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晨光熹微，王源才阖着眼睛迷迷糊糊感觉到困意。他睡得不沉，恍惚间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又醒了。他感觉到放在自己腰间的力道抽离，枕边的重量消失，而后听到王俊凯轻手轻脚地去浴室洗漱。王源知道，他要走了。

他忽然觉得胸口一窒——这或许会是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刻，因为他在昨晚已经做好了决定。他本就必须要做这个决定，而且是越快越好。
王源很想去送送王俊凯，看他坐上那班火车，挥着手好好同他告别，可他又有点不敢。他不能同王俊凯有更多的瓜葛、有更多理不清的感情，从现在开始，他就应该管住自己，然后慢慢地，离王俊凯远一点。

于是王源选择卑劣又可耻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扮演沉睡的模样。天色已经大亮了，眼皮前流动着浅浅的光，他能感觉到王俊凯坐在床前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似是不忍打扰般摸了摸他的头发，就起身了，要走了也没叫醒他说一句话。

王源听着渐远的脚步声，刚要绷不住面上平和的表情，就发现那人又折返回来，随后自己的手臂上一片清凉，鼻子里充斥着风油精的刺鼻味道。再之后，他的胳膊就被轻柔地塞到了被子底下。
这个房间条件着实不好，夏日夜晚蚊虫特别的多，尽管点了蚊香、喷了花露水，昨晚睡觉时王源手臂上还是被叮了好几个大包，痒得要命，有一个都被他抓破了。他没想到，王俊凯走之前竟然还能细心地发现这一点。

等到房门轻轻关上，屋内不再有任何声响时，王源才缓缓地睁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底居然蓄着薄薄一层泪，把睫毛都沾湿了。他努力控制了好久面部表情，此刻终于无人观赏这份精湛的演技。有汹涌的情绪从胸腔中翻涌着滚滚而来，冲得他头晕目眩。王源狠狠咬了咬牙，试图把鼻腔里的酸涩感压回去，直到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气声。他张了张嘴，听到喉咙里发出一声难以克制的低沉呜咽。

这个游戏，早就该结束了。



王源没在旅店多留，醒了没多久就穿好衣服回家了，他草草洗了个澡，出来恰巧看见手机亮了，是王俊凯发来的信息。
【我上车了，看你睡得香就没喊你，开学见。】
王源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两下，把那一行小字反复读了好几遍。他紧紧捏着手机，一直到几乎每个汉字都快不认识了才缓缓放下，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回复。憋了好久的一句“路上小心”也生生吞进肚子里。

王源知道他该远离王俊凯了，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王源有时候几乎想就直接发条短信说分手算了，长痛不如短痛，可每当手指停留在发送键时，又悬在上方犹豫不决。他就是狠不下心来，也不知是因为不想伤害王俊凯，还是因为舍不得这段日子风平浪静的快乐。

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选择慢慢地冷漠和疏离，好让分开的那一天不会那么尴尬。而他即便擅长演戏，在这一方面却似乎没有足够的天赋，拒绝的姿态都显得太生硬，极不自然又破绽百出的表现很快就让王俊凯心下生疑。

王俊凯打来的电话他十有八九不会接，事后就解释自己是和朋友在一起没听到，要不就是手机不在身边。对方发过来的短信，他也是累积七八条才回一个，不带表情不带语气词，永远言简意赅。
王俊凯对他这般反常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开始还以为他是因为那一晚同床的亲密举动感到害羞别扭才会这样，可很快又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王源的表现，就像是在厌烦和敷衍他——可是为什么呢，明明相处的最后一天还气氛融洽，那天早晨醒来的时候王源还老老实实、乖乖巧巧躺在自己怀里，怎么能他一走就翻脸不认人？是不喜欢他了吗？这让他怎么能相信。

王俊凯实在摸不透王源的心思，事实上，他从这段恋情的初始，就从来没有看透过王源。他像一个谜团，朦朦胧胧晦暗不明，但是却足够吸引人，让人有欲望去接近他，去逐个逐个猜测那些谜题的答案，然后拼凑一个完全真实的他。这是一个非常具有吸引力的挑战，王俊凯一直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可以将脚步踏进王源隐藏起来的最赤诚的心，可每当他这样觉得时，现实总会提醒他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
他仿佛从来就没搞清过王源究竟在想些什么。

王俊凯以前没有过恋爱经验，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王源这样忽阴忽晴的态度。他也有问过对方是不是心情不好，王源就只回他一句“没有啊”，再不愿与他多说；若是质问他为何态度有转变，对方就更会装傻充愣，用一句“你想太多了”，把他堵得老远。

他是不懂恋爱，但既然一方选择后退，那么要维持这一段关系，另一方就唯有向前吧？王俊凯皱了皱眉，只能想出这么个浅显的道理。他对着手机叹口气，决定每天都多给王源发几条信息，他不信，难道对方会那么狠心，就一直不理他，将他视作无物？
王俊凯自己想不出有什么内容可以发，还特意从书店买了本《笑话大全》，变着花儿地给王源发笑话想逗他开心，想博他一笑，每天三条段子雷打不动。

结果事情好像变得更糟糕了——最开始王源还会象征性地回他几句，发展到后来，几条精心挑选的笑话发出去后都像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对方仿佛就把他当做一个推送搞笑段子的公众号，不做任何回应。

临近开学，王俊凯终于憋不住了，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手机给王源打电话，一个接一个，对方就是铁了心地不接，也不挂断，都很有耐心地等到最后一秒，直到冰冷的系统音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即便王俊凯脾气再好，此时也觉得急了，他想不通王源到底是想要什么，招惹他的是他，疏远他的还是他，这到底算什么？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理的事。他不想再试探，决定今天就算刨根问底也要彻底把最近这不清不楚的关系弄明白了。
他点进微信里王源的头像，看见右边一排自己发出的气泡，而左边却只是寥寥，不禁苦笑一声，打字速度都变得僵硬迟缓。
【你这段时间，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俊凯以为这一回也要等好久才能得到回复，于是马不停蹄地编辑下一条，谁知王源这次的回应却来得很快。
【什么什么意思？】
王俊凯眸色一沉：【别装傻了，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你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王源握着发烫的手机，一字一句地敲着键盘，眼底一片通红。
他和王俊凯在一起的这段日子，真的很快乐，是从心底里觉得快乐。他会不由自主地去靠近那个人，熟悉他的气味和体温，想到要与他见面就会分外雀跃，想到要同他告别心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了，又闷又疼。他喜欢看王俊凯发过来的短信，每一条都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读过去，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还会翻出来重温。对方发过来的那些梗实在特别老的笑话，竟也成了他剩下的一小半枯燥假期的唯一盼头。王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看着那一行行字心里难受得要命，可就偏偏要重复地看，直到眼眶酸涩涨痛。
可他还生生憋着自己，不回一个字。他觉得他不能再祸害王俊凯了。
但这样的自我拉扯，有什么意思？王源想，有些话如果再不开口，他可能就永远也说不了了。很快就要开学见面，若是面对着王俊凯那双满怀柔情的桃花眼，他恐怕实在没有勇气说一个字。
因此他只能懦弱地躲在手机后面，以此来自欺欺人。

王源很用力地咬着下唇，用力到眼泪都快往外冒。他把这个假期里已经打过无数遍的句子敲了出来，却是第一次颤抖地按下了发送键。
【我们分手吧。】

15.

将微信从手机中卸载，只需动一动手指，几秒钟的时间里王源多次点不到图标右上角的小红叉，仍然执着地按动着，直到桌面上空了一块。还未等王源松一口气，来电的提示吓得他肩膀都耸了一下。
果真是王俊凯的风格。王源拖动挂断。
然后他们便一直重复着这个过程——来电、挂断。再来、再挂。王俊凯一遍又一遍拨打王源的电话，直到王源狠下心将他的号码存放进黑名单里，才算是结束。

至于王俊凯到底有没有在微信上和他说话，王源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他不能去看，否则好不容易积蓄的这点勇气又要被狠狠地打散。这或许是一种逃避，可他自己是不愿也不能够承认的。放下手机，王源光着脚踩过冰凉的地板，看似逍遥快活地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冰激凌，面上表情尽量扯得云淡风轻，然后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大口地吃，一直到嘴巴里都快塞不下那些冰冷的东西，牙缝都凉丝丝地发疼，手上还在机械地动作。吃完他还觉得不够爽快，又打电话给刘志宏问他在哪要不要过来打游戏。
他很快乐，很自在，吃得下睡得着，有无数的事情可以等着他去做。全世界都必须得知道，王源现在很好，能开心地看电视、吃零食，还能同好友一起玩乐。


但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骗自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行径，下一秒就会被不会撒谎、永远诚实可信的心脏揭穿。


王源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情绪，在这之前，他确实以为他会很轻松，他以为至少自己这样做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好事。而这些不过都是他以为的而已。

分手后的第三天，王源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打游戏，玩的双人模式，身边是扣在地上的另一个游戏手柄。他全程碾压对面那个一动不动的游戏角色，按键噼里啪啦打得生动，十秒钟便解决了战斗。王源烦躁地丢下手柄放松了身体躺在地上，他现在终于明白自作自受的真正含义，失去王俊凯对于他来说并不开心，甚至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他想快点开学，这样就能见到王俊凯。哪怕就是回到陌生人的状态，擦肩而过时还能贪婪地多在他身上扫几眼——那就足够了。可他又怕看见王俊凯之后自己会被逼问分手的缘由，他宁愿自己在王俊凯的心里是个始乱终弃的人，也不愿意让王俊凯知道自己一开始的目的是怎样卑鄙。
客厅里的空调明明开着，王源却觉得四周都残留着那人身上特有的味道，他们曾经在地上肆无忌惮地亲吻，曾经很亲密地拥抱在一起，曾经贴着彼此讲过的脉脉情话尤能使耳根发烫。这些回忆都让王源感觉心酸，好像胸口被什么堵住了，闷得他难受。这股难受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梗在那里像个永远打不开的死结。

等到王源终于熬过了这个暑假，也成为了大一新生口中的学长。学校规定第一年不可以携带电脑，连网线都不让扯，虽然还是有些同学会偷摸地带，可显然王源是属于听话一类。回学校报道的第一天，王源便在宿舍里忙着装网线，又借着测试网速为由一连打了半天的游戏，好让自己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忘个干净，就只需全然投入进虚拟的世界里。
反正他早就习惯这样自欺欺人地过。

王俊凯进门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王源正坐在桌前玩得不亦乐乎。

王源没看见他进门，还以为是哪位室友回来了，头都没有抬，直到熟悉的声线在不远处响起，他下意识心头一颤，手里的鼠标按晚了，屏幕上立刻跳出等待复活的提示。
王俊凯只是喊他的名字而已，王源的心里便翻起了惊涛骇浪。
“王源……跟我出来，我们谈一谈。”
宿舍里只有王源和另一位室友在，后者可能是在火车上劳顿的时间久了，一着床便睡得不醒人事。气氛凝固的当下，王源的喉结上下滚动，最后还是抿着嘴一句话也没说，就像王俊凯是空气般的存在。

“有些话，不说清楚，谁心里都不会好受的。”王俊凯笔直地站在门前，微微扬起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仿佛被游戏吸引所有注意力的王源。“你这样什么都不说，躲着我，这件事就没个完了。你懂么。”

回应他的只有噼里啪啦的鼠标键盘声混合在一起。
王俊凯挺委屈，从王源提出分手的那天开始，他就觉得头二十年从来都没这么委屈过。有太多的话想问，然而不管是威胁也好服软也罢，打出去的电话和发出去的消息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抛进汪洋大海中，瞬间没了音讯。
是王源自己非要闯进他的生活里，他给过机会赶人走，也自我挣扎过，可是那个时候的王源毅力超常雷打不动。就在他已经缴械投降全身心为了这个人敞开心扉的时候，王源告诉他，我们分手吧。
然后没有一句解释，就连个理由都不舍得给，就这么生生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就好像他王俊凯本来一个人在自己那条道上走得好好的，王源突然跳到他身前，拖着他偏离了原本的生活轨道，蜜糖混着烈酒他全都喝下去了，迷得神魂颠倒也好、丢盔弃甲也罢，不都是为了王源么。结果王源一路拖着他走啊走，突然把他甩下了。
这条不由他选择的路上荆棘遍野，一个人要怎么继续啊。

“王源……你说句话吧……”

“我哪里对不起你了，给你打还不行么。”

“王源儿……”

王俊凯还没等到王源回答，身后的门嘭地一下被踹开了，他闪躲得不及时，半个身子都撞在了门板上，发出好大一声响。王源心都跟着颤了两下，见状下意识站了起来，刚想上前，被刘志宏爽朗的声音给震住了。
“哥回来啦！……卧槽？”刘志宏拎着大包小裹器宇轩昂的样子，进门一回头，看见王俊凯捂着胳膊站在那。“卧槽学长不好意思啊。”

“没事。你们聊。”王俊凯知道今天就算再怎么问也得不到一个答案——何况那人的态度实在令人心寒，好像自始至终就完全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既然开学了他也不必要非得可一天纠缠，再说现在屋里有了别人，有些事情也不好当着外人说。
王俊凯有些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门边，王源一直望向他离开的地方，目光久久未收。这些天没有联系，王俊凯好像憔悴了一些，但是腰杆还是挺直的样子，还是当初那个令他移不开眼的模样。
而这个人今后……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他本可以是的，就因为自己一时糊涂，让这个故事的开场注定了结局的不圆满。
都是因为自己……

王源一把丢下鼠标，砸在木质的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双手交叠在额前，也不管游戏进行到哪里，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刘志宏被他吓了一跳，急忙放下行李过来看他这是发的什么神经。
“你咋了？？”刘志宏就觉得王源不对劲，还想开个玩笑逗他：“不会是哥没订到你那班飞机你就生我气了吧~”
显然这并没有什么效果，王源的肩膀缩起来，咬着牙硬是将马上就要冲进眼眶的酸涩给憋了回去。
“没什么。”

刘志宏也算是挺了解他的，其实刚刚进门时看见王俊凯在门边就隐隐觉察出他俩中间的尴尬。他怕自己安慰得不好，惹王源的坏情绪进一步恶化，只能一言不发地站在椅子前安抚性地顺了顺王源的脊背。
过了许久，等到王源将身体的重量靠到椅背上，刘志宏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喜欢上他了。我该替你高兴还是悲哀啊。”

王源听罢心下又是一紧，好似被扼住喉咙的压抑感，他始终不愿意承认这件事，即便内心恐怕已经不由自己控制。
他故作轻松道：“分了。”
这下刘志宏可是真傻眼了。在他的印象中王俊凯对王源不是一般的宠，在王源也心悦对方的情况下没有道理会分手啊。然而现在要是逼问王源原因的话，应该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所以他选择了沉默，回身收拾东西去了。

第一天上课的时候王源其实心里有些紧张，他怕王俊凯一激动便去他教室外堵他。在一起那会王源巴不得别人知道，如今分开了他却好像不希望有人知晓似的，这样所有人都还以为……他们还在一起。
你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王源趴在桌面上自暴自弃地想着。

结果他的担心是多虑的，王俊凯并没有影响他上课，甚至一连两天都没有主动来找他要解释。再一次见面，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
王俊凯这两天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即便是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时间，所以当他在食堂看见王源的身影时，想都没想便走过去了。
快餐前的队伍从收费口排到十几米开外，王源抱着下午第一节课要用的理论书，一个人站在队伍中央时不时和旁边的同学说几句话。王俊凯朝他走过来，还是他同学拍了他一下他才看到。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和王俊凯偶遇。
中午的食堂里几乎全是他们学院的同学，而王俊凯的周围也总会吸引几道目光注视，在这样的情况下……王源着实不想把他们的私事放到明面上。所以他脚底抹油，瞬间就跑远了。一路撞了谁他就短促地说声抱歉，甚至不敢回头看王俊凯有没有过来追他。
王源边跑边想，他是个胆小鬼吧，敢做不敢当。王俊凯现在一定恨死他了。

然而他低估了王俊凯对于他的执着。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又在便利店里撞了个正着。王源看见王俊凯的第一秒，便后悔自己嘴馋，非得在关寝之前还要下楼觅食。
王俊凯刚从教学楼回来，想买点干粮垫垫肚子，就看见王源在零食的货架前弯着腰挑选，一抬头，愣住了。
他径直走过去，还特意左右转了头，说：“现在没有人，可以谈谈了吧？”
王俊凯居然懂他，懂他为什么中午时撒腿便撤，也懂他到底在顾虑些什么。王源捏着薯片的袋子，发出吱嘎的脆响，他低着头，竟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我不需要你说别的，你只要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分手。我马上就可以走，从今往后再也不缠着你。”王俊凯无比认真，一字一句都坚定着，好像是真的只为这么一个理由而已。
王源知道再这样纠缠下去自己的意志力恐怕也耗不起了，于是他缓缓启唇，狠下心道：“不喜欢了。可以么。”


