着。他又瞅了瞅戏台子，《牡丹亭》不知道演到哪一出了，那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不知道唱过去没有，唔，好像已经唱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了。
他又看了看依旧熙熙攘攘的桥头，往日里清颜一派春意的桃花院子竟像是从未存在过似的，消失地无影无踪。如果苏州城是一幅画，那么清颜和她的桃花院子就像是不知怎的得罪了画家，画家拿起占满墨汁的狼毫，毫不客气地将这一角桃花色抹去，消失在了旁边的断井残垣里。又或者说，桃花院子本来就是一个神仙经过苏州城时，不小心从袖子里掉下的一个什么物什变作的。昨天这个神仙好巧不巧地经过苏州城，发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赶紧俯下身来捡了回去，顺便把清颜也一同带走了。
孟少爷启唇道：“在下听家祖说，清颜是个痴情女子，有个心上人。这心上人，莫不就是这个夏风眠吧？”
冷少爷摇摇头：“如果真是夏风眠倒好了，郎有情妾有意的，夏海旋又怎会怨恨自己的嫂子？夏风眠与清颜，不过唱得一出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的老套剧情罢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孟少爷，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先来说，孟兄补充，我们凭着感觉。一同猜猜，将这个清颜的故事补完全，如何？”
“好！”孟少爷和其他公子一同应和着。
其实吧，我不会告诉你们我是《江城子》卡文所以来写这个的……
我有点想转文风，尽量少用修辞，大家要监督我！
写这个，也顺便满足一下自己多年的江南情结……
桃花糕的故事《揉蓝绿色曲尘开》里提到过，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
我有点想转文风，尽量少用修辞，大家要监督我！
写这个，也顺便满足一下自己多年的江南情结……
桃花糕的故事《揉蓝绿色曲尘开》里提到过，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
二．夏海旋
冷公子噙着茶水，思绪飘回很远的地方。他在回忆自己很小的时候，白头发的嬷嬷采月是怎么跟自己讲这个故事的。
故事是夏海旋最先讲的，自然也从她开始。
“不知诸位，对夏氏本人，有没有兴趣？”冷公子挑眉问道，也不等他们答话，就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采月是家生子，他们家在冷府里世代为奴。她总是说，在她三四岁的时候，便需帮着丫头仆妇们跑腿传话了。做这个活的时候，她经常经过老爷新纳的妾室夏海旋的院子。
海旋对老爷并不太笼络，那副倾城的长相又为大妇所嫉恨，是以她的院子位置并不好，临着冷府府里人来人往的巷子。屋子不仅小，还夹在两个老姨奶奶的院子中间。
那个院子，在她死后便被老爷吩咐烧掉了。不过采月还记得，要进海旋的院子，得先经过一个很长的门道。这个门道三面是墙，左右手的两面是那两个老姨奶奶屋子的墙，门道尽头的山墙才是海旋院子的。山墙的一角处，有个小小的门，里面才是属于海旋的房屋。
这么长的过道，门前又立着一面粉油屏风，从外面随意一瞥，是绝对看不到海旋的屋子的。
海旋的屋子潮湿，屋前大部分的面积都被一个长方形的天井占了去。一年四季，照不进太阳，因此人从里面出来，都感觉自己身上也沾了一股湿气。
她的屋子，她的天井，夏天很凉快。
天井里有很大的几颗石榴树，开花的时候，满院子都红彤彤的，很喜气。石榴结的比府里任何一颗石榴树上的都大。海旋很喜欢这几颗石榴，但从不吩咐丫头去将石榴摘下来。于是石榴就像一个个红灯笼挂在枝头上，将树枝压得低低的，直到过年的时候，雪下来了，太太身边的人来了，将石榴全部剪下来带走了。
山墙脚下密密麻麻地长满了一丛矮牵牛，扶桑国那边唤作夕颜，海旋很喜欢这个名字，也这么叫。
