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从第二天开始，我和优吉欧进入了正式的训练。
指导教官——被元老长丘德尔金称呼为《十二号》的——谢塔·Synthesis·Twelve小姐是一名女性骑士，虽然凛然的站姿与安静的举止与修剑学院的亚兹莉卡老师颇为相似，严厉程度却是她的一倍、不，两倍、甚至三倍有多。
毕竟在五十一层的修炼场初次见面时，骑士谢塔就抚摸着矗立在地板上的两根铁柱放出话来：『我要你们一年之内达到能够砍断这根柱子的水平。做不到的话指导就到此为止。』……也就是说会由我们自生自灭。
刻着无数剑痕的铁柱直径足足有七厘米宽，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用剑能砍得断的程度。我将想法直白地说出口后，谢塔将挂在左腰细得可怕——剑身宽约一厘米，厚度也不足一厘米的剑抽出，及其普通地挥出振荡空气的一击。紧接着，铁柱的顶端便犹如切黄油般被轻易砍飞，成为厚约五厘米的圆盘摔到了我脚边，吓得我只能大喊着「非常抱歉！」向她道歉。
不幸中的万幸是，我和优吉欧都拥有曾与比普通钢铁更为坚硬的基加斯西达对峙的经历。虽然修炼场的柱子物体权限想必不低，再不济就用单手剑最上位剑技《新星升天（Nova•Ascension）》强行把它砍飞…怀着这般决意，我与优吉欧每天都努力地进行着修行。
谢塔老师的指导于早上九点开始，十二点至一点为午休，在三点也有十五分钟的休息，在下午五点结束。筋疲力竭地回到宿舍，大汗淋漓地与修道士们共进晚餐，那之后到就寝为止，本应拿来懒散度过的时间也被拿去跑到晚餐后的食堂里叨扰，借助厨师长的帮忙进行自主研发。晚上十点终于回到房间，然后睡成一滩烂泥直到早上。
持续这样的生活，足足一周过去。
我终于获得了令自己满意的成果，并判断时机已到，应当开始实施计划了。

「嚯嘻！？你说想要谒见最高祭司猊下！？」
不惜牺牲午休时间守在电梯口抓到的元老长丘德尔金，光是听到我的请求就高高地一蹦而起。
「你、你在说什么蠢话呀！区区一个小见习骑士，让你占用猊下哪怕一分钟、一秒、或是一秒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的时间这种事怎么可能被允许呢！」
我对这种反应早有预料，将食指抵在还在吱哇叫唤的元老长嘴上让其闭嘴，继续说下去。
「别问那么多，给我这样传……请这样传话。我会给最高祭司大人提供与您唯一视为对等敌手的人物相对面的机会。」
「对、对等的敌手？！身为人界全境支配者的猊下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元老长话没说完便猛然停下，喃喃着「你们两个，莫非……」接着向后一跳，抬起两只手的手指指向我们，大叫道。
「给、给我在那里乖乖等着！」
像橡胶皮球一般翻滚着跳到升降盘上的丘德尔金在二十分钟后再次回到我们面前，对我们宣告。
「明天的正午，猊下将会在九十五层《晓星望楼》谒见你们。但是，给我用心记牢啰？假如刚才的话有哪句是假的，你俩统统都会被变成宝石哟？」
这句话想必也被时常潜伏于我身边的小黑蜘蛛——Cardinal的使魔夏洛特所听到，而自然能传达到与夏洛特进行着视觉听觉共享的Cardinal耳边。
只是，Cardinal是否愿意参与我们的作战还是个未知数。如果她不肯在九十五层出现，这一周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不仅如此，连我和优吉欧都会被变成宝石。
不愧是过于紧张，当天晚上晚饭都无法吃完，连晚上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尽管如此也似乎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时候进入打盹状态，醒来的时候索尔斯的光线已经透过窗帘照射进室内了。
这天——人界历381年4月10日是安息日，不会进行同往常一样的修行。
我和优吉欧结束神圣术的自主学习，于十一点半踏出了宿舍房门。虽然已经习惯了上下大阶梯，但因为今天带着大行李的缘故，让我更为慎重地迈着步子。关于要如何搬运这宽五十厘米高约三十厘米的特制木箱的问题，我也与优吉欧和厨师长一起商量过，得出的结论是果然还是人工搬运最为保险。