这句话，存在于王俊凯的脑海中很久了。他还梦见过一次，只不过梦里的王源比现在要高傲一些，俯视着他惊愕的面容，高高在上的样子赏了他一句——就是不喜欢你咯，你还跟过来做什么。
王俊凯忽然很想笑，他也就这样做了，自唇边漾出的苦笑有几分释然几分伤心都不重要了。他说：“这样啊，原来你喜欢过我。那就好。”
王源猛地抬起头，看见王俊凯无可奈何的笑容之上是颤抖在眼眶中的湿润，王俊凯像是松了口气：“我差点要以为你一直都在耍我。王源……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

真的……很喜欢你。使劲浑身解数想讨好你，恨不得把所有都赠予你，还怕自己哪里做错了会让你不高兴。结果就连我们之间的喜欢也似是而非，王俊凯一瞬间觉得自己撑了这么久……挺累的。他早就应该死心了，在王源对他若即若离的时候，他就该认清自己的处境已经步履维艰。可他还是选择要跳下去，因为他从来都是这样啊，从来就没有想过止步或者是回头。
没想到这个再见，竟然会这么心酸。王俊凯深深地抽了一口气，试图驱散眼底泛起的凝雾，他尽量让自己维持最后那么一点尊严，至少挥手的姿势不要太难看了。
“祝你找到更喜欢的人。”王俊凯转身之前加了一句：“别难过了，我不会怪你的。”

难过……吗。
王源怔愣着偏了偏头，金属的货架隔板上映出他现在的表情。他果然该是差等生，这么多年的表演是白学了，就连情绪都不能收放自如。

王俊凯的反应是他想要的，但是成了真，却没有想象中释然的情绪出现。
直到最后还说出喜欢他的王俊凯，差一点就要掉眼泪的王俊凯，还有离开时，连推门的动作都显得很艰难的王俊凯……
快一点忘记我吧。


不论发生过什么，时间总不会给人喘息的机会。新生的各种琐事处理得差不多了，王俊凯难得闲下来，他现在已经可以忽略掉王源在自己心上的重量，虽然每到深夜时拿起手机还总会想看看他的朋友圈有没有更新。但是总归他的情绪已经朝向明朗，他说到做到，绝不拖泥带水。
接到程昱的电话时，他正准备去洗漱。周六的寝室里走了几个室友，剩下的都围在一起看视频，也不知道他们看的是什么，时不时会发出怪笑。王俊凯看见来显之后特意走出寝室才接，程昱开口便是十足的委屈：“凯哥……你陪我去吃饭吧……”
这都快十点了，王俊凯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程昱这个人很懂事，从来都不会因为无聊之类的理由给他打电话，况且还是这个时间段用这样显而易见的语气。
他回屋去拿了外套和钱包，便赶往程昱刚刚所说的饭店。

那人背了个双肩包，扣了顶帽子，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模样，见王俊凯过来便一言不发转身进了饭店。
“吃过了吗？”
“嗯。都几点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程昱未答，在服务员的注视下点了一份蛋炒饭，等到人走了之后才看向王俊凯。那眼神真是说不出的委屈，“凯哥……我失恋了。就在两个小时前。”
王俊凯刚要喝白开水，杯子都递到了唇边，听了这话不禁愣了一秒。然后他忽然笑了，笑得程昱更想哭，本来就难过的情绪险些决堤，直到听见王俊凯说：“这么巧，我也是。”

16.

真正分手之后的那几天，其实是王源要更加不好过一些。他没有王俊凯那么洒脱，也没有事情可以忙碌，一连失眠了很多天，把自己折磨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黑眼圈显得他更加憔悴。就算是刘志宏心再大也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王源比他想象得要陷的深得多，都不能说是简简单单的喜欢，恐怕是已经到了爱的层面。看他因为失去王俊凯而变成这副样子，刘志宏难免有些心疼，平时买些什么吃的也会给王源带一份，尽管有些就搁在床头没有动过。

原本这个周末他收到同班女生的邀请去参加什么聚会，眼看着周五晚上那些不着调的室友们一个个全都搂着女朋友出去住了，刘志宏实在不忍心留王源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寝室，干脆推了邀请，在寝室陪他打打游戏也算是消磨时间。
王源是周六才有了睡意，几乎24个小时没有合眼的他在烈日当头的午后倒在床铺上睡了久违的一个好觉。代价就是晚上打了鸡血一样一点倦意都没了。
“嘿哥们儿，咱俩去看通宵电影吧！！”
刘志宏艰难地从上铺支起半个身子，长叹一声——再这样下去可能他会比王源先进急诊室。

美食街里的电影院只开了一个厅的午夜场，也没有得选，反正三十块钱可以在里面看到天亮。两个人进场的时候已经关了灯，放映厅里漆黑一片，人也只有稀稀拉拉十几个，大多是情侣，都亲亲密密靠在一起，还都与旁人隔着好几个位子的距离。
刚刚沦为单身的王源撇撇嘴，拉住刘志宏还偏就在两个貌似情侣的黑蒙蒙人影后头落了座。
电影已经放了个开头，剧情很沉闷，大概是个冗长的爱情片，本来就困得不行的刘志宏很快就靠着舒适的椅子昏昏入睡，王源盯着大屏幕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眶有点酸，就移了视线去看前面那对儿“情侣”。
这一看，吓得他心脏都骤停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着了魔，那就从皮质椅子外露出边边角一点儿头发的后脑勺，怎么也那么像王俊凯？
这下王源也没心情管电影里讲的什么内容了，他有点痴地看着那个昏暗灯光里的脑袋，目光一转不转，好似能从中获得什么慰藉似的。只要大荧幕上的画面变亮，他就会睁大了眼睛，结果只觉得越看越像。不仅是头发，还有他身子朝右边倾斜时脖颈侧边的线条，肩膀流畅的弧度……怎么看这都是王俊凯本人吧？
当电影里男主角把厚厚长长的围巾绕到长发飘飘的女生脖子上时，前面那个人影正巧在王源眼皮子底下转过了一点脸。
高挺的鼻子和纤长的睫毛在阴影里竟然也能那么清晰，就好像上帝在黑暗里单独给他打了一束光。
这回王源总算看清了，就算想骗自己也不可能了——这种绝无仅有的、能让当初王源这个直男都难以移开目光的侧脸，除了王俊凯，也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了。

那他身边的人又是谁呢？王源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把视线移过去。其实不管是谁，跟他都理应没有关系了，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知道，好像是有某种不甘心一般。一定要看看是谁，可以有资格坐在他身边，陪着他度过这一整个夜晚。
他知道，不管那是谁，他都不会开心的。

从认识王俊凯开始，王源一直就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态，说是自大也好，自负也好，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现实也实在是顺风顺水，甚至比想象中还要简单太多。他得到得太容易了，就很难在如此美好的处境中想象失去的过程。在印象里，这段感情上王俊凯仿佛永远是迁就和忍让的那一方，他们之间太不平衡，自己好似还没有付出许多，就已经被他塞了满怀的爱，因为太多太满了，手捧不下了就放在地上。而当自己开始还回去的时候，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拼命控制着给出的分量。

——就是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王俊凯，付出从来不要求回报的王俊凯，怎么会这么容易把眼移开，把心放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呢？

可是，他又凭什么不能呢。

王源简直想唾骂自己的自私，他不懂为什么遇上王俊凯之后，他能发现自己身上那么多的阴暗面。他有什么资格去插手对方的感情生活，是自己主动把那个人推开的——并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他咬着牙看着王俊凯终于与自己渐行渐远，终于拉开了想要的距离，终于拂开衣角退出了他的生活，他该放松得长舒一口气，该吃好睡好喝好，该大笑三声欢呼这段不明不白牵扯不清的关系终于结束。他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想着什么时候该断，不用满怀负罪感地接受那份沉甸甸的感情，也不用忧虑自己心中可怕的、莫名其妙的变化，他终于良心发现地放过王俊凯，让两个人都解脱。
多好啊。

可是现实偏就不是如此，他没感到一点高兴，只觉得难受，浑身上下都难受得要命，又无处发泄，连眼泪都知道不该也不能流。他隐约觉得自己心里滋生的那一点点漆黑的、慢慢笼着胸口的东西，像是后悔。
天啊，王源，你还能更厚脸皮一点吗？

他在心里骂自己千万遍，也骂不走这样疯狂生长的情绪。王俊凯时不时会偏头去和旁边的人耳语，不知道是讨论电影里的剧情还是拍摄手法。而在不久以前，这些——都是说给他王源听的。
王源后悔自己说了“分手”两个字，他还贪图那些哪怕是稍纵即逝、根基不稳的甜蜜与快乐；他更后悔自己最初又狂妄又任性地与人打赌，甚至还妄图把一份感情掌握在五指之中。他怎么能这么自大，自大到自己摔进坑里了还后知后觉，他又怎么能这么卑鄙，把最美好的东西当成游戏来经营，完全不懂得珍惜。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开了这么一个偏离轨道的头，从此一步错，步步错。

看着眼前两个人影叠得越来越近，王源觉得自己胸口一窒，眼睛都快模糊了。他方才看清了，王俊凯身边的人是程昱——就是先前王俊凯帮过的那个男生。他本是知道这两人不过是朋友关系，可此时此刻他们暧昧的动作却让王源不得不多想一些。
况且他还知道，程昱本来就是个Gay，他是喜欢男生的，他甚至还对着自己夸过王俊凯。如果是他，一定很能珍惜王俊凯的好吧。
王俊凯长得那么好看，性格又那么好，还懂体贴人，又温暖又夺目，谁能抵抗住他的魅力呢？他只要想谈恋爱，何愁没有对象。
王源苦笑一声，鼻子上皱起细微的浅纹，嘴里满是苦味。


王俊凯第三次侧过头去对着程昱的耳朵低语，甚至肩膀也靠了过去，形成一个亲密无间的角度。他陪程昱吃过饭后，对方说不想回乌烟瘴气、充满恶意和戾气的宿舍，于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两人就打算一起看个电影——毕竟找点事做总是好的，夜里总是情绪最难控制的时候。往往睡前一闭眼，王俊凯脑海里都能浮现出王源的样子：得意地笑着的，装可爱卖萌的，感动时眼角氤氲水汽的，情动时眉梢泛着红的……还有与自己分手告别时嘴角下撇还努力装作面无表情的。

明明交往的时间也不长，可是偏偏就怎么忘也忘不掉。他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忙碌的生活可以冲散儿女情长的感伤，可当王源的声音出现在脑后的时候，他才知道，根本就不可能。

王俊凯知道那个人就坐在自己后排，竟然紧张得头都不敢转一下，生怕对方发现自己后，就又远远躲开了。王俊凯既难过又生气，甚至气到牙齿都发抖。他不知道王源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真就这么拿得起又放得下，如果是，那么那天在便利店里告别，他又凭什么露出那样一副让人心疼的悲伤表情？

王俊凯觉得王源这个人简直无论做什么都直直戳着他的软肋。
不知道是因为不甘心，还是单纯想让对方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不需要担心和自责，在发觉王源似乎认出自己、还盯着自己看之后，王俊凯开始故意多与程昱有互动，甚至偶尔还做些暧昧的动作。他与程昱小声说了原因，因此后者也很配合。
——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不用感到自责，也不要因为分手难过了。没事的。你好就行了。


电影连续播放了四场，从中途开始放映厅里就已经有了微微的鼾声，身边的刘志宏早就睡到不省人事。天快亮的时候，王源才发现自己尽管一直保持清醒，可这一晚上居然对于看了什么情节都一概记不得，眼睛里只有前面两个靠得很近的身影。他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凉，一摸，居然湿了。王源整个人都有点呆。他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哭了？大概……大概一个人胡思乱想就容易伤春悲秋，他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能找出这么个解释。

散场的时候，王源把刘志宏摇醒，后者就跟着他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出门。避无可避地，两人和王俊凯他们在出口处狭路相逢。装不认识更尴尬，尤其当程昱已经率先朝着他俩打了招呼。
“好巧啊。”王源勉强扯着笑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可以，几乎快要出不了声，每一个音都像破了个填不满的大洞，既难听又刺耳。他看见王俊凯皱了皱眉头，那双曾经满含深情的桃花眼里全是无奈和疲惫。

“那个，挺渴的，我去买罐儿饮料。”程昱打量一下两人的神色，仿佛一下子读懂空气般赶忙开了口。他走之前还不忘朝着对面的刘志宏使眼色，可惜对方此刻睡眼惺忪，压根看不懂他的意思。
眼见气氛越来越古怪，程昱干脆直接上前拉上刘志宏：“哥们儿不如一起吧。”
“啊？哦……哦！”刚睡醒的刘志宏揉揉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居然在电影院撞上了王源的前男友。他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人一把拽着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担心地一步三回头——不过有个机会让这两人说说话，也是好的。毕竟只有他知道，王源最近心情有多么差。

电影院门口人来人往，清晨雾气弥漫，两个人一动不动地面对面站着，竟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最近怎么样？”最后还是王俊凯苦笑着打破沉默。说了要洒脱，就该洒脱一点。
“还行。”王源不敢看那双眼睛，就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尴尬的气氛太浓了，凝固了心中所有流露出来的话，把它们冰冻成一个一个坚硬的冰棱，都戳在心口上。但即便如此，还有一个问题，他觉得自己一定非问不可。
于是犹豫再三后，王源红着眼睛、哑着嗓子道：“你和程昱……在一起了？”

王俊凯听到他的提问愣了一愣，表情一瞬间千变万化。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自嘲般笑了一声，低低开口。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王源，这和你有关吗？”

听到这两句，王源一瞬间觉得自己恍若坠入冰窖。他鼻头一酸，几欲忍不住从胸腔迸涌而上的滚烫。这次是真的——他真正意义上失去他了，在第一次切肤体会到自己爱上他之后。
他爱上王俊凯了，直到失去的这一刻才得以确认，直到已经无力挽回时才心甘情愿地承认。那又有什么用。
王源一脸苦兮兮的样子，一张小脸都垮了下来，看得王俊凯不知道该心疼还是庆幸。或许王源心里还念着自己的好？不然为什么在他这两句话说出口之后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可是王源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自己，不喜欢了，他怎么能再去死皮赖脸地乞求和好。
王俊凯狠下心转身，将所有的烦闷都抛之脑后，一夜未眠的疲惫身躯拖拽着酸麻的双腿，在薄雾笼罩下的街道上一步一步走远了。程昱从后面追上来，又回头想看一眼王源现在的表情，可惜隔着雾气也看不清楚。
程昱有些羡慕他们两个，至少想见面有那么多种方法。


王源浑浑噩噩地走回寝室，把自己扔进被褥里裹了个严实。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安装了微信，他想看看王俊凯最近做了什么，有没有将他删除，可千万不要删除啊，他还想知道有没有收到过消息……
王源忐忑地登录了账号，校园网在这个时间段非常快，不一会就跳出了满屏幕的消息。很多都是群组和同学发来的，王源的手指一直向上滑，终于看见了王俊凯。

拇指不自觉地开始颤抖，最后一条消息是开学之前的几天，王俊凯说
【我知道你可能是卸载了微信，但是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到学校我就立马过去找你，希望……我们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源源，不管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你都别离开我好不好。】
王源张了张嘴，从喉间发出的长叹像是声息被撕裂成几瓣，冲出的只剩那些零碎的情绪在颤抖着，他不敢往前翻，他知道王俊凯给他发了好多条消息。
控制不住的手指兀自将进度条一口气翻到他发出分手的那条消息之后。

2012/08/20 03:35
【想了很多，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分手。是我打扰到你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不那么频繁地给你发消息的。对不起。】
2012/08/20 04:58
【你肯定是睡了吧，晚安，明天看到了要记得回复我啊，我等着你。】

2012/08/20 10:18
【醒了吗】
【昨天我太着急了，给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你把黑名单解除吧，我不给你打电话了。】
【嗨……】
2012/08/20 16:01
【看来你不打算回复我了……好吧。】

2012/08/22 12:48
【王源】
【你也太狠了吧？】

王源扯着被子躲在封闭的空间里，抽搭了一下鼻子，就那么一点松懈之后，眼眶已经被泪水充斥，他伸出手背抹去了，继续向下翻看。

2012/08/25 19:33
【我今天可算是把钱都攒够了。其实真想飞过去找你问个清楚，这种感觉太难熬了，不过没关系，再过几天就能见到你了。】
【昨天拍摄现场的那个导演，他要找个男配，然后我一看，超级适合你。唉，可惜你不在，不然绝对帮你啊。】
【还有今天，我回来的时候被搭讪了！男的！】
2012/08/26 00:13
【好吧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我突然想到一个原因……我不太敢说……】
【就是……你该不会是因为我走之前那天晚上我们在旅店然后我……】
【我和你在一起没有别的心思啊！你一定要相信我！虽然可能我最近有点神经质比较喜欢乱猜……可能猜错了，别生气。】
2012/08/26 03:33
【晚安源源。】

汹涌的泪水冲撞出最后一道防线，王源躲在被窝里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夺眶的晶莹啪嗒啪嗒地掉落在闪着微弱亮光的手机屏幕上，王源已经顾不上擦掉。这是他第一次放纵自己为王俊凯掉眼泪，心底里的悲怆扳开那扇一旦打开便无法闭合的阀门。
王俊凯在微信中胡思乱想患得患失，将一切原因全都归结到自己身上，也曾小心翼翼用尽浑身解数想要逗他开心、也曾自问自答想吸引他的注意力……

王源呜咽着喘息，将手机推离身边，他都不敢去思考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只是……好想那个时候的王俊凯。

……好想你啊。

17.