傍晚的时候天井才得到那么一点光，橘黄色的落日将整个天井照的很不真实。夕颜花开得很凶猛，疯了似的叫喊着，把自己开在黄昏的空气里。深绿色的叶子，那是没有一点杂质的绿，绿得让人心里烦躁；还有殷红如血的花，比最好的胭脂还鲜艳，多得不得了，很热闹。但因为没有一点声音，也很凄清。
墙角边长满了野草，杂物中间却摆着一个上好的青花瓷缸子，里面养着肥大撩人的金鱼。
采月还很小呢，就觉得这种奇怪的布置一定不是海旋吩咐的，冷府里也没有人来教她打理屋子，采月问过自己的娘亲，娘亲说：“啊，她的屋子就是这样的。“好像盘古开天地，夏海旋的屋子，就是这么个布置。
黄昏时，采月在巷子里走，经过那个过道的入口，瞥过那个天井，看见上面是金黄色的漫天霞云，中间是江南特有的粉墙黛瓦和那个粉油的大影屏，底下是浓绿寂静的叶子和吵吵闹闹的红花。夕颜花前面，长天霞云底下，坐着一个夏海旋。
这就是幼年采月的黄昏，和夏海旋有关的黄昏。没有夏海旋，就没有采月的黄昏。
海旋每日就这么坐在粉油影壁前面，手不释卷。
采月喜欢看海旋偶尔抬起头来的样子，因为海旋长得很好看。
乌油油的头发，白得有些发青的皮肤，琥珀色的淡漠的眼珠子，高高的鼻梁，朱唇黛眉，像一幅画。
画是没有生气的。
这世上再也没有原来的夏海旋了。
过了没两年，海旋病了。
不起眼的采月，一团孩子气的采月，被太太拨去照顾海旋。
一个小孩子能照顾什么呢，不过做给人看罢了。
海旋病得快失去意识了。
她白日里鲜少有清醒的时候，总是糊涂的时辰多。
海旋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苏州城郊的庄园上，日日在傍晚时分亲自偷偷划着船，去田上接她的哥哥回家吃饭。
她撑篙的时候，带他们的老仆人在岸上气得直跳脚，“小姐！我说了多少次这种事不能做……”
她做着鬼脸，笑弯了腰。
他们家里只有她和她的哥哥。再没旁人了。
蓝蓝的、高高的天空，水乡的迷离涟漪，荷花的清甜香气，要是海旋的记忆里只有这些多好。
采月半夜里服侍着昏迷醒来的海旋，看她艰难地翻过身，伸出手，想要抱住什么。采月忙将自己的手伸过去，海旋拼命地握过去，生怕采月的手逃了似的。
海旋叫着：“子夜！”声音极尽温柔，就像她此时弯弯的眉眼。
海旋其实长得婉丽娇媚，只是平日里脸上总是不相称的冷漠。
采月不知道子夜是谁，但她记得海旋的哥哥并不叫子夜。
海旋的手滚烫滚烫的。
大夫偷偷告诉海旋陪嫁过来的人，海旋快不行了。
后事都准备好了，偏偏海旋还没有咽气。
她好像在等待什么。
可采月知道她的哥哥已经故去了。
难道海旋忘了？
后来过了几日，一个晚上，采月听见海旋又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她叫道，这一次带来一些怨气。
“清颜！”
过了一会儿，她又叫了一遍清颜，语气舒缓了一些。
第二日清早，坐在床边上支着头打盹的采月睁开眼，看见海旋的脸色已经一片雪白，嘴唇的朱红也褪得干净。
她伸过手去探了探鼻息，叹口气，将早就备好的白布轻轻盖在海旋倾城的容色上。
生离死别，采月不到十岁，也能看得如此淡漠。
老爷早就不管海旋的事了，太太说海旋是得痨病死的，灵柩不得入家庙，连身体，也要一把火烧成灰。
没有任何人来帮海旋说话，海旋的哥哥早就死了。她在这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
采月不齿太太的行为，却也毫不声张。她觉得这样也好，海旋自从嫁进冷府，就没有一日是快乐的。
现在海旋和冷府没有关系了，海旋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海旋的丧事办的很低调冷清，在旁观者们看来，没有任何值得说的地方。
不过采月还记得一件事。她记得一个男子拜访了冷府，自称是夏海旋的兄长，请求带走她的骨灰。
真是荒谬，夏风眠早就作古了，哪里又蹦出这么个人来。冷老爷下令逐客。
这时候太太站了出来，说夏风眠本来就神神叨叨的，喜爱佛缘道法，如今这个人，应该是夏风眠的什么朋友，就是当年认了海旋为义妹，也说不定。
老爷没有再阻拦。
依采月看，老爷也不敢阻拦。不，这回倒不是因为太太。而是来的这个人，气场太过……怎么说呢，采月觉得，神仙什么样，他就什么样。