优吉欧也并非两手空空。以双手提着的篮子内装着十枚左右盘子及餐具等物品，正摇晃着叮匡作响。我们一路无言地登上五十层阶梯，乘上升降盘。
虽然以前并未注意，实际上盘旋环绕着《灵光大回廊》的阶梯尽头也有一扇连接通往上层阶梯的门。平时不愿意为了仅仅一层高度而麻烦升降员小姐，我们一般都会使用那边的楼梯去位于五十一层的修炼场，但今天的目的地是九十五层，不使用升降盘的话恐怕会完全迟到。
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升降员小姐在看到我抱着的大箱子也依旧毫无动摇，面对操作升降盘朝着八十层上升而去的女孩子，我忍不住朝她搭话。
「我说……你，好像说过喜欢甜豆馅的面包吧？」
「是的。」
「那个能在哪里吃到呢？我似乎没在食堂看到过一次……」
「因为是东帝国的特产料理，在北帝国风味为主的中央大教堂似乎几乎不会被制作。我是以前从骑士长那里收到的。」
「骑士长……？」
我不禁与优吉欧面面相觑。仔细想来就算在整合骑士里就算存在着队长或副队长这样的职务也不奇怪，我们至今为止却别说碰到了，就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听到过。之后总会有碰面机会的吧——只要今天不被变成宝石的话。我这样想着，再次提出疑问。
「那你只要是甜品都喜欢吗？还是说只喜欢豆馅……放了豆子的面包？」
「虽然都喜欢，但不太喜欢又甜又粘稠的东西。」
「原、原来如此。」
就算天命被冻结，内心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啊……正在我思索的当口，优吉欧提出了奇怪的问题。
「你的午休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十一时四十五分至十二时三十分。」
「马上就到时间了呀。如果愿意的话，要跟我们一起来吗？」
「要去哪里？」
「去九十五层叫做《晓星望楼》的地方。我想你也一定能吃到至今为止从未尝过的东西喔。」
喂喂，九十五层可是有成为战场风险的地方啊……我如此慌张了一瞬，但那时恐怕整个公理教会都会发生坍塌吧。我和优吉欧也正是为了防止那种事才拼命努力了一周过来的。
升降员轻轻地歪了歪头，随即点头首肯。
「虽然是初次受到这样的邀请，但与您二位同行并不构成违反规则的行为。」

到达八十层后，升降员把升降盘固定在桥梁后跟上了我们的脚步。穿过无人的云上庭院，再次登上阶梯。到达九十层的大浴场之后再上五层就是目的地了……我考虑至此才猛然察觉到一个预料外的问题。
现在的大浴场是女性使用时间，我和优吉欧都无法入内。不，虽然只要想进去也不会被拦住，但若是像上次那样撞到爱丽丝或其他女性骑士……比如说谢塔教官之类的正在入浴的话，就算不冒犯最高祭司都会被砍得七零八落了。说到底，这个不穿过澡堂就无法向上的设计也相当奇怪吧！正当我如此在内心愤愤不平的时候。
「请走这边。」
升降员这样说着，走向了巨大门扉旁向两边延伸通道的右侧。我不得已地追上她，但这边应该会是死胡同才对——
这种先入为主观被轻而易举地倾覆了。在右边的墙壁上，有着与和墙壁同样材质的小门。升降员用手推开没有把手的门后，一条狭窄的楼梯出现在我们眼前。看来在这中央大教堂内还有着山一样多的、我们所不知道的隐藏道路。
尾随着升降员登上楼梯，我悄悄跟优吉欧搭话。
「要是你没邀请这孩子，我俩怕是要在大浴场前彷徨好久了。」
「虽然不是打着那种算盘才邀请的啦……不过真是帮大忙了。我想最高祭司大人恐怕不会允许哪怕一秒钟的迟到喔。」
「……还是抓紧吧。」
就算按照现在的速度也理应能在十二点五分前到达，尽管如此我和优吉欧依旧加快了脚步。
到达九十一层后穿过窗边的小路，再次来到往上的大阶梯。在那之后也没有遭遇任何意外，我们顺利地来到了第九十五层。
初次登上的九十五层《晓星望楼》，名副其实是个四方墙壁都由柱子代替的展望台般的地方。虽然在早上无法看见星空，却能将人界广阔的景象一览无余。虽然感觉若是站在边缘处放眼眺望的话，甚至能够看见位于七百五十公里外的终结山脉，但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去靠近那连个围栏都没有的地带。