“喂王源，你听说了吗，B栋教学楼的地下室闹鬼诶。”
静谧的图书馆内只有分配架的齿轮滑在瓷砖上发出轻微响动，刘志宏手拿漫画书挡住下半边脸，黑溜溜的双眼紧紧盯着面前闷头看材料的好友。
待哑着声线的这句话音落之后，王源缓缓抬起下巴，塑料笔跳跃至对面人的手背，哒哒地敲了两下：“闹你个大头鬼。”
“哈。怕你不开心嘛。”刘志宏说完便缩回了身子，在硬邦邦的靠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处——王俊凯背对着他们，插着耳机翻阅课本。他的对面坐着那天陪他看通宵电影的男生。
他和王源进这间阅览室的时候就看见了，王源不知刻意还是怎样，选了个离得远一些的背对位置。这两个星期王源过得到底好不好，也就只有他看得明白了。表面上是云淡风轻，还能和室友们跑去网吧打打通宵，实际上很多次刘志宏半夜醒来，看见王源站在一门之隔的阳台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起夜去厕所，回来时见王源正坐在桌前，只有微弱的手机灯光照明。他随口问了一句‘还不睡啊。’然后王源说……‘你坐过长途火车的硬座吗，就是二十多个小时的那种。’刘志宏骂了句神经病，没多想就爬回了自己的床铺。再想想，大概那一整个晚上王源就一直在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鬼问题吧。
失恋的人有多可怕。

好在他们两年一次的实践作业已经下达，大四的那一次并不记入成绩，所以表演系的学生大多会在大二的这一次牟着劲儿地好好表现。王源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发下来的那一沓剧本梗概和角色设定，倒是比前几天的状态要好一些了。
但是也不难通过这一次看出王源对王俊凯这个名字有多敏感。
那一沓材料是今年导演系学生提交的作品一览，如往年一样，每一年这两大系都会联合筹划，表演系是作业，导演系便是比赛制的竞争。四个年级的剧本概要提交了成百上千套，最后过审的只有十分之一，毕竟角色的数量会根据每年表演系大二学生的人数来定。王俊凯的名字就在第一页，王源每次翻看那厚厚一叠材料的时候都会刻意地从第二页开始翻。
刘志宏注意到很多次这一细节，也没有说破。

“哎，你选了好几天了，明天可就是一报了，你到底选好了没有啊。”
“还在考虑。”王源又在某页上折了个角，用笔写写画画，很认真的样子。不过这次他倒是没冷场，又接着和刘志宏说：“哪像你，走后门的路都铺好了。”
“嘿嘿，那是咱门儿清。”刘志宏得意地甩了甩手，“这一报要是被驳回，二报就没得选了！你可得想清楚啊，真不去王俊凯那打个招呼？”

王源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缩了缩，现在他就连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有所反应。他一言不发地继续翻阅，直到刘志宏故意将他卷到下面的前几页纸翻过来，指尖准确地落在第一页的某一处。
“你看看，这个角色，有多适合你。你比我更清楚吧？”

对啊。他清楚得很。
拿到材料时，王源便第一眼去看了导演栏里写有王俊凯三个字的剧本概要。男一的角色看得他内心顿时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太适合他了，或者说，那就像是给他量身订造的角色一样。他劝自己是多心了，但就是控制不住地思考王俊凯在写这份剧本时会不会想起自己。
然而再当他向下看，助理的那一栏里，程昱的名字又帮他重新认清了现实。

王源的指尖在上面敲了两下：“看见没。我去他那做什么？看他们两个秀恩爱吗？”
“你多心了吧。我觉得他俩挺正常的啊，就像我俩似的，好哥们啊。”
“程昱他是……”王源抿了抿嘴，停顿了一下才用口型和刘志宏说：“同性恋。”
“切。”刘志宏白了他一眼：“同性恋咋了，还不能交朋友了？再说了你不也是么。”
“我？！我……”
王源噎了半天，心虚着做不出反驳，就由着刘志宏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坏笑，他就只当没看见了。


周三午后的教学楼内空旷安静，王俊凯拎着牛皮纸的档案袋大步走向二楼拐角处的办公室。棕红色木门的转轴生了锈，一推开便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哎，审完了？这么快？”
右侧办公桌后坐着一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教师，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王俊凯心情烦闷没时间和他说闲话，将牛皮纸袋一把扔在了桌面上。
“咋了？没有中意的？”导员诧异地仰头，就看见王俊凯的表情说不上来的阴郁。“报到你们组的可是这次最多的，你一个都选不出来？”
王俊凯紧抿着嘴唇，从档案袋里抽出前几张用长尾夹固定在一起的，放在了袋上：“选了。差一个主角。”
“主角你上回不是和我说你已经内定了吗？”
“是定好了。”王俊凯咬牙切齿地吐字：“可是他的申请表压根就没报到我这里。”
“哟，”导员愣了愣，随即又乐了，和他开起玩笑，“内定的是是何方神圣啊，你量身定做的主角都不要？”
王俊凯握着拳头半天才放松，叹口气，隔了会儿回道：“王源。”
“王源？”导员是认识这个学生的，大二表演系的王源，长得好气质好，文化课和专业课成绩都是他们系里第一，在校园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
“你定的是他啊？那恐怕没戏了，我之前还看见他的申请表了。”
“他报过了？”王俊凯抬起头盯住老师，眸子里闪烁着不安。
“不然呢？”对方耸耸肩，“再不报就来不及了好么？你以为谁都像你这儿似的，半天也做不了决定。”
王俊凯噎了一下，又追问：“他报的谁的？”
“好像报的杨飞那组吧，他们那剧本我也看过，挺精彩的。王源报的男一，还挺适合的……你说你就定个别人吧，那么多学生报了你的组，还不够你选的？”
“已经定下了么？”王俊凯仿佛不甘心，紧紧皱着眉。
“还没把最后的名单报上来，但王源这个男一号，十有八九是稳的。”导员把王俊凯面前那几张申请表拿起来翻看，“系里好几个组想要王源，你难道不知道？杨飞可乐呵了，还能把他给拒绝了？”
王俊凯没说话，眼睛盯着自己刚刚翻开的那叠材料，导演那栏标着杨飞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他才低沉回道：“能。”
“嗯？”导员似乎没听清他说什么，于是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王俊凯舔了舔虎牙，“没有角色比我这个更适合王源，更能让他发挥出自己的实力。他不可以错过。”

出了办公室，连楼梯都没来得及下，王俊凯就掏出手机站在走廊的窗户前开始打电话。窗外风景很好，校园里绿化做得相当不错，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样子。
杨飞和他是同班同学，虽然关系并没有多么亲密，但也算得上是朋友，偶尔对方还会来自己宿舍串串门，平时也曾一起玩玩游戏打打球什么的。王俊凯知道自己的做法可能会有些不厚道，但他却一点儿也没犹豫，并且觉得自己今后也不会后悔。
电话只“嘟”了几声就接通了，那一头的人听起来心情很好，和王俊凯这边阴沉的低气压起着鲜明的对比。
“哟，凯哥，什么事儿？”
“杨飞，”王俊凯也没扯别的，上来就直奔主题，“你们组的演员定下来了没？”
“差不多了。”杨飞的语气里都透着神采飞扬，“你知道么，大二的那个王源居然报了我们组的男一号，哈哈。”
“嗯，那个王源——”王俊凯拖长了尾音，才继续道，“你把他拒了吧。”
“啊？！为啥？”那头的人仿佛十分不可思议，“我这角色跟他挺搭的啊！他报过来简直是我们捡了宝。”
“有个报到我这儿的角色，和你那个男一号更契合，”王俊凯尽量让语气保持平和轻松，“我今天正巧看到你的剧本概要了，觉得一定得和你说一声，不然太不够意思。”
“……谁啊？”对方的语气明显有迟疑，就好像对他即将说什么心怀期待似的。
王俊凯捻了捻手里那张薄薄的A4纸：“叫李晨曦。”
“卧槽？”杨飞一下子叫唤开了，“我原来就打算找他！结果他没把申请报过来，可愁死我了。你打算把他的表驳回？”
“嗯，你要不要在二报之前跟他联系联系？”
“这……”杨飞还是有点犹豫，通过声音都能想到他一张脸因为内心的纠结而皱成一团的模样，“可是拒绝王源，这也太……他专业水准高不说，在学校里又那么有人气……但是李晨曦又确实和我想象中的男一更加契合一些。”
王俊凯听出了他左右摇摆不定的踌躇，于是开了口：“我也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也是觉得王源特别适合我本子里那个男一号，我不想放弃，毕竟演技好的演员虽然少，但也算好找，可心目中最最合适的那一个，恐怕就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了。”
“嗯……”杨飞发出个拖长的单音节，似乎已经在心里下了决定。
王俊凯赶忙乘胜追击：“兄弟，就算你卖我一个人情，回头请你吃饭。”
杨飞瞪瞪眼睛：“吃啥？”其实他也在学校里听过关于王俊凯和王源之间的传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源没主动报王俊凯的组，但好友开口要人，他做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不好。
“……海岸城那家天天门口排长队的烤肉？”
“OK！”


放下手机，王俊凯长舒一口气。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不少。
其实这也算是老天帮忙，王俊凯在看到杨飞那个剧本人设的瞬间，就觉得王源报的那个角色特别适合某个往自己组里报男一号的、长得还不错的学弟。王俊凯对这个叫李晨曦的学弟印象比较深刻还是因为他眉眼竟与王源有一点点的相似。
杨飞要的那个角色的外貌设定确实和王源有七八分契合，但是气质还是有些不一样，纵然演技能弥补上不少，但到底也是演出来的。因此虽然有私心，王俊凯也是认认真真地秉着科学严谨、追求艺术的态度，觉得应该把更为适合的李晨曦推荐给杨飞。

没想到真真上天眷顾，李晨曦竟然也是杨飞心目中的合适人选，这下连他多费唇舌的介绍和推荐都不需要了，两个人也算是皆大欢喜。

而现在的主要问题就在于——怎样能让王源二报的时候报他的组呢？

王俊凯知道，王源这回是铁了心。他如果看了材料，一定会知道自己剧本里的那个角色有多么适合他，而他的组，又向来是表演系学生争先恐后、挤破了头都想进的，仿佛只要进去了就已经可以高枕无忧地在考核中拿到高分。然而即便这样，王源仍旧毫不动心，连试都不想试一下。
王俊凯不信王源看不出来，他的组比杨飞的组更加适合他，对他在实践作业中拿高分也更有利。王源纯粹就是不想见他，因为一些儿女情长放弃对未来有好处的机会，这分明是有点幼稚的行为，而王源宁愿这样，也偏要避开他。这让王俊凯心下有点刺痛，又有点生气。

其实这个剧本，王俊凯很早以前就开始在准备了。要说有了剧本才有了男主角这个为王源量身定做的人物，倒不如说是先有了这个男主角，才有了这一整个故事。从头至尾，都是王源给了他灵感。
剧本动笔的第一天，就是王俊凯第一次遇到王源的那一天——在装修简陋的台球室，他一眼瞥见几个面生的大一新生围在一起说说闹闹，光看颜值就知道大约是表演系的。尽管几个人长相都不差，但中间那个男生仍然显得尤为夺目，一瞬间就让王俊凯停了动作，甚至破天荒地舍得分出时间来专心观察他。他脸长的很精致，眼睛又圆又亮，笑起来的时候神采飞扬。他看上去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击球的动作却利落又专业，俯下身就来了个一杆进二，看得王俊凯在心里都默默叫了声好。他整个人就像道风景线，还在发光发热，让所有人移不开目光。然后他挑着眉毛，不经意地朝王俊凯的方向望了一眼。就这么一眼，一下子直直撞进了他的心坎儿里，让他第一次感觉到心跳漏了一拍的直观感受。
所以当后来王源主动接近他时，他是惊讶的，心里却还有着小小的欣喜。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突然亲近，甚至在他面前卖萌扮可怜好似要博取关注。他心中有疑惑和猜疑，却宁愿忽略这些。与王源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爱情的甜蜜，即便有一点点小小的辛苦，也全都甘之如饴，他一门心思扑在这份感情上，从来不去考虑付出和回报的对等，也照样觉得幸福无比。可这幸福还是太短暂了，仿佛一眨眼的工夫就烟消云散。

王俊凯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攥着手里的文件径直回宿舍了。

18.

王源在接到王俊凯的电话时，整个人都是处在懵圈的状态。他前几天已经撤了黑名单，心下明明也知道对方是不会再打过来了，却仍旧隔几分钟就看一次手机，好似生怕错过什么，最后刘志宏都看不下去了，说你自己打过去不就行了。
可王源不敢，分手是他提的，现在对方又貌似有了新对象，要他再死皮赖脸地又一次打扰别人的生活？他脸皮还没厚到那个程度，也不想再祸害那个人了。毕竟他那么好，或许真的值得更好的、至少是从一开始就真心待他的人。王源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

此刻电话铃声一响，王源整个人都抖了三抖，在看清来电显示的名字时，还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喂？”他缓缓按下接通键，清亮的嗓音带着一点点克制不住的颤抖，语调都有些不平稳。
“源……王源？”
听着对面那人熟悉的低沉声线和差点脱口而出的亲昵称呼，王源几乎忍不住想直接开口问问他，还能不能给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什么都别管了，重新开始吧，让我有机会能好好对你，付出我全部的真心给你，用心地喜欢你。
“王俊凯，我……”
“我那组的剧本介绍，你看了吗？”
他话才起了个头，就被王俊凯一下子打断了，此刻也没了那股冲动劲儿，想想还觉得挺后怕——万一真说了，恐怕更不好收场。
“呃，你说实践作业？我已经报了另外一组了……”
“如果那个组不收呢？”
“啊？”说实在的，王源挺自信，暂且还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那……那就二报的时候再看有哪个组有剩余角色呗……”
“我这里有。”王俊凯似乎嗓子有点哑，说话时还带着浓重的呼吸声，“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王源呼吸一窒：“……什……什么角色？”
“男一号。”
听到回答，王源整个人都僵住了，旋即闭了闭眼，再开口想说点什么，又一次被对方抢了先。
王俊凯好似害怕他拒绝，一股脑地把想说的话全都一次性说了：“你别急着回答我。王源，你该知道这次实践的成绩对你们来说有多重要，也该知道选一个合适的角色、进一个合适的剧组对分数的评定又是多么至关重要。同样的，拍这个微电影作品对我们导演系来说是比赛性质的，评委都是非常专业的，谁都知道在校期间拿到这个奖项的意义有多么非比寻常。王源，这是考试，你明明热爱演戏，我也同样热爱我的专业，我们没必要因为私下的一些事情去影响到自己热爱的事业不是吗？我希望你能看看我那一组的剧本概要，你会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留着男一号这个角色，因为我不想将就一下，不想随便让一个人去演绎他，如果无法拍出我想要的感觉，那我宁愿弃权不要拍。”
“王俊凯……”
“王源，你能懂吗？我真的希望你能多考虑考虑，不是我对自己的剧组有多么自信，也不是说它有多么多么好，而是我真的觉得非常适合你，只是凭我……自己仅有的专业角度。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我们之间那些事情而不对自己负责——当然了，可能只是我自作多情，也许你也是深思熟虑做好的决定，也许你真的觉得另一组更加适合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其实不用放在心上，我不会去烦你的。在组里，我们可以只是导演和演员的关系。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要不我可以把我的剧本直接发过去给你看……王源，我的男一号会一直为你留着。”


王源吸了吸鼻子，好长时间都没有反应，长到王俊凯都以为他睡着了。但他还是耐心地等待着，连呼吸都变得缓慢，攥着手机的掌心冒出粘腻的汗，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他们什么时候又退回到这种关系，就连通个电话都要小心翼翼。

