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就洗好了碗筷，王俊凯一边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一边坐在客厅沙发上心猿意马地看电视，手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微博，看看最近有什么搞笑的视频可以拿来同王源分享。
正看着，忽然一条微信消息通知在手机屏幕上方闪了出来。王俊凯手指一点，看见任曦的名字。
对方还没说话，就先甩来两张截图，图片里王源的微信昵称刺得王俊凯倏地清醒三分，坐直身子读起两人的对话——

【Cily R：我想问你点事情，关于王俊凯。】
【Roy：说。】
【Cily R：希望你回答的时候不要昧着良心。】
【Cily R：我问你，你当初是不是因为我拒绝你，才去刻意接近的王俊凯？】
【Cily R：我问过了，在那之前你根本都不认识他。】
【Roy：那又怎样？反正他现在跟我在一起。】
【Cily R：呵，所以你这算是承认了？】
【Roy：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忘了你自己当初怎么和别人说的我？‘你们的男神也不过如此’嗯？这句话要不要我现在原封不动还给你？】
【Cily R：王源，你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很厚脸皮？】


也就两张微信界面截出的聊天记录，寥寥数语，不用多时就能看完，王俊凯却上下反复读了好几遍，直至确定每一个字都没误解，每一句话都能完整消化。他一边读一边手指紧紧捏住薄薄的手机，心中不受控制地一阵抽痛。
他兜兜转转猜了那么多，也刻意去无视了那么多，而真相似乎终于在此刻昭然若揭。
——不是天雷勾动地火的一见钟情，也不是他有凭空吸引对方的独特魅力，一切牵扯纠缠的最初源头，只不过因为一次意气用事的冲动莽撞。
居然是……被一个女生拒绝。

王俊凯闭了闭眼，无论这段对话是真是假，他都找好了理由安慰自己——

如果是真的，尽管不了解具体的细节，但他从一开始就有察觉，王源接近他的目的绝对不纯粹。他就算演技再好，有些瞒不过的事情也终究隐藏不了，何况时至今日他们早已彼此熟知。
更不要说后来那次令他痛彻心扉的分手，无论是分开还是和好，王源给出的理由都是那样语焉不详，支支吾吾。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服自己——这些他都清楚也都猜到了，既然再一次选择了要和王源好好在一起，此刻就只能囫囵吞下这颗苦药，不去计较它的滋味，得过且过。

如果是假的，那再好不过。


王俊凯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欺欺人。
自始至终，他一直对王源无条件地包容，甚至连之前分手的原因都因为顾及对方的心情而没有追问。他其实并不明白应该怎么做，不会任何把握感情的技巧，也学不会舍友成天嚷嚷的什么欲擒故纵。他只知道他喜欢王源，所以无论怎样都想和他在一起，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他一度以为自己可以把那些猜疑和困惑都独自默默消化，可事实上这些杂乱全都堆压在心底，日积月累后被现实削成锋利的尖头，变得越来越沉重。甚至在两人甜甜蜜蜜的某个瞬间，这些沉重的利刺就会突然地扎他一下，让他忍不住地患得患失。
他从来没有去确认自己和王源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不是平等的、对方到底有没有欺骗他。可他却一直选择逃避和退让，他不敢深想。
他以为此刻给出的这份纵容是会让他幸福快乐，却不自知已一脚踏出悬崖边界。

因为现在，他还是愿意为对方掏出一整颗心，哪怕它已经被绑在一颗威力无穷的炸弹上，随时有引爆的危险。
他宁愿选择看不见，只反复安慰自己——这些截图、这些对话都是任曦给的，这姑娘曾经编排过王源的流言，她或许别有用心呢？

他只希望王源不要再让自己希望落空，那种给过甜头后又不置一词地将所有温暖尽数抽走的痛苦和恍若一直在独自痴傻付出的孤单，他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没多久，任曦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凯哥，你看到了吧，他以前根本就不喜欢男生。还因为这样的目的接近你，别被他这种卑鄙小人蒙蔽了双眼。】

王俊凯深吸一口气，靠住沙发开始回微信。

【我们俩之间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说王源的坏话，否则我不会客气。】
【哦对了，还有，我跟你没有这么熟。】

几句话冷酷决绝，堵得原本气焰熊熊不搅个天翻地覆不罢休的人也半天没再出声。
任曦还是喜欢他的。她从小到大一直是别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女神，可她偏偏喜欢上了王俊凯，所以不管王俊凯对她再怎么漠视，她也从来没觉得这份爱付出得不值得。归根结底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二女生罢了，她在看到王俊凯的回复之后躲在被子里哭得拿不稳手机，因为从这一刻她才明白，她昧着良心做的所有事，都是泼在大街上的一盆水，没有用处也再收不回来。

她呜咽着打字，最后想和王俊凯说点什么。
【我发誓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谎话。可能是因为我太喜欢你，所以才会这样。我只希望你……别被骗了……就这样而已】

王俊凯刚要删除好友的动作就凝固了几秒，唇边扯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接着一下一下地点击屏幕，删除了好友，也就是将那些聊天记录与关于真假的猜测都一并删除了。
也就算是做出了选择。


王源洗完澡刚走出雾气缭绕的浴室，就一下子被拢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王俊凯像只缺乏安全感的巨型犬类，把毛茸茸的脑袋整个埋在他的肩窝，有力的手臂也紧紧箍住他的腰。沐浴露的香气和红酒的醇香交融，在空气里摇摇晃晃。
“怎么了？”王源有点诧异，但还是伸出一条胳膊，环住了恋人的背，手掌安抚性地拍了两下。
他发梢未干的水滴下，落到王俊凯的耳边，带着独有香气。

“汪汪汪！”
小情侣抱得难舍难分，不解风情的单身狗嘟嘟就窝在沙发一角委屈地叫唤两声，终于成功获得两个主人的注意力。王源心疼万分地凑到小狗面前，眼睛瞪得圆圆的，朝王俊凯疑道：“它是不是饿了呀？”
王俊凯看着眼前这一人一狗，刚才心中那些烦闷转瞬就被这幅温情画面融化掉了一半，于是无奈又宠溺地笑道：“大概是的，给它拿点吃的吧。”

他反正，向来是拿王源没有办法的。

28.

周三只有上午有课，王源坐在教室里，几乎每两秒就摸出手机来瞅一眼时间，内心恨不得光阴流转，时光飞逝——这天他和先前那个对他抛出过橄榄枝的电视剧制作人约好了要见面，如果一切顺利，当天就能签下合约来，那么进组拍戏可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王源一边盼着下课，一边还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晚上要怎样告诉王俊凯这个惊喜。

坐在礼堂的第一排，王俊凯拿出手机看见王源几个小时前发过来的微信，说让自己先回家不用等他了。王俊凯这才想起幸亏王源这样说了，不然自己忙了一下午都忘了告诉王源自己今晚有事。他连忙回了一句好的，然后想和王源说他正在礼堂准备听讲座，可能要很晚才到家。他都把前半句编辑好了，突然肩膀沉了一下。
“不介意我坐这吧。”
“哟，好久不见啊。”王俊凯推了他一把，上次微电影颁奖礼结束之后他就鲜少再看见杨飞出现在课堂上。
王俊凯曾经听见这样的评价：参宿四拍得好是好，但是这要投入商业里，谁愿意花钱去看他在那炫技啊。不如杨飞他们那组的故事……

王俊凯得到了校内能拿到的最高奖项，然而要是细细数，这次的活动全部结束以后，收益最多的却不是他，而是写了一部青春疼痛文艺微电影的这位杨飞同学。

“你最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不可能没人找你啊。”
“噗，谁像你啊，大忙人。”
他们两个倒是没有什么外人八卦传出来的罅隙，还是和以前一样见面聊聊感兴趣的话题。杨飞拿了一罐咖啡问他喝不喝，王俊凯摆了摆手，目光始终迎着缓缓走上讲台的教授。
原以为这讲座快开始了，也就没什么交流了，没想到杨飞这边看着看着手机，忽然说了一句：“哎哥们儿，你和那个王源……”

王俊凯挑了挑眉，歪着个头问：“我和王源，怎么？”
“是不是谈着呢？”
“嗯，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吧。”

“真的啊？！”杨飞盯着王俊凯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将手机往怀里移了移，躲藏的样子就像是在掩饰什么。
王俊凯的眉头一皱，已经观察到他的这些小动作，随即换了副严肃的表情直起腰身来问他：“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王源自认为属于守时一类，每次和别人约定时间地点一定会提前准备，绝对不迟到。然而今天他到达约定地点时却看见那位和自己联系过的制作人已经在门口等待他了，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迎了上去。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有的事。”制作人是一位年过四十风韵犹存的女人，穿着大红色的职业短裙，见到王源很热情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还上下打量了一下：“还有十分钟呢，要是现在的年轻人都像你一样这么上进就好啦。”
“哎？”王源象征性地笑了几声，在她的引导下一边闲聊一边进了饭店正门，得知今天导演副导和一些工作人员也要过来之后吃了一惊。
虽然对方一再表示只是顺便来看看，王源还是忍不住心里忐忑，被重视固然是好事，但是太被重视他还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聊了有将近一个半小时，各位领导才露了面，导演见到王源之后同他握了个手，转头朝制作人看了一眼，后者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然后那份合同书就被拿了出来。
王源人都没认全就看见导演给他这个，顿时连心脏都阵阵发颤。那份合同书不过几页，握在手里却像极有分量一样，王源光是攥着就出了一手心的汗。
随后导演说约了刚敲定的几个演员一起去玩一玩，就在旁边的一家娱乐会所，还邀请王源一起过去。
王源正处于兴奋中，只想回家赶紧把合同书拿给王俊凯看，这份心情他一刻也不想等待了。可是他们这样邀请了，王源怎么好意思驳他们的面子，只能含糊其辞地点点头，寻思着之后再找机会开溜。

剧组一起消遣也无非就是唱唱歌、喝喝酒。KTV里光线昏暗，彩色的光束明明灭灭晃在几张老天赐予的好面孔上。虽然有名的那几个演员不在，但今天出现的也有好几个王源能叫出名字或是眼熟的对象。都是以往电视上才会见到的人，如今能坐在一起对酒当歌，还是为了之后工作上的合作，王源作为其中唯一一个没有作品、初出茅庐的新人，心中自然不可能有多平静，兴奋和激动都飘飘然地如同杯中香槟的泡沫般突突往外冒。

周围几乎都是前辈，有人来与他敬酒，王源自然谦逊地举杯，笑着饮尽。导演见他不卑不亢的态度，很满意地拍着肩膀夸他是青年才俊，让他好好表现，还一个劲儿地撺掇他唱首歌。王源不好意思地露着笑，也就不推辞，落落大方地点首歌。

王源虽然是表演专业，没有正儿八经学过唱歌，但天生一副好嗓子，在KTV这种回声效果极好的地方一开口竟也像模像样，快要赶上专业歌手似的，引得众人叫好。他特意挑了首节奏感强的快歌，一下子就把气氛给调动起来了。

唱完一首立刻就有人上去接过话筒，王源见大家都兴致高昂，似乎没人在乎自己，就想找个借口先走——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王俊凯，脑海里都能勾勒出对方弯着一对明亮桃花眼，露出虎牙替他开心的表情。
专业的认可对他来说很重要，而王俊凯的回应对他来说同样也很重要。

谁知道在导演那里刚起一个话头，对方就没让他说下去，而旁边的监制又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聊上了。王源能同他探讨问题自然也觉得荣幸，只是在心里长叹一声——估计这回真要很晚才能回家了。大家都在兴头上，自己一个新人，怎么好扫别人的兴，不妥也不礼貌。

几首劲歌热舞下来，王源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衬衫领子上都沾着微醺醉意。得亏他平日酒量还算可以，此时还保有七八分的清醒。大家伙都没消停的意思，王源用手指挑过桌上的小篮子，一颗一颗地吃着甜丝丝的爆米花。

大概有些困乏，手机震动了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子里有点吵闹，王源特意走到了门边才按下接通键。

“喂？”
“你在哪儿？”王俊凯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声音似乎比平时冷淡一些，裹着丝丝凉意。
脑袋昏昏沉沉的王源却也没多在意，乖乖回答：“我在外面有点事要忙……”
“你什么时候回来？”
“唔……”王源甩了甩额发想让迷蒙的双眼清醒一些，“可能要晚一点。”
“那我等你回来。”
“你别等我，先睡吧。”王源望一眼包厢——仍旧热热闹闹的，完全没有要散场的意思，几排酒瓶又新开了一轮。里面有人看到了杵在门口的他，又立马招招手让他赶紧进来。

“……我等你，回来一起睡。”
过了几秒王俊凯才再次出声，只是王源都没来得及听清他说了什么，就被一个刚认识的同组演员喊了几声，拉回了包厢。


客厅里灯光惨白，皮质沙发在春寒料峭中透着无人问津的冰凉。王俊凯沉默地听着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响，一双狭长眼眸里血丝密布。
他还记得白天听讲座时，杨飞给他看的那张照片——每一个像素点都好像能让他血液冰凉，凝结成块。
画面挺模糊的，但仍旧可以清清楚楚分辨出上面的人物是王源，还有一个穿着艳色裙装的女人。两人看上去旁若无人，相谈甚欢。
可这全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所处的位置。两人头顶硕大一个金色招牌，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是那一家酒店，那家谣言满天飞的、被称作潜规则代名词的、王源还曾与他共度过一夜良宵的酒店。

王俊凯简直都不知道自己该气王源什么。看到照片的瞬间，他纵使嘴唇颤抖，心里到底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恋人是那种人，可他实在是不明白，难道王源不知道这家酒店意味着什么，怎么能就这样一声不吭独自前往？
这张照片显然不可能单单只在杨飞的朋友圈里流传，王源大小也算个校园风云人物，才短短一个下午，学校里就已经流言四起，明枪夹着暗箭，配合着前些日子任曦放出去的一点“小道消息”，各种各样的花边新闻就在王俊凯耳边不绝如缕地炸开，每条都冠着王源的名字深深扎在他心上，扯出拉长的伤口——而谣言的当事人却还没心没肺地在外“有点事要忙”。

难道王源自己不知道这对他会产生什么影响吗？

王俊凯还是在那些纷飞的谣传中得知王源被某个剧组挑中的事情。当时那人告诉他时，他还信誓旦旦地摆着手明确表示绝对不可能，因为自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他当然是王源最亲近的人，这一点他先前从来不怀疑——但也只是先前了。在从王源他们导员那里证实了确有此事之后，王俊凯仿佛被人当众打了脸，只感觉浑身冰凉。他盯着王源曾经坐过的沙发空位都察觉出了一丝陌生感。

【你知道那个女的是谁么。就是王源接的那部戏的监制。汪晓晴，听说过吗。】
【别说我没提醒你，我之前就听几个圈子里的前辈说过，她在业内的口碑出了名的差，懂我的意思吗。】
【你还不知道他要接那部戏？就脑残剧嘛，请几个腕，捧红一个演员分分钟的事。谁不想红啊，你当他是什么圣人么。】
【不信？呵呵，那你等着吧，说不定明天他就能告诉你连合同都签完了。】

深棕色的小泰迪紧紧地偎依着他，似乎感觉到了他手臂颤动的幅度，抖了抖身子站起来爬到他的腿上，仰着脖子疑惑地歪着头。王俊凯垂下目光看见它的样子，忽然就眼眶发酸。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经动摇，并且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办法保证能给自己的恋人足够的信任，他只是在一味地逃避着不想知晓的真相。
他一直爱得太累了。

