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三不医(高冷剑侠攻X风流神医受)

拒绝家暴,和平分手,不要毁坏东西,特别是贵的东西。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0-06 00:00:00 +0800 CST  
第八章、

羊脂白玉落在青石上,一道裂纹将其一分为二,它本是阮灵奚拿来送萧洄的,既然萧洄不肯收,又留它何用。

阮灵奚一路走一路想,他要往庐州去,烟淮湖上自有人怀抱琵琶等他捎去一壶桑落酒。然后往东至临台道,正是花鲈肥的时节,约人烹鱼品酒。待天气再冷些便往北去,赏那初雪早梅……天地逍遥好去处那般多,他惯来如此,何至于放不下一段情缘?

走到山门前,阮灵奚转身看见斜阳落,青山远,才发现所有念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哪都不想去,只想回到萧洄身边。可是萧洄不要他了,细密的疼痛从心口盘至腰腹,他按着膝头一点点滑坐在山路石阶上发呆。

“喂……”一只小手摊开,上面是一块粽糖。

小道童一手挠了挠后脑勺,一手把掌心又往阮灵奚眼前送了送,道:“是前几天师兄下山时买的,我偷偷留了一块,给你吃。”

阮灵奚抿紧唇,忽然间弯眸一笑,从小道童手心里捻起糖塞在嘴里。甜味从舌尖一点点化开,压住了喉间的血腥味。

小道童顺着他的手看去,见他袖口有血迹不由得吓了一跳:“你受伤了吗?”

阮灵奚闷咳两声,手臂横在腰间压得更紧了些,他清楚自己如今情况比看起来还要糟糕。丹田内劲四散,在经脉中冲撞着,腹间更是钝痛磨人。

“山下有间药庐,平日都是观里的师兄在打理,我带你去!”小道童跳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去拉阮灵奚袖子。观里冷静,少有生人,小道童往日所见皆观中师兄弟们,便瞧阮灵奚甚是稀奇。他没见过生的这般好看的人,比师兄偷偷藏在床下的那几十张美人图上所画的人都要好看,又十分爱笑,笑起来眼睛亮得好似长老那一盅流云漓彩的棋子。

阮灵奚点了点头,抬手封住自己几处大穴,暂压住流窜的真气,艰难起身拉住小道童热乎乎的小手同他一起下山去。

山下果真是有个小药庐的,白云观中的几个道士平日里会在此为附近的百姓看病,小道童跟师兄说明来意后,暂且将阮灵奚安置此处。

阮灵奚不需别人为他把脉,他卷起袖口,一层极薄的羊皮贴着他小臂,里面藏着十八根银针。他身上的毒未解开是因为缺了几味难寻的药材,故而只能暂且压制着毒发,等托人找到药材之后自无大碍。银针引着内劲渐而平缓下来,阮灵奚盘膝打坐,虚汗湿透了长发,唇上没有半分血色。

真气游走几个周天后,心口痛痒渐消,这样一来愈发显得下腹坠痛难耐。阮灵奚皱紧眉头,抬手搭上自己的腕,这几个月来都没有诊出滑脉,这次也未抱什么期望。

几息之后,阮灵奚蓦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指尖下的脉象虚涩之中隐有一脉圆滑如珠滚玉盘,分明是有孕两月余。之前脉象杂乱不可见,今日被萧洄一袖甩散真气,重新疏导过后竟稳住了脉象,这才窥出滑脉。

屋外传来小道童嬉闹声,清脆稚嫩。屋中是一片死寂,良久,阮灵奚垂眸苦笑,将手心缓缓贴在小腹上,轻声叹息着:“你此时来,叫我如何开口……”

提笔墨落宣纸三四次,阮灵奚将心一横,写下一张药方,待墨干折好唤来小道童,道:“回头我叫人给你买一包粽糖,你将这个交给你们观主,好不好?”

小道童犹豫一瞬,点了点头道:“好,我帮你,那你是要走了吗?”

“我不走。”阮灵奚将手搭在腰间点了点,轻声道:“你将那药方交给你们观主,跟他说我在此三天,等他前来。”

小道童将药方贴身放好,拍了拍胸口道:“待我回去就找每日给观主送饭的师兄,央他带我一起去后山,把你的东西送到观主那里。”

阮灵奚倚着门,看着小道童蹦蹦跳跳地往山上去,心也跟着一并走了。直到瞧不见小道童的影子了,方才叹了口气,回药庐照着方才写的药方给自己抓了一副保胎的药。萧洄略通医术,看懂一张药方并不难,倘若还存一份爱意与他,自会寻来。

若不来。

阮灵奚看着手中乌黑的汤药,仰头灌下。

便也死心了。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0-07 00:02:00 +0800 CST  
第九章、

斜阳落尽,云里疏星,不共云流去。萧洄独坐石上,指尖捏着一块碎玉。

“既放不下,又作无情状,那封心诀,观主怕是练不成了。”老黄牛慢悠悠吃着草,骑牛的老者将头上的破草帽往下压了压,遮住一双昏昏欲睡的眼。

萧洄将玉握在掌心,却舍不得用力,垂眸轻声道:“让您失望了。”

“有什么好失望的,你要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老者淡淡道:“寒霜剑是避世剑法,当年你师父可曾拦着你下山游历了?可见他也未拘你分毫,一切皆由你去了。剑法随心,你喜欢什么便去追寻什么,这有何错。”

萧洄抬眸,看月影落于湖心,只道:“我既修不成封心诀,也寻不得心中所思所念。这世上不缺愿意爱惜他的人,他亦不会委屈自己。如此,便作罢。”

“偏信偏听偏见,当局者迷,观主不妨多听听多看看。”老者将草帽抬了抬,朝不远处望去。

观里的青衫弟子左手提着一个乌木食屉,右手牵着个蹦蹦跳跳的小道童。那小道童不过总角之年,性子正是活泼,跟在师兄后面东张西望,待看见萧洄后立刻不蹦了,规规矩矩的拽着衣角走来。

青衫弟子没想到长老也在此处,忙上前行礼:“弟子见过观主,师叔祖。”

小道童有模有样地跟着打了个揖,双眼滴溜溜转着,到底还是壮着胆子走到萧洄面前道:“观主,阮公子托我将一封信交给您。”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妥帖折好的纸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萧洄一怔,下意识攥紧掌心的裂玉,沉默良久伸手接过,却不打开。倘若信上再是‘两情若久长,岂在朝与暮?’此等之言,看了不过徒留心伤罢了。

“不看?”老者耷拉着眼皮,一副困懒模样。

萧洄苦笑,将信压在裂玉之下:“既已将他逼走,何必再生事端。”

小道童有些慌了,忙道:“观主,阮公子说在山下药庐等您三天。”

萧洄虚握住信,拂袖转身而去,不予理会。

小道童迈着短腿追了两步,道:“观主若不去,他定然会伤心。”

萧洄脚步一顿,小道童也跟着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怔怔抬头,只听见观主一声叹息。

小道童看着观主走远,夜色里白衣清隽的身影渐远,融于夜色便显苍凉。

那封信与裂玉一并被放入匣中,与两缕痴缠的青丝做了伴。

阮灵奚依言在山下药庐等了三天,直到第三天斜阳落时,仍未等到萧洄。小道童跳上石墩,然后又蹦下来,再爬上去,蹦下来,乐此不疲。

“你晃的我眼晕。”阮灵奚拎着他的后领,将他从石墩上提溜下来,搁在一旁。

小道童缩了缩脖子,有些闷闷道:“都说观主不会来了,你看天都要黑了。”

“这不是还没黑透吗,说不准一会儿就来了。”阮灵奚歪在一张青藤椅上,双手搭在腹前,瞧不出半分心急模样。

小道童本笃定观主不会来,见他这般反倒是有些犹豫了,没准观主真的会来呢?他托着软乎乎的脸蛋老老实实坐在阮灵奚身边陪着一起等。

最后一缕斜阳落尽,暮色来临,阮灵奚眼底光彩便也随之一并散去了,夜风微凉,他颤了颤长睫,轻笑着闭上眼。

“喂……你别哭……”小道童扯了扯阮灵奚的袖口。

阮灵奚晃了晃藤椅,懒洋洋道:“谁哭了。”

小道童将肉肉的指尖伸过去,勾起他眼角一线微凉。阮灵奚长叹一声,指尖凑在唇边打了个哨,远处有马奔来,他抖开挂在椅上的雪色披风,翻身上马。

“你要往哪去?”小道童仰着脑袋看他。

阮灵奚挑着泛红的眼尾,一双桃花眼似泣非泣,唇角勾笑:“长安去,那里美人如星繁多,总有合眼缘的。”

小道童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马蹄疾去,披风招摇作响,留下一阵飞尘。直到不见了人影小道童才略有失落的回头,不曾想竟看到了自家观主。