半晌后手机里才传来王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知是不是错觉，王俊凯似乎还在他的音调里听出了一丝哽咽。
“程昱不是也在你们组吗？”
王俊凯整个人都一愣，他没想到对方沉默了半天，让他心脏提心吊胆七上八下了半天，竟然就憋出这么一问。
“嗯，对。”
“那我……”王源哽了一下才接下半句，努力把嗓子里控制不住的哽咽和丢脸的哭腔吞咽回去，声音却仍旧哆哆嗦嗦的，“那我不会打扰你们吗，即便像你说的，只是导演和演员的关系，他也会不高兴吧。”
王源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本来情绪憋得好好的，一张口就忍不住想哭。他恶狠狠地在眼泪快要掉下来之前用手背一把抹过去，仿佛怒其不争一般蹭得眼皮都疼。
王俊凯皱了皱眉：“他为什么要不高兴？”
“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王源的声音小小的，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
“谁说的？”
“你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王俊凯反问。
“啊？”王源愣了，他仔细回想一下，王俊凯好像确实也就只对他说了“关你什么事”，并没有正面回答当初他问的那个问题，剩下的全是他自己的理解和猜测。但那句话里的疏远和要将他排离在自己生活之外的含义，还是让王源心狠狠抽痛了一把。
“那你们……没有在一起？”王源试探着问。
“没有。”王俊凯回答得斩钉截铁。他不知道王源为什么会纠结这个问题，是单纯怕见到前男友的“现男友”感到尴尬，还是对他仍旧存有感情，不想他和别人在一起？
——算了吧，还是别自作多情。王俊凯苦笑。如果喜欢他，怎么还会和他提分手？而且还做得那么绝情，好像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一样。如果不是今天自己又一次腆着脸凑上去打电话，他和王源还会有接触的可能吗？他不敢去想，这个假设实在太伤人了——或许他们会活成两条平行线，永远都没交集了。

挂了电话，王源还处在懵圈的状态之中没回过神来，脑海里有一万条思绪轰轰烈烈地飘过，不知道是苦涩多还是庆幸多。王俊凯对他不再如以往那般温柔体贴，但是……但是他仍旧是单身啊。
他还是单身，那么自己总还有一点点机会吧？

这下王源简直盼望着自己之前递出去的申请表赶紧被退回，这样他好重新去报王俊凯的剧组。事实上他也纠结了又纠结，王俊凯那一组的材料，他才刚刚看过简要介绍之后就已经爱不释手，却仍旧逼着自己不去想它。他知道这么做对自己很不负责，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而如今他连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到了，这个比赛的性质是很严肃的，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活动，对导演系的学生来说意义非常重大，他不能因为自己毁了王俊凯认真筹备的东西。此刻不管王俊凯需要什么，他王源都该义不容辞的。更不要说挂了电话后收到王俊凯发过来的完整剧本，他刚看了开头便觉得惊心动魄。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响着：好想演，好想拼尽全力，把这个故事好好地展现出来。

事实上王源还有个问题很想问问王俊凯，只是一直没问出口。
——这个剧本，哪怕有一点点，是想着他写的么？

几天后收到王源被退回来的报名表时，刘志宏抢在他本人前面先震惊起来：“有没有搞错啊？！真的拒了你的申请？”他先前调侃对方一报被驳回二报就没得选了也不过是开个玩笑，却真没考虑过自己这个学霸好友会被哪个组拒绝的可能性。
而王源却一反常态地眉开眼笑，看得刘志宏觉得他脑子都被烧坏了。
“你没事儿吧？现在你二报可没得选了，剩下的能有什么好角色？你还在这里笑，能不能长点心？”刘志宏愁眉苦脸，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能动用点儿什么平日结交的人际关系，来帮着好友一把。毕竟挑剩下的肯定没什么好剧组好角色，王源这样的人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有数。”王源一脸云淡风轻。
刘志宏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打算先上学校官网看看此刻还剩下哪些角色没着落的，说不定能从中挑出个稍微好一点的凑合凑合。

“卧槽？？！！！！”盯着屏幕，刘志宏感觉自己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参宿四》的男主角居然没选出来？”
《参宿四》就是王俊凯那个组的微电影名字，故事全部围绕着一个看似有点病态的、和天文物理谈恋爱的少年，整个浩瀚无垠的宇宙是他身下最柔软的床，每颗星都在他明亮温柔的眼睛里安睡。
而参宿四，这颗夜空里越来越明亮的日渐衰老枯萎的恒星，在宇宙间随时有着爆发的可能。它是少年眼里的光。

刘志宏回头看一眼表情淡定的王源，欲言又止地开口：“你是……你是打算……”
“嗯。”王源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我二报就报王俊凯的组了。”
刘志宏长舒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你说你早这样不就完了，非把这事儿搞这么复杂。”

隔天王俊凯就收到了王源的报名表，终于把悬着的一颗心安安稳稳放回肚子里。

之所以说这次的微电影对于两个系的学生来说同样重要，除了学校的重视之外，其实还有一丝神秘的成分。许多他们的学长学姐成名之后问及印象最深刻的作品，都会回答是在校园里的这一次初体验。在规定的半个月之内完成一部作品，这对于几乎没有经验的学生来说与挑战无疑。而且最关键的是，关注结果的并不只有学校而已，这是一个发光发热的机会。
导演系乌烟瘴气了近一个星期之久，有人为了前期的准备工作赶时间，连课都翘了很多节，多半是和老师打过招呼了，也都能理解。王俊凯的课是正常在上，只是课余时间真真一点富裕都没有，连他的室友都只能在课上见着他，或者熄灯之前几分钟才看见他回寝室。

自从王源的二报通过以后，好像心情都变清朗了许多，没事就拿出剧本来温习几遍，台词都背得滚瓜烂熟——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台词，多数都是一些需要配音的心理活动。为此王源还偷摸的蹭了几节大一的配音基础课。
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差不多到尾声的时候，王源在某一天的午后发现自己的微信上面多了个名为参宿四的群组。一共近三十人，是个刚刚才建起来的群组，立马有人在群里说话。

【溜溜：哇王导建群啦！撒花！】
【沉默：撒花！】
【Roy：撒！】
王源好久都没有和王俊凯聊天，看到这个群组之后第一时间竟然觉察出点期待的小心思，跟着两个冒泡的同学就赶紧回复了一句。然后事情的发展就超出了他的想象

【蓝蓝路：卧槽王源？？？】
【溜溜：王源！！我说一报怎么没有男主……咳咳……】
【沉默：咳咳……】
王源下床拿了一罐花生露，今天的午睡他是不用想了，就捧着手机围观剧组的人在群里聊得正欢。他几乎一个人都不认识，一个备注都没有显示，有种新鲜而陌生的感觉。


【德玛西亚：二报最后定的演职员表谁有？发我一份。】
【ViVi：凯哥有，你私戳他。】
【Cily R：我管他要过了，你们不要打扰他，有人要就私戳我。】
【溜溜：王导不是刚建群吗为毛不说话】
【沉默：不知道啊】
【程了个昱：凯哥刚刚在吃水煮鱼，现在在疯狂地喝水 /捂嘴笑.】
【林砸：……】
【9934：……】
【德玛西亚：……】
又是程昱。王源在铁罐的边缘嗦了一口，即便是知道了他没和王俊凯在一起，心里也难免吃味。要是他们没分手……哪轮得上别人来汇报王俊凯现在在做什么。

【9934：程昱你最近跟凯哥走得挺近啊？不怕我们女神吃醋哦？】
【Cily R：我有那么容易吃醋么。】
【9934：嘿呦，我觉得你有。】

Cily R？王源的拇指移到这个名字的头像上，点开来看了一眼，看头像的确是个大美女，不过好像他也不认识。难不成是王俊凯的追求者？不然怎么会有人这样说。还没等王源再往下想，又收到一条消息。

【ViVi：程昱不是男的么，为什么任曦要吃醋。】

任曦。
王源几乎要忘了这个名字了。然而好笑的是他看见这个名字的下一秒，最先想到的居然是——她丫的头像p得也太过了吧？！和现实压根不是一个人好伐？？？

【程了个昱：因为我好看呗。】
【Cily R：呵呵。】
【林砸：程昱你问问你凯哥什么时候开机，现在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程了个昱：嗯嗯，后天就开~】
【德玛西亚：后天？那明天干什么？明天周六不是就该开始了么。】
这句好久都没有人回，午休时间估计多半人都在潜水，王源都快握着手机睡着的时候，王俊凯突然出现了，发的内容让他心下一震。

【K. ：王源。】
【Roy：在！】
【K. ：明天上午九点，我去你寝室找你。】
【溜溜：卧槽这就提前一天讲戏了？！why不带我们玩？！】
【K. ：你们后天现场再讲。他的比较重要。】
【林砸：有没有团队精神了！要讲大家一起讲嘛！】
【Roy：好。】
【蓝蓝路：这我就要抗议了，好歹我也是女主？？】
【Cily R：女主是我。明天下午能先给我讲吗？@K.】
【溜溜：hello？这部戏有女主？嗯？哪个女的戏份超过了一分钟？嗯？】
【Cily R：我的超过了。】
【蓝蓝路：你不就是个心理辅导老师么，女主？别笑死人了。】
【Cily R：那你又是什么，男主和参宿四的小三？我就笑笑。】
【溜溜：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们装逼。】
【沉默：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们装逼。】
【林砸：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们装逼。】
【ViVi：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们装逼。】

噫。咋的就撕起来了？王源看好戏似的砸吧砸吧嘴，反正王俊凯已经说了明天早上见，他现在只想去再把剧本研究一遍。结果微信消息又开始震了起来。
【蓝蓝路：任曦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不摆出一副导演正牌女友的样子给人看你会死？学校里哪个不知道王源和王俊凯在一起了？傻逼，你当男一真是按报名表选的呢？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瞧把你牛逼的。/白眼 】
【溜溜：啧，别说出来啊，你让她做她的春秋大梦呗。咱源哥都没说话呢。】
王源心想，我能说什么呢，难道要说其实自己是前男友才对么。王源有点不希望这个时候王俊凯跳出来说出事实，他对于大家的认知不想否认……对，他就是很卑鄙地希望自己仍然处在和他亲密的位置，说出去也好笑，明明是他先松手的。
【林砸：好了别吵了，他俩没公开，你们这样说他们会很尴尬的……】
【K. ：没事。不尴尬。】
王源在看到王俊凯的回复消息之后就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王俊凯模棱两可的模糊说法似乎在默认他们在一起的事实，即便是分手了……王俊凯还是没有明说。这让王源对于明天的讲戏更加期待，恨不得将时间轴向后直接跳过下午和晚上。

【林砸：……秀……】
【溜溜：天啦噜我都没眼看了/捂脸 】
【沉默：……/捂脸 】
【蓝蓝路：我擦……虐死我这个单身狗了】
【Roy：……】

19.

周六的清晨，各个小组基本上都已经争着抢着霸占了学校风景极好的地界，像模像样地举办起了开机仪式。刘志宏还看见有一组用花盆插着香拜学校里的某名人雕像，想笑又不敢，只能绕道走远了。他本来以为自己组已经是够沉得住气的了，集合时间都定在了看似有些晚的9点，结果十分钟之前他才知道原来王俊凯才是那个最不着急的，还特意拿一天来给男主讲戏。
就在寝室的人已经一个接一个出门的时候，刘志宏刚刚不紧不慢地爬下床，就正好看见王源的椅子上搭了好几件衣服，真人在穿衣镜前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对身上精挑细选的这件也不满意。刘志宏还调侃他是不是今天要相亲，结果就收到王源的惊天白眼。

寝室门被敲响的时候，王源已经收拾好了衣物，坐在桌前愣神。
“来、来了！”
王俊凯穿着上次去S市时的那件黑色T恤，手臂上挂着一件外套，拎了一袋素菜丸子，就举到王源的面前。
“吃过了么？”
“没呢。”王源笑着接过来，手指穿过塑料袋口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大概是他太敏感了，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一起去吃早餐，那么几次他都是点的二食堂一楼的这家素丸子。或许王俊凯还记着呢，也可能是他多心了。
王源拿着签子扎了一颗放在嘴里咀嚼，眼瞅着王俊凯从背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剧本。和王源的那份一定是不一样的，上面用荧光笔和各种颜色的水性笔涂涂写写，准备得极为认真的样子。
王源一直知道王俊凯是个特别认真的人，尤其是在考试和工作方面。

“你先吃着。我整理一下要说的。三分钟。”王俊凯说着，还从包里拿出了一罐温热的杏仁露，也不知道是在寝室烫过拿来的还是从食堂买的。
“好好好。”王源赶紧接过来，莫名地还对王俊凯的认真有些不适应。
两个人就沉默着坐在桌前面对面，王俊凯整理得差不多了，就阖上剧本看了一眼对面的王源。后者正两腮鼓鼓地还要把最后一颗丸子往嘴里塞，见他正看着自己，愣神了一秒，犹豫着用将那最后一颗缓缓向前举到了他的嘴边。
王源其实特别怕王俊凯推辞，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王俊凯有些怔愣的表情。这样的动作自然得就像从前……
王俊凯缓缓启唇，从签子的另一头将丸子咬进嘴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看见王源朝自己绽开一个微笑。

王俊凯赶紧拿起剧本扣了扣桌面，企图用工作来分散突然偏离轨道的注意力：“我们……开始吧。”
“好嘞。”

这是王源第一次作为演员的身份听导演讲戏。或许他们专业已经有人在假期的空闲时间跑剧组赚外快积累经验了，但是王源一直没有。在这方面，王源真的要庆幸王俊凯的负责任，这几乎在之后的几年里都对他的职业生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怎样去分析角色、设身处地进行理解、如何恰当地释放情绪，甚至是对于机位和灯光的关注都远比课堂上的内容更为实用化。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个人，你在和一个你望而不及的人谈恋爱——你要把参宿四想象成一个人，你深爱的人。可是它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每一天晚上你仰望星空，你在看他最后的生命一点点消逝，他会在消失之前向你展示他最美的时候。即便是在白天，你在操场上奔跑，也能看见他挂在湛蓝的天空里，他在陪着你，消耗掉他最后的时间。夜晚中的它越来越暗，你想要留住他，但是你无能为力。”

王俊凯的声音很轻，就像在讲述一个童话故事，王源尽力在体会剧中男主人公几乎有些病态的思维。
那颗星星在王源的心里，就是王俊凯的模样。

——他在陪着你，消耗掉他最后的时间。
王源抬起眼，看见王俊凯正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眼睛，他仿佛置身于无边的夜色，他的参宿四在触不可及的天边。

——你想要留住他，但是你无能为力
有光芒在指缝间逐渐微弱，有夜风吹拂在手臂，还有他的爱人即将远去。

王源的眼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闭上，剧本中描绘的一幕一幕不断地冲入脑海中，只剩王俊凯结束时说的一句：
“王源，他就是你。”

从理论上分析剧本时，王源还没有这样难过。当他真的由着王俊凯引导来到剧本中的世界，才发现自己很容易受剧中人物情绪的影响。这本来是好事，但是头一回有这种体验，王源一整天都显得阴郁而颓废。几乎无法在休息时间将自己从剧中抽身出来。
王俊凯发现了这一点，他明明该高兴的，可是就是不自觉地在心疼。王俊凯很想绕到他旁边抱一抱他，但是失去那一层关系，他的确不应该再有过密的举动。只能叹了口气道：“你今天尽量保持这个状态，零点过后在后山集合。先拍夜戏。”

一共有五场夜戏，其中四场都是只有王源自己出场。大量的情绪切换和长段地配合内心的独白都是对他最大的考验，这也是王俊凯特意要拿一天白天来引导王源快速进入角色状态的原因之一。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怕王源自己一个人揣测着角色的心理，然后进入死循环。
然而等到王源晚上真的到达了拍摄现场，王俊凯在监视器前几乎有些后悔自己写了这样的剧本。
王源真的很入戏。
他可以坐在高高的土坡上看着星空傻笑，可以背出那么长的一串仿佛同恋人诉苦的台词，也可以攥着染上斑斑血迹的衬衫放声大哭。他站起来想要抓住星辰，他一个人费力地抬起沉重的天文望远镜，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踽踽独行。
王俊凯看得心惊胆战，他让程昱在休息时烧了热水，想让王源喝下去暖暖身子，可这人连热水杯都没碰一下，就坐在凳子上望着远处发呆。
除了第一场为了晚风的效果加拍了一次之外，所有的戏全都是一条过。王俊凯请的那个专业摄像忍不住在空闲的时间问他，这个小演员你到底从哪里找来的，他真的只是个大二的学生吗。

最后一条结束时已经是凌晨四点，王源站在马路边的石阶上久久没有回神，灯光已经撤走了，校园里的路灯昏暗得只剩下灰蒙蒙的样子。王俊凯在场务都忙着收工时跑到王源身边
“结束了。真的挺不好意思的，第一天就让你一个人拍这么多情绪切换明显的几场，你……你还好吗。”
王俊凯自己都知道，王源一点都不好。他太投入了，有些情绪爆发的点越恰到好处王俊凯便越是心惊。王源在休息时全程一言不发，仿佛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王俊凯拿着厚厚的外套裹在他身上时，王源还兀自看着街面出神。
“王源？”