想要王源回家、又下意识逃避那人回家之后自己要以怎样的表情怎样的态度来问出郁结在胸口的种种疑惑。王俊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就在沙发上干坐了两个多小时。期间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碰手机，他怕只要自己碰了一下就会忍不住打电话命令王源立刻回来。
直到程昱的来电提醒在凌晨两点钟的时间提示上突然跳出，王俊凯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抽身，接听了电话。

“凯哥！你……”程昱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话都冲到嘴边却欲言又止。王俊凯隐约知道他要问什么，咬着嘴唇半天也不吭声。直到程昱实在忍不住，才又继续问道：“你还好么……你别吓我啊。你微信短信都不回，我才不得已打了电话……你肯定没睡吧……？”

“嗯。”
“你先别瞎猜啊！你也知道朋友圈里的东西没几个准。可能他就是去谈事情嘛，我还特意问了拍到照片的人，那人是我同班同学，他说王源和那个女的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你千万别瞎想啊……”
王俊凯揉了揉阵痛的太阳穴，唇边漾起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我想什么了？你倒是说说看啊……”

程昱在电话那头张了张嘴，他对这个问题没办法直白地回答，只能再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是不是还听到别的传言了？我跟你说，任曦那个傻逼现在到处扯谎，你要是信了那些风言风语可就太对不起王源了……”

“程昱……别说了……”

还没说完就被点了名的人仿佛被施了定身般僵住了，他从来没有听见过王俊凯这样的语气，哽咽得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他几乎无法想象这个声音是从向来冷静稳重的王俊凯嘴里发出的。
“凯哥你别这样。王源他那么爱你……”

王俊凯缓缓将手机放下，按了挂断键。
任曦，又是任曦。
王俊凯意识到，如果能有一件事可以让现在的自己心里好受一些，那大概就是证实任曦发给他的聊天记录是编造出的谎言。

他像是急需抓住稻草的溺水者，在电话簿中寻找最后一丝希望。最后他的视线内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隐约记得这个人是王源的室友，他也不管现在到底是凌晨几点，鼓足勇气拨通了电话。
等待的提示音过了很久才消失，对方显然已经睡熟，很不耐烦地道了声：“喂？”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王源的室友，对吗？”
“有事说事。”
“我想问你……你王源大一的时候有没有追求过任曦？”
“谁？！靠，你神经病啊大半夜打电话就问这事？！”
“……”

王俊凯突然有点想笑自己，对啊，他可不就是神经病么。只是他抱着的希望还未泯灭，他希望得到的回答就如同那些风言风语一样。他只想证实，那些聊天记录都只是任曦单方面的伪造罢了。
可还未等他多想，电话那头突然发出一句恍然大悟的惊叹，可能是终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噢……你知道了啊？操，哪个傻逼说出去的，源哥都说了不让……”
最后那句仿佛自言自语的话落入王俊凯的耳朵里，他突然感觉指尖冰凉，对方埋怨般的尾音像是在嘲笑他曾经不肯面对现实还一味自欺欺人的痴傻。
“你就别介意这些了，反正都过去了。虽然源哥是因为和我们打赌才去接近你，但是你们现在不是挺好的么。我们都能看出来其实他挺喜欢你的。”

王俊凯浑浑噩噩地按下了挂断，他都不知道在听到‘打赌’这两个字的时候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没想到，当初的自己居然猜对了，王源他啊，真的就是在和别人玩游戏罢了，而他王俊凯这个人，不过只是游戏里的一处环节。
现在回想起来，王源给过他机会，给过他一次可以远离的机会。而现在，或许就是他该为自己选择的结果付出相应代价的时候了。


他不明白，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辛苦。他好像一直在漆黑的隧道里踽踽独行，王源只要伸过来一只手，带着他寻找亮光，他就会觉得满足，从来不期待更多，也从来没有想过对方隐匿在黑暗中的另一只手上是否会握着什么更加重要的东西。以前他觉得自己不在乎，可现在他才知道不是。他只是一直在逃避罢了。
他还以为无休止的包容和原谅是维持爱情的最佳方式，可现实逼着他低下头，看清自己幼稚的倒影。他不是情深似海的情圣，只是在自以为是地扮演完美男友的角色。当终于卸掉盔甲，他才知道自己被这身沉重折磨得多么狼狈。
有些事实，他根本就是没办法接受的，无论给自己垒上多么坚固的铜墙铁壁，都没有用。
如果说这场他自认为最美好的爱情，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场玩笑，那他也怨不得别人笑话他。

王俊凯闭上了酸涩的眼睛，在黑暗中看见那张几乎令他崩溃的照片。照片里的王源笑容灿烂，站在他对面的女人将手心贴在他的手臂上。
再一张，两道模糊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华丽的旋转门之后。


独自浸泡在冰冷空气里，王俊凯不由开始事事怀疑。先前埋下的炸弹仿佛被狂风掀开了土壤，露出冰冷坚硬的外壳和一触即发的火捻。那些所谓真心，所谓真意，到底有几分是不掺一点虚假杂质的？
或许有些东西本来就是破碎的，是他一腔热血，冥顽不灵固执己见地要把它们灌在透明容器里，伪造出完好无损的假象。
王俊凯捏着手机，几乎要把屏幕揉碎。他发狠地用力滑开锁屏，在看见微信图标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光是想象一下就足以将他推下悬崖，坠入深海。

——现在可以确认王源真的是因为被任曦拒绝才来刻意接近他这个男生。那么……他是不是，一直就只喜欢女人呢。
联想到那张像素不清的照片上身材窈窕的女人侧面殷红的嘴唇，王俊凯不由一阵反胃，全身上下都冒着寒意。
可是，不……
王源怎么可能没有喜欢过他，他怎么能连这一点都要怀疑。

现在唯一可以支撑着他不坠入悬崖的稻草，就是他始终不相信王源那么骄傲的人会接受潜规则这种他曾经最为不齿的事。他深爱着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沦落到那样不堪的地步，又有什么角色能够值得骄傲的王源低下头颅？

他已经把自己的心脏压缩成了一个弹簧。每一次的包容看似大度，实际上不过是将弹簧的顶端向下按压至可以承受的范围。一点一点按压到极限，一旦最后的坚持崩塌，所有曾包容过的事情都会变成这颗弹簧反弹的动力。

这些危险，王俊凯毫无察觉。

29.

王源在刚刚泛起微蓝色的天空下抻了个懒腰，努力活动了几下酸痛的骨节。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就立刻扭头去看。
“汪姐，您还不困呐？”
站在他身后的女人只是微笑一下，火红的短裙在刚刚亮起的天光中像是要燃烧起来。她手上还夹着一根烟，看了王源几秒后，又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自烟盒下面敲了两下，抬手朝他示意。
“我不会。”王源有点诧异，摆了摆手拒绝，环顾着周围的建筑像是寻找什么。
“去哪啊，回学校？我开车送你？”
王源连忙摇头，又朝身后的大门口伸了伸脖子：“不用不用。那个，他们还没出来啊？”
“他们可能还要晚一点。”
“噢……”王源想说那自己就先走了，可对方好歹是监制，怎么也算他的上司吧，他这样说要先行离开会不会显得有些不太礼貌，于是一时间就只杵在那里，没有说话。

汪晓晴看他略显局促的样子，觉得很是熟悉，她也见过太多了——这完完全全就是刚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青涩新人模样。王源的外形的确是非常出众，电影学院向来不缺帅哥美女，而眼前这一位却明显有别于其他人，他有着自己独特的气质，能够抓人眼球，并且叫人过目不忘，着实是块好材料。
汪晓晴也看过这位初出茅庐的新人主演的那部微电影，毫不夸张地讲，他的演技也实在担得起“惊艳”二字，难怪连学校都大力推荐这位优秀学生。她心下自然也是欣赏这块璞玉的，对即将开拍的电视剧都多了几分期待。
“我送你，这个点不太好打车，我昨天也没喝酒。”对方朝他说了一句，就拿着车钥匙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往前走。王源在后面张了张嘴，也不知该不该跟着，可见对方完全没有给自己多说一句的时间，好似已经替他下了决定，现下再走别的方向也不好，就只好迟疑地顺着前面人的步伐迈出脚步。

在混杂着酒精和尼古丁的环境中浸泡的时间太长了，王源觉得现在自己脚下仿佛踩了好几层的棉花，头晕还是小事，一夜未休的神经几乎要崩溃到炸裂，他现在只想快一些回家钻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
哦对了，在这之前……
王源抬起手，在薄薄的几页纸上弹了一下。他要先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王俊凯。

心中揣摩着对方可能会有的表情，王源低头笑了笑，旋即闻到了自己衣领上的气味——在那样的环境中呆了一整晚，味道自然不言而喻。
他稍稍皱了皱眉——王俊凯这个洁癖症患者肯定会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古怪气味，说不定还会引来什么误会。他那一点小小的动作也被刚打开车门的汪晓晴捕捉到了，她阅人无数，对人的观察也是细致入微，她心下了然，笑了笑问道：“你要不要洗个澡再回去？怕家人朋友担心？”
“……啊？”王源也没回答，倒是露出有点茫然的表情。
“我正好在安悦有房间，”汪晓晴没在意，朝着斜前方的酒店大门抬了抬下巴，“你拿房卡上去洗吧。”
“不、不用了，真的，这样实在太打扰您了。”王源吓了一跳。
“没关系我可以在这里等你，正好等会儿还有些事情要和导演说。”汪晓晴缓缓吐出一片烟雾，似乎十分不怕麻烦。其实这些年她遇过的小鲜肉多了，其中借过她关系的也有不少，里面不乏各种漂亮的，俊朗的，会来事儿的。而眼前这个王源，她光用肉眼就能看出他的前途无量，因此是真心想要帮助他。对待这样的人，她总是会多点耐心。

王源拿着被塞到手里的房卡，有点儿懵了。
“去吧。”
这位汪监制似乎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的性格，对自己说的所有话都莫名带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味道。王源此刻大脑还处在接到新剧的兴奋中，身体却是疲惫不堪，因此也懒得多想——准确说他已经困顿到什么都思考不了了，同时，他又觉得再扭捏推阻反而会令对方不快，也没必要，就捏着那张薄薄的卡，去房间以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


车子驶进小区楼下时已经天光大亮，王源下车时都难掩要向王俊凯汇报好消息的兴奋，整个人都有点冒冒失失的，关好车门后都没发现自己居然迷迷糊糊地把最重要的合同书落在了座位上。好在汪监制及时看见了，专门下车走两步来递给他，王源挺尴尬，赶紧连道几声谢。
临别时，汪晓晴还很友好地过来拥抱了一下他，并且语气轻松地夸赞，说现在的视坛、影坛就需要他这样的新鲜血液，弄得王源实在是不好意思。他其实对对方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水味有种本能的抗拒，但还是很欣然地接受了来自影视界前辈的亲切鼓励，也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被剧组重视的感觉当然是好的，他心中仍然有热血澎湃，好像曾与王俊凯一起畅想过的美好未来就在不远的前方，已经伸手就能摸到端倪。
而他并没有注意到，熟悉的那扇窗口里，紧闭的玻璃窗后有窗帘唰地一下闭合，仿佛昭示了躲在后面的人在拉上它时近乎僵硬的动作。


爬上楼，王源以为王俊凯已经睡下了，特意控制力道旋开防盗门，还轻手轻脚地进来。谁知刚踏进门就看见倚在沙发上看起来便是一夜没合眼的人，王源脚步一缓。

王俊凯就坐在那里，脑子里浮现的情节一出接着一出，直到门锁开动的声音令他猛地一颤。
王源在他起身的一瞬间露出微笑，跑了几步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半干的发梢上还有一股洗发水的清香，而窜进鼻间的味道还夹杂着衣服上残留的古怪味道。王俊凯在他的颈间深吸一口气，仿佛带进来的冰凉已经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抱住王源，开口的沙哑令王源笑容一滞：“你去哪了？”
王源察觉到他的些许异样，还只当他是埋怨自己夜不归宿，故意又把他抱紧了一些：“就在KTV来着。别生我气呀。”

“KTV？”王俊凯扯了扯僵硬的嘴角：“KTV里还能洗澡么。”
王源愣住了，显然对他冷淡中还带着嘲讽的语气一时间无法招架。

王俊凯此时才真正读懂什么叫绝望。
刚刚他听见楼下似乎有车子开进来的声响，于是神经紧绷地走去窗户边看，总觉得，那是王源要回来了。
他脚上似有千斤重，短短几步路，也走了好久才到达。而随即眼中出现的画面，却叫他瞬间四肢冰凉。那是一幕他永远不想再看见的情景，却在此后的数年里，一再挥之不去地出现于他的噩梦中，而与之相伴的唯有后背透着森森寒意的汗水。
他看到王源从那辆红色的跑车副驾驶上走下来，紧接着又被那个红衣的女人拉住，然后两人有了一个维持数秒的拥抱。
王俊凯无法忽略自己眼底的一片刺痛，那一瞬间脑海中出现了无数的画面——

最初的遇见，他于简陋台球室的惊鸿一瞥，王源神采飞扬，让人移不开目光；图书馆里，他和王源头挨着头共同翻阅唯一一本《从小说到电影》，彼此陌生却又心照不宣；篮球场上第一次的一对一；畅聊到深夜的那一顿酣畅淋漓的火锅；看过电影后一个含着血腥味的吻；寒假里不顾一切的飞奔与拥抱……还有分手后的自我拉扯，拍摄《参宿四》时王源望着星空的悲伤表情，在旅店里相拥而眠的和好，并肩站过的灯光耀眼的领奖台，末日那天的抵死缠绵，王源在厨房里忙碌一晚上做出的三道小炒……
而最后在脑海中定格的画面，是王源那双一如既往的漂亮的杏仁眼。它那么亮，那么动人，就这样诱惑着他一步步地弥足深陷，但它却又是那样难以捉摸，深不见底。

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

王俊凯踉跄着后退一步，整夜未眠的脑袋沉重无比，隐隐作痛。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一直是他一厢情愿，如果他们的爱从来不曾对等……王俊凯用手掌底部用力压着疼痛的太阳穴，几近崩溃。那些强行要说服和安慰自己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它们都变得可笑又可怜，最后被残酷海浪毫不留情地吞没。
原来最后还是他一个人，一个人在用尽全力维持着这段本来就根基不稳的爱情。
王俊凯终于将那个执着又盲目的自己抛弃了，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向真相缴械投降。

那根弹簧，任凭反弹的作用力，跳远了。

眼前的这个人，忽然就变得有些陌生起来。王源身上那股香水和沐浴露洗发水混合的味道，像一记重锤砸向他，毫不留情就能令他万劫不复。
会是什么情况，自己恋人身上才会留有女人的香水味和洗过澡特有的清香——还是荒谬地在一个KTV的包间里？那个女人还送他回家，与他拥抱。每回想一秒，王俊凯的心就能狠狠抽痛一秒。
他只想知道，王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他说实话。他已经不敢相信对方了——也再相信不起了。

“手里拿的什么？”王俊凯疲惫道。
“啊！对了，”王源松开他，将合同书举高遮住了半边脸：“你看，我接到了一个角色~注意看导演和演员表哦。”

王源没有注意到的是，王俊凯垂在身侧的双手正一点一点攥紧。他幻想中喜悦的表情并未在王俊凯的脸上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渐渐蹙起的眉头和显而易见的不满情绪。