我双手捧着木箱四下张望，布制在四处的大型花坛里百花齐放，清澈见底的水流正缓缓淌过水路。南侧放置着一张大型长桌，两名整合骑士伫立其旁。
其中一位是身着灰色铠甲的谢塔教官。
而另外一位则身缠黄金铠甲，金色发丝正随风飘扬。
「……爱丽丝……」
虽然并不是因为听到了身旁优吉欧沙哑的呢喃，整合骑士爱丽丝还是抬起右手，以最小幅度的手势示意我们过来。我们下定决心，向桌子走去，磨得透亮的桌面上只摆着八组茶杯。
就算我和优吉欧走到跟前，爱丽丝也依旧维持着一言不发的态度，谢塔教官也闭着双眼一动不动。我们只好也呆站在原地等待时间流逝而去。
在体感时间约正午一分钟前时。
穿着淡紫长裙的女性从楼层中央的螺旋阶梯上飘然降下。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虽然她的容姿与一周前谒见时并无二致，但那时空空荡荡的左腰上如今却赫然别上了一柄细剑。那长度足以触及地板的银白长发究竟是使用了山一样多的卡夏之果才延长到这种程度的，还是生来就有的呢。
人界支配者足尖触及地面的瞬间，爱丽丝与谢塔同时将右拳抵至胸甲，左手触碰剑柄。这是意味着「将吾之剑与性命一同奉上」的骑士礼。虽然我和优吉欧因为姑且也算骑士也应当做出同样的动作，奈何两人连剑都没带、双手又皆没能空出来，只好效仿升降员轻轻鞠躬示意。
这么想来，优吉欧只是说了「能够让你吃到从未吃过的东西」却没提过最高祭司会出现。然而还是不见升降员半分动摇，可见她的胆量超过了我们不止一星半点。
我们心惊胆战地观望着的最高祭司看都不看我们这边一眼，悠然地走向桌子另一侧，施施然在上宾位落座。爱丽丝立马行动起来，往最高祭司面前的茶杯内注入茶水。
距离正午还有三十秒。Cardinal究竟会不会出现呢。要是她不肯来的话，我和优吉欧可就会统统被变成宝石……根据情况，也可能会是潮虫。可怕的是就算变成那种状况，我也应该无法从这个世界成功登出吧。
正当我内心慌乱的倒计时进行到倒数十五秒的时候。
最高祭司银色的眼眸忽然移向楼层北侧，我也跟着朝那边望去。片刻后，从高塔下方忽地飞来一个小小的人影，在柱子间隙间飘然落地。长杖与大博士帽，毫无疑问是我在封锁图书馆内遭遇的贤者Cardinal本人没错。她居然是沿着这高度近五百米的白色巨塔外壁飞上来……的吗？
托了一下挂在鼻端的镜片后，Cardinal笔直走向长桌，在设置在Administrator正对面的主席旁停下脚步，用杖轻顿地板。失去任何支撑的长杖就那么直立起来，Cardinal则双手拉出椅子，也落座下来。
与此同时，宣告正午的钟也悠然鸣响。庄严的重奏拖着尾音消散于空气，端着茶壶的爱丽丝穿过我和优吉欧给Cardinal的茶杯也注满茶后，随即返回自己的位置站定。
最先打开话题的是Administrator。
「真是好久不见呀，小莉洁莉斯？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可是很开心喔。」
Cardinal听罢，安静地做出回应。
「别再以那个名讳称呼老身，奎涅拉。如今的老身名为Cardinal。」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几乎让我产生空气中形成了电光火花的错觉。

不仅最高祭司的左腰别着佩剑，贤者的右边也立着木杖。虽然战斗应该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开始，但那时可就只能靠设立了这次会谈的我来干涉了。连仍旧抱着木箱的双手都因为过于紧张而微微渗出汗水。
即使被毫不客气地直呼了过去的名字，Administrator也没有让微笑消失于面庞，只是轻飘飘瞟了一眼柱子的开口处。
「在中央大教堂的外部，我应该设置过会对任何移动物体产生反应并攻击的泥巴玩偶来着……不知你是如何回避战斗而顺利登上这里的？」
「所谓泥偶是模仿暗黑术士所使役的Minion制作的玩意吧？那些家伙仅能凭借视觉辨别敌对者。只要使用透明化术式，逃过它们的眼目就是手到擒来。」
「透明化，呢。看来你也不是白白窝藏在洞穴里数百年的呀。」
「理所当然。为了排除汝所编织而成的术式，可绝非仅以十几二十条而论。」
Cardinal嗤笑一声，冷意顿时蔓延上我的背部。旁边优吉欧的呼吸也愈来愈浅，虽说想劝他冷静下来，目前却实在不是能开口私语的场合。稍远处站立的爱丽丝与谢塔也带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有升降员小姐还满脸若无其事。