王源终于抬起头，看见王俊凯担心的表情一览无余。
他错了，他不该把参宿四带入进他对王俊凯的感情里。他刚刚经历了别人的人生，却好像过了一遍他即将要失去王俊凯的日子。他在风中冻得牙齿打颤，身上裹着的外套起不了什么作用。王源一瞬不瞬地盯着王俊凯，吐出的声息都在颤抖，嗓子干涩得说不出来一句话。
王俊凯咽了咽唾沫，终于忍不住张开双臂将王源圈进怀里，“王源……辛苦了……”

黑夜笼罩下的街道上只剩两个相拥的身影伫立在路灯旁，有个场务想过去问问王俊凯明天开工的时间，被程昱给拦住了。
这个时候的王源最需要王俊凯，当事人看不清，他这个旁观者倒是看得真真切切。就是有点不明白王源当时为什么要提出分手，这不是明明喜欢着么。

等到真的所有人都撤离了，王源才逐渐将情绪从怪圈中抽离。他缓缓抬起头，正对上王俊凯关切的眼神。
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拥抱了许久。
“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你太棒了，王源。你信不信，这个作品绝对会是很完美的结果。因为有你。”
“……”王源抽了抽鼻子，将脸埋进王俊凯肩膀的衣服中，又缩了缩，贪婪地希望这个拥抱可以更长久一些。
他想说，你可千万别离开我。却发现他们已经分开了许久。他的怀抱很温暖，王源不自觉地翘了翘唇角，头发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

王俊凯在这几个小时里一直是他的导演，有几次休息时王源看向他，看见的也只是他拿着剧本在和别人商量着什么。泾渭分明的上下级关系令王源无法去同他讲自己心里有多难过，不过现在好了，拍摄结束了，他就只是王俊凯。
他的……王俊凯。

“你……”
你还喜欢我吗。我们，和好吧。
王源的话冲撞在唇齿间，却也好似被什么屏障阻隔，他不敢说。他不该这样不负责任——说要开始的是他，说要结束的是他，就连再度和好都是他来说。就算王俊凯不觉得他奇怪，王源都觉得自己太像在耍人玩。
就在王源纠结着要不要开口的时候，王俊凯松开了圈着他的手臂：“走吧，回去睡一觉，明天下午还要拍在学校和教室的戏。”
“嗯。”王源低低应了，却忽然习惯不了瞬间消失的温度。于是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用小拇指勾了下王俊凯已经垂到一边的小指，皮肤相撞的触感居然能让人战栗——尽管明明刚才都亲密地拥抱过了。
“……”王俊凯有点诧异地回过头来，仿佛是想弄清楚这是不经意间的触碰，还是真的对方挽留般勾了他的手。
然而他只看见王源低垂下来的头。
“怎么了？还难受吗？”
王源无声地摇了摇头，在手指划过对方的指尖后，终于向王俊凯说了他一直想说却没能说的话：“对不起。”
——对不起，居然那样伤害了你，居然用自己都不齿的动机接近了你，居然……现在还厚脸皮地喜欢你。

听到这句道歉，王俊凯几乎要站不稳。他苦笑一声，眼神都变得黯淡起来：“没事的。”他想摸一摸王源那头软绵绵的细发，而当手抬起来时，动作却又僵硬地停留在了半空，最后默默地收回了。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呢，一句对不起好像能把所有恩恩怨怨一刀断个干净。


《参宿四》的主角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二少年，因此取景地有很大一部分是在高中校园。王俊凯联系了学校旁边一所重点高中，借用了一间教室在周末进行拍摄。
一大早一行人就集合了，王源穿着蓝白相间的高中校服，看上去像一棵水灵灵的青葱，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亮得发光。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半伏在桌上小憩，阳光金灿灿地铺在他头顶，又晃晃悠悠流泻下去，像柔柔盖了层被子，窗台上一只不知打哪儿来的猫咪慵懒地舔着爪子，却不发出任何声音，好似怕打扰了王源的休息。

王俊凯在监视器前看着这幅恬静的画面，仿佛真的能在脑海里构建出王源的少年时代——他开朗，爱笑，口才好，休息时间爱和哥们儿打篮球，打累了就随意一抹汗，坐到树荫底下休息；上课的时候懒懒地用手撑着头，却意外地能把笔记记得一句不漏；放学路上也会收到女生送过来的情书，也不拆开看就直接塞进书包里，或是当面就毫不留情地拒绝……

想着想着竟然也觉得恍惚。


校园部分的拍摄内容相对轻松，至少有了可以交流的对象，王源的内心戏没有那么复杂。主角是个只喜欢独来独往的少年，在喧嚣的校园里如同一棵默默生长的植物，扎根在悬崖峭壁，谁也碰不到。他坐在教室里翻阅厚厚的天文观测书籍，手指循着一个个细小的字母穿越过去和未来，如同与恋人呢喃低语般动作温柔却又竭尽全力地窥探参宿四的所有神秘。

他很疯狂，却又理智到不可思议。最初他也惧怕跌入那个浩瀚无垠的宇宙，惶恐自己一颗心居然会被拴在640光年以外的远方——那一颗M2Iab型红超巨星上仿佛埋藏了他所有的孤独和渴望，却仍旧那么遥不可及。
而很快，他甚至会失去它。他为此夜不能眠——即便这个假设远到数百万年，可在宇宙间却只是弹指一瞬。衰老的参宿四终将结束生命，然后留下白天都能看见的巨大光亮——但那是一首面对全人类的唯美又凄绝的告别之诗，他只是其中能够参拜的渺小一员。那光亮将是他能够最清楚看见参宿四的机会，但却只是个会渐渐消失的残影，抓也抓不住。

少年从一开始就找了学校里年轻的心理辅导老师寻求帮助，而对方看似开导他，实则却并没有把少年日益疯狂滋长的情绪放在心上，认为他只是学习压力过大，看看鸟语花香、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就自然能好。

任曦穿着成熟的职业装扮演这位老师，她只有两三句的戏份，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拖着拍了一天明显疲累的王源重复了一条又一条，甚至都不顾监视器前已经黑了脸色的王俊凯。
“我找不到感觉嘛……要不然先别拍，让我们对对戏？”任曦朝着导演的方向眨巴两下眼睛，音色甜腻，好似是要向所有人炫耀王俊凯不会因为失误而凶自己。
其实拍戏时王俊凯的脾气并不算太好，处女座的完美主义让他对万事都精益求精，但此时他却不想泄露一点火气，因为他知道王源拍这部戏有多么累，可能一点点外在的压力都能让他失控——他太入戏了，入戏到让人想象不到的程度，已经不是天赋高演技好可以解释的了。
望着王源眉宇间的疲惫，王俊凯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换掉任曦。但对方平时做事也很认真，前面有几场和别的同学的对戏也都发挥得很好，王俊凯只能耐住性子，看她是不是可以调整过来。

王源坐在心理咨询室的长椅上休息，披了一件王俊凯刚刚托人拿给他的外套，十指相交搭在双腿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任曦叫他名字的时候他是真的没有听见，以至于对方的大小姐脾气一上来，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哟，我们男一腕儿还挺大呢？不屑和同学对戏？”
王源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上挑，对于任曦的挑衅不予理会，又收了几句讽刺意味儿十足的话，才不得不抬起头：“你很闲，就去背背台词。”
“王源，你现在和王俊凯在一起？”
“与你无关。”
无意中像是踩响了一颗地雷，任曦上前抓着他的衣服逼他站起来，没想到力气还挺大，也可能是王源没着力，就顺着她的力道真的站了起来。
“你神经病？”
“王源，你少装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接近王俊凯。不就是当初我拒绝你了么，所以你要去勾引我喜欢的人？你骗他，你压根就不是Gay，我现在就要去告诉他！”

王源对她的印象本来就极差，她这么一闹更似火上浇油。王源毫不留情地攥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推开，本以为他不会动手，这一个动作之后任曦也傻眼了。
“你去啊。早干嘛去了？”王源气极反笑，瞄了一眼正好朝这边看过来的王俊凯，又和任曦说：“你就这么和他说。你看看他信你还是信我。”
王源像是竖起了浑身利刺的一只小刺猬，在现在的状态下谁也接近不得，连王俊凯都不敢在他心情低落的时候过来招惹他，偏偏有些人不知好歹还往枪口上撞。王俊凯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是看王源的样子也知道任曦的语气一定不友好。
他走过来时，任曦眼前一亮，忽然变得柔弱的样子，刚要凑上来和王俊凯诉苦，就听见王源冷冷地讲：“再拍一条，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算了。”
王俊凯脚步一停，似乎没想到王源能说出这种话。然而他只当是王源现在又累又烦，旋即点了点头准备和现场说再来一条。

实际上……王源不想让任曦知道，她的确触到了王源不愿提起的一根软肋。

20.

【林砸：明天晚上不聚会吗！】
【溜溜：强烈要求导演请客吃饭！】
【沉默：+1】
【ViVi：大家都辛苦啦~虽然我已经杀青了不过明天我一定会去看最后一场的~】
【林砸：导演导演快粗来，请客请客请客】
【德玛西亚：导演呢】
【L.9sss：我好像从来都没看到过导演和男主出来说话……】
【程了个昱：哇靠你们这么晚还不睡？！】
【溜溜：你疯啦，这才10点多，都没熄灯呢，睡你麻痹起来嗨呀！】
【程了个昱：导演是不会出来了，他现在应该在校外吧。】
【程了个昱：明天的道具刚到，他一个人去搬道具去了。】
【L.9sss：那我男神呢？？】
【林砸：你男神谁】
【L.9sss：王源啊，哪去了，不会杀青就退群了吧？！】
【ViVi：我靠男主都杀青了？那明天拍的最后一场是啥啊。】
【德玛西亚：第十三场，自己看剧本。几乎都是群演。陆澜和一堆群演哈哈哈哈】
【林砸：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蓝路：闭嘴！/怒 】
【9934：我不知道凯哥在哪，但是我刚刚在宿舍门口看见王源了，他跑挺急的都没来得及打招呼】
【沉默：我也看见了。就刚才，他出校门。】

【林砸：？！又是校外？！】
【蓝蓝路：等等我怎么感觉我又被虐了……】
【ViVi：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溜溜：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林砸：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德玛西亚：你们在说什么？】
【蓝蓝路：直男闭嘴。】



王源握着手机一路跑出校门，然后果然如微信群里所说，在学校正门口看见了王俊凯的身影。他立在路灯下，旁边还有两个体积挺大的纸箱，高高瘦瘦的身形看上去居然有一丝落寞。

王俊凯缓缓弯下腰，似乎正在尝试如何把两个箱子一起抱起来。
“怎么，你这是准备一肩扛一个吗？”
听见熟悉的清澈嗓音，王俊凯有点诧异地回过了头，然后果真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人的脸——本来以为主角戏份杀青后，他们就真的会没有交集了。
“你怎么也在这儿？”
王源没回话，把袖子摞起来，弯腰替他抱起一个装着道具的纸箱，又用膝盖往上顶了顶：“送去哪儿？”
“……B栋教学楼的地下室。”王俊凯盯了他一会儿才答，又语气温柔地加问一句，“重吗？”
“还可以。”王源缩缩脖子，兀自垂着眼睛往前走，细碎的额发被夜风吹得微微拂动。天气似乎是明显地转凉了，抱住箱子的裸露小臂浸润在冷飕飕的空气里，没两秒就冻起几排鸡皮疙瘩。
其实他冲动地跑下来，都没有想好可以跟王俊凯说些什么，甚至连能不能找到他人都不确定，但就是……就是想陪在他的身边——以后可能这样的机会将越来越少，他想要做点什么来挽回，却不知道该从何入手。从前那些吸引对方的手到擒来的小把戏此刻都无法再运用自如，大概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一场游戏，它有血有肉，甚至还能让人感到痛彻心扉。
可他居然明白得这么晚。


B栋教学楼的地下室格外阴森，常年吹着阴风，就算是炎热到万物融化的盛夏，这里也照样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关于它的灵异古怪的传闻就在向来充满好奇心和探知欲的学生之间流传了一届又一届。此刻昏暗的光线下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空荡荡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明显。王源不知怎么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加之想起先前刘志宏还和自己说过“B栋地下室闹鬼”，他就更觉得氛围诡异。

“王源……”王俊凯喊了一声，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又重复道，“王源？”
“啊？”王源像是刚回过神来，脚步还往后踉跄一下，被身边人自然而然地扶住了，那人的大箱子倒是差点没拿稳。
“想什么呢，到了。”王俊凯把纸箱放到地上，拿钥匙开门。那扇门也很老旧了，推开时门轴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像是凄厉的尖叫。
王源身形一顿：“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
“什么声音？……哦，你说开门？这扇门就这样，门轴生锈了。”
“不是，是另外一个声音，在开门之前。”王源蹙起眉，月光就正巧落在他眼皮上，照亮一双明亮的眸子，“你……你有没有听说过B栋地下室闹鬼啊？”

“什么？”王俊凯刚听都没反应过来，想一下觉得挺好笑——这种一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王源居然也信了？可是听对方的语气很认真，他就又有点笑不出来，再开口时语气都添了不自知的温柔：“没事的相信我，别怕。”
王源一愣，其实他倒也没感到多害怕，只是觉得这里的气氛着实有点让人汗毛竖立，又想有些话题能与对方讲，才把那句话问出来。但王俊凯那句语气熟悉的低沉安慰，却让他一瞬间呆住了，甚至有点说不出话，于是他喉结吞咽两下，默认了自己害怕鬼怪的设定。

放好道具，两人又整理了挺长一段时间，气氛沉默非常。王源有点悲哀地想着，他们两人之间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呢，还有……向来自诩洒脱的自己，怎么这一回就是怎么都放不下呢——当初明明是轻而易举地拿起了，可然后就再也不能完美脱身。
说好了要放过王俊凯，结果现在却还老是克制不住地去接近他，这样有意思吗？
但是喜欢啊，喜欢有什么办法呢。
本来按照王源的性格，真的发现自己爱上了，早就该勇敢去追了——既然喜欢，那就在一起啊，好好地、没有欺骗和私心地在一起不就行了？可此刻的情形被他自己搞得太复杂，细线一圈一圈绕得已经找不到头在哪里，要迈出那一步就无比艰难。

过了很久才整理完东西，关好灯锁好门后，两人肩并肩地走出来。外面这条走廊很长，还很黑，王俊凯抬眼丈量一下距离，犹豫几秒后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王源的肩膀：“不要怕，跟我走就行。”
他还记得之前“怕鬼”的那件事。

王源愣一下，往后缩了缩，过一会儿才将全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肩膀上五指扣住的力道不大，却传递着恰到好处的热度，埋进了血管里默默流淌。他不由自主地往王俊凯那一侧钻了钻，想要与他更加贴近一些，对方仿佛对“怕鬼”的他的依赖心领神会，手上用了点力，几乎是搂着他在走。
如果这条走廊能够很长很长，一直走不完该多好。
他们心里都默默想着，可谁都知道这不可能。闹鬼是一个多么蹩脚的借口，两个人自欺欺人地借用着才能再度靠近几分，却不敢猜测彼此心里的意思。

一阵风从窗户的缝隙溜进来唰地擦过耳畔，王源又一次警觉地听到先前那阵莫名其妙的声音：“你快听，就这个声，又有了！是不是很奇怪？”
那声音吱呀吱呀的，缓慢悠长，又像是某种咿咿呀呀的呻吟。王源不由缩了缩脖子。

“这个声音？”王俊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王源在昏暗里看见那两颗因为笑容而露出的久违的虎牙，竟然晃了晃神。大概是对方好久没有对自己露出从心而发的笑容了吧……这一刻看到，居然感觉珍贵到像礼物。
“这声音是挺奇怪的，不过你要是经常来地下室就知道了。”王俊凯揽着他往一扇窗户边走过去，“看，这窗户坏了，关不紧，有风吹就这样。”说完他手动把窗户阖紧，果然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再有那渗人的动静。
“……哦。”听闻原因，王源觉得挺尴尬，就只从喉咙里憋出一个音。
王俊凯似乎看出来他的不好意思，于是补一句：“这声音确实挺奇特的，特别像小婴儿在哭，好多人都被吓到过。”
王源笑了笑：“嗯。”

尽管弄清楚了“闹鬼”的原因，王俊凯搭在王源肩膀上的手却依然没有撤下来，王源自己显然是不会说什么的——他巴不得和对方靠近，只盼望着那人没有发现这点不自然，就维持惯性地保持这个动作。而王俊凯见他不反对，紧张的心情也稍稍得到放松，于是就这么顺其自然地一路揽着，一直到出了B栋教学楼还维持着姿势。