“观主!您什么时候来的?”小道童用力揉了揉眼睛,还当自己看错了,“您是来见阮公子的?他刚走,您快去追还来得及。”

萧洄握住手中长剑,目光顺着空无一人的小路望去,半晌才道:“长安,是个好去处。”言罢,他转身负剑背道而去。封心诀此生难成,他意欲游历江湖,且行且看,或许哪一年便放下了。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0-14 00:09:00 +0800 CST  
红尘白日长安路,马走车轮不暂闲。

初冬头场雪,一辆华盖马车从长安驶出,朝南而去。又行至半月余,眼看要到渡陵,天气愈寒。

车外寒风彻骨,车内却是和煦胜春。四壁裹了兽皮,车中置了一软榻,榻上覆白虎皮,榻下铺波斯毯。另有一小案,案上摆九莲四足的香鼎和几只紫砂泥的茶盏,无一不精巧。

车里有两人,一坐一卧,坐着的正倚窗看书,低垂的眉眼略显清冷,肤若白壁,修项秀颈,自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卧着的那个正阖眸睡着,鸦发散了一榻,或勾与颈或绕于指尖,长睫颤颤,薄唇微张。

路上颠簸,马车一震,车中晃了三晃,榻上人眉心一蹙,拽住身下绒毯闷哼一声。窗边人放下手中的书,坐去榻边,将滑落的毯子轻轻往上拉起。

阮灵奚被晃去了睡意,睁开惺忪双眼,喃喃着:“什么香?”

“柏子香,你不喜欢,熄了就是。”林音和伸手将半盏香茗倒入香炉,压下最后一缕香味。

阮灵奚揉着眼睛,轻叹一口气:“我现在是闻不得了,待来年我帮你去寻几味香,雪中春信喜不喜欢?”

林音和摇头,道:“太名贵,何必费那心。”

“只要你喜欢,算什么费心?”阮灵奚坐起身来,顺手捞了个软枕垫在腰后,倚着车壁拥着被醒神,“音和啊,开点窗吧,我好闷。”

“外面天寒,仔细着凉。”

阮灵奚恹恹地歪在一旁,央求道:“就开一点点,让我透透气。”

林音和拗不过他,只得将窗拉开一条缝隙,寒风卷着雪趁机而入,吹散车中几分热气。阮灵奚坐的远,扒不着那一缕凉意,便掀了厚毯下榻,朝窗边凑去。细雪落在眉心,冷得他一个哆嗦,倒也彻底清醒了。

“前面就是云阳关,马上就要到了。”林音和道。

阮灵奚随口应了一声,试图将窗子再推开些。

林音和把那条缝‘啪’的一声关紧,道:“之前我总是不明白,苏临玉才名艳名满长安,你为何不选他,却以三万金买我一程。”他不过是苏临玉身边的一个琴师罢了,那晚长安芙蓉河畔,阮灵奚挥掷三万金,不做苏临玉幕下宾,反买了个垂首抚琴的琴师,令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惊。

“现在你明白了?”阮灵奚将身子朝林音和歪去,抽了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

林音和顺手捋了一把落在自己肩头的凌乱青丝,轻声道:“方才我找书时无意看到一幅画轴,才晓得你不过是看上了我这双眼,与那人有几分相似,是也不是?”他说完,便做好了阮灵奚发火的准备。

阮灵奚仰起头去看林音和,清冷的一双眼,眼光流而不动,似藏了冰霜于其中,只盼他一笑将其消融。很美的一双眼,像也不像。

“他是你腹中孩子的生父?”林音和垂头去看阮灵奚腰腹,那里已有明显的隆起,衣袍堆叠腰间,裹着柔软的弧度。

阮灵奚脱力般往下倒去,被林音和一手托住腰背,安置在自己腿上,让他枕得舒服。车中一时无言,许久才听阮灵奚道:“你不像他,我选你自然是因为喜欢你,苏临玉美艳如墨魁,但我不喜欢,我偏喜欢你这朵雅致青莲不成么?”

林音和勾了勾唇角,眼底起了几分难辨的神色,正要说什么却听外面一声嘶鸣,马车猛地一甩。林音和俯身将阮灵奚揽在怀里,才免他撞上车壁。

“出什么事了?”阮灵奚一个挺身起来,从榻上抽出一柄象牙扇捏在指尖,不等他出去探看,便感到一道劲风夹杂着阴戾的呼啸迎面袭来。手中折扇大开,十四骨流光顿现。这柄象牙扇名为‘风月’,出自江湖第一锻造宗师裴雪春之手。

当年裴老问阮灵奚可有何要求,阮灵奚只道,好看就行。自此便有了象牙为骨,金笺为面,青绿设色的一柄‘风月’。幸而除了好看,还挺结实的,阮灵奚反手开扇将一支短箭击飞后,心道。

“你在这待着,不要出去。”阮灵奚将林音和往身后一推,独自闯了出去。他未曾回头,自然看不见身后林音和阴沉的眼神,那周身的淡雅皆散,徒留冷厉。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0-14 22:56:00 +0800 CST  
第十章、

阮灵奚始终认为术业有专攻,如他这般学好医术才是正经,武功随意练练便罢了。会的那么几招皆是花架子,怎么好看怎么来的。唯一还算可以的就是轻功,行走江湖用来逃命撩汉。

只是如今肚子里一个拖油瓶,车厢里一个花瓶,那点轻功怕是不顶用了。出车门的那一刻,阮灵奚心已经凉了大半,车外围伏了十几人,皆青衣箭袖,腰佩银月钩。这是七杀楼中杀手的装扮,有人重金买命。

阮灵奚虽行事放浪,但八面玲珑的性子却不招人记恨。行走江湖不杀医又是老规矩,若非是冲他来,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风月扇拂开三枚弩箭,扇面转如青花,在杀手袭来之前,一层薄雾蓦地绽开,随风散起。会用药的人,自然也会用毒。七杀楼的人自然知道阮灵奚医术冠绝江湖,不敢大意。趁这片刻,阮灵奚反手将马车绳割断,一手将林音和拽出来,翻身上马突围。

林音和被阮灵奚护在怀里,冰凉的手按在阮灵奚手腕上,冷声道:“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扇骨划破马背,马儿吃痛嘶鸣一声,疯了般朝前跑去。阮灵奚将马缰绕在手上,侧头轻声道:“我不。”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林音和耳边,却像是烫到了他心口上,苍白的指尖骤然攥紧。林音和声音更冷几分:“带着我,你也跑不掉。”

“那就死一起。”阮灵奚呼吸有些乱,马背上的颠簸让他有些吃不消,腹中隐有坠痛。

林音和一怔,阴沉的眸色里掺杂了些许意味不明:“阮灵奚,你……”他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阮灵奚闷哼一声,整个人重重撞到他背上。握住缰绳的手松开,林音和反手抱住坠下马背的阮灵奚,两人一并跌在草丛中。

“阮灵奚?”林音和抬起阮灵奚低垂的头,对上一张苍白的脸。一只弩箭从后刺入阮灵奚肩头,那种机关暗弩纯铁锻造,力道极大,几乎尽数穿进血肉中,只留下一小截箭尾。箭入骨时,阮灵奚脑子一片空白,疼到了极点,一阵天旋地转便从马上栽了下去,连声都没出来。

林音和双眸赤红,指骨捏的咯吱作响,他将阮灵奚护在怀里,心道:罢了,天意如此。

刀锋泛着寒光迎面落下,林音和按在阮灵奚脑后的手紧了紧,柔软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指尖。忽忆起那晚芙蓉河畔阮灵奚从怀中抛出三万两银票,一双桃花眼笑的宛如蘸水新月。劲风掀开林音和脸侧的碎发,清冷的双眼带着几许讥诮,有不甘,却无惧色。

就在刀锋离额头还有三寸时,却猛地止住。腥热的血滴落在林音和眉心,给原本儒雅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妖冶。

一寸寒锋从杀手的心口冒出来,血在剑尖凝作一滴,坠如碎玉。

剑锋一转,从容抽出,绽开大片血色。血雾里的人长身玉立,白衣胜雪,恍如一朵涧中白山茶。

“墟余城主。”秋月白抖落剑锋血珠,伸手道:“请把阮灵奚还给我。”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0-21 00:20:00 +0800 CST  
林音和抬头,弯唇冷笑一声,忽然握紧阮灵奚后肩露弩箭用力拔出。箭簇勾起血肉,溅出一片血花,阮灵奚最后的意识被抽离,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秋月白的剑何等快,几乎是箭簇拔出的那一刻,剑锋已刺向林音和喉咙。却在一寸之处硬生生止住,只因那箭簇同时抵在阮灵奚后脑勺上。