「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如此饶舌，真是令人惊讶呀、莉洁莉斯……不，Cardinal。」
「汝才是。本以为会让所有整合骑士并列站在此处，仅靠两人就足够了吗？」
「哎呀，那么要来试试看吗？我可是随时都可以奉陪喔？」
空气再次碰撞出透明火花。可谓一触即发……假使哪一方将手伸向武器的话，最终决战毫无疑问就会当场爆发吧。
贤者Cardinal在一周前，于对话的结尾托付给我们一件道具。那是小得能隐藏在掌心，针般锐利的短剑。被其刺中的人将无法反抗或抵御任何来自Cardinal所发动的术式。只要我和优吉欧能分别刺中Administrator和爱丽丝，恐怕Administrator就会迎来死亡，而爱丽丝则能够取回记忆。——然而。
在仿佛带电的气氛到达临界点之前，我绞尽浑身的勇气前踏一步。
「那个！我也有一个提议！」
Administrator向发出上扬叫声的我投来讶异的视线。
「刚成为见习骑士不久的小家伙能有什么提议呀？再说，我从刚才开始就相当在意了。那个木箱里到底装着什么呢？」
我以上前两步的行动代替了回答，在长桌中央放下白木制的箱子。
呼地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吸回。将双手按在箱体两侧，啪地掀开上盖。
白色雾气顷刻间蔓延而出，飘向桌面。正确来说这并非雾气，而是放置在里面的冰块所散发出的冷气。当然，放置在里面的也不仅仅只是冰块。残留在桌子上的底板上还扣着比箱子要小上一圈的银制餐盖。
我抓住盖子顶端的把手，轻轻往上提起，这次则是看起来像是纯白光芒的东西从里面闪出。
出现在视线内的是直径24厘米、高8厘米的圆柱体。外观雪白是因为使用奶油涂抹了整个表面，而顶端则以西帝国特产草莓点缀得满满当当。虽然这是在现实世界几乎所有甜品店内都会被放在展示柜台内的东西，但在这Under World里却——
「……这是，什么玩意？」
这次轮到Cardinal疑惑不解了。我清了清嗓子，这般回答。
「这叫草莓鲜奶花式蛋糕（shortcake）。」
然而，浮现在最高祭司与贤者面庞上的疑念却并未消散。
「要说是蛋糕也太白了点吧？而且所谓short，是指代短小的神圣语来着？这东西到底哪里短了？」
「在这个名词里的short据说是表示《松松软软》的意思。」
我抖出从前在艾恩葛朗特二层被亚丝娜传授的知识，即便如此最高祭司也并没有露出恍然的表情。
「我倒看不出来会有松软的口感……所以呢？你要把这个东西怎么办？」
「还请稍等片刻。」

优吉欧适时跨出一步，将手里的篮子打开。正想从里面拿出小刀时，我忽然察觉了一个问题。
要让我的演讲达到完美的效果，非得把这蛋糕切得漂漂亮亮不可。如果用这把厨房借来的刀必然会让横断面变得坑坑洼洼，但如果是能轻易砍断铁柱的师父——。
「谢塔老师，请问……」
被如此呼唤的灰色骑士眨了眨眼睛。
「能请您把这块蛋糕切成八等分吗？」
「这种事情，任谁都能做到。」
面对无情的回答，我尽力地发出恳求。
「不……不是的，这家伙真的特别柔软，很难将其完美切开。若非老师这种水平的达人来做，恐怕……」
顿时，谢塔旁边的爱丽丝脸色微微一变。看样子似乎是被刺激到了自尊心，但却也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反应。谢塔虽然面无表情，还是默默站出来对最高祭司行礼，随即拔出了神器《黑百合之剑》。
她俯视着奶油蛋糕，在计算片刻时机后，咻咻咻地让剑尖颤动了四回。尽管我完全看不出来已经切好，但表面的草莓却仅有一颗从原位挪动了一毫米。
要将这些完美分到盘子里也需要鬼斧神工之技……不，只要一并拜托就好了吗。
我与优吉欧分工合作将八个盘子摆放整齐。
「老师，非常抱歉还得再麻烦您一次，能使用《心意之手》将这些分别盛放……」
我念出在修行中刚学会的名词，谢塔却边将剑收回鞘内一别打断了我。
「做不到。」
「欸？」
「要将如此柔软的东西不捏扁地搬运，恐怕连骑士长都做不到。」
「真……」
真的假的，没等我这句话蹦出口来，Administrator便倦怠地开口道。
「算了算了，我来做吧。」