大约是整理道具耽搁了太久，校园里已经几乎没什么人。王源抬着手腕随意看了眼表，才发现此刻的时针居然已经指向了十一点之后。
这意味着，宿舍已经门禁进不去了。
王俊凯这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表情变得微妙。
事实上，他俩分明先前都有过门禁时间之后回宿舍的经历——只要把宿管阿姨叫醒，顶多挨两句数落就能被顺利放行了。可这会儿，他们却都不愿意这样做。
“门禁时间过了诶……”王源低低说着，好半天也没接下一句。
过了半晌，王俊凯才悠悠道：“要不……随便在外面找间房凑合一下。”

与旧爱开同一间房睡觉，这件事本来荒唐至极，可两个人却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表示任何异议，于是糊里糊涂就一起到了校外一家宾馆的前台。王源手心里都是汗，他觉得有些东西可能今天晚上就该有个结果。王俊凯是他不愿意失去的参宿四，不论这段关系还能不能挽回，至少这份心意……总该要让他知道吧。


王俊凯手上拿着的身份证微微叩击在前台瓷砖上，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是为了掩饰紧张到快要迸发而出的心脏。从他在校门口看见王源的那一刻起，他沉寂了许久的热情又有复燃的架势。他知道王源是个绝对不会多管闲事的人，如果自己对于他来说只是个不再喜欢的前男友，那么今天晚上王源不会刻意在校门口等待他。
所以王俊凯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他搂过王源的肩膀，也鼓足勇气问要不要去外面住。这些，王源都没有拒绝。这让他怎么能不紧张、怎么能不多想。
其实在来的路上，王俊凯就猜想过今天王源一反常态的原因。兴许是被剧中人物经历所影响，总要有段折磨人的过渡期，这或许是每一个认真投入的演绎者不得不经历的。但是这是王源第一次有这样的情绪，他可能会偶然回忆起过去，联想到上一段恋情里恋人的体贴和照顾。王俊凯觉得不管是出于怀旧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不应该对王源的示好装作视而不见。他没有理由推开——更不想推开。

王源双手插着裤兜站在他旁边，低着头兀自思考，其实也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求和方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在电梯里，王源有意将半边的身子同他相贴，就这么手臂贴着手臂靠在冰凉的电梯墙上，王源始终看着脚底下也不敢抬头。

王俊凯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心里的胡思乱想可能就止不住了。于是在进入房间之后，还没等王源说什么，王俊凯便先发制人：“王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王源刚要坐下，没料到他会突然提问，眼神闪过一丝局促，仍旧佯装镇定地回答：“没啊。我能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吗。王俊凯稍稍有些失望，原本绷着的肩膀也耸拉下来。不过这种情绪只持续了一秒钟，随后他便猜到可能王源还没有从戏里走出来，随即换了种温柔的语气：“那我大概能猜到了。这几天你多和室友们出去玩一玩，心情或许能快点调整回来。”
“嗯……”
“我先洗漱，一会换你。”

王俊凯按开一旁的浴室灯，澄黄的光从高了一个台阶的门口流淌而出，他的四周仿佛缠了一圈儿绵柔的光晕，看不清刚刚别开的表情，却能看见额头上细碎的刘海一点点随着转身的动作迎上灯光。王源就是在不明所以的某一个瞬间，想起了王俊凯离开S市之前的那一个晚上。
对，王源和自己说，你就是后悔了。如果那个时候的他没有自怨自艾，说不定他们现在都还是好好的。
王源深知，在王俊凯的心里，所有的人物角色人物关系都是清晰明了。在爱人和朋友之间，有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交往时候他可以对王源无限制地好，现在分开了，就只能是朋友，不管心里还喜不喜欢。

可是王源现在，一心只想越界。

王俊凯在跨进浴室的下一秒被王源抓住肩膀，前脚才刚刚踏入高出一阶的瓷砖台，一股巨大的力道不容分说地将他拖了下来。他根本没有防备，好在王源扑上来得及时，身体刚刚因为控制不住而前倾时，王源已经松开了他的肩膀，张开手臂从正面搂住了他的腰身。王源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推了过去，直到王俊凯的后背撞上衣柜，才算是得了反应的空当。
“王……源……？”

这一次和上次街角的那一个相拥不同。那次王俊凯可以解释为安慰，也可以找各种关怀的借口来说服自己，他甚至可以猜想那次的王源只是不好意思拒绝罢了。可是这一次呢，这一次又是什么。
“王源，你怎么了？”
搭在肩膀上的脑袋一动也不动，时间凝固在衣料相贴的一瞬间，王源微微闭上眼睛，毫不意外地感受到王俊凯僵硬的身体和无处安放的双臂。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无数句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他没有胆量说出的和好吧，始终欠着的一句我喜欢你，或者哪怕就是暗示也好，只要他说了，王俊凯就一定会懂的。可是王源什么都没说，静静地躺在他的肩头，双手始终环在他的腰后，一动也没动。
王俊凯深吸了一口气，身体脱了力一般，重量全都依靠在身后的衣柜上。他无可奈何的表情没有人看见，他只是长舒了一口气，问王源：“你什么都不说吗……可是你不觉得，你该告诉我这段时间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明明只需要一句话，在他穷追不舍的那段日子，只要王源给他一个回应，他也不至于伤心成那个样子。
好不甘心啊。但总归只能在叹息时感慨一句，这没什么办法。因为他爱王源。
所以王源可以选择拥抱，可以选择将他推开，现在，也可以选择让他回来。
他一往而深，也向来无悔。

21

他在快要入睡时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见王俊凯正一脸宠溺地瞧着自己。他刚刚甩出去的手也被王俊凯准确无误地握在手里，他随口说了一句情话：“这次要永远在一起。”
“好。”王俊凯拽着他的手，亲吻他的指尖，“只要我们之间，没有欺骗和隐瞒，我会用我的全部来爱你。源源，答应我，你知道，我最受不了别人骗我的。”
王源本来疲惫得不愿睁开的眼皮瞬间恢复了些许清明，他在黑暗中可以感觉到王俊凯的呼吸洒在指尖和手心，痒痒的，那么温柔。他缓缓地闭上眼睛，也坚定地说：“好，我答应你。”


第二天一早王俊凯就要回学校准备最后一场戏的拍摄，他醒来时王源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来，正落入王俊凯刚刚伸出的手心里。
“我先回去了，你再多睡一会。晚上他们都说要聚会，我提前给你打电话。别忘了啊。”王源把脸埋进枕头里嗯了一声，“要是我爱动弹，就去看杀青。”

而实际上王源是有意没有同王俊凯一起回学校，他去美食街的一家烧烤店里大手笔地挥霍了小二百，拎着两大袋吃的回到寝室。
他回来得挺早，差不多是他们醒来洗漱完毕的时候。所有的拍摄小组基本上都已经杀青了，即便是有一些没有完成也到了收尾阶段，王源回来的时候看见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赖在床上准备睡个难得的回笼觉。
王源把东西都放在桌子上，挨个塑料袋拆开了，香味瞬间弥漫在宿舍的各个角落，床铺上的室友们纷纷探了身子过来瞧。
“源哥你干啥呢？”

“都没吃呢吧。我请你们吃饭啊。在美食街的烤肉店打包回来的，吃不吃？”
“我靠！有肉！”“吃吃吃！”
刘志宏更夸张，一句话都没说蹭地就窜下来了。等到他们都简单收拾过后，王源也把食物都摆到了桌子上。丰盛得令他室友们都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倒也不是说王源之前很抠，只是这还是头一回一点预兆和原因都没有就请客。
几个大男生狼吞虎咽地享受美食，啤酒易拉罐噼啪地响，只有王源一直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咋了？你有啥事要拜托我们吗？”刘志宏边从嘴里吐出一块鸡骨头，也一针见血地道出了重点。
王源自己也开了一罐啤酒，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咽了一口唾沫。一路上想好的台词现在忘得一点都不剩了，他想，不管那么多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有些话，是一定要说的。

“本来……想好了一肚子的话要和你们解释，但是我现在啥也想不起来了。”王源尴尬地笑了笑：“算了，我有什么话就直说了。”

“我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上学期，有一天下午在咖啡店里……我和你们说，我要让王俊凯爱上我。
“我可能是做到了吧。不对，我就是做到了。我本来是打算……陪他玩一玩就走的，我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他了。
“可能我本来也不太直吧。哈哈。也纠结过，也烦恼过，觉得自己怎么就好像变成以前挺讨厌的同性恋了呢。你们懂吧，我当时特别纠结。但是现在不会了，我知道我是真的爱上他了，和他的性别无关。就是……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的那种感觉。”

王源终于把一直以来埋藏到心底的话统统都挖了出来，就以这样赤裸裸血淋淋的姿态展现到所有人面前。刘志宏惊讶的是他竟然已经有勇气将这些话说出来，其余的人自然是还没能好好消化他所说的内容。他不顾所有人的惊讶，忽略掉所有不自然的眼神，愣是将想说的一口气都说完了：
“我不求你们理解我。你们谁要是觉得我恶心，我也可以马上搬出寝室住。但是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想请求你们。求你们忘记我当初在咖啡店里说过的话。求你们不要和任何人说我和你们有过这样的赌约。这件事，我宁愿烂在肚子里面烂一辈子，我也不想让王俊凯知道……所以……”

王源说到这里，竟然也有一丝哽咽。这根本没有泪点的事，愣是把自己说得热血沸腾，差一点要掉眼泪。他最后的一句所以并没有出口，因为他看见刘志宏举起了啤酒，其他人见状也连忙举起易拉罐。王源抽了抽鼻子，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随后将手中的啤酒同他们的相撞。
“谢谢你们了。”

王源悬了这么长时间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原位。

22.

就这么莫名其妙回归了情侣关系，先前苦恼的种种都像做梦一样晃眼就过，王源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挺搞笑的。他把盘子里最后一块肉吃下去，用筷子戳了戳剩下来的小半碗白米饭，悄悄瞥了王俊凯一眼。
果然，那人也正好好地瞧着自己，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一挑：“乖，吃完。”
“没菜了。”王源扒拉两下白饭，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王俊凯夹起自己盘子里一大把青菜叶子，轻轻叠在他的米饭上：“给，多吃点。”
王源：“……”

他只好闷着脑袋乖乖吃饭，复合之后，王源总觉得自己对待王俊凯的感觉和先前不太一样了，大概是因为终于明晰了自己的感情，再相处起来时满腔的爱意简直汹涌到刹不住车，甚至对方唠叨点什么他也能一点都不会不耐烦地全盘接受。
这回他是认真地想要全心全意去喜欢王俊凯。

“你是不是在紧张比赛结果啊？”王源吃两口，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人。
“没有。”王俊凯吃完后放下筷子，把脑袋转过来，“天都冷了，你怎么还穿这么少？”
“你紧张就说嘛，我不会笑话你的。”王源笑得眉眼弯弯，眸子格外闪亮，“没啥，反正你肯定是第一名！”
“为什么？”王俊凯歪了歪头，问。
王源回答得很认真：“因为你一直都是第一名啊。”


马上就要公布微电影大赛的结果，所有人都格外紧张，导演和表演两大系的氛围从好几天前就有了丝丝改变。

那天的颁奖典礼果然不负众望地办得相当隆重，甚至还来了许多娱乐圈里的大腕儿，演员、导演、编剧都有，大多是他们学校毕业的优秀学子，可谓星光熠熠——如此场面自然也少不了媒体的光临。

导演系的学子都期盼着这回能摘取这在校期间最大的荣誉，渴望获得最专业的认可，而表演系的各位则更加憧憬着这一次发光发热的机会。尽管这次比赛演员是没有奖项设置的，但典礼上会播放电影片段，他们的表演将会展现在台下所有媒体的镜头前，更会被难得一见的各种导演、制作人甚至某些大师级别的前辈看在眼里。
两个系的学生都激动得双手握拳，屏息凝神，生怕漏听了主持人口中报出的每一个字。


这一整天都过得很奇幻，在白天与好几个当红明星近距离接触过之后，王源都有点恍惚了。本来就是个普普通通大学生的他到这时候才真正觉察到自己想要选择的这个行业的与众不同。早上他和一个自己格外喜欢的实力派演员有幸握了一次手，然后一整天眼睛都亮晶晶的。他喜欢演戏，当然也享受别人投来的目光，但对于能不能出名倒是真的不在意，更何况这条路注定是非常难走的，每年毕业的学子千千万，可多少年才会出一个一夜成名的，除了颜值演技还需要百分百的好运气。但看到那些前辈们，王源忽然觉得有些心潮澎湃，他只是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那些优秀的演员一样，好好演戏给所有人看，想经历一次又一次人生，想描绘一个又一个世界，想用表演来传达自己想要传达给世界的东西。

王源伸了伸脖子，朝着前面几排导演系的位置张望。王俊凯坐在第一排，背挺得非常直，头发都梳得服服帖帖。他今天穿了笔挺的黑色西装，肩膀很宽，看起来格外精神挺拔，入场前王源还调侃了好几句“王俊凯你好帅~”，然后被对方笑着揉了揉头发，两颗小虎牙毫不掩饰地露出来，倒给这成熟装扮添了好几分的孩子气。

颁奖典礼前面的节目王源虽然看得挺认真，但实则还是有一些心不在焉，一颗心高高地悬着。虽然他开玩笑般让王俊凯不要紧张，但自己心里还是挺忐忑的，甚至生怕会因为自己哪里没有演好，拖了王俊凯的后腿——毕竟他的那个角色实在是太重要了，是整部微电影的绝对主角。事实上王源一直是很有自信的人，而现下，他竟然着实有点不安。他希望自己也是足够优秀的，足够站在王俊凯的身边领取那个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奖项。

开始公布前五名的名单时，王源一直拿手指抠着椅子的坐垫，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而当主持人用激动的语气报出第二名的名字时，王源终于松了一口气，内心却有着汹涌澎湃的情绪满涨着要冲破喉咙。

没有，从第五名到第二名都没有王俊凯的名字。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王俊凯是冠军。

他就是这样相信着，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目光停留在隔了几排人头的那个黑色后脑勺上，大大的杏仁眼里流动着缱绻的情谊，满满都是藏不住的喜欢和骄傲。

“第一名的获得者是——2010级导演系1班王俊凯，作品《参宿四》。”
主持人化着浓重的舞台妆，把这一句简单的句子念得抑扬顿挫。舞台上的灯光太耀眼了，台下闪光灯也不停亮起，满场都是咔嚓咔嚓的拍照声。王源不由地微微眯起眼睛，看见他的恋人站起身来，一身合体的西装衬得他整个人丰神俊朗，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样。

那人站起来顿了顿，然后缓缓回过头来与他目光交汇，桃花眼中盛满了流动的波光，恍若能让人沉醉其中不知归路。
王源弯了弯嘴角，眼边泄露明显的笑意，也缓缓地站起身来——他将作为《参宿四》唯一的主角，同导演一起上台领奖。

舞台上的灯光实在太晃眼了，能看到的台下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分不清谁是谁。闪光灯一刻不停地亮着，一片喧杂吵闹中唯有两人手中同握的奖杯是那么的沉甸甸，带着梦想，带着爱，明明是冰凉的却好像有着灼热的温度——在向他们证明这一切不是梦境，是好到不能再好的现实。

掌声过后，全场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紧接着，清亮如同薄荷般的嗓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如清晨叶片上第一颗露水，清澈又空灵，带着浅浅的伤感，在原本气氛热烈的宽阔礼堂中回响——那是王源配音的心理独白。舞台背后的大屏幕上已经开始播放《参宿四》的片花。

面容美好的少年似是刚刚从沉睡中缓缓苏醒，颤动的睫毛像是鸽子的羽翼，慢慢睁开的那一双亮到不可思议的眸子中印出广袤的宇宙苍穹，万千星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世间万物都在那双灵动的眼睛里走了一遭，从远古到未来，唤醒沉睡数百亿年的爱。

在观众们都屏住呼吸的当口，王俊凯站在宽阔的舞台上，悄悄用手指碰了碰王源的手背。而后者仿佛心领神会，贴着他的皮肤张开了五指，手心相合，十指紧扣。一双缠绵的手藏在王源的衣摆后面，像是一个甜蜜的小秘密。


得奖之后，王俊凯觉得自己简直是时来运转，好事滚滚来，砸得他都有点找不着北。
那些天，有不少媒体都报道了《参宿四》，尽管是没有太多实战经验的大学生在有限时间里做出来的作品，还有许许多多的不足和硬伤，但这并不妨碍它扎扎实实地戳到人心坎里，感动到很多人，甚至在微博都上了热门。
最令王俊凯惊喜的是，他居然在某天早上接到了父亲的电话。那通电话非常短暂，但在接通时父亲一句语气平和、简简单单的“恭喜”，让他几乎忍不住泪水盈眶。
——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对他“不务正业”的梦想的认可。