林音和被剑气冲到,血沿着唇角流下,他呛咳几声,对上秋月白恼怒的视线。

“不如做个交易如何?”林音和扫了眼四周七杀楼的人,握紧了手中染血的弩箭。

秋月白剑锋不收,低头看了眼林音和怀中的阮灵奚,对四周藏匿的杀手道:“回去告诉你们楼主,两人的命断天门留了,这单的违金改日喻门主亲自登门奉上。”

七杀楼隐在暗处的杀手迟疑一瞬,到底还是纷纷撤去。林音和手中的箭簇滑落,指尖触到阮灵奚的后颈,一片冰凉。不等他反应过来,臂中一空,怀里的人已经被秋月白抢去。

阮灵奚双眸紧闭,血浸透了背后衣袍,微弱的气息几乎叫人察觉不出。秋月白只手按在阮灵奚心口,用一股纯正温绵的内力护住他心脉,这才将人抱起来要走。林音和要快步跟上,忽被一道内力撞开,自是秋月白拦住了他的路。

“断天门与墟余城本井水不犯河水,城主算计灵奚之事我姑且不计较,只是城主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不客气。”

林音和笑了笑,拂袖掸去身上尘土,道:“阁下言重了,本座非是纠缠不休,只是灵奚腹中尚有我的骨肉,阁下总不好叫我们一家分离。”

秋月白一步趔趄,险些绊倒。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0-21 12:55:00 +0800 CST  
第十一章、

冀北墟余城,城头插着十四柄剑,是十四个绝世剑客的魂,他们皆败于一人手下,墟余城主重澜。重澜行事乖张,武功高深莫测,执掌墟余城数十年,树敌无数。

就在半年前重澜遭心腹背叛,被设计重伤,下落不明。如今墟余城内乱纷纷,分作数派,江湖上不知道多少人在找重澜,想要他命的人能绕城三圈。重澜何等聪明,化名林音和大隐隐于市,在长安花魁身旁做了半年的琴师,直到被阮灵奚三万两买下当个宝贝似的宠了一路。

墟余城主的行踪既露,这一路自然少不得一番腥风血雨。除了七杀楼外,各路人马赶来,秋月白带着两人且战且退,一路往断天门去。

这两年秋月白本很少见血了,如今这一路杀出凶性,几次三番想把重澜这个麻烦货打断腿扔出去。可是看在阮灵奚肚子的份上只能忍了,万一当真是挚友腹中孩子的亲爹……

那实在是太糟糕了。

重澜半年前重伤垂死,散了全身功力堪堪保住一条命,倘若此时自行离去,不肖两天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一路来,重澜衣不解带的照顾着阮灵奚,生怕他就这样撒手去了,那秋月白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好在阮灵奚实在命大,昏沉了四五日后便醒来了。浓苦的药味让他感到窒闷作呕,是以眼睛还未睁开就将眉头死死皱起。他意识尚未清楚,脑子里就下意识地分辨着药味中的几种药材。紫苏、黄芩、砂仁……皆是安胎止血、固摄胎元的药。想明白这点,身体的知觉也好似恢复了般,从后背至腰腹便无一不痛。

“灵奚?”

一只微凉的手贴在他额头上,阮灵奚呻吟一声,费力地睁开眼睛。一片花白里渐渐聚起光来,对上的那双清冷眼眸里满是担忧。

“萧洄……”阮灵奚虚声低唤一句。

重澜眼中的温柔掺了讥诮,轻声道:“你唤谁?”

阮灵奚彻底看清了眼前的人,瞬间恍惚后,摸到重澜的手,叹息道:“音和,你没事就好。”

重澜低头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道:“有你护着,我哪有事。”

药炉上温着的汤药散发着腥苦,秋月白掀开紫砂盖滤药,本想上前探看的心,被这两人的话酸没了。

“你说过我不像他。”重澜叹了口气,抓着阮灵奚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侧,道:“口中念得却是他的名字,让我猜猜看,萧洄……哪个萧洄?这世上叫萧洄的何其多,但能配得上你的,莫不是白云观那位?你的眼光倒不曾差过。”

阮灵奚低咳两声,苦笑道:“你何必……”一个琴师又怎可能将这江湖了解的如此明白,林音和如此,便是不愿在自己面前再隐藏半分了。

“我不信你事到如今还不怀疑我。”重澜将阮灵奚脸侧的发丝抚开,垂头轻吻他眉心,道:“我害你如此,你就不好奇我是谁?”

阮灵奚试着坐起来,刚一动弹,一阵疼痛攀骨而上,彻底让他歇了心思。他低喘两声,打起精神应道:“嗯……你是林音和又或者是旁人又能如何,难道就不会为我抚琴了?”

重澜笑了起来,眼底的阴郁淡去,扶着阮灵奚肩头让他缓缓起身倚在自己怀中,道:“从此以后,我只为你一人抚琴。”

阮灵奚摸索着拉起重澜的手,看了眼那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道:“我何幸。”

重澜反握住阮灵奚的手,交叠着放在他隆起弧度的小腹上,沉声道:“我若早些遇到你,必不让他在你心里留下半分痕迹。”

阮灵奚还未开口说话,手上被重澜按着施加了少许力道,他哪承受得住,腹中钝痛惹得闷哼出声。好在不过一瞬,按在腹上的手又松开来,给了他个喘息的余地。

秋月白的剑贴在重澜颈侧,皱眉道:“你就是这样当爹的?”

阮灵奚愣了一瞬,抬头看向秋月白,诚恳道:“胡说什么,我也就这么叫过你。”

“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秋月白十分痛心道。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0-28 13:00:00 +0800 CST  
阮灵奚又待要开口,却见秋月白神色一凛,给两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说话。秋月白耳力极好,就在方才已察觉门外有人逼近,行走如风却脚步无声,当是个绝顶高手。

秋月白收剑于手中,看向重澜的眼神里带着警告。倘若他再敢动阮灵奚一个手指,秋月白不介意先削了他脑袋。

门外人越来越近,秋月白握紧长剑薄幸,剑身泛着湛湛寒光,指尖稳稳搭在门上。推门的刹那,一道劲风袭来,剑鸣一滞,擦着剑鞘被撞了回去,一记黑影将秋月白环住,杀意乍歇,只留个一片势不可挡的温柔。

“师父。”

秋月白呼吸一软,卸去了全身防备,任由来人将自己抱紧。

凌霄垂头在秋月白颈侧蹭了蹭,脸上带了几分愠色:“我不过出去三两日,就开始流传血衣薄幸重出江湖的消息,师父这是要干什么?家里孩子都不要了吗?”

秋月白有些惭愧地低下头,解释道:“我没有……我在家中留了信给你。”他本只是出来接阮灵奚,也不曾想过这一路凶险。

凌霄贴在秋月白耳侧低声道:“此事解释不得,师父害我担心了,少不得要想办法宽慰我。”

秋月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有些紧张地绷直了腰背。

阮灵奚隔着屏风听见外面这对打情骂俏的动静,忍不住拿手堵住耳朵,抬头对重澜道:“没他们这么腻歪的是不是?”

重澜心里推测着来人的身份,眼看着两人绕过屏风进来,走在前面的人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一双凤眼微挑,带着些许锐利,容貌瑰艳却阴郁,周身尽是上位者的杀伐气。猜到他的身份并不难,能与秋月白如此亲近,便不会再有其他人了。江湖上的后起之秀,断天门门主喻凌霄。

凌霄进来先是端正给阮灵奚见了个礼,于公于私,阮灵奚都算断天门的恩人,是他的前辈。

“好久不见,小美人出落得愈发好看了。”阮灵奚秉承着一贯风格热情地朝凌霄打了个招呼。

凌霄打量了一眼阮灵奚,这位就没有丁点死里逃生的自觉。他摇了摇头道:“阮先生气色不佳,这一路辛苦。”

“不辛苦,能再见到你和你师父,心里高兴还来不及。”阮灵奚恢复了些许气力,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坐起来。

凌霄把视线落在重澜身上,没有丝毫惊异,略微颔首道:“墟余城主,借一步说话?”

重澜毫不犹豫地起身,随凌霄出去。屋中只留下秋月白和阮灵奚两人。

“先把药喝了。”秋月白将药碗递过去,冷冷道:“待会儿自己诊下脉,看看还能活多久。”

“……”阮灵奚听话的接过药碗,皱着眉头喝了几口,没过两息就捂着胸口俯身呕了出来。他身子本就虚弱,吐了半碗药出去更是颤得坐都坐不稳,被秋月白伸手扶住肩头,耐心地给他顺了顺气。

“这药方谁开的……”阮灵奚苍白的指尖紧紧攥着床褥,一手按在胃上,低低喘息着。

“我。”秋月白承认道:“还是你从前给我开的药方,全是安胎的,我就照着给你用了。”

阮灵奚将手搭在额上,试图忘记满嘴的苦:“能一样么,也不怕把我喂死了。”

“那也比被人坑死好上一些。”秋月白叹息道:“你同我说句实话,你怎么想的?好端端的招惹这样的人,嫌自己命长么?还有你腹中这个孩子当真是、是他的?”