那个人走的时候，采月初生牛犊不怕虎，真的鼓足勇气去拦住了他的脚步。
他的神色也是淡淡的，不过很温和。他问采月，姑娘有什么事吗？
采月根本就不敢看他的脸，拼命地瞧着脚尖，挤了半天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先生的名讳，是子夜吗？”
那个人的声音和他的神色一样淡漠。
“不是。”
“哦，哦那没事了。”
来年清明，采月替海旋烧了点纸，觉得夏海旋真是红颜薄命。
不是被辜负了，而是根本，从未得到过。
啊比赛看完了！！好开心好激动！！支持的选手夺冠了！！！
咳咳想问个问题，假如叶青缇是帝君，那么帝君是怎么下凡的？重霖说帝君曾经沉睡过，那么是不是沉睡的时候帝君变成了叶青缇？
@嬛姝@蓝潋幽檀默@七一二四六九
咳咳想问个问题，假如叶青缇是帝君，那么帝君是怎么下凡的？重霖说帝君曾经沉睡过，那么是不是沉睡的时候帝君变成了叶青缇？
@嬛姝@蓝潋幽檀默@七一二四六九
其实看成一个原创就很好懂了。
什么孟少爷冷公子不过是讲故事的路人甲，真正的主角是清颜和子夜。
夏家兄妹就是悲剧的男二和女二。。。
故事还没有讲完，目前只讲到清颜不是凡人，被夏风眠所救，然后夏风眠喜欢清颜……然后夏海旋也喜欢子夜……但是子夜不喜欢她，她哥哥死了之后她嫁到了冷府，郁郁而终。
至于子夜和清颜的故事，我还在码字中……
真的真的有那么难懂吗？
什么孟少爷冷公子不过是讲故事的路人甲，真正的主角是清颜和子夜。
夏家兄妹就是悲剧的男二和女二。。。
故事还没有讲完，目前只讲到清颜不是凡人，被夏风眠所救，然后夏风眠喜欢清颜……然后夏海旋也喜欢子夜……但是子夜不喜欢她，她哥哥死了之后她嫁到了冷府，郁郁而终。
至于子夜和清颜的故事，我还在码字中……
真的真的有那么难懂吗？
三．子夜
冷公子讲述的故事暂告一段落。他停下了手里的折扇，望着窗外的黄昏出神。
大家伙儿看着冷公子的举动，也都纷纷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望着那一片暖洋洋的橘黄色，好像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粉油影壁，乱糟糟的夕颜花里坐着那个神情冷淡的女子。
孟少爷轻咳了一声，大家纷纷回过神来。想起刚才走神的样子，面面相觑，又打着扇子彼此嘲弄起来。
冷公子道：“孟兄猜想的故事里，必是没有夏氏这一段吧。”
孟少爷微微颔首：“贤弟说的没错。不过刚才听贤弟那么一讲，在下对这四个人的过往，倒也猜得差不离了。”
冷公子挑眉，正打算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了。“等等，现在有一个问题，这个卖桃花糕的清颜姑娘，究竟是不是凡人？”
冷公子示意孟少爷答话。孟少爷不假思索地答道：“能活几百年，还能容颜不衰，你说是不是凡人？”
“那那个子夜呢？”
“据家祖猜测，子夜应是下凡的神仙。清颜姑娘么，可能是神，也可能是妖。”
“我觉得清颜是狐妖，我曾经在一个观里见过她的画像，啧啧啧确实是少有的美人，什么容貌不过尔尔，夏氏绝对是胡说八道！”
“我倒觉得那女子是花精。听我一个见识多端的朋友说，她的桃花糕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大家又纷纷议论起来。孟少爷无法，只得再次咳嗽了一声。
这次终于轮到孟少爷说话了。
现在，在故事的开头，子夜，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仙般的人物，与夏家有了瓜葛。
据孟少爷猜测，子夜应该是夏家宗学的年轻夫子。
座中有公子哥儿怀疑孟少爷纯粹瞎编，但孟少爷振振有词道，子夜先生这么一个正气凛然的人物，除了最装模作样的夫子，也没有什么职业适合他。
大家一想起以往被受了老爷嘱托的业师折磨的经历，纷纷点头称是。
孟少爷满意地笑笑，继续往下说。
其实下面的故事很简单。世界上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一定规律。