那天王俊凯一见到王源就把他抱个满怀，在他脸上亲了又亲。王源被他蹭得怪痒的，伸手摸摸他后脑软软的头发：“干嘛？”
王俊凯就把脑袋埋到他脖颈间嗅了嗅熟悉的清香味道，低低道：“喜欢你。”
“好喜欢你。”


重新和王俊凯在一起，王源只觉得神清气爽，先前那些堵在心口的郁结一下子尽数散开了——本来感情的事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你爱我，我爱你，在一起多好。他这一回才是真真正正感受到爱情的滋味，头一次没经验，他一边摸摸索索前进，一边享受着沿途风景，认真学着该如何对一个人好。
王俊凯第一次收到王源送来的早餐时，也有点愣神。他早上迷迷瞪瞪被一阵敲门声给唤醒，随便挠两下头发就去开了门，脑袋顶上还竖着根毛，被王源看见后毫不留情地笑了一番，最后又被他翘着嘴角探手压了下去。那人穿着薄薄的外套，站在门外还打了个哆嗦：“快让我进去，今天怎么这么冷。”
“这都深秋了，你还穿这么薄？”王俊凯拉他进门，把手搭在他脖子上捏了捏，温热的手掌碰着刚被寒风洗礼过的皮肤，滋啦冒着火花一路向下，暖意顷刻间都钻进了身体里。
王源知道他要唠叨自己，赶忙把手中东西举起来：“早上好，特意给你买了小笼包，我好不？”
王俊凯看着那塑料袋上的店名，一下就愣住了：“这家早上要排队吧？”
“可不是，排了我好久，但这家真的超级好吃的。”王源乐呵呵地拉出个凳子坐下，催促道，“快去刷牙。”
“嗯。”王俊凯心里挺感动的，想到王源起了个大早，穿着薄薄的衣服，在店门口吹着冷风排长长的队为自己买早餐，他就觉得胸口一热。
这一回重新在一起，好像真的有哪里不一样。他感觉到王源对感情明显更加地投入，更加地认真。盯了恋人一会儿，他凑过去快速亲吻了一下那人上翘的嘴唇。
“刷！牙！去！”王源有点不好意思，脸红着朝他踹了两脚，力道却是不轻不重。

洗漱回来后王源还没自己开吃，王俊凯拿了件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怎么都不知道穿多点，我不提醒你你就要忘。”
“那你以后都提醒我啊。”王源嘿嘿笑着，身上的衣服仿佛都带着王俊凯特有的那种好闻的味道，特别干净清爽，又温暖窝心。
“好好好。”王俊凯弯着桃花眼满口答应，刚把一次性饭盒打开，热腾腾的蒸汽就裹着香味扑面而来。
说来也巧，正好这天全宿舍就剩王俊凯一个人留着，否则估计其他几个也要循着香味而来，把东西给瓜分了。
尽管平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王俊凯此刻却也不愿意同王源以外的任何人分享这一盒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吃过早饭，两个人一同去图书馆看书，王俊凯习惯性地戴着耳机，分了一个给王源，里头流淌的音乐还是两人第一次对话时听的那一首《The Glistening Pond》，当时的场景好像也都随着音乐的起伏历历在目。那个时候他们还互相不熟悉，王源想起自己那会儿还傻兮兮地去搭话，编造的理由都蹩脚无比，对方竟然也不觉得他厌烦，甚至愿意与素不相识的他同看一本书。现在想来，他才觉得这与王俊凯的性格挺不符合的。王源很想问一问，可是又不太愿意提起——尽管现在想来回忆也挺美好的，但那个时候的自己终归是抱着不纯粹的心思，这一点就算王俊凯永远不会知道，他自己心里也会有个疙瘩。
好在手中旧书字里行间的油墨香气能让人心情平静。王源抿着嘴翻过一页，王俊凯勾起唇凑过来，问：“中午吃什么？”
王源觉得好笑：“早上才吃过，就问中午吃什么了？饿得太快了吧？”
“没。”王俊凯眯起眼睛，窗外扫进来的阳光照得他浑身发亮，睫毛上跳着金色的光，“只是想亲你一下。”
他趁着方才说话时靠近的角度，迅速用嘴唇擦过王源发烫的耳垂。
“……”王源登时红了一张脸，圆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不要闹……”

王俊凯看他紧张就不再逗他，缩回身子好整以暇地撑头读书，可没过几分钟，竟忽然被一股力道拉了过去。
“怎么……”他摸不着头脑，正要询问，可话还没说完，嘴上突然覆上一片柔软，鼻间全是熟悉的味道。那柔软只停留了瞬间，却留下滚烫的余温，偷偷地证明刚才发生的是真的。一本厚厚的大开本书正立在两人身前，尽管遮得并不严实，但却似是道屏障，隔出个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王俊凯为这突如其来的主动一吻分外欣喜，他舔舔嘴唇去看身边人，却只看到一只红到透明的耳垂。

王源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王俊凯以为他要说什么煽情的，比如我们一起度过了世界末日啊之类的，他还特意歪着头去听，结果听到的却是王源忽然的撒娇：“小凯我饿了……”

“……”

24.

“真饿了？”
王俊凯撑起半个身子，看身边躺着的那个人也正扭过头来瞅着自己，两边眼角还是泛着红的，绵延着尚未完全散去的情欲。
“真饿了，你看我肚子是不是很扁。”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做过，王源语气里还拖着软绵绵的鼻音，他捉着王俊凯温热的手盖在自己平坦的肚子上，“听，它要叫了。”

王俊凯笑了，顺着王源的力道在他赤裸的皮肤上画圈般轻轻揉了两下，大拇指指节上一点粗糙老茧蹭过细嫩皮肤，酥酥麻麻。
“那穿衣服，咱们下楼去吃点夜宵？”

“唔……”王源皱着脸，手指抠着被子不自知地撒娇，“可是……好累啊，动弹不了。”
他裸露出来的锁骨间还有存留几道吻痕，整个身子都是软的，说起这话来显得格外有说服力。王俊凯俯首在他圆润的肩膀上亲一口，道：“那我去给你买，想吃什么？”

“真的啊？”王源眼睛亮了亮，眉梢一下添了喜悦。他笑嘻嘻地抱着被子，边思索边说：“嗯……想吃过桥米线，没有的话酸辣粉、关东煮、小面、烤串儿，什么都行。”
“行，我下去看看，就是这个点了不知道还有哪家店开着门。”王俊凯长臂一伸，捞过衣服三两下就套上。
掀开一边被角正要下床时，他一条胳膊又被王源抓住了。

那人尖巧的下巴隐在白色被褥间，眼睛湿漉漉的：“呃，要不算了吧，好像确实太晚了。”

末日已经过去，指针摆过了十二点，现在又是大冬天，外头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哪里有合他心意的美食可以买到。

“没事儿，你不是饿了吗？之前折腾那么久确实该吃点东西了。”王俊凯笑着蹭蹭他的手背，桃花眼里波光流转，“我刚才吃得挺饱的，现在很有精力。”
“……”王源一顿，耳后飘起薄薄一层红云，“我们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吃早饭好了。”
“你确定你还能早起吗？”王俊凯笑着上下扫他两眼。

王源顿时觉得腰更酸了，于是瞪了始作俑者两眼，故意演戏般捏着夸张的腔调吩咐道：“快去快回！”
“遵命~”


确实不该低估十二月的B市，出门迎头一阵刺骨寒风吹得人站都站不稳。王俊凯哈口气，眼前冒起一团白茫茫，又被狂风揉碎了卷进眼睛里，闹得眼眶涩涩的。

宾馆楼下大部分的小饭馆都早已打烊，唯一开着的一家牛肚面不合王源的胃口。王俊凯搓着手沿着比白日安静不少的街道往前走，身边还有红红绿绿的出租车不知疲倦地呼啸而过，倒给这寂静夜里平添几分热闹。

王俊凯走得挺没目的的，其实他原本是想往学校那边去——毕竟校园周围小吃店很多，还有家王源特别爱吃的过桥米线。然而因为门禁时间已过，学生们大多都不会再出校门，那些周边小店也多半已经关门，他只好走另一条路碰碰运气。

双手插在口袋里也驱不走窜进来的丝丝寒意。可惜，他大约是选错了方向，这条街一眼望过去都是漆黑一片的，几乎都看不到什么足够暖人的灯火。王俊凯有点困，稍稍打了个哈欠，渗出来那点生理盐水被冷风一吹就不知是不是错觉般变得沉甸甸了，好像顷刻间结了冰霜似的。



王源套着件长袖T恤，在开着空调的屋里拿手机刷微博，却实在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过去多久，终于听见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他忙不迭地丢下手机，踩着拖鞋去开门。

王俊凯刚一进门，就被恋人两手贴住脸颊。王源皱着眉毛，清亮的声音压低了些：“怎么这么凉，外面是不是特别冷？”
“还好吧。”王俊凯笑着握住他手腕，把一碗塑料袋包着的纸碗装的米线递给他，“快趁热吃，不然要凉了，还给你加了点辣椒。”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过了一条街终于看到一家米线店，就是路程稍远了一些，他把东西一直捂在怀里才让它没被这叫嚣的猖狂北风掠夺太多温度。

王源接过来，一眼就看到他手背被冻得发红，于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谢谢吗，好像太过生疏了。说不该让你去吗，又实在太马后炮。

王俊凯对他太好了，实话说，自己确实是那种有点儿任性的性格，常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总是说风就是雨。而王俊凯却从不说他什么，仿佛把这也当做他喜欢的一部分那样照单全收，处处纵容。然后自己就像是习惯了似的，总是接受得那样理所当然。

想着想着，王源就把碗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伸出胳膊环住王俊凯的腰，下巴抵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王俊凯摸摸他后脑软乎乎的头发，听那人在自己耳边说：“王俊凯，你真喜欢我。”

他愣了愣，刚消化完这一句，想捏一捏恋人红扑扑的耳垂，又听到他接下去说：“我也好喜欢你。”

王俊凯笑了，探手过去替他解开水蒸气凝结的塑料袋，又细心地掰开一次性筷子：“快吃，不然凉了我可白忙活了啊。”
王源点点头开始享用美食，看着王俊凯随意拿出手机翻开微信，有几条未读消息冒着红圈。王源有点好奇，也没有明目张胆地凑过去看，只是观察着王俊凯看到消息之后是何反应。因为在这个还算特殊的日子里，零点过后有人给他发消息，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王俊凯点进最新的消息框，屏幕上瞬间出现长长的一串文字，他扫了一眼又点了退出，下意识看了一眼吃得正香的王源。
“看我干哈，有姑娘找你哦？”
“……别生气，我都没有回复。”
“我没生气啊。”王源又吸溜几根米线进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汤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也拿起自己的手机。“我也收到挺多呢。”
王俊凯笑了笑凑上去：“给我看看，你都给她们回了什么。”

他凑近屏幕时王源刚好点进一个半个小时前给他告白的对话，王俊凯当然没有兴趣阅读这位爱慕者说了些什么，他只看见王源的回复简洁而明了
【抱歉，我不是单身。】
也不知道戳中了王俊凯的哪个笑点，他笑得虎牙都露了出来，贴近王源握着手机的那一只手背轻柔地吻了一下，好似奖励一般。王源得意地扬起眉毛，又推搡他：“行了行了别耽误哥吃饭。”
王俊凯乖乖地退回了原位。通常情况下他懒得回复他不想看到的东西——如果收到告白时心情好就道个歉说拒绝，心情不好干脆就不会理睬。现在他心情不错，就顺手回复了吧。

对于任曦喜欢他这件事，其实他早有耳闻。他很少去刻意听学校里的八卦，但是朋友们聊天时说起这些，他也就一听一过。最开始有人说任曦喜欢他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意外。像这样家庭条件不错长相又出众的姑娘鲜少会主动追求谁，但是一定会在有意无意间制造和喜欢人的巧合。王俊凯知道了也没当回事，也乐得任曦不挑明，省得他拒绝又麻烦。没想到拖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被表白了。
任曦的消息很真挚，王俊凯斟酌再三还是没狠心说重话，只寥寥一句【不好意思啊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没想到这么晚了对方还在，【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哪里不够你的标准？】
王俊凯看到这句话头都大了，不知道该回她什么，王源这边再一打岔，他干脆就忘了要回复。

末日一过就是兵荒马乱的考试月，王源每天除了上自己的专业课之外，还经常在没有课的时候拿着王俊凯的那份课表跑到他的教室里给他个惊喜。他去的第一回王俊凯特别意外，像收到了多大的礼物一样，一整节课都心猿意马，时不时就要来逗逗他。后来王源想了个办法，把要复习的东西都带过去，特别严肃地告诉王俊凯他要复习了，如果再动手动脚的导致自己考试挂科，那他假期的时候就不得不专心闭关准备补考了。
王俊凯听罢瘪了瘪嘴，也只能听话地安心看书听讲。

王源头一回觉得考试月竟然可以过得一点空隙都不留还乐得自在。下午七八节一下课就和王俊凯跑到图书馆里一直待到快关寝室了才回去，饿了就石头剪刀布，输了的去旁边的食堂买几个包子什么的揣在怀里带进图书馆，再在管理员的眼皮底下鬼鬼祟祟地解决掉。

他再一次遇见任曦，是在临近考试的一周左右。他拎着专业书穿行在走廊上，还没到王俊凯的那间教室，就被突然从楼梯蹿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任曦仇视的眼光在他身上刮了一遍，看得他莫名其妙：“你找我？”
“听说你每天都来导演系的教学楼上课。”
王源皱了皱眉头，他不是什么傻白甜，对方话里有没有枪药他还是听得出来的，于是语气也冷了下来：“你有事？”
“你每天都是去找王俊凯吗？”
王源觉得她这问题简直在自找不痛快，笑道：“不然呢？我又没有第二个男朋友可以找。”
果然立马看见任曦僵住的表情甚是滑稽，王源不愿和她有过多纠缠和牵扯，在看见王俊凯出现在走廊尽头时便立马迎了上去。

王俊凯见他过来就顺手拿走了他手里的书，和自己的一起捧在怀里，又探了探脖子看向王源过来的位置：“刚刚和谁说话？”
“同学呗。”
“我刚看见好像是个女的。”
“我就不能有女同学啦？”王源说完就推着王俊凯的胳膊把他拽进了教室。

后来王源就真有点后悔那天自己和任曦说话的时候没是个心平气和的样子。因为他发现，这女人要是记恨起谁来，简直阴魂不散。要不是某个关系还不错的同班同学跑来告诉自己，王源还真不知道任曦在背后说了这么多他的坏话。而且手段还算高明，知道这年头成本最低杀伤力最大的不是说真话，而是说假话。
造谣谁不会啊。王源心里虽然恶心，但是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没事，她说我演技差耍脾气也没证据不是么，再说剧组又不止她一个人，别人也不是瞎的，不要理她就好了。”
王源这两天刚好进入了理论课的考试周，也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无聊的谣言，况且自己也仅仅是个大二的学生罢了，这个阶段就算身家再清也少有人会接到橄榄枝。也就作罢。


这天室友们恰巧都不在，王源独自斜靠在床上，借着微弱灯光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理论课的厚厚课本。标记过的重点在书上密密麻麻一片，让人看得头晕眼花。

正苦恼着，救星就大驾光临了。

王俊凯带着两个烤红薯进门，递了一个给王源：“干嘛呢，愁眉苦脸的。”
“在复习世界电影史。”王源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好在暖呼呼的红薯握在手里，所有血液都好像能够在这严冬里变得温暖一些。
“我给你看看？这门我考过。”
“真的啊？”王源把那本放在床头的厚书捻过来，哗哗翻开的纸页卷出一股油墨香。
烤红薯的香味在空气中肆意流窜，王源的嘴里塞满了软糯的甘甜，瞬间幸福感爆棚，几乎要忘记了自己正处于复习的水深火热之中。
王俊凯握着他自己的那颗烤红薯慢条斯理地吞咽着，弯起腰背凑近书面，一页一页地浏览着王源画出的重点。最后直起腰来扔满是红薯皮的塑料袋时感慨了一句：“你这画的重点比我那时候画得多太多了。”
“啊？”王源脸上一垮：“我们老师压根没给我们画重点，这是我课上画的。”
“你们老师是不是想坑你们。”
王源撇了撇嘴：“真没准。他是个变态。”
“那我把我的书给你拿过来？”
“真的啊？！”
王俊凯还真就言出必行，这就准备下床去回寝室帮他拿书。王源看见他的背影忽然心里就滋滋地冒起了小泡泡，立马拽住了他的手腕：“哎等会，我也不是特着急，要不你明天再帮我拿就行。”

王俊凯还未转头时便勾起了唇角，又不着痕迹地缩了回去，回身明知故问地挑了挑眉：“那你今天晚上做什么？”