——不信？呵呵，那你等着吧
——说不定明天他就能告诉你连合同都签完了。

信了。
现在，都信了。
他爱的那个人，或许一直就是个虚幻的臆想。他是一个演技高超的演员，一个多么残忍的演员。

王源就算是再迟钝这个时候也明白过来王俊凯并不是因为他一夜未归而生气，他想起
如果仅仅是这件小事，那在他冲过来拥抱的时候王俊凯不管有多大的火气都该消散了才对。他迟疑着将合同书放下了，上前一步想揉一揉王俊凯紧蹙的眉心：“你怎么了……？”
而他没有想到，指尖还未触碰到面前人的皮肤，就被突然抬起的手臂推开了。

昏暗的客厅里凝固着压抑的空气，闷得王源呼吸都不畅。他根本不知道在自己陷在应酬的这几个小时里，王俊凯的内心已经翻涌起波涛巨浪，将本该坚定的冲散了，也将一些本来完好的打碎了。
王源也有些委屈，他连回家之前都还在为王俊凯想着，这不都是为了这份惊喜可以更完美地展现在他面前么。
可是哪来的惊喜。

王俊凯见王源还在怔愣着没回过神来，便主动开口问道：“合同签了？”
王源点点头。
“代价呢？”
王源不解：“什么代价？到底怎么了？”

王俊凯的喉结上下滚动，他强忍着上涌的怒气不去看王源疑惑的表情：“我再问一遍，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钱柜KTV啊！上次我们聚会的时候还去过的……”
“别装了。王源。你对我到底还有没有一句实话。”
“装？！”王源猛地将合同书甩在沙发上，不敢置信般嗤笑了一声：“你到底怎么回事？王俊凯，你吃错药了？”
“安悦酒店。你去没去？”

在这个名字出现在听觉中的一瞬间，王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觉得很奇怪：“你怎么会知道？”
直到王俊凯的唇边拉扯出讽刺般的笑容，王源才明白他为什么一反常态，怒气一下子便浇没了大半，连忙解释：“你想什么呢你！我只是去一楼的会客室而已啊！”

王俊凯低了低头，眼圈儿都泛着红，像是气极了之后忽地被抽干了力气，苦笑漾在微微发抖的唇角。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王源……我被你骗得够多了吧。”
“我没骗你啊！”王源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没骗我？”王俊凯喃喃地重复着王源的话，瞬间上涌的哽咽被他生生逼回嗓眼，他将那些掩盖了许久的疑惑一股脑地倾倒出来：“那你来告诉我，当初接近我的原因是什么、假期时分手的原因又是什么。王源，今天你可以回答我了吗？”
王源在他的注视中缓缓垂下双臂，心虚地躲开目光不敢同他对视。他预想过如果当初自己不怀好意的心思被王俊凯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只是他实在是没有料到会和眼前的误会交织到一起。
他百口莫辩，也躲避着不敢承认，因为那些是事实的东西，他不想昧着良心否认。
他只感觉到一阵寒意涌进心房——难道我一直以来对你的感情，表现得还不够真心吗？

他是个熟悉表演技巧的演员，没错。可有些情绪放到王俊凯面前，他是演不出来的。时至今日，他以为王俊凯可以完完全全地相信他，他以为那些旧事不会影响他们的现在和未来。结果这些坚定的感情，都是他以为的吗？

“说话。”
王俊凯冰冷的语气就当是王源心里烧起来的导火索，嘭地一声崩裂开来。被误会的委屈、被不信任的难过……积压的种种情绪如同断裂的齿轮无法再支持耐性的运转，王源的态度一下子降到零度以下，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你看不出来吗？我们之间的感情，从复合的那一天开始已经完全公平了，你为什么还揪着这一点不放？王俊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你让我相信什么？一个因为被女生拒绝而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的人，还是你那个荒唐的赌约？或者是你想让我相信你昨晚去了一家可以洗澡的KTV？”

“哈……”王源哭笑不得地向后走了几步：“我可真是多此一举。我要不是怕你不开心，何必困成那样还担心你闻见那些烟酒的味道不舒服。王俊凯啊……是我高估你对我的感情了。”

“我对你的感情？”王俊凯脸上只剩下苦笑，“王源，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话，你知道我什么都掏给你了，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现在说这句话，不觉得让人心寒吗？”
如若没有曾经的百般包容，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和原谅，他今日怎么会觉得自己这样体无完肤。

以往的种种，他觉得自己都能凭着一腔爱意无条件地妥协，可这一次已经触及到最后的心理防线。他不能忍受王源再一次的欺骗，不能忍受诸多的隐瞒，更不能忍受——自己自以为接受到的所有爱意，或许一直都是虚无缥缈、站不住脚的。他一人苦苦拉着这根绳子太久了，磨得手掌心都要出血，那为什么不放过自己，也放过对方呢。
太累了。

在他放下所有戒心和防备，一心只想与王源好好在一起的时候，现实荒唐地打了他一耳光。他现在已经不是刚遇上王源的那个尚不知爱情为何物的王俊凯了，他现在输不起了。

“王源，你真狠。”
留下冷冰冰的五个字，王俊凯直接摔门而去，连多一句的辩驳时间都没给自己曾经那样百般宠爱的恋人。

原本窝在鞋柜边上的小泰迪似乎是被这狂躁的摔门声吓到，浑身一抖，随即可怜巴巴地靠在门框上，两只漆黑的眼珠望向屋里的另一位主人。


直到这时，王源都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好好的惊喜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为什么王俊凯就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呢，他怎么能把自己看成那种人，怎么能如此不堪地怀疑他去安悦酒店的目的，怎么一点都不为自己接到电视剧而开心。
王源跌坐在沙发上，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的钝痛。他从来不知道，王俊凯冷若冰霜的眼神会让他这么难受，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揪在了一起。
但他心下却是明白的……
到底王俊凯为什么不信任自己。
时至今日，说是咎由自取也实在太晚了。
他也在这段以庸俗和虚荣开场的感情里挣扎过，也放手过，最后一头扎在里面，却撞得头破血流。

房间里光线惨白，王源闭了闭眼睛。或许今天他们都应该彼此冷静一下，等双方都心平气和了，再好好地解释。他也可以把真心掏出来送到对方手心里，让他看一看，它是不是在鲜活地跳动，是不是干净透明，问心无愧。

30.

两人一连几天都没有交流，王源猜想，王俊凯大概是去住学校宿舍了。无论心中如何期盼，如何自欺欺人，每晚王源回到那栋同居的房子，迎接他的都只有空无一人的黑暗，和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
嘟嘟这些天很多时候都得独自呆在家里，无法无天地咬坏了不少东西，王源也没空去心疼了，只要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地发呆——

王俊凯到底什么时候会消气呢，总得给自己个提示吧？
要不就放弃那点完全没有用的自尊心，直接找他道歉就好，然后再仔仔细细地跟他解释，为什么这么要畏畏缩缩的？

他在走廊里偶遇过一次王俊凯，但是却不知怎么又触了对方的不痛快。他当时正在和同专业的学姐说话，对方是来邀请他参加学校的一个什么宣传片的拍摄，既然是学校的短片，王源也没有理由拒绝，耐着性子陪着笑脸听完了所有的要求。王俊凯迎面走过来的时候，王源的嘴角瞬间僵硬，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王俊凯的脚步，却在刚要问好时看见王俊凯的眼神。
王俊凯承认是自己过于敏感，在看到王源和一个女生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想要忘在脑后的那些烦心事一股脑又涌了上来。他看向那位王源对面的女生，他甚至不肯给王源一秒钟的时间来和自己说话。
等到王俊凯已经走出去很远，王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还没有分手的男朋友，竟然将自己当成了空气一般。

纷杂的思绪让王源这几天过的都是浑浑噩噩的，中午去食堂吃个面都要想王俊凯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还在不高兴，一不留神多加了两大勺辣椒酱，吃到自己眼泪鼻涕一起流。
剧组的人后来也给他打电话，他接的时候语气还是毕恭毕敬的，可心里原来那些兴奋劲儿全都烟消云散了。
学校里的风言风语此时他也早就有所耳闻，他虽然在校内人气高，但嫉妒他的人也一直不在少数，此刻更是落井下石般卯足了劲儿地抹黑他，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口。王源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可他又担心那些话被王俊凯听了去，会叫他心里更加不好受。然而这次出演的机会，他仍旧分外珍惜——他是凭实力进剧组的，这一点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会改变。


“诶你别又加那么多辣椒！”刘志宏迅速地按住王源的手腕，“怎么又这么魂不守舍的。那群人说什么你别放心上。”
“没放心上。”王源用筷子捞起一大口面塞进嘴里。
“是吗？”刘志宏狐疑地瞅他两眼，“最近怎么没看见王俊凯啊？他不跟你一起？”
王源吸溜一下鼻子：“嗯，他忙。”
“好吧，”刘志宏用勺子戳开面前的蛋包饭，“出国这事儿是挺麻烦的吧……诶话说你俩以后就是异国恋了，兄弟，你可要小心呐~”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王源皱起了眉，心中却是一凉，“你说，谁要出国？”
“什么，你不知道吗？”刘志宏是真的很惊讶，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了，偏过头去看王源，接下来的话倒不知道是该讲还是不该讲了。
王源颤抖着嘴唇，低声道：“王俊凯……王俊凯要出国，是不是。”
“呃那个，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就听说是学校给的机会，特别牛逼，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他没告诉你，那应该就是瞎传的谣言吧，你也知道我们学校就八卦最盛行……”

剩下的话王源已经听不见了，不知怎么他心中总有点莫名的预感——这不是谣言，这就是真的。王俊凯不愿意听他的任何解释，就想要离开他了。
——他会失去王俊凯，就像固执的少年会永远地失去他的M2lab型红超巨星。这样的认知让王源忽然恐惧起来，心里像被冰冻般冒着丝丝凉意。

但这不公平。
什么狗屁冷战，什么自尊心，什么互相冷静，统统都不重要了。这一刻他只想见到王俊凯，问一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也不和自己商量，为什么要把他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为什么有关于他的消息，自己还得从别人那里听说。委屈中似还有些怒气，他明明清清白白，如果王俊凯是因为误会他不择手段谋得角色才想要出国的话，那他只想二话不说先上去扇一耳光解气。

他憋着这一股气，当即就站起身来朝王俊凯的宿舍跑，可气喘吁吁地到达目的地时却又被告知对方压根不在。出门时猛地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被他撞得退后几步，定睛一看，是抱着几本书站在那还有些惊讶之色的程昱。
王源现在无心搭理其他人，刚想离开，却听见程昱先开口问他：“凯哥不在么。”
“不在，我回家找他。”
“王源，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王源瞬间瞪大了眼睛，皱着眉头也抬高了音调：“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啊你！”
程昱出于畏惧生事的本能低了低头，随即却又不服气般扬起了下巴：“我还以为你很爱他。结果没想到你居然是在耍他！”
“你！……”王源刚要出口的反驳突然被打断。两人身后的宿舍里本就只有一位王俊凯的室友正在备考，听见门前的吵闹声便拿起教辅材料不满地从他们两人的中间穿过，离开了宿舍楼。
程昱没有看他，只面无表情地走进门，将怀中抱着的书放在桌子上，转身时看见王源又走回门内朝他朗声道：“所有的误会我都会和他解释清楚，你不了解实情，就别来评价我。”

王源转身，本想就这样算了，他也懒得再和不相关的人磨蹭时间，却听见程昱的下一句话：“所有都是误会吗？你知不知道，他前几天，已经快要崩溃了。”
也许是想知道这几天的王俊凯都做了些什么，也许被崩溃这个词震住了脚步，王源缓缓回过身，看见程昱随手拿起了桌面上零落的飞镖，对准了窗边墙上的镖盘，嗖地射出。
“本来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所以那天晚上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想劝一劝。后来我听完了，才发现，如果是我，可能早就提出分手了。哪像他，偏要把事情都藏在心里。还不是因为太爱你了。”

“他……他和你说什么了。”

程昱又扔了一发飞镖，使了很大的力气，清脆的声响过后他带着替朋友不甘的语气质问：“一开始因为被任曦拒绝然后和室友打赌追到他。是不是你。”
“……”
程昱见他不答，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谈得好端端的，不明不白就要说分手，好不容易他想要放下了，又去找人说和好。是不是你。”
“接了剧本却唯独隐瞒自己的男朋友，一夜未归还被人拍到和制作人出入安悦酒店。最后拿着合同书坐制作人的车回家。还在上楼前和她亲密拥抱的人，是不是你。”

王源终于没办法再沉默，有一堆解释想要说，那么多的话还在心里，而误会却越来越深，他抖着嘴唇喊出了憋了许久的话：“凭什么他只看到这些就把我想得那么低贱！凭什么！”
“那你来告诉我！如果你看到王俊凯做了同样的事，回家之后身上还有一股子的香水味，你会相信他仅仅只是去了趟练歌厅洗了个澡然后什么也没做？你相信吗？！王源！”

王源狠狠地咬了咬牙：“我他妈懒得跟你在这废话！我自己去找他说！”

他一口气转身冲到门边，听见最后一支飞镖砸在墙面上时发出的巨大声响，然后程昱喊住了他：“王源，不管你有没有为你接的剧付出代价。我都想告诉你，现在只不过是你该为当初欺骗他的荒唐付出相应的代价罢了。换句话说，这个结果，是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能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一贯沉着冷静的人像是失去了理性般变得不像自己。当程昱看见独自坐在KTV沙发角落里的王俊凯时，他忽然觉得他，怎么不认识这个人了。
王俊凯和他说，程昱，你帮我再找找，看这里面有没有浴室。
啊？
你帮我……再找找……我没找到。

程昱下意识坐得离他远了一些，生怕他下一秒会把手中的啤酒瓶朝自己砸过来一样。他是喝了酒，但是程昱知道，他没有醉。

在听完那些断断续续的故事之后，他心里的震惊已经无法用一个确切的表情来体现，他对王源也没有爱，不会像王俊凯这样考虑这些还要顾虑那些，仅凭着片段就几乎可以下结论的事，王俊凯迟迟不肯相信，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仿佛想要寻一个心理安慰似地问他

假如啊，你男朋友他和别人出入酒店，你觉得他去干什么了呢。
出轨。
万一他就是去聊聊天呢……

哎，那再假如啊，你男朋友被制作人开着轿车送回家，然后他们就……就那么抱了一下，就只是抱啊，然后回家的时候你知道他在外面洗了澡，并且身上有那么一股……香水的味道。你觉得会不会是我想多了，他可能……
王俊凯，你是不是已经疯了？
万一……万一他……

当现实的重量从天而降，砸中他拼命挺直的腰背。当昔日选择忽视的伤疤被一道一道撕裂开。当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毫不留情地拉扯直至扭曲变形。
王俊凯直到最后，竟然也愿意在王源的身上用上万一这个词。

在他仍纠结在梦想还是爱情这一道世纪难题时，生活带着不由分说的现实真相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还记得父亲在激他出国时问他：“你现在，有什么能力谈以后？”
“不过一个微电影罢了，你现在骄傲得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吧。”
“我不懂你们这个圈子，你如果选择留在国内，那你只能靠自己了。”
“如果失败了，我也可以给你拿钱来买下你想要的成就。”
“可这是你想要的成功和梦想吗？”