「啊……就、就麻烦您了…」
最高祭司轻飘飘地挥动右手，被切开的蛋糕块便分离成八块，悠悠浮起并完美地分别落入盘内。
「非常感谢！」
这般道谢后，我和优吉欧分头将八份餐具摆上桌面，并把盘子挪到对应位置。
「你们都坐下来如何？小爱丽丝、小谢塔和小升降员也是。」
最高祭司向回到原位的我们搭话道。
「这……」
虽然爱丽丝发出了犹豫的声音，但谢塔啪地轻拍了下她的后背。虽然爱丽丝的骑士职位似乎比谢塔高，但论辈分与序号却是谢塔为上。因此爱丽丝也直白地颔首后开始了动作。爱丽丝坐在最高祭司左侧，谢塔则并排坐在爱丽丝左边落座。当我、优吉欧和升降员都并列坐下，谢塔与Cardinal之间便空出来了一个位子。
「今天汝怎么没带着那怪异的小丑？」
「丘德尔金在的话会嚯嘻嚯嘻地吵个不停吧？所以把他扔下了。那个空出的位置就让给你的使魔坐如何？」
被Cardinal问起的Administrator耸肩回答道。
「可以吗？那么老身便不客气了……出来罢，夏洛特。」
Cardinal动动指尖，之前的黑色小蜘蛛便从我领子内嗖地跳出，在桌上朝着空出的椅子快速爬去。可一只蜘蛛不仅没法坐上椅子，连蛋糕都没法享用吧。
我的疑虑却被意料外的形式完全打消了。黑蜘蛛从桌子边缘跳上椅子后，随着碰一声，从扬起的紫色烟雾中出现了一位妙龄女性。我哑然地盯着身穿浴衣、拥有一头黑色短发的女性，战战兢兢地提出疑问。
「那个……夏洛特、小姐？这是您真正的姿态吗？」
于是女性勾起微笑，以带有沙哑质感的烟嗓回答道。
「不，这是我的拟态哦。不过既能发音也能进食就是了。」
「那……那真是太好了。」

总而言之，这下就能完全坐满八张椅子了。爱丽丝将所有杯子内倒满热茶传给每个人后，所有视线都汇集到Administrator身上。虽说在大食堂进食之前需要向创世三女神与大祭司献上祈祷，但在本人面前又该怎么做呢。
是应该只向女神祈祷吗……我如此思索的当口，最高祭司已经捏起了叉子。
「那么，就让我尝尝看吧。」
坐在对面的Cardinal也紧接着做出「老身也略作品尝」的表态，两人同时使用叉子切出蛋糕的尖端部分。凝视数秒粘在浇了乳白奶油的黄色蛋糕之上的鲜红草莓，张口咬下——紧接着。


！！
这样的符号似乎同时浮现在两人头顶。
对，尽管Under World内也有被称为蛋糕的甜品，但却完全不存在松松软软的鲜奶花式蛋糕。并且这个世界普遍的奶油是使用鸡蛋、黄油和砂糖搅拌而成，即被称为黄油奶油的种类，不存在使用牛奶分离而出的鲜奶油。明明能研发出黄油奶油却没法做出鲜奶油这点虽然相当奇怪，但也许这就是虚拟世界这种东西的定律吧。
Cardinal和Administrator一言不发地又吃了两三口，才终于抬起了脑袋。
「桐人……这究竟是什么？」
「这是你亲手做出来的吗？Thirty-three。」
面对左右同时提出的疑问，我按顺序做出回答。
「这就是鲜奶花式蛋糕。是我和优吉欧一起做的……虽然也受了厨师长很多指点。」
事实上，做到这种程度花了我相当大的力气。花两天功夫成功烧出软绵绵的海绵蛋糕，从牛奶中分离鲜奶油并做出生奶油也用了足足四天，那几天我不知道多少次浮现过就此放弃的念头。最开始我以为把牛奶放着就能自己浮出奶油，不想整整一天都毫无变化，最终才磕磕碰碰摸索出《一点点混入冻素的同时缓慢搅拌，在变成稀果冻状时进行过滤》的方法，总算成功将生奶油提取了出来。
之所以能完成这不习惯的工作，都是多亏了没有一丝怨言陪我折腾到深夜的优吉欧和我脑海中亚丝娜的笑容。话虽如此，蛋糕作战能否成功还要看我之后的演讲才能下定论。
Administrator和Cardinal没有再提出更多的疑问，无言地开始进食。这时，爱丽丝和谢塔、夏洛特和升降员也各自开始将蛋糕送到嘴边。
四人的反应比起最高祭司她们要明显得多。爱丽丝从唇缝漏出「嗯……」的感叹，夏洛特则是发出了「哎呀……」的喟叹。升降员喃喃出「好吃」两字，就连冷面待人的那个谢塔师父都挑起了眉毛。
女性们几乎同时将蛋糕消灭完毕，放下手中的叉子。
最先作出发言的果然还是Administrator。

「……对于天职并非料理人的小子们来讲，的确算是还说得过去的甜点喔。」
Cardinal却立马插入对话。
「瞧汝这说的，老身可看见汝在进餐完毕后所露出的遗憾神色咯。」