阮灵奚愣住,忍不住呛咳起来:“胡说……这孩子……”

秋月白看他神色,松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背道:“成了,我知道了。方才你醒的时候观你看他眼神便猜出,不过是他诓我罢了。不是他的,我就放心了。”

阮灵奚忍不住要笑,看到秋月白带着恼意的眼神,硬生生忍住了,开口解释道:“你知道的我和你不同,我又不是垂珠儿,是我自己嫌命长,非要整个孩子来玩。至于孩子的另外一个爹,不提也罢,不是什么要紧事。”

秋月白见他只字不提萧洄,也不好点破,只是颔首道:“随你,只是如今你这般,万不可再作妖了,跟我回断天门去养着去。”

阮灵奚这回听话地点头应下。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0-28 13:01:00 +0800 CST  
重澜再进来时,便是要同阮灵奚道别。后来秋月白私下问凌霄,才知两人之间出去密谈的一笔交易。断天门出面保下重澜,并联系到重澜城中旧部,护送他归城。代价是将城下三处矿洞并一处铸剑场割让给断天门,于断天门而言是笔血赚不亏的买卖。

重澜知道自己如今武功尽失,再归城必是一番凶险。但只有回到墟余城一切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走的他时候对阮灵奚道:“倘若此去我能活着,他年我来接你回城。”

阮灵奚笑:“接我去做什么?”

重澜执起阮灵奚的手,于手背落下一吻,道:“做城主夫人。”

阮灵奚心里想着,不,我只想做观主夫人。但嘴上却是说道:“不如你就不要走了,我杏林谷恰缺一位夫人,我瞧你正合适。”

重澜大笑,眸色软了几分,将一方小木匣搁到阮灵奚手中:“你赠我的凤尾琴,我就拿走了,这个你收好。”

木匣呈玄色,嵌金纹,雕莲叶,绘玄鲤戏水。阮灵奚不动声色拢在手中,笑着看重澜离去。待他走后,方打开。里面是一只精巧的白玉碗,碗中盛开一朵小小青莲,有暗香袭人。

秋月白看了眼阮灵奚眼中神色,明了道:“如你所愿。”

阮灵奚长叹一声,按住心口道:“我身上的毒差的就是这一味青莲,总算是到手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林音和就是墟余城主的?”

阮灵奚用指尖拨了拨青莲,道:“墟余城有十里莲池,重澜常年在城中,身上自有一股莲香,旁人察觉不到,我是闻得出的。起初不过是盼着与他有几分交情,好求来一碗青莲。谁知一路相伴下来,倒也有意思极了。陪他演一场又能如何,得青莲还是其次,能得他一两真心岂非更有趣。”说罢他又托着下巴回味道:“林音和……他可真是个妙人。”

秋月白听罢,考虑了下措辞,尽量委婉道:“阮灵奚,你可真是个贱丨人……”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0-28 13:02: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解毒的汤药浓苦乌黑,盛在白瓷碗里,怎么看都叫人提不起胃口,愁的阮灵奚直咂舌。

秋月白将碗往他手里推了推,道:“趁热。”

阮灵奚半死不活地盯着药碗,长叹一声,到底端起来一口气灌完。秋月白防着他吐出来,忙上前拍着他背顺了顺气,顺手将一枚蜜饯塞进他嘴里。

“咳……”阮灵奚皱着眉头,只手揉着胃,叹气道:“这药劲儿大,我怕是要睡上几天。”

“安心睡你的,我守着。”秋月白一口应下。

阮灵奚苦笑一声,抬头道:“得亏有你,我……”

“说这做什么。”秋月白递了盏温茶让他压一压口中甜味。他与阮灵奚本是自家兄弟,两人间当真不必言谢。

药劲儿上来,阮灵奚开始有些昏沉,临昏睡前拉着秋月白道:“我醒来前都不必给我找大夫看了,不需用其他药……若我说胡话,你也不必理会……”

秋月白都应下,看着阮灵奚昏睡过去。但他没料到,这几天竟会这样难熬。一个时辰之后阮灵奚开始起烧,整个人烧的唇色发白,浑身发抖,冷汗覆了满额头,呼吸愈发微弱。

“这么个烧法,会不会把脑子烧坏。”秋月白有些犯愁地将湿帕子搭在阮灵奚额头上。

凌霄想了想,道:“不会,阮先生既敢喝那药,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秋月白叹了口气,将被角仔细掖好,这一守就是三天两夜。

阮灵奚醒来的时候正巧赶在清晨,迷迷糊糊爬起来弯腰吐出一口黑血,呛了个半死不活。秋月白从外面进来,瞧见那场面被吓了一跳。

“咳……没事……”阮灵奚咳得头晕目眩,扶着床栏缓了半晌,道:“吐出来就好了。”

秋月白拿帕子抹去他唇角的血,心知该是毒在肺腑积攒出的淤血,能吐出来反倒是好事。

阮灵奚忍过一阵目眩,喘了口气,看着秋月白眼下的倦色,轻声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有霄儿在这倒还好,只是你这几天实在惊险。”秋月白坐下道,“高烧不退,满嘴胡话,还得防着你抓伤自己。”

阮灵奚纳闷道:“我抓自己干什么?”

秋月白看了眼他脖子里的血痕,想了想道:“那谁知道,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没事在脖子里乱找什么?我不记得你颈上有过佩饰……”

阮灵奚一噎,垂下眸子,长睫颤颤,半晌才道:“糊涂了吧。”

秋月白不再问,良久,到底还是忍不住道:“你与萧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端端提他干什么。”阮灵奚眉心微紧,抿住苍白下唇,手不自觉地拢上小腹。

“可是我愿意提他?不知谁烧成那个样子,嘴里念的全是他的名字……”秋月白顿了顿,道,“绵绵,你是怎么想的?”

阮灵奚有些脱力地躺下身子,懒倦道:“我想再多又有何用,他生了副冰雪心肠,我能有什么办法?”

秋月白视线落在阮灵奚薄被下隆起的小腹上,迟疑道:“那他可知道?”

阮灵奚抬手遮住眼睛,有气无力道:“鬼知道,我给他递过一折安胎药方,他若是看了,许是能猜到几分。他若是没看,只能说我与他之间缘分该尽。说来怨我,若不是我……他也不会练什么劳子的封心诀。”

秋月白摇了摇头,叹道:“你既想得如此明白,干嘛留这个孩子。”

阮灵奚放下遮在眼前的手,他的眸子比寻常人要黑上几分,乍一看便有些许稠紫流光,柔下来的时候格外动人。修长的手指大开按在隆起的腰腹间,他道:“它来时我曾满心欢喜,又怎么忍心因如今处境艰难就舍了。”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1-06 21:35:00 +0800 CST  
话至此,秋月白知不必再劝,只带阮灵奚回了断天门休养。阮灵奚心知自己如今这幅身子经不住折腾了,肚子里那小东西没少跟着他受罪,倒也良心发现般安静下来。

断天门的后山与前殿截然不同,若说前殿阴森可怖,鬼气缭绕,那后山绝对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山腰小院扎了一圈篱落,前院栽花,后院种瓜。如今天气渐寒,屋里埋了地龙,烧起来热气腾腾,温煦胜春。

阮灵奚在榻上闲敲棋子,琢磨着下一步走哪,秋月白一边陪他下棋,一边留意着两个在榻上爬来爬去的小团子不要掉下去。

“罢,输了。”阮灵奚将棋子一丢,掩唇打了个哈欠。

“累了?”秋月白收拾棋盘,将黑白两子分开放入棋盅里,顺手把爬到榻沿眼瞅着要掉下去的小七惜捞上来放一放。

阮灵奚摇头,往软靠上歪了歪,捡了一只团子搁在膝头:“我就是越闲越懒,浑身没劲。”秋月白家里这对双胞胎越长越圆润可爱,小脸软胖,眉眼倒是肖似其父凌霄,十分漂亮。

“也没见谁是闲死的,你若是真觉得无聊,我找人陪陪你?”秋月白有几分犹豫道。

阮灵奚一怔:“什么人?”

秋月白皱眉道:“就前殿里……有个爱弹琴的,你不是喜欢音律么?还有个会下棋的,棋下的一般,但容貌不俗,该是你喜欢的那种,还有几个颇为貌美的……”

阮灵奚回过味来,怒道:“我哪是那种人!”

这回轮到秋月白怔了怔:“你当真改了?”