王俊凯的脑海中一直回响着这些犀利却不容反驳的逼问。
后来那次和程昱在KTV喝得站不住脚的时候，他忽然神经质一般迷迷糊糊地问程昱：“你说如果我比现在厉害一百倍，如果我有能力给他想要的未来……他是不是就不用去求别人了？”
程昱在理解他言语中的隐意之后露出了比刚刚还要诧异的表情：“王俊凯？！这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呢……”

他曾在破旧的火车硬座上幻想未来，也在陌生的城市街头握紧王源的手。他信誓旦旦在心中允诺王源，要对你更好一些，要凭我自己的能力和你一起过上更好的生活。

结果，他仍然对王源的未来无能为力。

“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王俊凯！你怎么爱得这么伟大啊！靠！”程昱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在茶几上：“我可算是明白了，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折磨你自己！是你自己把自己逼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你知不知道啊！”
“你会不会谈恋爱啊？！你以为你是在包容？还是纵容？嗯？是你给了他一个永远不会生气永远不会离开他的假象！”

所以王源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和他坦白。
所以王俊凯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信任在一点一点被摧毁。

他们俩，不懂爱，也不会爱。
仅凭着自以为是的付出，就想维持一段本来就不够坚固的恋爱。
怎么可能。
当信任的那堵墙崩塌之后，还妄想在废墟之中找寻完好无损的砖块，不过就是白费心力的自我拉扯罢了。

至于谁对谁错，没人能说得清楚。



天色渐晚，王源掏出手机来，刚按亮屏幕，就眼睁睁地看着它耗尽了最后一格电，回归沉寂的黑色。
就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大概是有点着凉，王源觉得脑袋一直昏昏沉沉。他吸着鼻子，手插在口袋里走路回家，夜风吹过来竟是刺骨的凉，潮潮地覆在脸上。

他走得非常非常慢，每一步都好像在精细地丈量着距离。这条路他同王俊凯走过无数次了——两人常常会先去超市买了东西再回家，他拎着一袋零食，对方拎着一袋日用品；若是碰上下雨天，王俊凯总会一边走，一边把手中的伞往自己的方向倾斜，然后肩头被淋湿一小片；夕阳西下的黄昏，两个人还总是带着一向耐不住寂寞的嘟嘟出来遛弯，王俊凯牵着他，他牵着小狗，地上的影子能拉得好长好长……

但这些平日里最普通的小事，现在却都模糊了颜色，眼前似乎有片薄薄的水雾，把街景都毫不留情地融化了。回想起刘志宏口中的那个消息，再想想临走时程昱说过的咎由自取，王源只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
可是不论他们之间是有未解释的误会也好，还是没有来得及好好道歉的忏悔也罢。他还是想不懂，从前时候对他那么好的王俊凯，怎么会就这样想要无声无息地抛下他，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登上去往大洋彼岸的飞机呢？


来到小区楼下，王源习惯性地先抬头看向那扇许多天来一直黑漆漆的、熟悉的窗口。而这一次，映入眼帘的却是暖黄的灯光。王源整个人都微微一颤，脚步刹那间顿住了——本来他都没有抱希望的，他几乎已经快要习惯了冰冷孤单的空气。
然而此刻，那扇温暖的窗户像在漆黑的夜幕上发着光，确确实实地证明，有人在等他回家。明明是往日最稀松平常的事，王源却几乎鼻头一酸——然而不知为什么，往前走的每一步竟变得更加艰难，更加沉重了，好像每前进一米，他就会离不愿意知道的真相靠近一米。明明是没法逃避的事情，可就是不能够坦然地接受。
王俊凯在等着他，是要和他说什么呢？他要出国吗？要和自己分手吗？

明明想念他，想见到他，可是又害怕。如果王俊凯还是要追问以前那些事，那王源真的百口莫辩，连硬要挽留对方的底气都不足。
太失败了，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失败？


该来的总是会来，在钥匙插进锁孔前，门就被里面的人咔哒一声打开了。王源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看着面前王俊凯的脸。
才几天不见，他好像就瘦了，神色看上去很憔悴。王源心疼他，也想讲几句关心的话，可在眼下这尴尬的氛围里，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却是酝酿在心底一整晚的、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质问——
“你要出国，为什么不告诉我？”
随后，他的目光无意间瞥见王俊凯拎在手中的行李。想要说的话瞬间被炸得支离破碎。

王俊凯一怔，嘴唇抿着，表情又冷了几分。他今天回来其实是下定了决心要离开，最近家里给的压力实在令他喘不过气来，尽管已经成年，他却仍旧没有办法不顾一切地抵抗父母的决定——原先是有的，而那个曾经让他无比坚定的动力，此刻却在变得模糊，透明，分辨不清。
他还想起父亲那天居高临下的冷漠表情，和口中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的每一个字：
你现在，有什么能力谈以后？

是啊，他连保护王源远离那些污浊的能力也没有。

然而他下定的决心，还是因为感情支配而弱了许多。他其实可以不回来，也没什么东西是要带到国外的。他只是……想再看一看王源，如果有机会的话，也想心平气和地告个别。即便这个人是那样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把一段感情演得如此费尽心机，可他还是有万分的不舍得。
也许是他也被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炸晕了头脑。爱和恨本来就是在一线之间，他不能原谅抛去‘万一’之后的那件真相，但是这样的恨来得太突然，爱还没来得及剥离开。

可是在王源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再回来一次的选择是对是错。因为从现在开始，他们之间，恐怕没有心平气和可言了。

“你已经知道了啊。”

听到这句回答，王源瞬间就红了眼睛，接下去的话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王俊凯，你够狠。对你而言，梦想比我重要多了是吗？”
他不知道这句话像把淬了毒的利剑，直接扎进王俊凯的心窝里。那双桃花眼微微一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沙哑的：“你不也是吗。”

王源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眉目间全是不可思议。他攥紧了拳头，手背暴起青筋，形状优美的嘴唇张了张，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每一个音节都不能控制地颤抖着：“王俊凯……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你宁愿相信那些拼凑出来的真相，也不愿意相信我，是吗？”

“那你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王源。”王俊凯低喘着气靠近一步，瞳孔中的黑色让王源下意识地后退，脊背贴着冰冷的墙。
王俊凯望着他，眸色渐深：“王源，你演技真的太好了，我现在已经看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你赢了，我算你赢了。”
“王俊凯……”
“王源，你当初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呢？你他妈为什么要先来招惹我？！”
最后的那一句，像是受伤野兽的嘶吼。王源抬起脸，看见王俊凯眼底一片赤红。

看见这样的王俊凯，王源才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恐怕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原本组织完好的解释和诚挚的道歉，原本就已经被王俊凯即将出国的事实碾压得只剩一堆碎屑。他何必多此一举来辩解，不要说现在的王俊凯已经说什么都不相信了，就算信了，最后的结局不还是要分隔大洋两端。
王俊凯都不问一句自己是否愿意等他，就擅做主张决定了要同他分别。

王源鼻尖一酸，眼眶里瞬间积满了泪水，他问：“接下来，你要和我说分手了是吗？”

王俊凯原本近乎扭曲的表情因为王源划下脸庞的泪水而走了样，他忽然冷静了下来，将行李放到一旁，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过来、努力将自己的语气下降至平稳的地面：“我们俩，就放过彼此吧。”


他们一起走过的时光，不算长也不算短，时至今日也该用难忘冠上一个形容词。这一天的到来，比王源想象中的要早了太多，王俊凯到最后也没说分手两个字，却对他说，要放过。
他走的时候，王源从他的身后跑上来，如同他们刚刚在一起的那天，从背后轻轻握住他的手，将额头抵在他的脊背。
王俊凯微微颤抖，步伐因为身后人的举动而凝固。他们的手心都很凉，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只剩下往事化为一幕幕定格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后来王俊凯不在的那几年，王源无数次在想念他时回想起这一天晚上的情景。他只记得自己靠在门后哭得很伤心，却不记得他们最后争吵了些什么。他几乎都已经忘了他们是如何一步一步从相知到相恋，又是为何会一下子跳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还记得王俊凯颤抖的身体，也没忘记掌心残留的触感。

还有那句再也没能说出口的回答。

“我们俩，就放过彼此吧。”

——倘若我，不想放呢？

31.

分开后的第一年，王源频繁地梦见王俊凯。很多次梦见王俊凯把他从好友列表里删除了，醒来之后他忐忑地去翻王俊凯的朋友圈，确认还能看到才算松一口气。除了课堂和书本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之外，几乎看到什么东西都能联想到过去。
路过的每一条街道，听见的每一首歌曲，恍惚中在大街上看见的某一个轮廓很像王俊凯的人……王源差一点就被刘志宏拖去看心理医生。原因是某一天他很晚才下课，无奈只能回宿舍住，凌晨两点多突然神经质般说要回家，刘志宏强忍着困意把他送到校门口看着他翻栅栏，王源平常身手矫健的一个人，不知怎么就在翻过铁栏时踩空摔到了地上。刘志宏本来没当回事，漫不经心地问他摔坏啥零件没。再转头一看，王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就像王俊凯说的，他放过了王源，可是最后王源却不肯放过自己。王源一直到毕业，都没有搬出那栋公寓。那天是刘志宏自他和王俊凯分手之后第一次看见他哭，哭得恨不能把心肝脾肺都挖出来给自己一个痛快。
有时候崩溃真的就在极为平常的一瞬，那些积压在心头许久的阴霾不曾散去，侵蚀入骨髓后长出疯狂的枝桠，再以嚣张的架势穿透心脏。摔下铁栏的那一刻不知道触发了他的那一根神经，仿佛抽掉了缠绕周身许久的藤蔓，每一根利刺都划出切肤的痛。他急于回到那个残留着王俊凯些许余温的家，一刻也不想在别处入眠。
连泪点在哪里都不知道，他就是觉得很难过，心酸得泪水都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刘志宏半张着嘴站在草地上，一句安慰都没能组织好，最后只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王俊凯的朋友圈很少更新，有时候一个月一次，有时候甚至三个月只有一条。
王源没事做的时候会去找程昱聊天，第一次去的时候他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告诉就告诉，不告诉就算了，他反正是受不了别人对压根就没发生过的事泼自己的脏水，王俊凯也就算了，毕竟对方因爱生恨的原因自己也要付大半责任。
程昱见他过来问起王俊凯，先是诧异，内心复杂地怔愣了一会，才说出王俊凯最近正在学的什么之类的。
虽然他曾经不友好甚至多管闲事般质问王源，但那也不过是被友情冲了一次头脑罢了，他那个时候替王俊凯不甘，后来看见王源并不释怀的样子，也冷静了下来。
他们两个的事不由外人插手，程昱知道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平常心对待每一次同两人的交流。
每次王源问起王俊凯的时候，程昱都会微微叹一口气。
他很好，就是每天都很忙，我也很少能联系上他。

分开后的第二年，王源毕业的一年。
王源在王俊凯的生日当天，将关于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了。他自以为自己终于走出了名为思念的黑洞，等真的无法再从手机里发现任何关于王俊凯的痕迹时，王源才发现，那些账号可以删除，照片也可以删除，可是人的记忆是删不掉的。
他后悔接那部剧，因为自从那部戏播出以后，名气是来了，可是他之后接到的片约几乎都是那个样子，他甚至没有找到一个是有挑战性的。后来他妥协了，脑残剧就脑残剧吧，又不是没演过，公司让演那就演吧。
有些好笑并值得一提的是，他接的第一部男主角的戏，是自家公司投资出品的。熟人也都好说话，在看演职员表时，王源有些意外地看见了任曦的名字。他一点都不介意被说小肚鸡肠，于是当即和副导演说，这个女配能不能换掉，我看见她可能会反胃。
结果当然是换了个演员，说实在的，娱乐圈尤其不缺长相上乘的姑娘。

他也再没见过任曦，听经纪人说，她好像是托人来道过歉，还亲自来公司找了一趟，结果自然是悻悻而归。王源不需要什么道歉，就像当初的王俊凯一样。

爱情并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这几年王源至少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刻意回避着周围人的示好，也对于不得不回应的表白婉转地用‘工作忙没时间谈’来拒绝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没有人能给，可能几年过后的王俊凯也不能了，他爱着的那个少年，始终停留在教室食堂球场里，用仓促的别离给了他最难忘的戛然而止。
他很怕去看青春电影，不愿意接任何有肢体接触的对手戏，他接的那些男二当然可以避开，只有一次，是那一次男一的剧本里。王源记得很清楚，有一场是他从远处奔跑而来同女主角拥抱，那一场戏拍了五次，拍完之后王源不知怎么在8月的暖阳中打了个哆嗦，把助理吓个半死，当天就盯着他吞下感冒药才罢休。

他再也不去问有关于王俊凯的消息，不是不好奇，而是习惯了。

如果王俊凯不会在两年多以后回国，可能，王源真的会渐渐由习惯变为坦然。也许会找到更让自己心动的人也说不定。但是这种可能性，因为试镜时重逢的一面而转化为零。


王源看出来了，王俊凯还在记恨他，就如同分开时说的那样。恨他来招惹自己，也恨他欺骗过自己，也因为误会而怀疑他对自己的感情。
可是这些，都过去了。

“你觉得看到的不是我？还是，你不希望是我？”

王源在半晌的沉默过后仰起头，苦笑着回答他：“怎么会不希望呢……”
他心里何尝没有怨怼——朝夕相处的恋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怀疑与质问，在他心中刻下的伤痕几年都未曾痊愈，鲜血淋漓。可在看见王俊凯的这一刹那，他却发现自己居然什么狠话也说不出来。
尽管他离开自己的时候是那样决绝而不留情面。

王俊凯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思考他这句话有几分是在客套，微动的嘴唇最后抿了抿，不想再同他有所交谈，便转身离开了王源的视线。他的脊背挺拔，双腿笔直，王源贪婪地将目光钉在他的身后，仿佛想要从上到下将这道久违的背影看个够。他甚至看见了王俊凯袖口下藏着的小指皮肤上有一道浅浅的小伤口，观察的细微近乎痴狂。

直到视线内再也不见一丁点痕迹，王源愣愣地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兀自失神。

王俊凯举手投足间比三年前更成熟了，更加出众的气质俨然已经是别人眼中的青年才俊，走出校门的他没有混入平庸，反而发出了更加夺目的光芒，刺得王源的眼睛都有些发酸。
他一时之间，无法将王俊凯与记忆中对他百般呵护的昔日恋人重合在一起。


“王俊凯回国了？！还刚回国就被你遇见了，这是有多巧啊，你还不赶紧再把人追回来。”
“你说什么呢你？”王源拿起旁边多余的一次性筷子甩手就扔进了刘志宏的盒饭里，几米之外的人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似乎在考量这饭自己还吃不吃。
“我说啥你自己不知道啊。你敢说你不想他？敢说你不爱他了？”
“……”王源没管他还吃不吃饭，也刻意忽略了第二条疑问，往嘴里塞了一口烧茄子，有些含糊地回答道：“我想的是以前的他。”
刘志宏一脸嫌弃地将饭盒中的一次性筷子拔出来扔进一旁的塑料袋里，抬头骂道：“靠，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他。”