「真是多嘴啊，小个子你不也把最大的一颗草莓留到最后才吃掉吗……比起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更在意关于Thirty-three方才讲的什么提议，和这鲜奶花式蛋糕有什么关联呢。」
——终于来了。
我坐在椅子上尽可能地抻直背脊，面朝坐在左侧的最高祭司提出进言。
「我想说的是，就连身位这个世界最高支配者的最高祭司大人，也存在着对您而言不曾得知的知识。」
面对假使存在不敬之罪毫无疑问会触及违反条件的发言，爱丽丝和谢塔都绷紧了面庞。最高祭司也消去了懒散的表情，眯缝起眼眸。
「……那又怎样？」
「也就是说……即使是前不久还是学生的我都能制作出两位不知道的点心，那么最高祭司大人知道而Cardinal小姐不晓得，亦或是与其相反的事情也理应存在许多才对。若是能靠互相探讨来解决问题，您不认为比互相厮杀要来得更有意义吗？」
对于交涉技能基本为零的我来说，讲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竭尽了全力。虽然Administrator略微放缓了剑拔弩张的气息，却没有点头认同。
「原来如此。虽然我不清楚那边的小个子对你说了些什么，但总归稍有道理。但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哦。」
作出这等干脆的结论后，银色瞳眸转而面朝长桌对面。
「那个小个子……Cardinal她啊，拥有着与我完全相等的系统权限。我可没法容忍那种东西一直存在。更何况对方也一心考虑着如何将我抹除呢。」
「老身想要抹除汝，绝非因为汝拥有同等权限这等无趣的理由。而是因为汝将在近期导致人界毁灭。」
Cardinal以安静而带着强烈意志的声音提出反驳，怒气也再次攀上Administrator眉间。
「你说，我会毁灭人界？在你龟缩在洞穴内时，不断修复《东之大门》以延迟其崩坏速度的我会毁灭人界？」
「仅凭推迟终究无法阻止崩毁。大门终有一日会迎来崩坏，暗黑界的数万大军届时便会以雪崩之势向人界推进。莫非汝真的认为仅凭你与数名整合骑士之力就能完全阻止下来么？」
「还请你不要小看了我可爱的骑士们呢……虽然很想这么说，但看来的确会成为一场稍有棘手的战斗。」
最高祭司轻轻耸了耸肩，谢塔举起右手制止了想要说些什么的爱丽丝，Administrator则继续道。
「但是呢，小个子呀。正如那边的小伙子所说，你所不知道的事情也是有的。只要我肯实行耗费数年准备的《机械剑兵计划》，别提阻拦暗黑界的侵略，就是反过来进攻暗黑界也并非不可能哦。」
「机械剑兵……？想来汝也不会打什么好算盘，但既能做到，为何不现在就实行？」
「…………」
对于这个问题，Administrator并没有马上作出回答。而是不知为何瞅了我和优吉欧一眼，才叹口气道。
「唉……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对那边的小家伙们投以注目的，可不止你一个哦。」
「…………」
优吉欧在身旁轻轻倒抽了一口气，我也因暂时无法理解这段话的用意而连连眨眼。
「因为见习骑士增多只会添麻烦，我本打算闭口不谈，但桐人和优吉欧在去年夏天，因为某个理由被我的感知术探测到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观察你们俩。就连不久之前四帝国统一剑术大会的决战，你们是故意打出平手以结束战斗这事我也早就知道啦。」
即使吓得冷汗直冒，也没法当场拔腿就跑。我只能缩起脖子等待下文。
「……你们两个人按理来说，别提成为见习骑士了，是权限甚至不足以正常进入修剑学院的无姓平民。然而却屡屡战胜接受过精英教育的贵族们，最终敲开了这中央大教堂的大门。即使两个个体（Unit）都只拥有平凡的能力数值（States），却能因为个体间的相互影响产生预计外（Irregular）的成长，就那么与机械剑兵计划一同被糟蹋了未免有些可惜……正是基于期待你们能做出什么成果给我看的考量，我才暂停了机械剑兵计划，转而选择不断对《东之大门》进行修补的工作……」
对于接连冒出神圣语，不、英语单词的最高祭司的话语，爱丽丝和谢塔似乎都没能成功理解含义。我也因一时无法汲取她真正的意图而陷入了拼命的思索当中。