王源眨巴眨巴眼睛，别有深意地环视了一圈没有外人的寝室，然后勾着王俊凯的脖子把人拽了回来倒在床上。王俊凯顺势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干啥？不让我走了？”
王源的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角度和他对视：“你人都来了，还问我做什么。你虚伪不虚伪啊王俊凯。”
王俊凯一边笑着，一边攥住王源纤瘦的腰，手掌立马伸进了衣摆里，嘴上却说：“是你思想不纯洁。王源同学。”

“对对对。”王源连连点头，故意要贴近王俊凯的唇边，说话时微启的双唇看似无意地擦碰到他的，温热的吐息缠绵着：“所以你要教教我吗？王俊凯学、长。”

25

第二天王源怎么都觉得那位室友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但是事实证明他是真的想多了，因为对方的回答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去楼上和他们打牌来着，有点喝多了什么时候回的寝室都忘了。我干啥了？”
王源只能尴尬地笑一笑：“没有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后来就是，那天之后王俊凯还真就留意起了学校附近的中介告示。
其实离学校隔两条街的位置就有三四栋公寓楼，日租式的公寓不用购置任何家具，虽然方便但是价格也贵一些，只能按天算价格。王俊凯和王源说起的时候是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王源看了看价格：“那就住这呗，我俩一人一半，一天也就四十块钱吧。”说完又愣了一下，或许是联想到王俊凯没有生活费的处境，改了口：“呃，或者都是我来拿也行，但是吃饭要你来解决了。”
王俊凯歪头惊奇地看了一眼王源：“对我这么好？”
王源将最后一科的复习材料在桌上叩了两下：“当然，哥养着你。”

俩人下学期在外面住的这件事，就这么算定了下来。

上次放假回家的时候还是处在新鲜感包围的初恋期，这一次就明显腻歪了很多。王俊凯家所在的T市离得不算远，什么时候坐火车都有空位，而王源家离得极远，早早就订好了机票。
临走前王俊凯说什么都要去机场送他，出发前唠唠叨叨叮嘱这些叮嘱那些，一开始王源还挺不好意思地记在心里，后来听烦了干脆拿起一卷胶带作势要往王俊凯的嘴上粘。
其实真挺舍不得的，一想到这个假期一个多月里一面都见不上王俊凯，王源就觉得心里特憋屈。要是暑假还好，还能约个地方出去玩几天。可是寒假他们学校放假本来就晚，没休几天就要过年了，说不定到时候别说见面了，聊天打电话的时间都会被压缩。
王俊凯安抚地在王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开学见，很快的。”


王俊凯买的是下午四点多的火车票，预计是天刚黑的时候能到家，结果那班火车不知道为什么就晚点了一个小时。下火车时天色已昏，王俊凯拖了一个行李箱准备打车，微信里刚跳出妈妈的消息，问他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到，有没有下火车。
他根本就没有多想，顾自走到街头的十字路口，刚刚从屏幕前抬起头准备打车，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鸣笛。
王俊凯皱着眉一回头，忽然就愣在了原地。眉头舒展开时隐约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他走上前去确认了一下，才敢开口，还是有些不敢确定的语气：“爸？”
驾驶座的男人把手从方向盘上移开，朝他勾了勾手。王俊凯这才拖着行李箱小跑着过去，把行李扔进后备箱里再蹿进副驾的位置。
“爸你怎么来了……”
“接你，不开心吗？”
王俊凯连忙点头：“开心开心！”

从火车站到家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王俊凯一直忐忑地坐在副驾上没敢吱声。从小到大父亲一直是威严而不可违逆的形象，其实他很想和父亲分享自己的生活，不管是王源也好，还是他在学校拿到的奖项也罢，他都特别想说。但是这两样，他都不能说。

“在学校，养得起自己么。”
王俊凯一愣，点头谨慎地回答道：“能。”
父亲似乎笑了笑，“听说你们那种学校开销挺大的。”
“还可以。我还是养得起自己的。”
“不够和我说。”

王俊凯诧异地偏头去看父亲的表情，平淡得毫无波澜的样子，好像之前禁止他从家里拿一分钱的决定是自己做了一个梦里的情形似的。王俊凯有点恍惚地愣了半晌，然后试探着说：“好啊。”
“什么？”
“我说好啊。”王俊凯伸了一只手：“您看着给。不嫌多少。”
这次坐在驾驶座的人是真笑了，仿佛凝固的气氛瞬间瓦解开来，王俊凯这下才能长舒一口气，确定了他是真的不再反对自己学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

一切都似乎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了。
——大概吧。


王俊凯后来才知道是自己高兴得太早了。还没等他乐呵几天，那边和王源刚说着家里同意我的爱好了，这边就突然发生了一件令他措手不及的事。

那天是大年初二，王俊凯记得很清楚，本来家里定的计划是自驾去临市看望亲戚，临走之前父亲接了一通电话，突然把车钥匙扔给了他妈妈：“你自己开车去吧。”
王俊凯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母亲竟然只是意会着点了点头，和他打了声招呼就自己离开了。这让他更加费解，能有什么事非要在大年初二的时候让父亲赶着去办，还得带上他？
忍不住开口询问：“爸……我们呢？”
“一会家里来客人，你收拾一下。”
王俊凯心里隐约有些不安，这感觉说不上来，他爸越严肃他就越忐忑，还不能明明白白地问，因为即便他问了也会得到‘一会你就知道了’这类模糊的回答。
他在心里预想了好多种情况，也确实猜到了一些父亲的打算，但这项推测他并不愿意接受，所以他只想了个大概就停止了。
但是等到大门开启之后见到来人，王俊凯还是着实傻了。
“罗、罗教授……”

他的，外籍老师。毕业于……美国南加州大学电影艺术学院。
王俊凯的喉咙哽了一下，他在说完这三个字之后让开玄关通往客厅的路，后背顺势靠在雪白而冰凉的墙皮上，瞬间就明白了他们的打算。
他的脑海里涌入进很多画面混杂在一起。他跟在教授的身后，来到沙发前，父亲和他用流利的英文热情地交流，他在一旁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干笑。直到听见了重点，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样。

他大一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以后考研选择一个国外的大学，他甚至在大一的时候就学习了托福雅思的课程。但是他……现在……

表演专业不同于学历越高越出彩的导演专业，他们吃的就是一口青春饭，如果在尚好的年纪没能混出片天地，等到再年长一些的时候就更难了。即便是有表演专业的学生想继续深造也大多会选择本校，毕竟他们学校本来就是国内最好的表演类院校。也就是说，王源走的这条路再怎么拐，都不会绕到国外去。

王俊凯也不是要为了小情小爱放弃自己的梦想，而是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即便是在本校内念研究生，也可以实现长久以来的梦想。
那既然能兼顾，何必非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追求更高学历呢。

送走罗教授之前，他的肩膀被稳重的力道拍了一下。拍得他心都要沉下去了，他几乎要以为这件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毫无回旋之力。
“别看了。你不是有你的梦想吗，现在我不反对你了，怎么你好像还不高兴？”
王俊凯回了神，转身和父亲面对面，他几欲开口又缄默，最后还是他爸看不下去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我……一定要去吗？”
“你不想去？”
“……也不是。”
“这可不仅仅是我张罗的事，是你们学校联系你妈妈的。”
王俊凯睁大眼睛，没过一会又泄了气一样没精打采的：“是么……”

“你很优秀。好好考虑考虑。”

王俊凯一步一步走回房间，他拿起手机想找王源打一通电话，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要和王源如何开口。然而当他解锁的时候却看见王源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我在我姥姥家呢，和他们说我谈恋爱了，哈哈哈哈哈哈他们都特别好奇呢，不过我没敢全说，就说是导演系的朋友。嘿嘿。】

王俊凯猛地将手机扣在桌子上冲出房门，“爸！爸！”
“又怎么了？”
“我不想去！我真的不想去！”

刚刚摊开的报纸还没来得及被看一眼就搁置在玻璃茶几上，男人严肃地抬头将儿子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然后似乎嗤笑了一声：“你谈恋爱了。”
王俊凯刚刚燃气的火焰被这一句话和显而易见的肯定语气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哽了一下，只说了一个字：“是。”
“家里不会反对。只要她肯等你。”
“什……什么？！”
“你可以试试看她会不会等你，如果她足够爱你就会的。那等你回来就结婚，该给的我会加倍给她。”

“爸……”王俊凯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现在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他就像一个程序设定为给家里争光的机器人一样。
他以为父亲以前只是觉得他做不好导演这个职业，混也混不到什么光彩。他以为这次父亲同意是因为自己的作品得到业内认可，所以父亲知道了他的能力。他以为……全部都是他以为。
王俊凯想，其实这个人只是要一个比自己更优秀的孩子而已，最后发光发热就好，可以拿来给别人炫耀就好，至于这个孩子有没有感情快乐不快乐……无所谓。

“爸，你真的觉得我很优秀吗。”
“你想说什么？”
“既然我这么优秀，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在国内一样可以有很好的发展。为什么一定要去国外读研，我觉得我们学校的研究生专业一样很好。”

或许是他的态度突然变得有了棱角，凯爸在瞬间的愣神之后皱了皱眉头：“怎么好像我在强迫你一样。你不想去就不去，你走你自己的路，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们学校给你开了这个捷径，我也付得起这份高额学费，仅此而已。”
王俊凯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刚刚的那番话到底是有了效果还是适得其反，他弯了弯腰准备回房间，却听见最后父亲说
“你的女朋友还挺厉害，这是你第二次这样和我说话。”

第一次是，他考大学的时候。
王俊凯闭了闭眼，猛地关上房门。

27.


周末超市人满为患，王源拉着王俊凯在打折牛肉的摊位前排队，挤在一干吵吵嚷嚷的中年妇女中间格外突兀，却仍旧觉得喜滋滋的。队伍实在太过拥挤，前面阿姨夸张烫卷的粗糙发梢扫过王源的面颊，王俊凯皱了皱眉，捏住他的上臂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些，隔出一点空隙。

“你怎么了，今天心情这么好？”见王源被挤得不行，脸上也没流露一点不快，反而一直笑盈盈的，王俊凯就觉得自己那些烦心事也都好像随着这份欢喜的笑容缩小一些，模模糊糊淡去了颜色。
“没什么呀，”王源牙齿抵着下嘴唇，低下的眼睫堪堪遮住眼眸里几分亮光，“想到晚上可以吃大餐，高兴。”
王俊凯笑出几道浅浅的猫纹，不信任道：“你做的大餐，也这么值得高兴？”
“你不想吃别吃呀。”王源也不泄气，在一群大妈之中凭借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观察着前方队伍的情形，肩膀还被王俊凯宽厚的手掌握着，温暖在血液里开枝散叶。
“怎么会。”王俊凯低低应着，左手在背后悄悄牵住他一只手掌。

有时候想想王源说的也有道理，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竟然也会觉得不真实一般。拥有的多了，反而更加患得患失。

王源大概真是兴致很高，买完东西推着车打算结账之前还绕到后面货架上挑挑拣拣买了瓶红酒。王俊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方看似不愿意讲，他倒也不强求。反正但凡是能让王源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的药，他都甘之如饴。


下午四点，太阳还没落山，王源就拎着蔬菜肉类迫不及待进了厨房想要大显身手，忙个不停地洗菜择菜，宽阔菜刀剁在砧板上铿锵作响。王俊凯不放心，还是探着脑袋过来环视一圈，王源大约是实在有些手忙脚乱，也不像最开始那样推阻了，就默许他进来帮个忙。

嘟嘟仿佛能参透主人的三两分愉悦心情，就庆祝般靠在厨房的门边上乐此不疲地转圈圈，也不知道头晕不头晕。

王俊凯看王源四根手指握着一只大土豆，菜刀就要劈下去，赶紧跨两步上前握住那人细白手腕：“我的小祖宗诶，不能这么切。”
王源瞥他一眼，忙不迭道：“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王俊凯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见对方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嘴不出声，他忍不住倾过脑袋在那双粉色嘴唇上蜻蜓点水落下一吻。
“干什么干什么？别捣乱。”王源承了这吻，舔舔下唇，下意识用一只胳膊肘推他，手上还挥舞着那把菜刀。王俊凯赶紧稳住他，手掌覆盖到他捏着土豆的左手上，轻轻巧巧将他每个手指都蜷进去。
“这样才不容易切到手。”
“好啦好啦我知道。”

王俊凯知他自尊心强，于是不再刻意帮忙，退后两步只在背后偷偷牵起个微笑，注视着恋人背影的目光载满浮浮沉沉的温柔。

一共三道菜，王源却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天，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了。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子之前，他口袋忽然嗡嗡震动两声。王源动作一顿，漫不经心地把手机掏出来。


又是任曦在微信上找他。
这段时间王源简直不堪其扰，隔三差五就收到来自对方的“亲切问候”。这女生翻来覆去也就几句话，膈应不了他，倒是每回王源并不避讳的回答都把她自己给膈应得够呛。

此刻屏幕上就寥寥两字。
【在吗？】
要知道王源最厌烦别人用这两个字开头，有事就直接说，问这一句意义何在？他撇撇嘴正要忽略，第二条信息就冲破屏幕直上脑门了。
【我想问你点事情，关于王俊凯。】

王源本来不想再理会她，但脑子转了一圈后，还是放下手里一盘热腾腾的土豆炒肉丝，紧锁着眉头敲字。
【说。】

对方消息来得很快，就好像都没在等他一声应答似的。
【希望你回答的时候不要昧着良心。】
【我问你，你当初是不是因为我拒绝你，才去刻意接近的王俊凯？】
【我问过了，在那之前你根本都不认识他。】

看到任曦这接二连三的逼问架势，王源愣了愣，也懒得跟她再绕弯子。
【那又怎样？反正他现在跟我在一起。】
【呵，所以你这算是承认了？】
【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忘了你自己当初怎么和别人说的我？‘你们的男神也不过如此’嗯？这句话要不要我现在原封不动还给你？】

任曦作为女神级别的人，被人如此冷嘲热讽，显然急得跳脚。
【王源，你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很厚脸皮？】

王源见她终于绷不住了，也觉得甚是好笑，他勾了勾嘴角又抿了抿唇，觉得这件事情从今天开始就可以到此为止了。于是他尽量心平气和地一字一句打字：
【本来没必要和你解释什么，但我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是真心喜欢王俊凯，他也是真心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好得很，无论你做什么，在背后怎么说我，都没有用。】
末了王源还潇洒地留下最后一句：【他是我的。】

宣誓完主权，也终于说清楚想说的，本来还给女生留几分情面的王源此刻动动手指，直接将任曦删除了好友，眼不见为净。转身走了几步去催促王俊凯赶紧从厕所里出来。


晚上一顿饭果然没有想象中美味，原本计划中的“大餐”简化成三道家常小炒，结果一道太咸一道太淡，剩下一道肉丝还没完全炒熟，透着点腥味儿。

王俊凯虽然先前表现出了种种不信任，晚餐间却一言不发地舔着嘴唇多添了一碗饭。王源一边给他盛饭还一边狐疑地瞅着他波光涌动的桃花眼：“你确定你喜欢这个味道？我自己吃着都头晕。”
“我确定啊。”王俊凯乐呵呵地接过盛得满满的饭碗，“你做的很好吃。”
其实这是真话。他只要一想到方才看见的王源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背影，就觉得从嘴里吞咽下去的食物都温温热热地暖着胃，格外甘甜。

王源自从拍完《参宿四》之后，那瘦下去的一点儿肉就难有长回来的趋势，怎么喂他好吃的都没有用。房间里开着暖气，先前做饭那会儿王源就直接脱去外套仅穿薄薄一件单衣，背后望过去肩胛骨被衣料撑得很明显，就连劲瘦有力的腰都越发细了。他切菜炒菜动作都非常不熟练，甚至好几次掂着勺就把锅里的食材“啪叽”甩到灶台上。尽管如此，他纤长五指一直认真地握着锅铲翻炒，手背突出的血管都形成山脉般好看的弧线，盯住锅里菜肴的一双杏仁眼专注而动人，嘴唇轻轻抿着，鬓角微斜，侧脸柔和又安静。

王俊凯也没有帮到什么忙，他就一直站在狭窄的厨房里头看着——锅子里袅袅升起的烟，沾上点油污的灶台，砧板上歪歪扭扭切好的土豆丝，半开着透气的窗户，嗡嗡作响的油烟机，满屋子大蒜洋葱爆香的味道，还有背对着他系着围裙的那个温柔又骄傲的人——零零碎碎都是无关风月的凡尘俗事，却全部是他从前想象中未来家的模样。这一切的一切，如今终于有了充满体温的实感。

吃过饭，王俊凯很自觉地把碗给洗了。王源腻腻歪歪从背后抱着他，还很贴心地剥了个橘子塞到他嘴里。
晚饭间两人都喝了些红酒，虽然不至于醉，但空气中流淌的酒气混着浓烈爱意也能叫人半酣。王俊凯叼着橘子，嘴唇离开时舌头特意轻舔过王源一根食指，意味明显。后者脸红了红，毫不着力地踢他两脚，就转身去浴室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