这些年刘志宏可是看够了。如果这次王俊凯回来能和王源重归于好，最开心的可能不是这俩当事人，可能他刘志宏会第一个冲出门去买礼花满大街地炸。
自从毕业之后，刘志宏有戏就接，没戏就在公司的人事部帮帮忙，后来受到高薪还稳定的工作诱惑，老老实实在人事部谋了个经理的职位，小日子过得比王源逍遥多了，赶上王源空闲时来找他，俩人就一起吃个午饭，要是他没时间就叫楼下的盒饭外卖上来，像今天这样。
其实他比王源知道的要多一些，王俊凯在国外拿的奖项他也听老同学说过，是他没敢告诉王源罢了。
只要王源不提，他是绝对不会提到王源这根软肋的。

他就是心里有预感，王源和王俊凯这俩人绝对没完，王俊凯迟早会回国发展。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王源吃完盒饭就离开了，难得半天休息，他却心不在焉哪里都不想去。下午在家里懒洋洋地睡了一觉，一直睡到经纪人的电话打进来。
他出口的嗓音带着刚刚睡醒的迷糊，听筒另一边的女人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他：“我就知道你在睡觉！我的源大公子啊，你知不知道你上午视镜的角色有多抢手，现在你怎么还能睡得着啊！”
王源揉着不想睁开的眼睛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欠。他当然知道角色抢手，所以今早他只睡了三个小时，昨天大半个晚上都在准备。怎么到现在反成他不上心了？
“那我咋办，去王俊凯公司跪求他用我啊？”
“王俊凯？Karry？”
“啊。不然还有谁。”
“我今天就想问了，他是不是认识你啊，我上午那会好像看到你和他说话了。”
“你眼花了。”王源从床头摸到昨晚喝剩下的半瓶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全灌进了肚子里，又继续听经纪人在电话里说这个角色有多么多么重要、劝他再为这个角色努努力什么的。
“你说的这些我能不知道么。关键是要是导演不想用我，我再努力能努力到哪里去啊。”
“你长点心好不好！你少说也在圈里摸爬滚打两年了，怎么这些应酬上的事还用我教啊？”
王源无话可说，也不能和她解释什么。难道他还能实话实说，这个角色只有两种可能性：成就是王俊凯念在旧情卖他个面子，不成就是王俊凯看都不想再看见他——那他就算再上杆子讨好有什么用呢。
王源心里烦，除了睡觉之外想不出任何逃避的方式。兀自发呆时听见经纪人说：“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公司请Karry在天豪酒店吃饭？”
“啥？”
“我的天呐。王源！全公司的艺人就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吧！赶紧给我收拾！化妆！我马上开车到楼下接你。”
“什、什么化妆也太夸张了吧……”王源一句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已经传出了阵阵忙音，他这一下是彻底精神了，挣扎着从被窝中爬起来，边穿袜子边不忘骂道：
“腐败！！资本主义！！还知道参加饭局了是吧！！”

骂完之后王源的心脏仍然在狂跳，他发现当他这样说王俊凯的时候，有种久违的熟悉感。好像这样能够证明他曾经非常了解王俊凯一样，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开玩笑。
王源快速跑到浴室里洗澡，久未平复的心跳也出卖了他内心夹杂着忐忑的期待。


按理说一个中等规模的娱乐公司，不至于为了一部电影而特意宴请导演，况且还是一个连角色都没有定下来的电影。
王源在熨衬衫的时候想了想，大概也能知道老总的心思。
毕竟他们公司现在的确没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艺人，如果王源算是三线的话，全公司上下不超过三个能和他相提并论，而这仅仅是小有名气的三线。这次的电影，光是去试镜的本公司演员就有十个以上，还不算投了原创歌曲的歌手，假如请一顿饭可以让四五个人给导演留下印象那也是极好的事。况且不可能只请导演一个人，估计是连带今天面试的几个负责人一起请了。
只是王源没想到，王俊凯远在大洋彼岸，还能混得这么风生水起。而自己明明是在国内，却还不如最近火起来的几个在校学生。王源的唇边漾开一丝无奈的苦笑，几年前他们还是登对的，几年后自己却要听从经纪人的意思去讨好他。
最悲催的是他心里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经纪人开着她那辆公司年终奖开出的SUV风风火火地一个急刹车停在他家楼下，王源已经等了将近半个小时，进了副驾忍不住吐槽：“姐，你不是挺急么。”
“老娘堵在三环了！靠！你少在这说风凉话，我哥今天订婚我都没去！全是为了你！”
王源赶紧抓紧了上方的把手，车子出去的一瞬间，他敢肯定他听见了嗖的一声风。

这家酒店王源还是第一次来，1-3层是饭店，4层是休闲会所，4层以上都是套房，听经纪人说，Karry刚刚回国还没来得及在B市买房子，就先在酒店凑合一阵子。
“万恶的资本主义太坑人了。”
“啊？什么？”
“没事，二楼是吗？”
王源按下了二楼的电梯按钮，跟着经纪人走到包房门口，门缝刚一开启便是浓郁的香水味，呛得他差点没晕过去。说真的，他有时候真看不上某些同事的行事作风。本来长得挺好看的小年轻，非要涂那么浓的妆容，让人从嗅觉上就不想接近。
老总招呼他坐到王俊凯的旁边，刻意得就像是在推销自己最满意的一件商品。也多亏了不是别人，也就是王俊凯能让他心甘情愿去应酬了——或许都不能说是应酬。王源点点头，大跨步走了过去。
他是最后一个到的，看见老总的眼色也明白是什么意思，桌面上菜还没上几道就摆了一排的酒，啤酒红酒都有，王源二话没说开了一瓶啤酒敬了三杯，期间他偷瞄王俊凯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

王俊凯穿的还是上午那套西装，看起来不如上午那样精神，估计面试很晚才结束便直接和几个负责人赶了过来。

坐在王俊凯身边，王源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已经不如往常平静，他的内心出卖了他嘴上不肯承认的事实。刘志宏说的没错，他不敢承认他已经不想王俊凯，更没办法说……不爱了。哪怕最后那人留给自己的表情是那样令人痛彻心扉。
因为心中那无法与外人说起的往事，这些年场面上的应酬他能推就推，只要有人嘴里说出潜规则这三个字他心里都会轻颤一下，更别提某些想占便宜的领导他压根见都不见。王源就是不玩这一套，常跟他合作的编导都清楚，一来二去也就自觉地避开他的雷点。
有次参加一个公益，在后台时他经纪人还开他的玩笑：“你看刚刚和你站在一起的梁若思，人家才拍了不到一年的戏，凭着手段都跻身二线了，你看看你，要是放下你清高的那一套还不早就稳稳的一线。”
她也是开玩笑，王源听得出来，但是他避重就轻，忽然冷冷地说：“万一梁若思是靠自己的呢。你这么说，不就冤枉了她。”

他不是心地善良，他是心有余悸几年没消。被冤枉的感觉，他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

领导们聊天，做下属的自然是赔笑。王源坐在一边，没想着要表现什么，却也在认真听着几人的交谈——倒是与内容无关。他太久没有听见王俊凯的声音，现在像是怎么听都不够似的，可谓专心致志。尽管对方曾经对他的不信任像把锋利的匕首，让他再也不敢贸然靠近，怕一旦接近了，又会千疮百孔。王俊凯有回过几次头，目光却未落到他的脸上，不知是刻意还是真的不再注意他，王源的心里稍有失望，却没在面上表露出来。

王俊凯在被灌了几瓶酒以后第一次起身去洗手间。
明明告诫自己要保持距离，可王源不知怎么就放下了筷子，迟疑几秒后也跟了过去。
他对王俊凯的怀疑和离开有过记恨，却也知道他们是彼此亏欠的。何况王俊凯是误会他让他感觉难过和委屈，可他却是实实在在做过一些伤害王俊凯的事。哪怕几年过去，他也仍旧无法轻易原谅年少轻狂时那个自大的自己。是他为这段感情亲手埋下了祸根，推卸不了任何责任。

他看着王俊凯的后脑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其实包房里也有一个小洗手间，不知为何王俊凯选择去外面。走上台阶，王俊凯刻意放慢了步伐，他从出门的那一刻就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人。王俊凯靠在洗手台前，没过几秒果然看见王源走了上来。

他本以为王源会等自己讲话，没想到王源并不惊讶，反而叫他的名字：“王俊凯……”
王源喊他名字的时候，他有微微的失神。王源的声音还如以前般清亮，叫他名字会把重音全放在最后一字上，熟稔得仿佛从未分别。
“……你想说什么。”
王源其实没想过能说什么，一时哽住，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片刻迟疑后试探着问他：“这两年，你在国外……挺好的吧？”
“还好。”
“吃住啥的都习惯吗……”
“……”

王俊凯眼眸中的王源，一下子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叠，细碎的刘海在额头上有些不乖顺的凌乱，低头不看他时会撇一撇嘴角，若是他不回答，便眼神上挑偷瞄几下。
王俊凯清了清喉咙：“都好。”
“那有没有再……”王源哽咽了一下，音量不自觉地变小了：“再找个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他说得含糊，王俊凯却听得很清楚，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反问道：“那你呢，你怎么样，有没有再谈一个。”
“我没有……”

王俊凯快速沉了几下脑袋，不知道是对他这个回答作何感想。可能是忍受不了两人无话可说的尴尬，王俊凯问他：“还有什么事么？”
“还有……”王源歪着头想了一会，也是实在找不出什么想聊的话题。
王俊凯看着他，也没能明白他心里的想法，最后只能当他是想问问工作的事，于是迅速地说了一句：“你角色的事，我们会好好考虑的。我先进去了。”
那双杏眸中涌上的失望神色令王俊凯转身的脚步有些不稳，他没回头，走入隔间留下王源一个人在洗手台前和镜子中的自己面面相觑。
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同王俊凯如叙旧的老朋友般对话的准备，可是真从王俊凯这听见这几句平淡的言语，他才发现自己的心里有多不是滋味。

原来这个人，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影响自己的喜怒哀乐。
但不公平的是，他好像已经不能影响王俊凯分毫了。

王俊凯从厕所里走出来，看见王源正靠在对面的墙壁上，一个人斜靠在棕黄色的瓷砖显得很是落寞。见他出来，王源直起身子想和他一起回包房里去，却听见王俊凯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睡觉了。”
“啊？你不和他们再打声招呼吗？”
“我打过电话了。那里味道太浓，我头晕。”

王源见他果真要往反方向的电梯间走去，脑子一热就跟上了：“我送你吧！”
王俊凯偏头看他：“送我？”
他的房间就在十楼，也不是在外面，王源说要送他，他实在搞不太懂王源的意图。

今早在公司走廊看见王源的时候，他反复深呼吸数次终于能将骤然加快的心跳平复如常。他知道王源会来，所以对于王源的出现并不意外，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追逐王源身影的目光。而王源转头的瞬间，他也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他回国之前曾经和程昱打了一通电话，国内一直断断续续有联系的也只有这位学弟了，还要归功于对方对国外导演知识的渴望，隔几天就能来请教他一些专业上的问题，也不嫌越洋电话贵的要死。
程昱问他，你回来，打算见王源吗。
他说，我回不回去，和王源没有一点关系。

嘴上是这样说，可他知道，这不可能。去了美国后，他拼了命地学习，有多余的时间就去工作，一方面是想要尽快变得强大，变得独当一面，另一方面，则是倘若一有空闲，他就会抑制不住地想起与王源相爱时的种种画面，只是这份“相爱”，估计要打上一个问号——这实在让人难以承受。
刚开始在异国他乡生活，王俊凯几乎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梦里全都是王源的影子。他不知是该感谢这些梦让他再一次看见记忆中最爱的人的面孔，还是该憎恨它们让他又一次回想起那些令人心如刀绞的瞬间。
为了这些梦魇，他甚至专门去看过心理医生，但是都没有用。
他知道，或许心上那些伤口，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痊愈了。它们永远张牙舞爪地存在在那里，提醒他这一段刻骨铭心的愚蠢过去。
他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对王源的所有爱通通销毁，哪怕这过程要陨身糜骨，要从他身体中生生剥除一部分，他也认了。
毕竟那人，也早已不是他当初深爱的那个少年。

哪怕曾坠入深渊，都无法泯灭当初那份炙热的心意。
情是由衷，爱是自愿。
他怀念，也会感慨，但是至始至终都没有过后悔。包括离开王源这件事。

——然而他也没有料到，与王源再次的重逢，竟然还是能在他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并且瞬间摧毁所有的心理建设。

32.

——“如果两个人因为误会分手了，那么谁是需要负责任的那一方？”

王源手上正忙着看自己最近播出的那部新剧官博下面的评论，听见刘志宏这句话以后眼珠上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废话，当然是误会的人。”
刘志宏一愣，从杂志封面上抬起头：“我没问你。我读标题。”
“哦。”
他不接话还好，他这一接，刘志宏反而八卦心起，扳着木质椅子的边缘，蹭着小碎步挪到了王源身边肩并肩。王源偏头瞅他：“你干嘛？”
“我俩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不玩，你想问啥直接问。”
“嘿嘿。”刘志宏向来不会和他客气：“假如。我是说假如啊，王俊凯突然回国了。你会咋样？”
王源听罢故意嘴边抽动一下，顺便用沉默来表达这个问题的无聊程度。刘志宏啪地拍在他肩膀上，丝毫没有气馁：“换句直白一点的。如果他回国，你要不要和他再续前缘啊~”
这是刘志宏在听到一些关于王俊凯要回国的小道消息之后第一次同王源试探，也许是出于好奇，他迫不及待想提前知道王源的想法。没料到对方要比自己想象得果决，只用了两个字来回答他：“不要。”
刘志宏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脸嫌弃：“你少来蒙我，你自己心里有数。”
“……什么数。”
“就你俩之间的恩怨啊，但凡把你这事儿搁到任何一人身上，都恨不得和王俊凯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要看见他的任何消息。可是你呢？你没事老搜他微信看他头像干嘛？没事给他朋友打什么电话？那间公寓你还想租多久？嗯？”

王源抿着嘴终于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白眼：“你不说话，能憋死吗。”
“还成。我不就好奇嘛。”刘志宏揽着他的肩膀，和他低头讲话，忽然变成有些认真的语气：“哎，我认真问你啊。他要是真回国，让你俩就像从来没认识过那样，当对方是路人，你是想这样么？”
王源由着他手臂的力道而压弯着腰，颇为认真地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这样一副场景，良久后他咬了咬下唇内里的一小块软肉，他说：“也不是……特别想。”

不是特别想。
就是说，不想。

三年，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
他曾经为了这段仓促结束的感情而难过，为当初的欺骗而心有愧意，说服自己这最后的结果不能都怪王俊凯。
——可是凭什么呢，除了最开始的隐瞒，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他曾经恨得咬牙切齿，连做梦时都梦见王俊凯知道真相以后回头来找他，他出手上去就是一拳，然后潇洒地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
——可是梦醒之后他忽然希望梦里的自己回一下头，再看一眼王俊凯有没有像以前被误会的自己那样伤心。
他也曾经发誓再也不要想起这个人。自打相遇之后，他的心里再没有一刻平静的样子，那一池春水就此被桃花搅乱。
——可是，爱的也是王俊凯，恨的也是王俊凯。都是他。

你说用情至深时热切盲目，恨之入骨时却又因为他辗转难安。
这样的一个人……要在面对面时当做一切往事都从来没发生过，怎么可能呢。

走在金色平面镜包围中的走廊里，王源在斜前方的墙壁上看见镜中的王俊凯，这一刻他竟然说不出心里纷乱情绪的重心到底是落在了爱和恨的哪一边。
他会被王俊凯影响情绪，那就是还爱咯？可是终归回不到从前了，他并不想再有过多的招惹，那就是不爱么。