提起去年夏天，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就是修剑学院的期中测试比赛。因为莱伊奥斯和温贝尔被螃蟹咬伤而休学，免受干扰的我和优吉欧得以在比赛中发挥出全力，第一次取得了双双进入决战的佳绩。那的确是场畅快淋漓的比赛。就算回顾SAO时代，恐怕我也没有经历过如此之多决斗（duel）的经验吧。
那场比赛中有什么牵动了Administrator的心弦吗？因此她才暂停了那个叫做机械剑兵的计划……是这么回事吧？
「……老身与汝可谓水火不容。然而，关于把期望寄托在那两名年轻人身上这点却是出奇一致。先说好，老身可是从他俩踏出露莉德村的时候就已经在旁守望了。」
「欸、是这样吗？！」

优吉欧扯住不禁叫出声的我的右手衣袖，最高祭司却毫不在意这边一般朝着Cardinal冷哼一声。
「就算早一步发现也不会多出什么权利吧，何况这两个人现在已经是整合骑士团的成员了。」
「话虽如此，他俩也并没有选择盲从汝的话语吧？」
Administrator和Cardinal再度互相瞪视起来。因为我和优吉欧而导致交涉决裂之类的，本末倒转也得有个度吧。但完全擦起火花的空气却绝非那么简单就能打破，我只能把嘴开开合合却无法往外蹦出一个字。
这时，优吉欧却突然站起身来，如此说道。
「那个、两位！如果愿意的话，连我和桐人的蛋糕一起吃掉也没关系！」
盘旋在空气中的气场顿时收敛下来。最高祭司眨了眨眼，问道。
「哎呀，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们两个已经在试做的时候吃过很多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要我帮忙吃掉也不是不可以哟。」
Administrator轻微勾起食指，我面前的盘子便嗖地滑到了她面前。Cardinal也不甘示弱般使用心意拉走了优吉欧的蛋糕。
看着一口接着一口咀嚼起甜点的两人，我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真的能成吗。不，只能趁现在做了。
「那个！」
「……什么事？」
「我、我认为今天两位进行的对谈相当有意义。所以我想再提出一个建议……从今天开始，以后每次两位进行这种谈话的时候，我们都愿意做出新的蛋糕带来。」
「……哦？除了这个叫做奶油花式蛋糕的玩意还能做出其他品种吗？」
我看向Cardinal，肯定地点了点头。
「没错！芝士蛋糕、巧克力蛋糕、戚风蛋糕、苹果派、栗子蛋糕、千层蛋糕等等……还有各种各样的品种！」
就算是虚张声势也说过头了。就连再现奶油蛋糕都花了这么大工夫，要如何再现千层啊戚风这种蛋糕的方法完全无法浮现。然而，每当我动员贫乏的知识列举出一种名字，不止Administrator，连爱丽丝和谢塔的神色都在不断出现微妙变化。
最终，完美消灭掉剩余奶油蛋糕的最高祭司带着无比认真的表情提出质问。
「此话当真？要是说了谎，就把你们两个都变成盘子喔？」
——那刚才所谓「期待你们能给我看到什么成果」的发言又算什么啦！
无法喊出这句话的我，只好连连点头。
「当、当然！骑士绝不口吐虚言！」
「是吗……那样的话，在你们能提供新品种蛋糕的期间，跟这个小个子聊聊天也未尝不可。虽然想必也没法解决什么，你觉得呢，Cardinal？」
「……哼，就这样罢。那么当做每周安息日的同一时间，都在此处进行会谈就可以了吧？」
「可以哦。只是在谈话持续的期间，你也要来帮忙进行《东之大门》的修复。」
「真拿汝没辙。老身同意了。」
两位术士相互点头，就在我和优吉欧都长出一口气的当口。
始终保持沉默的夏洛特向自己的主人提出了请求。
「Cardinal大人，我也能来参与这个会谈吗？」

8
从九十五层晃晃悠悠回到二十八层宿舍的瞬间，我和优吉欧都差点软坐到地板上。
互相支撑着勉强来到沙发前，这才毫不客气地将自己一股脑抛进柔软靠枕里。虽然变回黑蜘蛛形态的夏洛特大概已经藏在了身上哪块地方，但我实在是没有在意这种事情的力气了。
虽然总算勉强达成了当初定下的让Administrator和Cardinal继续会谈的目标，其代价却是每周都要研发新的蛋糕。谢塔师父恐怕也绝不会因为这种理由而缩短训练时间，从明天……不，今天开始就得重新投入深夜厨房开发研究才行。总之先立下下周要完成芝士蛋糕制作的目标，但那玩意除了芝士还有什么要放来着。早知道会变成这种情况，平时就该多在制作点心时给直叶和老妈打打下手的。事到如今再浮现这种想法已经无济于事了。