阮灵奚别过脸去,捏着棋盘一角摩挲半晌,小声哼唧道:“有没有不会武功的……贵派里的人脾气都不是很好,我怕将人惹毛了……”

“……怕是没有。”

阮灵奚叹息,只能逗逗小团子找点乐子。他从前认了秋月白幼子做干儿子,是以更为疼爱,将小兰夜抱在身旁揉了揉。秋月白担心小家伙儿没轻没重碰到阮灵奚,伸手要捞过来些,被阮灵奚制止。

“我就抱抱,又不沉。”阮灵奚一双桃花眼满是笑意,故意弹舌逗小兰夜。当年小兰夜刚出生时体质孱弱,多亏阮灵奚照顾了一段时日才渐好。婴孩最初记忆力许是阮灵奚身上的一缕药香,不管多闹腾,只要被阮灵奚一抱就立刻安静听话起来。

只是这次吸引小兰夜的不仅是干爹身上的药香,他软乎乎的小手摸了摸阮灵奚隆起的腹部,发出了声惊奇的小奶音。

阮灵奚忽然抽了口气。

秋月白问道:“怎么了?”

阮灵奚低头看了眼,轻声道:“动得厉害。”要知道他腹中这位是个真懒的,平日里很少有动静,逼的阮灵奚时不时就要给自己号下脉,瞧瞧这位爷还好好的不。

秋月白起身将小儿子抱开些,刚一拉开,小兰夜眼睛一眨就要哭。

“没准交上朋友了吧,你管他做什么。”阮灵奚把小兰夜抱回来轻轻拍了拍,至于肚子里这个动动才好,免得懒出毛病来。

秋月白无奈摇头,闲谈道:“明天让人来给你量下身子,裁几件冬衣,原先的怕是不能穿了,正巧过些日子就到年底了,衣物也该置备上了。”

阮灵奚点了点头,随口应道:“行呗,你看着办,年底怕是要忙起来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说一声。”

“那你就帮忙安分些。”秋月白认真道。

阮灵奚笑着满口答应,但是到底闲不住,临到年底那几天,不是帮忙写对联就是出去仰着头指挥秋月白在檐下挂灯笼。

就在前一天他还在跟秋月白商量饺子要吃什么馅的,可是除夕当晚就那样不见了踪影。

秋月白找完整个山腰也没找到阮灵奚。

阮灵奚走的时候很贴心的留了封信,只是写道出去散心,过两天就回来。

“外面那么冷,又下了几天的雪。”秋月白把信纸揉了个稀巴烂,红着眼对凌霄道,“他出去散什么心?”

凌霄一语道破:“他只是不想和我们一起过年罢了。”

秋月白看向窗外,雪覆了满院,偶尔有几只麻雀扑棱着飞过。本是团聚的日子,他有凌霄、有孩子,一家人在一起自是其乐融融。可阮灵奚呢?

“那也不成。”秋月白咬牙道,“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凌霄环住秋月白肩头,安慰道:“放心,有暗影跟着阮先生呢,出不了事。若师父不放心,我去将人抓回来也行,只是师父当明白,阮先生不是我们断天门的囚徒……”

到底,秋月白还是没有忍心让凌霄将人逮回来,由得他去了。

自然,阮灵奚不会一个人守岁。

城内,春宵坊迎来了一位阔绰的客人,狐裘下伸出来的手略显苍白,却是劲瘦修长,那指尖勾着一个绣青竹的大钱袋,咣当一声丢在桌上。钱袋口松开,从里面哗啦啦滚出无数金珠。

“今晚,爷包场。”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1-11 00:20:00 +0800 CST  



第十三章、

烛影尚摇红,庭院积琼英,这里原本是城中夜夜笙箫之地,此时却尽显荒凉。如此佳节,谁人不归家呢?

是以春宵坊众人一时间竟未回过神来,直到客人解开披风自在落座,掌事的才匆忙换了副笑脸收拾了满桌金珠。

“公子打外头来,先喝杯茶暖暖身子。”楼里容貌姣好的姑娘已是体贴倒了暖茶上去。

阮灵奚眉眼生的标致,笑起来尽显一段风流,他不接杯子,就着姑娘的手喝了口热茶,吹散袅袅茶雾,沉声道:“大过节的,叫楼里的人都出来热闹热闹吧。”说着他又袖中掏出一沉甸甸的荷包拍在桌上。

掌事的眉眼带笑:“公子想怎么个热闹法?”

阮灵奚往座上倚了倚,很是慵懒道:“饺子包了吗?叫大家伙儿一并出来包饺子。馅子调精细点,爷今儿想吃鸡蛋虾仁的。”

掌事的头一回见来楼里这样‘热闹’的,但有钱的就是爷,便依言唤人出来当堂和面。阮灵奚是不肯下手的,姑娘们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柔荑个个如削葱根般白嫩水灵,这会儿被阮灵奚指挥着去和面,倒显一番活色生香。柔软的腰肢轻摆,面粉沾在姑娘们红润的脸颊上,有年纪小爱闹腾的吹了一捧出去,惹来一阵银铃般的嗔笑。

阮灵奚果真是个会玩的,饺子包好下了锅子,他又差人去外面放焰火,推了窗子捧着碗热腾腾的饺子看她们玩闹。软热的饺子沾了陈醋,齿间一碰破了薄皮儿,一股虾仁的鲜香扑鼻而来,阮灵奚胃口不错,多吃了几个才放下碗筷,从姑娘手里接过温茶。

他心道,如此方才不算冷清,没有家也无甚大不了的。

闹腾了半宿楼里人才算是信了客人此来无心与姑娘春宵一度,可这并不会让夜晚变得无趣,客人实在是个有趣之极的人。他精通音律,擅赋词作曲,更有得一手好丹青,又妙语连珠,走南闯北多年市井趣闻信手拈来,哄得满楼笑声不断。丝竹靡靡,罗裙翻飞,烛影摇红,金珠撒盆叮当响,好一番纸醉金迷。

直到后半夜里,丝竹渐歇,姑娘们多半酣醉,厅堂一片艳艳狼藉。阮灵奚拥被倚榻,眼神迷蒙,满是倦意,他方才本是要睡了,谁料腹中小东西这会儿竟胡乱作动起来。它本是乖巧,平日少有动弹,这会儿动静大得厉害,阮灵奚皱着眉醒醒神,抬手揉了揉权当安抚。

未有半点效果,阮灵奚感到掌心下的不安,楼里酒气与脂粉混作一团,他忽觉胸口窒闷,忍不住抬手推开窗子。

窗外不知何时落了雪,满园琼花纷飞,冷风扑面,阮灵奚登时清醒了。

“你这是闹哪门子呢……”阮灵奚皱眉忍着胎动,吸了口凉气,目光随处往外探去。

月映霜雪,黑夜也明,外面街市静谧安宁,小巷挂着的红灯笼风中摇曳。万籁俱寂,巷口立一人,肩头落雪,遗世独立。

灯笼将人影拉扯的极长,这样的夜里,为何还有不归家的人。阮灵奚呼吸一窒,不过几息却如千万年般久远。那人似也看他,目光遥遥相望瞬间,风雪作飞花。

“萧洄……”阮灵奚唇瓣微动,低念一句,霎时心跳如雷,他猛地撑窗起身,朝外门跑去。

推门的瞬间飞雪卷落满身,阮灵奚长发披散,束发的玉笄早不知何处去了,身上衣衫单薄,打了双赤脚奔走雪里。他不觉冷,巷口空无一人,一切仿佛只是半睡半醒间的梦魇。

“萧洄!”阮灵奚仓皇站在巷口大喊,回应他的唯有摇曳的红纱灯笼和簌簌飞花。冷气呛了嗓子,阮灵奚忍不住咳了起来,他愈咳愈厉,像是停不下来一样,直到弯下腰身。

“萧洄……”阮灵奚撑着膝头,掩唇低咳,散乱的长发遮住眉眼,悄然间泪溶于雪,“我知道是你。”

楼里有人匆忙寻来,撑起一把黑骨伞遮住风雪,狐裘裹住阮灵奚肩头,扶着他回了楼里去。

黑夜里,有人负长剑,披霜雪离去,踏雪无痕,仿佛从未来过此处。

钟声响,炮竹鸣,新的一年来临。

阮灵奚醒来的时候已在马车上,紫泥小炉里煮着姜汤,榻前坐着一人。

“醒了?”秋月白摸了摸阮灵奚额头,微烫。

阮灵奚夜里着凉,烧得昏昏沉沉的,忍不住皱眉低哼一声。

秋月白本想训上几句,看他这幅样子怕是听不进去了,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阿昕……”阮灵奚低唤一句,喃喃道:“我想回家了。”

秋月白没料到阮灵奚来这么一句,一怔后问道:“洛春山?”