不管出于什么心理。想知道他这些年离开自己以后都遇到了哪些人、做过哪些事，却又没办法开口，怕听见他说出的事实不遂心意。
王源如是，王俊凯也如是。

既然不再做情侣，王源自然也是凭真材实料进入他和众审核视线里的，这个角色其实已经十有八九是王源的囊中之物，但是王俊凯并没有挑明。
就像现在王源说要送他回房间。王俊凯走在前面，时不时瞥一眼右手边的镜面墙，不知道是在看自己身后的影子还是确认王源有没有跟上来。

电梯眨眼间便到了十楼，王源还跟在他身后，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他的肩胛骨。
“到、到了？”王源揉揉额头抬起眼，看见王俊凯刷了房卡进门，扶着门边让出空隙，明明是邀请他进门的姿势，却迟疑着没有开口同他讲话。
王源说要送他，那他该礼貌地问他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吧。就像是串个门……朋友之间。

王源看着他微微低头的脸，也不确定他的举动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意思，在片刻后旁敲侧击般问他：“你要现在休息吗？”
“还早。”王俊凯顺势接了他的话：“你要喝点醒酒的果汁么。”


王源在沙发的一角搭了点边，有些好奇地环顾四周观察着王俊凯房间的构造。
屋内很干净，陈设简单，是对方一贯的作风，因为住的日子尚短，所以存有的私人物品很少，大多是酒店原本就提供的。面前的茶几上有几本杂志和一摞文件，也都是整整齐齐码好的。
王源有时候也会想，这些年王俊凯就算变了再多，不再是学校里面那个背着双肩包、头发一不留神就被风吹乱的少年，也总保留着许多他所熟悉的特征。
他还是他，即便某一秒看好像与以往判若两人，那些回忆也都恍若隔世，但是王源知道，有些事实，自己是避不过的。
王俊凯还是王俊凯，就是他当初喜欢的那个王俊凯，就算告诉自己喜欢的只是过去的影子；就算心里还记得他是怎样狠狠推开过自己怀疑过自己，但当这个有血有肉的人再一次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时，他砰砰乱跳的心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根本就管不住我。


王俊凯斜靠在右前方的桌子上，一言不发地微侧着头，垂下眼帘来看他。长长的浓密睫毛似乎能完美遮住那双瞳孔里千变万化的情绪。
王源像被那一双眼睛吸引，不自觉地望了过去。空气中流动着说不出的尴尬，见对方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倒像是在等着自己，他就坐正了些，下巴轻抬，看向那一摞文件询问他道：“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其实他也没明白王俊凯为什么会忽然问他要不要进来喝点果汁，因为就只是“送上十楼”，已经是自己头脑一热之下很荒谬的举动了，说出口也是全凭冲动的本能反应，毕竟他们之间似乎已经不是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叙旧的关系。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承认，他至少是想念王俊凯的，不管以何种情感来想念。

当年直转急下的剧情实在让人太猝不及防，这让他连此时此刻王俊凯客气疏离的表情，都没办法坦然习惯。他前一天还沉浸在热恋的甜蜜中，下一秒就面临最残酷的猜测和怀疑，甚至没得到辩解的机会，就生生与曾经最亲密的恋人相隔了一万多公里，不再经历同样的白天黑夜。
这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王源心里怕了，可明明胸腔中藏着活活撕开的血肉模糊的伤疤，他却好像着了魔一般怎么也抑制不住想要靠近对方的冲动——王俊凯邀请他进去坐坐，他就毫不犹豫地点头。他以为对方有话要对他说，而自己心中正巧也有千言万语迟到了好几年，没有来得及吐露——当然即使说了，那人也不见得会相信。
可王俊凯给他的只有沉默。

他并不知道王俊凯仍在看着他兀自出神。

那双眼睛还是那样漂亮，杏仁状的，又大又圆，清澈，明亮，不掺一丝杂质，永远流动着波光，好像住了一整条银河在里面，熠熠生辉。
他曾经是那样迷恋这双干净的眼睛，反复亲吻流连过无数遍，即便是现在，嘴唇也能牢记它的温度。
但事实鲜血淋漓地告诉过他，那都是虚假的，他眼中曾经最美好的王源，只是演技精妙罢了。

王俊凯略微眯起桃花眼，收回了投放在王源身上的目光。他只用微微摇头来回答了王源刚刚的问题，并摆出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低头抿了一口果汁。再次抬起头时，他看见王源的视线在自己的手上流连。
他以为王源在看果汁的塑料瓶，下意识拿到眼前也跟着看了一眼。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王俊凯带了点疑惑地抬眼，却看见王源已经站直了身子朝自己走过来，那只浅蓝色的塑料瓶就在主人的手心里微不可察般动了一下。

王源在他的面前站定，他就沉默着等待王源接下来的举动。他看上去十分冷静，但实则却在用力平稳住自己的呼吸，心脏的沉重跳动像是缓缓砸向水泥地面的坚硬重锤，企图破开四分五裂的口子。

王源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创可贴来，抿着嘴唇低下头，尖巧的下巴依然是上天赐予的最完美的弧度。若是从前，他这样一敛眉一垂首，王俊凯就已经控制不住地要去吻上那双红润的索吻唇了。
只是时过境迁，什么都不再一样。

王俊凯就不发一语地看着王源轻轻地伸出一只胳膊来，然后用他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被握住的那片皮肤瞬间僵硬起来，王俊凯垂着目光，看着王源撩起他的小指，然后认真地在先前无意中割破的小口子上动作轻柔地贴上了创可贴。
那是他自己都隔了好久才发现的伤口，对方又是怎么看见的？

王源的手指是冰凉的，但王俊凯的却是滚烫的，干燥，并且宽厚。王源轻轻捏着那只手，皮肤触碰的感觉像是荒漠求生的人找到水源。那道伤口还是早上试镜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即便它那么细微，那么浅，微不足道到对方本人都根本注意不到，可王源还是注意到了。
呼吸间还有近在咫尺的些微酒气，令人目眩，他握着那只手，把触感粗糙的创可贴缓缓抚平，再抚平，明明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了，可他就是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就好像想用全部力气去感受皮肤上每一道熟悉的纹路，精确测量出它此刻是何种温度。
而王俊凯也没有拒绝他，没有使出一点力道来抽出自己的手。
这一刻月光还是美的，从酒店房间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纯白似雪。薄薄皮肤下滚烫的血液在翻滚，在沸腾，像是能灼伤紧紧与自己相叠的那个人。

“王源。”王俊凯敛起桃花眼，可下半句话还没有说出来，对方就烫到般放开了自己的手，而后往后退一步，抬头礼貌道：“你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晚安。”
王源脸上摆着好不容易才能维持的笑容，抬头的一瞬间，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眼底已经凝结出薄薄的水光，染红了眼尾。

王俊凯往后靠了靠，尽量平复着骤然缩进的心脏，控制着自己不带任何感情地“嗯”了一声。

几秒后他才稳住呼吸，抬头去看那人挺直的背影。他知道的，对方虽然在学校里是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可毕业后混得却并不尽如人意，明明一直被寄予一线的厚望，可却总在三线来来去去地徘徊——尽管在滚滚的毕业生人潮中已经算不错了，可与他们曾经向对方神采飞扬地约定过的那些心高气傲的梦想当然是大相径庭，他一直庸庸碌碌地演着一些无聊透顶的角色，消耗转瞬即逝的青春。
要说现在的身份，王源显然是比不过自己的，还需要将他视为上司或说是领导更贴切一些。王俊凯忽然想到，他也曾在爱情里不计回报地摆低过姿态，包容着一切他觉得应该体谅的。可是结果，却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刚刚王源用那样温柔的动作拉住他手掌的一瞬间，王俊凯的心中有个声音忽然在说——

久违了。
那个曾经让他陷入爱情中的少年，好像还在他身边。

那一刻他几乎忘记了他们曾有过的所有的不愉快，置身于课本书桌前，悄悄在桌下摸索到恋人的手指，偷偷确认一下周围有没有人在注意他们。然后牵手，感受十根手指紧紧相扣的烫人温度。
王源……还是王源。

就像他光凭那一个穿着简单白衬衫的背影，就还是觉得，王源和在学校里的时候一样闪闪发光，惹人注目。哪怕他此刻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人，王俊凯也觉得他比自己见过的所有红得发紫的一线明星都要夺目耀眼。

王源是会有成就的人，他是注定要发光发热的人。无论是放在三年前还是三年后，王俊凯都敢笃定得毫不迟疑。

即使……他曾经被欺骗过。

脑海中逐渐浮现的两个字忽然在他的头顶浇下一盆冷水。
王俊凯猛地回过神来。

他单手抽掉了箍在领口的领带，快走了几步随手扔在枕边，胃中的酒精没有使他低迷，反而恍若提神剂般令大脑愈发清明。他从茶几上的那摞文件中抽出用长尾夹固定好的剧本，翻到昨天审到的地方继续工作。
他企图用工作来让自己安心。

或许是今天王源在试镜中的表现太过出彩，他脑海中的反一形象已经由模糊的人影转化成王源的样子。翻阅审核过许多页之后，他渐渐感觉小指上被那块割开的皮肉正在阵阵发痛，像是偏偏要提醒他刚刚都发生了什么似的。他一贯自诩冷静沉着，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工作时三心二意，终于在几分钟的凝视过后渐渐逼着自己进入了剧本的世界。

王俊凯审完了最后一页A4纸，编辑好的修改邮件已经在屏幕上预备发送。他的编剧每天都像是夜间工作者，邮件发过去没几秒就收到了确认回复。估摸着明早才会收到后续邮件，王俊凯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凌晨两点的时间显示，知道自己再不睡觉明天恐怕就起不来了。
洗漱完毕的他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着却一点都没有要睡着的感觉。他觉得累，好像同王源之间重逢后的每一次对话都在渐渐消耗他的精力。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再看见王源对自己小心翼翼显露关怀的样子。就像一流温水在心间淌过，就算再想无动于衷，还是会有片刻被温暖的感觉。他甚至希望王源能对他冷淡一些，既然不爱自己，那就要做出相应的姿态。不然他会以为……

不，他又怎么敢再自作多情。
难道三年前王源给他的教训还不够吗。

王俊凯缓缓从被褥里伸出那只贴了一块创可贴的手，在半空中用力伸直，不够柔软服帖的亚麻布卡在小指指节中央，褶皱被堆成不规则的凸起。
王俊凯眯着眼睛盯着它看，脑海中不知怎么闪现过王源低头时露出的发旋，和那双冰凉的手抚在他皮肤上的触感。王源的指尖有湿润的汗水，或因紧张而不敢用力的贴合动作，数次抚平创可贴时紧抿的嘴唇。
王俊凯失神片刻，不肯向内心承认——时过境迁后的自己竟然还能因为王源这些细微的表现而心动。
他就像是一直在输，从来没有赢过。

他还是……
爱……？

骤然加快的心跳令他猛地回过神，神经质般抽回那只手，迅速将创可贴撕了下来。粘黏的医用胶条生硬地从皮肤上剥离，然后一秒未停被他扔进床头边的垃圾桶。
不用看也知道，小指上一定马上泛起了红。

不过几秒，王俊凯感觉到灼烧般的火热。

疼。

33.


自从试镜之后的那天晚上和王俊凯打了照面，王源的心里好像揣了不能与外人说的心事，助理还一脸关心地问他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他的第一部电影快要上映了，虽然是低成本的言情片，还是有一众粉丝为了他特意赶去看首映礼。他依旧是男二，讽刺的是男一正是比他入行还晚的新人演员，王源在旁边站着，露出职业式的浅笑。
王源想，一定是因为他又见到了王俊凯的缘故，所以在聚光灯下接受提问之时，他忽然回忆起大二那年站在台上举起奖杯时的重量、回忆起他们曾经并肩斩获荣耀时欣喜若狂的激动。那之后站在过更大的舞台，他也会高兴，但是那份喜悦，竟不及当初的十分之一。


王源在忙碌的宣传期里做了一回空中飞人，四天之内辗转三座城市，跑了五条通告。在回B市的晚班飞机上睡得昏天黑地，走出机场只觉得头痛欲裂，恨不能长一双翅膀立刻飞回家。他经纪人这次没有跟队留在了B市，开了车等在外面接他，王源气恹恹地坐进后座，刚刚靠在车门闭目养神就听见经纪人略带兴奋地和他说：“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王源已经身心俱疲，瘫在那眼皮都没抬，气息不稳地回答她：“坏的不想听。”
经纪人回过头来伸手拍了他一下，可见是真的心情大好：“我偏就只说坏的。”
“……”
“你现在可以选择去旁边酒店开钟点房睡三个小时，或者现在我开车带你回家，两个小时收拾行李。六点钟半的飞机，九点降落。”
王源听罢仿佛回光返照般猛地直起上身，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什么？！你再说一遍？！”他听清楚了，就是因为听得清楚才更显绝望，一百个不愿意接受现实。

经纪人眉眼带笑，打从心里替他开心：“现在告诉你好消息。试镜过了，那个角色是你的了。恭喜我们源公子~”
王源由震惊转为怔愣，几秒的缓冲过后一扫刚刚的疲倦，连抱怨里都带着雀跃：“怎么不早说，那我还飞回来干什么。”
“我一个小时之前才接到准确消息，连机票都是半个小时之前订的。其实本来可以后天再去的，但是老板听说Karry乘的是这趟航班，说什么都要让你一起跟过去。你知道么，公司里那么多人去试镜，只有你通过了。”
王源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过去，听完以后眼睛又亮了几分：“只有我吗？”
“对，只有你。”

王源心中一颤，被肯定的喜悦带着无法言说的震撼几乎冲淡了他的所有不满情绪：“不回家了，就去酒店吧。我觉得我再不补一觉黑眼圈都要出来了。”
随后王源也没忘了给刘志宏在微信上留个言——【嘟嘟就再拜托给你几天，哥去奋斗了886】


虽说是一趟航班，王源却没什么机会同王俊凯讲话道谢，哪怕打声招呼。
王俊凯看起来也是熬夜之后早起困难的样子，登机之后就蒙上了眼罩，一脸的生人勿近。
下了飞机又转到横店的大巴，剧组人员有的早就过去准备了，这次是最后一批，那么多人分乘了不知道几辆车，辗转数个小时之后才总算到了入住的酒店。虽然后天才是开机仪式，但是来到酒店之后出来迎接的演员也不少，其中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王源在飞机上拿到了剧本，上面的演职员表他匆匆看了一眼，男主之前有过一次合作，女主只在那次公益活动上打过照面，正是经纪人提到过的梁若思。
王源又累又困，完全是强打起精神来面对前来问候的合作演员。

梁若思身穿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留着到肩膀的中长发，走过来时脸上带着很友好的开朗笑容。她礼貌地伸出手来，王源就点点头与她握住。
相貌出众的女子歪头略带俏皮地笑道：“王源，又见面啦。”
王源一愣，略微有点诧异于她语气中的熟稔——毕竟他们也仅仅有过一面之缘，而且那一回两人之间连私下的交流都不曾有过，基本还是属于陌生人。
“很高兴可以和你合作！”梁若思见他微怔，倒也不尴尬，自己把话说下去，“我很喜欢看你演的戏。”
“谢谢。”王源眉目一弯，心中也了然对方多半是说的客套话，毕竟他那些脑残剧要不是出于职业素养他自己都不会在播出的时候观看。