子夜就合该在最美好的时光里遇上最美好的清颜。
故事的结果是简单的令人扼腕，但过程可以演化成千万种版本。
比如说素衣蓝裙的清颜撑着小船自城郊随着流水进苏州城，那天正好下着雨，江南的烟雨，是能迷死人的。清颜忘了带伞，她可不着急，随意拣了一间店铺，在底下站着避雨。店老板见俏生生的水葱样的少女立在那里，像个活招牌，也不去赶她。
凉风夹杂雨丝，将她留仙裙的裙摆吹起来。蓝衣少女原本遮在额头上挡雨的手指松开了，她低下头揉搓着白绫裙子上的点点污渍，自个儿叹道：“这裙子果然是留仙裙，风吹起来的样子真不差。”
“是么？”她听到了一个温和低沉的嗓音，也不细想，顺口接道：“是啊，我上回偷偷翻栅栏，裙子挂在了栅栏的尖钩上，结果你猜怎么着？裙子没刮破，钩子倒被我的裙子给带下来了。”
她说着说着，突然发现雨停了，惊喜道：“雨怎么停了？”一个起身，正好撞在身边人的怀里。
白衣的子夜撑着一把油纸伞，伸出手来扶着她，笑道：“雨没停，是我的伞，你可是空欢喜一场？”
“怎么会？其实我挺喜欢下雨的。在下夏清颜，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我叫……子夜。”白衣青年轻叹了一声，声音很轻，很快就消失在了雨触手可及的雨丝风片里。
清颜没有听见这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她正伸出手，去接从九重天上落下的无根水。
孟少爷以为，这便是两人相识的开头，如戏本子里演的那样，一对璧人活色生香。
有一个断袖公子的心思到底细腻些，他觉得，子夜既然是下凡的神仙，必定有任务在身。他猜测，子夜是来凡间收妖的，而清颜正好就是那只故作天真的妖。子夜本应该祭出收妖壶收了清颜为民除害，但没想到坠入情劫一时无法自拔……
“想太多！”孟少爷对此很无语。
子夜的确是神仙。
虽然具体是哪一位尊神孟少爷猜不出来，但子夜这回可没有那么好运，他不是像上回东华帝君“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那样正儿八经的下凡。说句实在话，那位名气响当当的上神，子夜的前世已经灰飞烟灭了，在凡间的子夜，不过是三魂六魄里残余较大的一块碎片化相罢了。
子夜在凡间，的确是有任务的，他的目的是将自己散在凡间的魂魄一片片收集齐全。
他根本就没想到会在和她重逢在苏州城里。
他不知道清颜到底是她本人在凡间历劫的转世，还是和他一样，只是一块魂魄的化相。
他不想管了。
牵念了十多万年的人就在眼前，这一次，子夜觉得一定是上天对他的怜悯和补偿。终于不再有那些无聊的人和事来羁绊他们，不再有那些说不得的身份和误会。
现在他是子夜，她是清颜，红尘中一对普通的凡人。她在他眼前。他终于拥有了陪伴她的资格。
他其实很羡慕凡人。虽凡人不得不坠入轮回，但轮回多好。如果他能拥有轮回，他就可以选择站在奈何桥头忘川河边，一世一世地等，总能等到她吧。
子夜看着眼前的蓝衣少女，她在凡间的样子，并不像那个睥睨天下神采飞扬的女子。她的气质、性格、记忆都已经被时间篡改了，哪怕就是没有变化的容貌，那以前美艳得有些咄咄逼人的五官，给人的感觉也内敛了许多，正如她现在的名字“清颜”。
只有那双眼睛，轮廓和眼神，与记忆里那份刻骨铭心一般无二。
她着素衣的样子也很好看，淡淡衣衫楚楚腰，相对无言已魂销。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想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头发，却又想起来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他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学了她的样子去接自九重天上落下的无根水。
如果她记得他，那可能结果更糟糕。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郑愁予《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