“嗯。”阮灵奚将手背搭在额头上,阖眸轻声道:“等雪化了吧。”

“路途遥远,等你到了洛春山孩子都要出世了。”秋月白不是很赞同。

阮灵奚缓了口气道:“就让它生在洛春山吧。”

“你瞎折腾什么?”秋月白皱眉,起身去倒姜汤。

身后,阮灵奚淡淡道:“若有不测,我想葬在洛春山。”

姜汤洒在手背,烫红一片,秋月白冷静地将白瓷碗搁下,取了布擦去手背汤汁,愠道:“胡说什么。”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1-17 22:21:00 +0800 CST  
阮灵奚闭了眼,语气平静:“没有胡说,我原本就不是垂珠儿,偏狂妄自负妄想予他个至亲骨血。若那时我没中毒,本该有七成把握平安生下这孩子。”

秋月白唇色冷白,半晌才沉声问道:“现在呢?”

“不足三成。”阮灵奚叹息道,“天意如此,当年我爹传我医术时曾说,我辈为医者,可与阎罗争三分,却不能逆天命行事。如今,也算是我自食其果。”

秋月白心里很不是滋味,却无从劝起,良久才道:“等雪化了,我送你回洛春山。”

阮灵奚挑眉笑道:“如此,小凌霄怕是要生气了。”

生气也是没有用的,秋月白执意相送,断天门这边又离不得凌霄,雪化之时,马车已从断天门而出。

一路上阮灵奚仿佛没事人一样,沿途还不忘东买西逛,给谷里的丫头们捎礼物回去。今儿个一支钗,明儿个一对镯,胭脂水粉搜罗了一大堆。秋月白掐着日子算算,生怕阮灵奚撑不到回谷将孩子生在外面,只得将其拘在马车里,强行断了他闲逛的念头。

如此方才是安然无恙地赶到了洛春山。

入谷的时候阮灵奚将狐裘裹了个严严实实,低头看了半晌,问秋月白:“你看这样如何?”

秋月白打量他一眼,摇头道:“遮不住,你死心吧。”

阮灵奚有些沮丧的长叹一声:“我该怎么跟那群丫头解释他们风流倜傥的谷主***大了肚子回来了。”

秋月白想了想,决定舍己为人:“不行你就说是我的吧。”

阮灵奚呛咳连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秋月白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背,一手环住阮灵奚腰身,道:“走吧。”

话虽如此,阮灵奚到底还是没有脸推给挚友,谷里也就免不得一番鸡飞狗跳。谷中老一辈的人轮番过来劝问阮灵奚,年轻一辈的更是上蹿下跳试图杀出杏林谷去,替谷主讨个公道。

阮灵奚被闹得没办法,只得道:“我也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这句话联系着阮灵奚往日作风,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

大家总算是安静了。

算算日子最多半月孩子就要出生了,是谁的不重要,最起码还知道是谷主亲生的,这就够了。众人开始积极地准备起来,阮灵奚算是彻底懒成一团,每天除了被秋月白从床上挖起来散散步外,几乎是不肯动弹了。

秋月白见他这样养着,非但没有长肉,竟日渐消瘦下去,脸色苍白一天更甚一天。念及他之前所言,方知如今阮灵奚怕是吃力极了。

可倘若天水医会的首座阮灵奚都束手无策,那这世间还有谁能帮他。

若还有一人……

秋月白盯着自己的一柄长剑,将战书连下十三封,送往白云观。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1-17 22:21:00 +0800 CST  
第十四章、

洛春山外,栖霞亭。

秋月白手里是一支紫竹笛,名曰‘式微’。笛音清远,沿着湖面飘出数里,芦苇荡随风飘摇。远处忽然驶来一叶小舟,无人撑篙,自随心动。

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惊起。舟前一人,负手而立,乌发青衣皆随风扬起,飘然若仙。

按笛的手一顿,秋月白眸色冷了三分。有人洒脱世外仙,有人辗转夜难眠。指尖一转,笛声不复悠然,尖锐逼人。小舟如浮萍飘摇湖面,原本静意被打破,湖面起了三千涟漪。

一声似远似近的叹息从舟上传来,青衫大袖一拂,小舟如利箭朝湖心亭而去。

式微在手中转了个影花,笛音再度拔高,光影夹杂内劲似能将小舟撕碎在湖间。眼看着小舟将裂,舟上人到底还是动了,清瘦的一只手握住了剑柄,剑出鞘的刹那,湖面似起了一层霜雪,旋转着凝于剑尖,随着一剑斩出,忽作万千飞花,直朝湖心亭而去。刹那间风清雪霁,万物皆静,这一剑的风采,无人何时见,都足以令人惊叹。

飞花如雾散去,湖心亭里已无人。

萧洄视线往上,但见秋月白已经站在亭顶,手中笛已收于腰间,遥遥抱拳道:“逐雪剑,名不虚传。”

小舟飘悠悠地到了亭前,萧洄抬步入亭,秋月白也翻身下了亭顶,两人间杀意尽敛,倒显平和。

萧洄垂眸,看见秋月白腰间紫竹笛上挂着的同心结,红线不再光鲜如初,显然是已经挂了很多年。他知道,那人有一支洞箫,上面有只一模一样的同心结。既是同心,自然是一对的。

“他还好吗?”萧洄看似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秋月白唇角含笑,眼底却是冷静:“萧观主以为呢?”

萧洄没有说话。

秋月白摇了摇头道:“初遇萧观主不逢时,未能战个痛快,索性今日一战倒也不晚。”

萧洄认真看了眼秋月白:“当日你虽因有孕束了手脚,却有几分破釜沉舟的狠厉在,可如今你有夫有子,早已经不问江湖事,剑意淡漠,为何还要以生死作赌。”

秋月白笑了:“我心有牵挂,自然不能跟从前比,但萧观主何尝不是如此?听闻你这些日子江湖行走,却不见有何进益,想来萧观主心里还是放不下。你我半斤八两,打起来倒也公平。”

两人皆是江湖榜上排名前五的剑客,打起来谁胜谁负倒真不一定。

萧洄抬头看了眼四周群山,开口道:“既然如此,此战又有何趣。”

秋月白抬手一指:“当然有,你看这是何处?

“洛春山。”萧洄道。

秋月白轻抚剑身,理所当然道:“若你重伤,我就能把你送去洛春山就医了。”

萧洄终于回过神来,一动不动地看向秋月白。

秋月白叹气:“他不太好,可能比我想的还要糟糕一些,”

“怎么会,他……”

秋月白想到阮灵奚说守岁那晚见到了萧洄,料想此事也是个疙瘩,便道:“你当他流连青楼楚馆,就会快乐?”那必然是相当快乐。

“……”

秋月白正色道:“罢了,与你说再多也无用,不如你亲自去见见他,到时自会明白。”

萧洄往洛春山深深看了一眼,竟点了点头道:“有劳……”

薄幸出鞘的刹那,天地间再起风云,萧洄眼底起了几分战意,几番波动归于平静。到底比起赢,他更想被送去就医。

洛春山,杏林谷。

阮灵奚近来多眠,常常睡到日上三竿,左右他闲着没事,赖一天床也没什么问题。待他睡够睁眼,见床前坐着一人。

“阿昕……”阮灵奚睡眼惺忪,拥被坐起,却敏锐察觉到几分血腥味。

秋月白低咳着应了一声。

“怎么回事?”阮灵奚登时清醒大半,转头看见秋月白衣袖染血。他匆忙起身,鞋也顾不上穿,两步上前拉起秋月白的手,指尖搭脉。

秋月白抽回手,掩唇低咳一声,道:“无妨,一点小伤,休养几天就过来了。”

阮灵奚哑口无言,半晌才伸手按了按眉心,道:“我睡糊涂了?你在谷里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

秋月白道:“我方才同人打了一架。”

阮灵奚闻言变了脸色,谷里就这么多人,会武功的不少,但是能跟秋月白平分秋色的实在没有:“跟谁?谁有本事打伤你?你不会将人打死了吧?”

“你别一惊一乍的。”秋月白怕他身子吃不消,按着他肩头将人压回床上坐着,这才道:“不是谷里的人,也没死,还有一口气在。”

阮灵奚一口气还没有松完,就听秋月白道:“是萧洄,我将人带回来了,现在在我房里。”阮灵奚脑子嗡地一声,吃力地弯下腰去。

“绵绵?”秋月白抓住他按在腹上的手,却才发觉掌心下隆起的腹部竟有些隐隐发硬。

阮灵奚惨白着一张脸,忍过一阵子,才缓了口气道:“没事,还没到时候,你刚刚说谁?”

“萧洄,萧观主。”

阮灵奚扶着泛酸的腰身,阖眸道:“你俩这是折腾谁呢?”

萧洄还没有醒,长睫静如蝶翼,胸口起伏都很是微弱。

阮灵奚号过脉后将萧洄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仔细掖好被角。他抬头看了眼秋月白,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打到一起去。”

秋月白想了想,道:“谁还不想当个天下第一呢?”