王俊凯从一众工作人员中走出来，包围着他的人也识趣地散开了。王源见他正在走向自己，刚要抬脚去迎，只听见王俊凯不带任何情绪的平常语调：“不是说明天到么，今天通告赶完了？”
王源脚步停滞，接着看见梁若思转过身去，才反应过来这句并不是在说给自己听，登时有些尴尬地拽了拽衣角。
“刚到五分钟~听李哥说你今晚要给他讲戏，那我说什么也得赶回来凑个热闹嘛。”
“也好，那就今晚一起了。”
王源数次仰头想和王俊凯打声招呼，却踌躇着在这般情景下该叫他什么合适，一时间也没找到插话的机会。看他也是没空搭理别人的样子，王源觉得自己再在这一直杵着也不是回事，他低头想溜，没料梁若思竟又转身同他搭话：“王源要不要也一起？会不会太累了，我听说你连续飞了好几个小时，实在不行就赶紧上去睡吧。”

王俊凯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波动，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梁若思关切的表情，再看看王源显然不知道如何接话的迟疑，唇角不自觉动了一下。
王源自打她第一句话说完以后就没再想其他，只有些试探地叫了王俊凯一声：“导演……”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用这个称呼叫王俊凯，出口之后他自己都卡了一下。这个称呼陌生，不知不觉间拉长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果然，他这一声导演喊得王俊凯迅速回了头。王俊凯又听见王源询问他：“晚上我都闲着的。要不打扰的话一起讲吧，我们三个的对手戏好像也挺多。”

王俊凯其实直到搭上从杭州到横店的大巴时才知道王源也是乘同一班机，他没有故意不搭理王源的意思，虽然他心中的确有些逃避的因子在作祟，可如今听到王源喊他导演，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有人从后面招呼他过去，他来回转了几次头，最后撂下一句：“那也行，就一起。”

梁若思根本没发现这两人之间无以名具的氛围，还笑着和王源约好晚上七点去房间找他。王源勉强扯了点笑意，直到她走远了才缓缓收回僵硬的嘴角。

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员工，也不是个好演员。他本不该任由被王俊凯左右的情绪牵着走，却没办法不将视线停留在那人的身上。偏偏王俊凯不冷也不热教人揣测不出心思，更使他连一句对话都要在心中过滤一遍才发声。
他们心里都藏着事，难免比以往更要多虑。

随行的助理已经帮王源登记好房间，过来推了他一下：“想什么呢，我来之前宏哥特意叮嘱我一句话，你想听吗。”
王源的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你别说，我不想听。”
“他让你尽量惨一点，有好处呢。”
王源就知道刘志宏嘴里没几句正经话，登时扯了扯嘴角：“借他吉言，我心里够惨了。”

王俊凯到了房间，原本打算整理完东西先休息一会，只是他将行李箱打开，忽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脑海中浮现出王源刚刚的那张疲惫得愈发苍白的脸，王俊凯对自己说，他不想欠王源的人情，为了王源的那个创可贴，自己也该去回报他一些什么。

王源的行李都在助理手里，他用房卡刷开房门之后就直接扑进柔软的床铺，在被子里三两下脱掉外裤外衣，缩进去蒙住脑袋除了睡觉再也不想其他。助理跟在他后面将行李箱拖进来，整理好一切后刚刚出门时撞见了王俊凯，对方站在门边，手还背着，像是在犹豫什么。
“王导？”
王俊凯向后退了一步，微微伸长脖子，一眼便看见了在床上裹成一团的不明物体。被他助理撞个正着，也只能拿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东西。他手上是一个玻璃瓶，标签在掌心的一面，就这样递给了王源的助理：“让他起床喝了，精神一点。不用着急去找我，自然醒。”
小助理替自家艺人受宠若惊，双手接下了：“啊谢谢王导！”

王俊凯抬脚想走，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长臂伸进门内拿出请勿打扰的警示牌啪地一下挂在门的正中央，面无表情做完这流畅的一系列动作转身便走。助理站在门边看看牌子又看看导演潇洒的背影，默默咽了咽唾沫。
这国外回来的导演啊就是体贴。她还第一次看到这么亲力亲为关心演员的。

这些王源当然都不清楚，他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半，是这几天以来睡眠时间最长的一次，还是在白天，醒来以后脑袋里混沌成一片，看了时间都没想起来约好去讲戏的时间在七点，自然也不疑惑怎么没人来房间里找自己。
他瞟到床头柜上的饮料，一看就知道是有提神醒脑作用的，只是标签上的其他配料洋文他懒得看，一边感慨着助理最近心细了许多，一边旋开了瓶盖。一口喝下小半瓶之后王源便起身去浴室洗漱，洗着洗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好像什么事被自己忽略了一样。
他自己被自己给吓得脑袋嗡地一声，急忙跑出来拿起已经被助理充到满格电量的手机。

——坏了！

王源脸都顾不上擦，甩了甩手上的水直接冲出房门之外，没跑几步猛地砸上迎面走过来的人，就这么用别人家的衬衫撞干了半张脸。王源一抬头站稳脚跟，只见王俊凯愣愣地低头看着，也不知是盯着肩膀上那一块水渍还是仍旧一脸懵相的王源。
房门关闭的声音太大了，王源脑子里还是阵阵的余响，他忽然顾不得看王俊凯现在是什么反应，打了个激灵，转身又跑回门前，使劲按了两下门把手。

再回头时，王俊凯正歪着脑袋看好戏一样挑了挑眉。


——你要尽量惨一点。
王源懊恼地紧紧闭一闭眼，恨不能飞回去撕几条透明胶把刘志宏这张乌鸦嘴封个严实。

王俊凯见他这幅表情也不忍心再旁观：“你先去我房间。我帮你打电话给前台。”

“啊！”王源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他几乎要把出门之前着急的事忘到了脑后，扶着已经被他捂热乎的门把手立正站着，不知不觉已经流逝了一分钟的空白，他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我睡过头了……”

王俊凯已经拿出了手机，听罢侧头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仍然挂在王源房门上的‘请勿打扰’，语气也不由自主放轻了些：“没事，不怪你。”

34.

王源在进门前深呼吸一口气，推门之后换上了职业式的亲切笑容，疏远却足够礼貌客气。房间里男女主角聊得正欢，见他进来打了声招呼叫他一起。王源手上什么都没拿，自己的那册剧本还安安静静地在背包里挺尸，他硬着头皮走到茶几前拿起了空置的一册，大约是王俊凯自己用的。

演男主的李凌然和饰演女主的梁若思他都不算熟，好在这两位看上去都十分好相处。李凌然是当前一线的大腕儿，王源本以为他会比较难以接近，但事实上对方面对后辈时非常亲切，没有丝毫的架子，这让并不太善于应对这些交际的王源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在对方幽默的言语中放松不少。梁若思是二线的女星，而且一直走的偶像路线，能接到这个角色也令不少人挺意外的，当然意外程度肯定不会多于向来出演脑残剧的王源将要出演反派一号白凛这一消息。

王俊凯在王源之后跟着进了房间，几名演员都礼貌地站起身来和他打了招呼。王俊凯点点头，状似随意地在王源身边的空位坐下来，他长款大衣的下摆扫到王源的大腿，竟然也让后者心中一颤，原本不自然想要右移挪开一点的心思都搁浅了。

王俊凯手里也没拿剧本，就直接开始讲戏，眼睛始终看着对面。他们之前已经讲了有一会儿了，三位都很专业，明明刚才还是轻松欢快的氛围，转眼就都入了戏。王源也不由正襟危坐起来，尽管不是关于他的戏份，他却也从王俊凯的字里行间努力去揣摩这部剧应有的感觉。对方实在很擅长讲戏和引导，这在几年前那个成本低廉、制作也粗糙的微电影时期，王源就已经深有体会。当时的他们谁都不曾想到，当岁月飞逝，光阴折叠，再一次地场景重叠竟是这般光景。只是当年穿着简单黑色T恤、举着一袋素菜丸子的少年，如今眉目成熟，白色衬衫一尘不染，就连外套下露出的半截袖口上一枚袖扣都精致得闪闪发光。

他不再是那个时候背着双肩包，对着王源再疲惫都会露出笑容的王俊凯了。
也不再是王源的王俊凯了。

狭小闷热的宿舍已经变成了装修讲究的酒店高级客房，王俊凯英挺的侧面在阴影中刻出清晰的轮廓。他表情认真，长长的睫毛浓密地覆盖下来，嘴唇颜色浅淡。眉眼间唯独少了那份从来只为他展现的特殊的温柔。
年少时代做过的那些“大导演”和“著名影帝”彼此相知相爱、携手拍摄名动世界的电影的梦，也不过就是梦而已，转眼只剩可笑和荒谬，变成飘散的灰烬。时光从来不会回头，只有旧人总是在那条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的路上回首远望，以为能捕捉到什么形状熟悉的影子。

当王俊凯开始讲三人戏份时，王源正微侧着头偷看他，于是恰巧撞上了对方转过来的目光。
两人眼神一对上，似是有灼灼火光，烫得王源眼底涨痛。

王俊凯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戏，这部分剧本方才王源已经自己琢磨过了，但有几分不理解。这种不理解倒不是看不懂情节在讲什么，而是对剧情的发展和安排觉得有不妥的地方。其实他只需要本本分分演戏就好了，编剧又不是他的工作，没必要发表什么并不算专业的意见，给人添堵。可王源一向对演戏有可称执拗的责任感，认为该说的还是要说，何况他也了解王俊凯吹毛求疵、追求完美的典型处女座性格，他绝对不会容忍一点瑕疵。现下这点疑惑他会有，那就代表至少有和他观点一致的一部分观众也会有，为了电影更好，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提出心里的看法。
尽管王源一点也不再想和王俊凯有任何一丁点的冲突。

王源坐直一些，喝了口面前的茶水，在王俊凯说完一段话的空隙，犹豫地提出了自己的疑虑。本来满以为自己或许班门弄斧，会得到那人一个不屑的眼神，谁知王俊凯略带诧异地转过脸来，眉梢轻轻上扬。
“那对这场戏你有什么想法？”

王源抬头看了看对面两个演员，捏住手中的剧本，定定心神，才把心中早就想好的词句说了出来。他大概是说了好长一串，指尖下的纸页都因为用力而起了皱褶。
直到最后一个字滚出舌尖，王源仿佛才终于有余力向身边瞄一眼。王俊凯正专注地望着他，一瞬间就好像回到多年前他们彼此相爱的好时光。那双狭长深情的桃花眼中满是惊诧，可又从底下缓缓浮现出一层……惊艳和欣喜。

王俊凯不自觉地向王源的方向略倾身子，靠近了一些。

有些默契和心有灵犀，是与生俱来的，不因任何时间和空间的外力改变。从初识开始，他们之间就有太多共同话题，聊天聊得甚至能愉悦到去外面开房间，也不愿中断话题。这样的体验王俊凯这辈子就只和王源有过，实在令人惊喜到不可思议，当然刻骨铭心。
而就在刚刚那几分钟，他似乎觉得那一种遇见知音的快感又在时隔多年后再一次降临。无论岁月怎样变迁，眼前人在他心里又是如何从珍惜变作怨恨，再到自认为的面对时也能波澜不惊，他都没有办法否认，王源总是能寥寥几个字，就全部恰好掷地有声地说进他心底，弹无虚发，百发百中。

王俊凯其实对王源说的那一段剧本苦恼了好一阵子，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思维定式而封住了思考的能力，始终没想到解决的方法，好像怎么改都不是那个意思，而王源今天一番话，却让他瞬间醍醐灌顶。
那人只是提议改动了一个非常细微的地方，可瞬间一切就变得自然流畅起来。反应并且消化完他说了什么的那一瞬间，王俊凯整个人都难得地振奋起来，眼睛盯住王源开始与他畅聊。

这个人就好像有什么魔力，能让王俊凯忘记自己身处何方，只想一心与他旁若无人地交流，多年前那个心中怀揣梦想的毛头小子是这样，如今这个已经斩获过许多知名奖项的年轻有为的导演，居然还是这样。

王俊凯觉得好像又回到几年前的盛夏，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辣椒在舌尖碎开，两人鼻尖都覆着薄薄汗水，眼底却闪着相同的亮光。他们聊电影手法，聊摇滚音乐，聊无尽的光明未来，梦想比生命都伟大。
那是太好的岁月，好到这些年他都不敢回想，生怕发现它是不可追回的过去式，就瞬间心如刀绞，孤独像野兽一样将人不留骨骸地吞食。

而此刻对面坐的还是当年的那个人，一样的好看眉眼，一样的清朗声线，唯一不同的，只有两人之间被时间掩埋过却仍旧线条清晰的、填不上的深深裂缝。

李凌然和梁若思看王俊凯和王源忽然交谈甚欢，都不由一愣。两人也在某些话题时插进去聊个一两句，可很快就发现又跟不上他俩的思路，转眼就落在后面了。那两人就好像熟识多年一样，彼此熟知对方的节奏和频率，时不时的眼神交换，动情到让人恍惚——只是当事人似乎还并没有任何意识。尤其王俊凯，眼睛明明已经亮了，可表情还是板着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这两位男女主角见没有自己什么事，多等了一会也就借口对戏先溜走了，把空间留给一打开思路就拦都拦不住的王俊凯和王源。

王源几小时前睡了踏踏实实的一觉，现在很是精神。那两人走后他们聊得更加畅快，王俊凯开始用笔记本记录，键盘打得手指如飞。就这样王源还嫌他记得慢不够细，按着电脑屏幕拖拽到自己面前无比自然地接着他还没打完的半句话继续。
“你这是打游戏练的吗？”王俊凯终于笑了，王源火速歪过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又不理他继续敲打键盘。

这一切都太自然而然，导致两人几秒后回过味儿来时都有片刻怔愣。

他们的默契一如从前，他们发现，只要说半句就可以令对方心领神会的快意，几乎超越了当初曾发生过的纠葛。他们闭口不谈的当初，不愿想起的过往，如今好像能在一同讨论出的最佳剧情里变为微不足道的小事。
时间飞快流逝，最后一个句号在文档中打出来，王源有种完成了一项成就的兴奋，还以为自己是坐在有靠背的沙发上，便放松下来抻了个懒腰顺势向后一倒。王俊凯的手比大脑快了一步，刚刚探身凑到屏幕前就发现了王源即将后仰的举动，手臂一拦。
王源的后背靠上他伸过来的手掌，一半的重量压在一只手上的感觉令他迅速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后面并没有靠椅。顿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直起身：“呃……我刚没注意。你快看一遍，我有没有哪里写错的。”
王俊凯一顿，眼里的温度忽然像想起什么般又迅速降了下去。王源清清楚楚看见了这种变化，放在腿边的手指紧紧攥成了拳，修剪整齐的指甲掐着肉，那点微微的刺痛就从掌心顺着血液蔓延至胸腔。

王俊凯此刻已经转过脸，专心致志地浏览屏幕上王源刚刚打完的一页剧情，那只扶过他的手臂已经收回去拄在膝盖上。王源喉结滚动两下，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目光，那人看剧本，他就怔怔地偏过头去观察王俊凯的侧脸，原本握紧的拳头徒劳地缓缓松开。
太久没有这样紧靠着在同一空间里静静地共处，王源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清晰而急促。这颗心好像在任由能轻易牵动自己所有情绪的那个人搓圆捏扁，拉扯出无法忽略的切肤疼痛。
可不该是这样的。

回到房间之后的空落感与之对比太过鲜明，王源放松了身体陷入柔软的床褥中，停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只有刚刚王俊凯歪头的那个笑容、揽住自己后背那只手的温度、还有最后他离开时轻声却友好的一句晚安。
王源不禁想问这个仍然迷恋着他给予的片刻温暖的自己，为什么，这么不长记性。
不是说要只当是旧朋友，不是说只是导演和演员，不是说……
过去的都忘了吗。

他是快要忘了，快要把曾经承受被误解痛苦的自己给忘了，就连上一刻对方的突然冷漠，他都咬着牙捱过了。
王源握住被子的一角，这一浮现在脑海中愈发清晰的感知令他觉得可悲又可气。他明明在和王俊凯很正常地工作，竟然还能从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中汲取到温柔。
他明明不该这样的，曾经受过的委屈和冤枉是汹涌的海浪，多少次将他毫不留情地吞没，他怎么能还心存幻想。
王源的潜意识和思维发生了巨大的碰撞，像是撞碎了一些坚持在心间许久的固执，那些细碎的颗粒压抑在那，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像现在同样无法安睡的王俊凯。
那些稿件已经完成到令苛刻的他都满意的程度，是他和王源共同探讨出的完美。他最后看了一眼保存的提示，关闭了笔记本电脑，劝说自己该去休息了，不要再想与工作不相干的事情。

然而当他脱下了那件被王源蹭了一滩水的衬衫，水迹已经风干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手掌轻轻按在上面，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小时前冒冒失失的王源一头扎在他肩膀上的画面。

就像一个拥抱。

35.