——不，现在就先为了奶油蛋糕作战成功而高兴吧。
这样想着的下一刻，或许是终于脱离了紧张，我的肚子咕一下叫出声来。优吉欧在旁边漏出呼呼的笑声。
「难得做出来的蛋糕，没能享用真遗憾呀。」
「不是你擅自给出去的吗……我可是原本打算吃掉自己那份的。」
我嘟囔着抱怨道，又立刻补足。
「不过嘛，要是优吉欧没在那时做出转机，我想咱们大概就没法说服最高祭司大人了。」
抬起右手，在亚麻色发丝上来回揉搓几下，我嘿哟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
「就给努力过的优吉欧同学一份奖励吧！」
「什么……？」
「好好，你就坐那别动啊。」
我移步厨房，打开嵌在墙上的储物柜，取出混在茶叶和砂糖罐之中的小箱子，转身返回沙发。
搁在小桌上的箱子，看起来就像那我搬运到九十五层大木箱的缩小版。优吉欧满腹疑惑地凝视着材质与构造都别无二致的小箱子。
「桐人……这是？」
「你打开来看看嘛。」
「呃、嗯……」
探出上半身的优吉欧双手搭上木箱侧边，慢慢掀开了盖子，白色冷雾从缝隙间跑出。这个箱子是由南帝国只在火山地带生长的椰树木材制作而成，拥有良好的隔热性能，放置在里面的冰块就算过上个半天都不必担心融化。
优吉欧再次动起停住一瞬的手，一个直径十二厘米左右的奶油蛋糕赫然出现在箱盖之下。外围环绕排列着精心筛选过的草莓，中央则用草莓果酱写着【Happy Birthday EUGEO！】的字样。
因为这个世界流传的英语基本作为术式使用，优吉欧自然无法读取这串文字的意思。搭档带着惊讶的神色望向我。
「桐人……这上面写着什么啊？」
「『Happy Birthday』，优吉欧。是『生日快乐』的意思啦。」
「欸……」
睁大了眼睛的优吉欧看向蛋糕，又再次朝我投来视线。
「啊……对、对哦，今天是四月十号来着……」
「什么嘛，你连自己的生日都忘掉了啊？」
「因为今天真的发生太多事了啊……不过，桐人竟然有好好记得啊……」
「可不是嘛。去年的四月十号我也给过你跳鹿亭的蜂蜜派吧？」
「什么，那个原来是生日礼物来的吗？」
搭档面庞上浮现出苦笑，又忽地扭曲起来。
大滴泪水浸湿了祖母绿的眼眸。优吉欧不想让我看见一般猛地将脸别开，以颤抖的声音啜嚅道。
「……谢谢你，桐人。我好开心……能拿到这么令人开心的礼物，还是自小时候从你那收到白金木制的小剑以来第一次……」
「那把剑虽然也花了我好长时间，但是有爱丽丝帮忙做剑鞘啊。这次的蛋糕要是有她帮忙肯定也会更，简单……」
话说到一半，我猛然闭起了嘴。
与抬起头来的优吉欧无言对视良久。数秒后，房间内同时响起了两人份的声音。


「「诶？」」


（完）

译者后记


1
早中午晚好，我是两天肝完了这本特典的爆发tag翻译朔泽。
事实证明能够坐下来喝茶聊天的事情根本不叫事，有请桐谷和人同学为我们表演虚拟现实版一千零一夜（。）其实本来没有太大写后记的欲望，因为真的对我这种翻译机器而言看他俩享受本该有的更多互动就已经达成夙愿……虽然最后还是被F老师绑来叨叨几句这样。
总而言之感谢看到这里，也感谢川原老师能一时兴起给if的他们一条看起来还不错的路线，我们下一本再见！（也可能咕咕）
朔泽
19.10.15


2
各位好，我是校对SAWAHIRO，好久不见。
因为图源缺失和动画异界战争篇翻译的双重原因，导致这本特典来的很晚，非常抱歉！
感谢朔泽同学近期不断的爆肝，才能为鄙组动画和小说两开花带来强大助力（雾）
说回这本小说，《If You Were Here》是川原老师把之前作为ME系列外传小说中的小短篇《32&33》的两期（28和29）合订之后再续了新篇的一个短篇，而且很明显没有讲完，但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偏向于让所有人都走向HAPPY END的故事，作为正篇饱受摧残的读者来说，是难得的一大包糖！
感谢川原老师带来的IF剧情，虽然是IF，但是它太美好了，请老师务必写下去，多多益善！
那么我们下一篇翻译再见（最好还是这种糖！）
SAWAHIRO
19.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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