阮灵奚看不出一个整天在后山养鸡种瓜的人有什么脸面说想当天下第一。

“他现在如何?”秋月白转开话,问道。

阮灵奚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幽幽道:“你若再下重点手,我今天就可以去给他定棺材了。我以为凭他的身手就算是败给你,也不必伤成这样的。”

秋月白沉声道:“可能是我最近进步有点大。”

阮灵奚无奈地摇头,道:“别在那站着了,药泉里泡着去,我待会儿让绿腰儿把汤药给你送去。”

“那你呢?”秋月白问。

阮灵奚看着萧洄,轻声道:“趁他没醒,守他一时是一时。”

秋月白不再多问,有些心结只能等两人自己去解。

萧洄伤势虽重,但多是内伤,杏林谷有的是稀珍药材,想要调理好伤势并不难。几碗汤药下去,临近天黑时,人便有了些许意识。阮灵奚倒是有些扛不住了,迷迷糊糊倚坐在床头犯困,连萧洄何时醒的都不知道。待察觉时,萧洄已经坐起身来,与他近在咫尺。

阮灵奚冷不防被惊了一跳,整个人向后歪去,被萧洄一把搂住腰背这才稳住身子。这下两人彻底贴在了一起,阮灵奚在萧洄幽潭般沉静的眼眸里看到一个仓皇狼狈的自己。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1-25 00:02:00 +0800 CST  
第十五章、

有多久没有见过萧洄了,阮灵奚已然记不起,或许昨夜故人曾入梦。

“萧观主。”阮灵奚打破了屋里的寂静,开口道:“你抱得太紧了,松些吧。”

萧洄强作出的沉静再也难以维持,眼底是风雨欲来的痴缠神态,他依言松开阮灵奚些许,却是不肯完全放开手。

阮灵奚得了喘息的功夫,避开萧洄的眼神,道:“听闻封心诀是无上绝妙的内功心法。你既心诀大成,怎么会被伤成这样?”

萧洄按在阮灵奚腰间的手僵了僵,垂眸道:“灵奚,对不起……”

阮灵奚腹中钝痛,强忍着不失态,抿唇不言。

“我心里舍不下你,封心诀不过是个幌子。”

阮灵奚蓦地抬头,看到萧洄眼底的隐忍,良久才别过脸去惨笑出声:“原来是骗我的……也是,我阮灵奚是个什么玩意儿,浪荡薄幸,处处留情,不知辜负了多少真心。你不信我也是应当,逼我离你而去,左右我也不会伤心……”

“灵奚。”萧洄伸手轻捏住阮灵奚尖秀的下巴,令他转过头来。却不料那一双上挑飞扬的桃花眼里竟泛起了红。

阮灵奚垂下眸子,低声问道:“萧洄,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伤心。”

萧洄神色有痛,眼睁睁看着阮灵奚推开他起身。

“我如今这般处境,皆是咎由自取,你不必心有顾虑。”阮灵奚指尖悄然攥住腰间衣裳,腹中紧痛已让他觉得不妙。

“灵奚,这个孩子是、是……”萧洄喉间泛涩,从前不敢奢望的种种似乎近在眼前。

阮灵奚用袖子遮了遮,苦笑道:“萧观主以为呢?”

萧洄手指却死死攥紧床栏,强忍下颤抖,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阮灵奚做的事绝不后悔,若重来一次,我还是肯为你留下这骨肉。只不过……”阮灵奚没有把话说下去,只因他已经不能再开口了,冷汗沿着额角冒出,上下牙死死磕再一起,倘若稍有松懈,痛楚的呻吟只怕就要从唇齿间溢出。

阮灵奚知道就是这几日,却不曾想过小东西这么会挑时候,偏赶在这儿发作。

萧洄大惊,急忙去扶他,可自己身上伤势未愈,踉跄了几步堪堪稳住身子,勉强将阮灵奚扶入怀中。

阮灵奚知他气力不济,不敢把自己的分量移交到萧洄身上,只是伸手扶住了桌子一角,弓起腰背熬过腹中突如其来的紧痛。

“灵奚!你怎么了?你……”萧洄伸手一触阮灵奚后背,才发现衣衫湿凉。

阮灵奚抿紧唇,半晌才重重喘息出声,撑着腰找了椅子勉强坐下,身子微微后仰更显肚腹沉坠。他抬眸看了眼萧洄,见对方一副慌乱模样,哪还有半点仙风道骨, 心里那点酸楚顿时烟消云散。

“萧观主这是慌得哪门子?”阮灵奚缓过劲儿来,忍不住要撩拨几句。

萧洄捏住阮灵奚细瘦的手腕,皱眉道:“身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没有,胡说什么。”阮灵奚引着萧洄的手抚在自己肚子上,宽慰道:“要生了而已。”

萧洄被他一句话激得胸口气血翻腾,喉中一甜,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哎,你……”阮灵奚没料到萧洄这般大反应,下意识运气于掌心,贴上萧洄心口,绵长的内力沿着心口散开,柔柔抚过心脉,漾起一片暖意。他武功平平,内力自然不算深厚,但胜在温中正。

“够了。”萧洄回过神来,一把抓住阮灵奚的手,退了几步。为了见阮灵奚,他在与秋月白对战的时候故意收了剑势。秋月白没料到他收的这般干脆,收手不及,重伤了他。因着内伤的缘故,萧洄此时胸口像是燃了一团火,呼吸间俱是灼痛。但这远不及心头撼动来的令人难以忍受,游历半载,方明此生大抵忘不了眼前人了,一朝相见,怎想错过的实在太多。

阮灵奚见萧洄神色不定,勉强笑了笑,道:“不必为难,你歇着养伤就是。”

“灵奚,我……”萧洄缓缓伏下身子,灼热的气息扫过阮灵奚的脸。阮灵奚呼吸一滞。萧洄视线往下移,阮灵奚消瘦太多,领口间是凸起的锁骨。

一点点温热落在阮灵奚锁骨下,是萧洄的唇轻轻点在那里。只是那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阮灵奚缓缓伸手按在萧洄脑后,赠他明珠的是萧洄,毁他明珠的还是萧洄。

“灵奚,对不起。”

阮灵奚指尖擦着萧洄眉心细细抚过,良久一声叹息,仰头吻了上去。舌尖舔弄开了唇齿,一番无可奈何的缠绵。能有几所时日,够他挥霍,不是不怨,不是不悔,百般滋味,尝尽情字之苦,只是容不得他蹉跎。他没有时间了,与其争论出谁负谁良多,倒不如惜取眼前,能多得一分温存便是赚了。

“嗯……”阮灵奚闷哼一声,将脸埋进萧洄胸口,低声道:“除夕那晚,我看到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萧洄垂眸道。

阮灵奚轻笑一声,又被腹中闷痛打断,绞起眉头,追问道:“为什么?”

“心里放不下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2-01 23:50:00 +0800 CST  
阮灵奚想多从萧洄嘴里多套些情意缠绵的话来安慰自己,听他这般说,不由得想起那晚在青楼声色犬马,与人击箸而歌,好不快活,实在不能问下去了,只好丧气将脸埋得更深了些。

萧洄似察觉到阮灵奚的低落,将人抱紧了些,指尖插入柔软的青丝中,一下下抚着。

“萧洄。”阮灵奚艰难地抬起头,顶着满额细汗,纠结道:“你赔我东珠。”

萧洄摇了摇头:“仅那一颗,没有了,我赔你别的。”说着他当真起身,从一旁取了逐雪剑,抽出剑鞘递给阮灵奚。

逐雪是当世名剑,剑鞘自然也是独一无二,金铜铸身,雕九朵雪纹,暗含剑气。

“可有说法?”阮灵奚抚过剑鞘,问道。

萧洄眸色顿时温柔下来,目光落在阮灵奚隆起的腹间,轻声道:“剑的归途。”

阮灵奚笑了,有些吃力地将剑鞘收好,仰着一张苍白挂汗的脸,道:“好,我收下了,将来你找到别的剑鞘时,莫忘了它……”

萧洄摇头道:“此生逐雪只有这一把剑鞘。”

阮灵奚没有接话,只是猛地攥住萧洄袖口,浑身颤抖道:“让、让阿昕来……我撑不住了……”

有些人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比如阮灵奚。他是家中独子,生来就是洛春山的少主人,自小锦衣玉食,享尽宠爱。一朝入了江湖,更是如鱼得水般快活,红粉知己遍天下,若不是遇到萧洄,怕是连坎坷为何物都不知。

可偏要有这么一遭,避不开,躲不过,明知前路难行,也情愿孤注一掷。时至今日,阮灵奚才明白,爱一人当如是。

秋月白来的时候阮灵奚已经痛过几遭了,萧洄坐在一旁给他擦汗,相比之下脸色竟还不如阮灵奚。

“你不是说还没到时候?”秋月白上前,摇了摇阮灵奚手腕。

阮灵奚正腰疼得厉害,躺不住又坐不住,抱着被子依在萧洄怀里,叹息道:“它要出来,我有什么办法,你这会儿才来,去哪了?”

秋月白见他刚发作不久,便连说话都显吃力,心下一沉:“我去请裴伯伯来帮你。”

阮灵奚闻言大惊,顾不上腰疼,登时绷紧了身子,失色道:“不要。”

“什么不要,这么大的事还要瞒着?”这边阮灵奚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一记略显苍老的声音。

有人推门进来,正是秋月白口中的“裴伯伯”。来人一袭玄衣,两鬓微白,但目光如炬,气势沉稳。倘若有江湖中老一辈的人中在此,必然大惊,三十年前天坠崖上,当世第一刀客裴断决战白帝城主,以一招之差败落,折刀自废经脉,从此退出江湖。谁能想竟是弃武从医,在洛春山隐居三十年。

裴断与阮灵奚的父亲是结拜之交,更是承了救命恩情,甘愿守了三十年药田。阮灵奚是他看着长大的,被唤一声“裴伯伯”也是情理之中。

阮父性子温和,又只有一个儿子,自然不愿太过严苛。裴断就不一样了,揍阮灵奚的活儿一直都是他来担任,以至于阮灵奚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裴伯伯那一双能摧金断玉的手打他屁股。

所以有了孩子这事,阮灵奚一直让谷里的人瞒着些,等孩子生下来了,裴断就算是想打他也晚了。

谁能想秋月白会把这位请来坐镇,阮灵奚先是变了脸色,随即赶紧堆笑道:“多大点事儿,也值得您跑一趟?”

裴断见阮灵奚满脸讨好的模样,气道:“怎么?都这样了还要下来给我倒茶不成?”

阮灵奚作势要下床:“您老渴么?”

“闭嘴。”裴断上前伸手捏住阮灵奚手腕要探他脉象。

阮灵奚下意识要抽回手来,被裴断瞪了一眼老实了。

半晌,裴断才松开手。

阮灵奚有些不安地收回手,下意识往萧洄怀里蹭了蹭:“裴伯伯……”

裴断冷冷扫了眼萧洄,倒是看见那放置一旁的逐雪剑,他道:“这就是你那相好?原来是霜雪剑传人,宋雪青一辈子清心寡欲,竟教出这种坑害人的徒弟?”

“裴伯伯!”阮灵奚心头一紧,无论裴断怎么骂他,他都认了,可是说萧洄那便不行。

萧洄拥紧阮灵奚,轻捂住他的嘴,不愿让他多费心神:“让灵奚受苦是我之过,辱没先师门楣的亦是我。”

“竟连那老道也去了……”裴断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只是看向阮灵奚,忽然柔声道:“小绵,伯伯问你。”

阮灵奚被他这态度弄懵了,反倒是有些不习惯。

裴断认真道:“你肚子里这个孩子不要了行不行?”

腹中那不紧不慢等着出世的小家伙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样,肆意作动起来,紧跟着痛楚袭来,直叫阮灵奚咬破了下唇,整个人弓起腰背,缩做一团。

“灵奚!”萧洄心头骤紧,一手揉上阮灵奚的腰,满目慌乱。

阮灵奚额头汗起了一层又一层,有发丝粘在脸上,显得颇为狼狈,原本苍白的唇色被咬破,露出一抹红。他吃力地抬起头,一双眼里蓄满了泪,如桃花浸春水。他固执又委屈道:“不行。”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2-01 23:50:00 +0800 CST  
今天的错错出生了吗?
没有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2-01 23:51:00 +0800 CST  
第十六章、

裴断抬手用力擦了擦阮灵奚眼角:“娇气。”

阮灵奚眼角被蹭得更红,双手抱着肚子,痛得直哼哼,还不忘反驳道:“没有的事……”

秋月白神色凝重,迟疑道:“裴伯伯,他……”话未说完就被阮灵奚打断:“阿昕,去外间说吧,我想睡会儿。”这是有意要避着萧洄了。

裴断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外间,秋月白举步跟上。萧洄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要起身,又被阮灵奚死死拽住袖子。

“陪我睡会儿可好?”

萧洄将手放在阮灵奚肩头,哄他入睡般轻轻拍了拍,又低声恳求道:“灵奚,你不要有事。”

阮灵奚双眸微阖,长睫颤着,许久才应了一声:“好。”

秋月白将门关好,指尖拢入袖中摸到一把薄如蝉翼的柳叶刀,这是刚才阮灵奚趁人不注意时塞给他的。

“既是他自己选的路,便无人能左右。”裴断叹息一声,摇头道:“罢了,我去让人煎药。”秋月白没有说话,只是看见裴断身形略显佝偻,斑白的双鬓显出几分悲凉。

阮灵奚这一觉从晌午睡到傍晚,又生生被痛醒,指尖攥住身下被褥,微微挺起身子,发出几声短促的呻吟。

“灵奚。”萧洄始终在他身旁,用帕子轻轻擦去他满额的汗。

阮灵奚舔了舔发干的唇角,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萧洄……我做了一个梦……”

“先别费力说话了。”萧洄揉了揉阮灵奚额角,起身将烛台上的蜡烛一根根点上,屋子里顿时亮堂了不少。小炉上温着鸡汤,萧洄扶着阮灵奚半坐起身,小心吹凉些喂他。

阮灵奚睡得有些昏沉,听话的喝了半碗鸡汤后推开萧洄的手,道:“吃不下了。”

萧洄也不勉强他,只是拿了外袍给他披上。

阮灵奚趁尚有几分力气,给自己号了脉,片刻后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掀了被子要下床去。

“怎么了?”萧洄怕他摔着,忙按住他胳膊。

阮灵奚借着几分力气,撑着后腰起了身:“太慢了,我走走。”能站起来已是很吃力了,下腹坠痛连带着腰背酸疼,每走一步都是种折磨,得亏阮灵奚当年练轻功时给身子打了个底子,柔韧性尚可。

秋月白推门进来的时候,刚好赶上阮灵奚又一波发作。“嗯……疼……”阮灵奚抽着气喃喃着,汗水沿着额角滑下,顺着下巴一滴接一滴砸在桌子上。萧洄一手环着他腰背,一手死死将阮灵奚的手拢在掌心,低头吻着他发顶好似安抚。

秋月白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屋里,转身要走又想到手里端着药,只得上前道:“先把药喝了。”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2-02 22:34:00 +0800 CST  
今天的错错出生了吗?没有。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2-02 22:34:00 +0800 CST  

阮灵奚接过药,手上颤地险些将碗打翻。萧洄抬手接过,直接灌入自己口中,捏住阮灵奚下巴喂了过去。阮灵奚被萧洄这般举动勾地心神恍惚,等回过神来已经将一碗催产药喝了干净。

“萧洄……”阮灵奚转过身,疲惫地倚在墙上,一头墨色长发披散,中衣凌乱大敞,露出沁着细汗的雪白脖颈,胸口随着粗重的呼吸起起伏伏。腹中绞痛让他有些难耐地低下头去,撑在腰后的手紧了紧,忍不住闷哼出声,喘了半晌,才勉强抬起头,挑着一双微红桃花眼,断断续续道:“你这样待我好……我怕是……怕是舍不下你了……”

他话没说完就痛得说不下去了,那催产药的药劲儿上来,此时腹中滚烫,像是裹了个沉重的石头,硬邦邦地碾着腰间每一寸骨头往下挪。阮灵奚没受过这罪,当即双眼发黑,扶着墙要往下蹲,被萧洄一把扶稳按在了怀里。

“灵奚……”萧洄惨白着一张脸,抱着阮灵奚的手都是抖的。

阮灵奚冷汗津津,恨不得将腰间衣衫揉烂,腹中那团血肉渐而往下坠着,下腹没个头儿似的拧巴着疼。他原本不是个耐得住疼的人,可到了这会儿反倒是一声不吭了,上下牙咬得死死的,汗湿透的头发贴在消瘦的肩背上。

眼见着萧洄跟着红了眼眶,伸手一下下轻轻拍着阮灵奚的肩头,柔声安抚道:“灵奚,我抱你到床上歇会儿。”

阮灵奚半晌才攒够了说话的力气,摇了摇头,道:“不……我还、还撑得住……你再扶我走走……”若是躺下来,他怕是再也没有起身的力气了。腹中这团血肉是他仰仗医术逆天而行强求来的,活该他遭罪,他认了。




楼主 中华说书人  发布于 2018-12-07 22:51:00 +0800 CST  

楼主:中华说书人

字数:46722

发表时间:2018-08-30 06:2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04 08:38:48 +0800 CST

评论数:1918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