尽管粉丝们在微博上总是看到被P成古装扮相的王源，但是定妆照公布的那天，王源的微博评论下面还是刷了满屏幕的赞叹和惊艳。而这天的王源其实已经完成了电影总进程三分之一的拍摄，适应了吊在威亚上面一吊就是小半天的苦和累。
这些对他倒是没啥影响，虽然休息时间很不规律，但是该做到的他统统都超标完成，剧组的很多工作人员私下没少夸赞他。
让王源真正苦恼的是一些打斗戏，武侠片嘛，不打还有什么看头。导演要求能不用替身就尽量不用，几位武术指导更是一刻都没离开过片场。王源这个在学校时期都没怎么和人动过手的三好学生，又是第一次拍古装戏，很多动作都要反复练无数次才肯放过自己。
他的这些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有次拍摄期间男主李凌然接受媒体采访，被问及最看好哪位后辈，他毫不犹豫就说出了王源的名字，还夸他在演戏方面天赋很高，之后这段采访还被媒体剪进了当月的娱乐速报里。

入秋之后的横店还是很热，除了下雨天需要裹外套以外，大多数时候演员们都是穿着戏服在片场走来走去，对比影视城满大街‘古人’的情况倒是不觉突兀。王俊凯少有空闲，其实这样的忙碌在选角之前就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他是越忙越有干劲的典型，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也就很容易忽略一些事，比如，王源的生日。

那天的王源只有七场戏，六场在白天，还有一场夜戏。吃过午饭之后他坐在折叠板凳上面和别人对台词，梁若思就在这时抱着她长到拽地的裙摆凑了过来。
“王源，听说你和导演以前认识？”
对面的小演员道了声好，便识趣地走开了，王源仍然坐在凳子上，回答她的表情也没有波动，只是避重就轻：“上大学的时候都是一个学校的，算认识么。”
“噢，算吧，哈哈。”梁若思听完走了几步坐到他对面，像是要聊天的样子。
王源见状礼貌地放下了剧本，听见她又开了个话头：“今天是你生日吧？”
王源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随后微笑着点了点头。也许是女孩子心细，他今天在现实中一共就收到三句祝福，一句是助理来叫他起床的时候对他讲的，顺便还亲手剥了两个煮鸡蛋给他。再一句是经纪人中午去外面的饭馆里打包了一碗长寿面回来拿给他时说的。梁若思是第三个，她说生日快乐的时候还加了一句‘作为你的粉丝一定会一直支持你哒。’然后真就摆出了一副小粉丝的样子从助理手中拿了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盒给他，让王源更是不好意思。
“没事收下吧，我也是昨天回来的时候在机场随便买的，你不要嫌弃哈。”
“那就谢谢了。”王源接过来，从盒子的大小就能猜出大概是一块手表之类的，他拿在手里把玩，偏头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远处连饭都没吃还在忙着赶拍的导演。

“你快杀青了吧？”
“嗯？”王源回过神来：“是啊，这周末就回去了。”
“真好。”梁若思拄着下巴撇了撇嘴：“我以后再也不想拍古装戏了，尤其是打来打去的这种。哎，你下一个通告是什么呀。”
“下一个……”王源想了想：“广告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也没持续多久，助理就来招呼王源开拍下一场戏。
王源走到那几座破旧的砖瓦房前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看一眼不算低的房顶，默默在心里祈祷一会千万别从上面摔下来，他看这下面的垫子也并没什么实际的作用。
这场戏是被男主追赶的反一白凛跳到房顶上奔跑，还要连跳两个房顶再一脸从容不迫的样子接着跑，最后和从对面跳上来的路人甲乙丙经过一番打斗再帅气地跳下屋顶，落地了才算结束。
王源眼睁睁看着武术老师看似潇洒地完成这一系列流畅的危险动作，还踹下了一堆零碎的瓦片，不禁咽了咽唾沫。

王俊凯拿着对讲机，从监视器屏幕前转过头，看见王源有些紧张地抿着嘴唇，也觉得有些担心。
“能行么。”
王源疑惑：“什么？”
“我说，要是不行的话，我就用远景加录房子的侧面，这样就可以用替身，录白凛奔跑的背影。”
王源听罢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试试自己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你的标准。实在不行你再用替的。”
王俊凯听完露出一个微笑，赞赏地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看了一眼，用温柔的语气提醒他：“那也好，你可别逞强啊，不行就马上停下来。”
“明白。”

拍摄到现在，也过去了将近一个月。两人几乎没有什么独处的时间，王源工作时间叫他导演，赶上在酒店里撞面也叫过几次他的全名。还真就像是普通的旧朋友。他们都无暇考虑私人问题，不约而同保持着完全的工作关系。
但是在某些时候……
王源还是会想最近王俊凯是不是太累了，三餐不会按时吃，像是应付一样抽个空闲才吃一些，晚上拍摄到凌晨，第二天为了配合演员的其他通告又要早起赶拍。好不容易下几天雨可以算是休息，结果王俊凯带着一票人马去试景，下雨天跑到山崖边上连个安全保障都没有。回来的时候在走廊上遇见了，王源强忍着想要管闲事的冲动，看见王俊凯全身上下就没一处是不被浇到的，头发像洗过了一样。可最后他也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眼睁睁看着王俊凯打着哆嗦钻回房间里。
就是在这些时候，王源会希望他们的关系再拉近一些，至少是有资格可以把他骂一顿让他听自己的话，那样的关系。

“道具道具，我说了几遍了，他们手里的刀呢？”
“好了演员都就位了吧？”
“……一会你们俩拖着垫子一定要跑快点，注意点上面瓦片掉下来别砸到，要是真砸到了也得跑……”
“凌然你一会站稳了啊，你下面可啥都没有。”
……
“王源你往中间站一点。”

拍摄现场有场务在进行最后的布置，王俊凯时不时也会冒出一句指示，那些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王源站在屋顶上手持塑料质地的剑柄，在众多声线中轻易就能捕捉到属于王俊凯的那一道。他现在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听见开始的提示以后才像豁出去了一样跑了起来。
脚下的瓦片并不结实，哗啦啦地碰撞到一起。王源一口气从屋顶的一头跑到另一头，这个时候他该要纵身跳向另一座屋顶。两栋房屋的距离不远，如果是在平地说不定大跨一步就能到了，可是这是在站都站不太稳的地方，王源借着一股冲劲纵身一跃，又一刻也不停歇地继续向前奔跑。

王俊凯始终盯着监视器的屏幕，看见王源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身手矫健，可是他跳出去的那一瞬间，王俊凯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呼悠一下的颤动，就像王源每次挥动手中的剑，王俊凯都生怕他会重心踩不稳，还要担心下面的垫子接不接得住他。

在紧张气氛包裹下的第一条就随着王源跳下来的动作结束了。王源一条腿跪在上面，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垫子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用，但终归还是挺软的，起码他没觉得怎么疼。

然后开始拍第二条、第三条……就在大家都放松了警惕以为王源已经掌握了屋顶奔跑的技巧时，发生了一个意外。
不知道是第几条拍摄，王源在跳下屋顶时没有注意到垫子的距离和之前的不一样。王俊凯是看到了，但是当他猛地站起来想叫王源名字的时候，第一个音节还没从喉咙里出来，房顶上的人已经做出了跳跃的姿势。

如果让王俊凯来形容一下那个时候的心情，他肯定只说一句——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其实那个屋顶并不算太高，就当王源是在底下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跳下来只要不是头朝下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是有些时候，当一个人发现了危机却没来得及出声制止，那在危机发生时的震惊就会被放大十倍还多。

王源着地的时候，只有一只脚落进垫子里，另一只脚歪了一下，他身体向前想稳住重心时就扑在了地上。
那个时候他没感觉脚腕有什么事，他以前也崴过脚，疼一会就过去了。当时大家凑上来的时候就见他抬着被石子划破的手心略带尴尬地解释说没事，是自己不小心。
王俊凯跑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腕，又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他的左脚：“你的腿没事吗？”
“没事没事，就是崴了一下。”王源被手拿急救箱的工作人员拽了过去，临走还问了一句：“导演这场过没？不用替身了吧？”
王俊凯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只勉强露出一个笑：“过了。”
然后王源就乐呵呵地处理伤口去了。

等到晚上拍夜场戏的时候，王源才尝到苦头。左脚从一开始的阵痛变得片刻都不安宁，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他怕说出来会影响大家的进程，再加上这一场戏没什么大幅度的动作，他也就默默地一直忍到最后结束。
王俊凯旁边的人发现了些异样，“你觉不觉得王源走路的时候腿有点抖。”
王俊凯早就发现了，虽然取的是上半身的景，但是他已经观察王源很久了，即便那人还是一脸的从容，角色的情绪也都切换自如。
而看王源的样子，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身体状况说出来。

王俊凯太了解对方倔得要命的性子——简直和从前一模一样。他还记得那一年冬天，学校忽然心血来潮地搞特训，拉着学生去山里锻炼体能。王源当天刚好重感冒，却仍旧一声不吭地跟着队伍跑了十公里，最后还是为数不多坚持在规定时间内跑完全程的。导演系的跑在表演系前面，当王俊凯气喘吁吁地站在终点，见到恋人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脚步虚浮地向自己跑过来时，简直心疼到无以复加。他把整个身子都变得软绵绵的王源捞进怀里，看他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大声了几句，问他为什么不听话——重感冒的时候长跑是很危险的，明明在家里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说不会硬撑，怎么又逞起强来。
而那时王源就只虚弱地对他笑笑，眼里还是有很亮很亮的光，安慰他说没事。

王俊凯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只是他现在再也不在曾经的那个位置，不能第一时间就把他揽入怀中，也不能质问他为什么要逞强。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王俊凯忽然又自嘲般笑了一声，嘴里全是苦涩。
——那些于他而言珍贵的记忆，对方或许也根本不需要。


今晚的戏拍完收工，王源捧着一罐助理给的热水小口小口地喝，小姑娘有点红着眼睛，在给他披外套。王源瞅她两眼，笑了：“你干嘛呢？一脸不高兴的。谁又欺负你了？”
“……就是你！”小助理想了半天，还是瘪了瘪嘴，“下午那个医生就说你伤的挺严重的了，你还非说就是崴了脚，现在路都走不稳了……”
“好好好，是我欺负你。”王源笑着把她的话截住，一手将热水的盖子旋上，“我走不稳路，那烦劳你搀一下我？”
小姑娘憋着气鼓起包子脸，扶住了王源一只胳膊。

王源虽然人很瘦，但到底也是个成年男人，骨架都摆在那儿，他助理又是个特别娇小的女孩儿，王源实在不忍心把身体的重量放多少过去，只稍稍借了她一点力，自己咬牙撑着走。他最不能招架这个一点小事就特别容易哭的小姑娘的眼泪，就只好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但脚腕传来的剧痛没办法欺骗自己，他的额头很快覆上涔涔的冷汗，打湿了落在一边的刘海。
他自己也没料到，本以为就是崴个脚那么简单的伤势，这会儿竟然愈发叫人不能忍受起来，何况他本来就是怕痛的体质。

王俊凯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王源还没换掉戏里的服装，一身白衣胜雪，头发高高竖起，插着一支碧绿的簪子，古装扮相格外好看。他眉眼精致，上了一点妆显得更加动人，只是原本红润的嘴唇此刻泛着苍白，不太明显地被牙齿咬着，似在偷偷忍耐什么。

王俊凯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短促地揪了一下，阵阵发痛。
“王源。”他叫了这一声之后，迟迟没有下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又放下，眼睛里也迅速掩去那点情不自禁泄露的情绪。

王源抬起脸看他，可那双桃花眼里看不懂的神色叫他心头一紧。他以为对方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的——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可他走过来了啊。才过了这几年，王俊凯应该还记得他的生日吧？
只是事到如今，一句“生日快乐”都成了百般期待的求而不得。
王源觉得脚上的痛感越发明显，尤其是要在王俊凯面前尽力维持平稳站姿的时候。
两人沉默了一阵，扶着王源胳膊的小助理有点急了，她感觉到王源的颤抖，只想送自家艺人卸了妆快点回去躺着休息。踌躇再三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王导，源哥他……”

她话音还未落，王俊凯就直接伸出一只手臂来，隔开了她和王源的距离。那只宽厚的手掌一碰上瘦削的肩，两人都是一颤。王源猛地抬头，看见王俊凯保持着原先的淡漠神色，却有点不自然地道：“你这样走太慢了，你看看，现在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你们了。”
“我……”
“上来，我背你。”

听闻此言，别说王源，就连一边的小助理都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天底下居然有这么照顾演员的导演，她简直要忙不迭地先替王源鞠躬道谢，又不知道这样到底合不合适。
王源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般先看了眼四周。果然片场转眼间就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拎着折叠小板凳、扛着器材的人，演员都走光了。

王俊凯已经不由分说地转过了身，微微弯下腰来。王源看着他宽阔的脊背，忽然有一股酸涩感一下子冲到了鼻尖，呛得他眼底涨痛。
王俊凯也不催促他，就那样一言不发，沉默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王源才小心翼翼地把手臂搭上那好几年未曾触碰过的肩膀。

36.

王源迟疑着将全身的重量全部压在身前人的背上，这个过程缓慢得有些夸张，连站在旁边的小助理都忍不住上来搭了把手。
王俊凯利落地站起身，好像背着一个人走路丝毫不费力气，他颠了一下手臂，调整了一个让两人都舒服的位置，大步迈向远处的面包车。那是最后一辆了，夜晚的横店虽然常有忙碌的夜场戏，但是他们选的位置很偏，撤了灯光和道具之后便足显宽旷。
面包车不允许开进来，差不多要走五百多米的脚程，王俊凯就这样背着王源越走越慢。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竟然没有了其他画面，他以为这样亲密的举动会让自己想起什么，可是都没有。他盯着路面上零散的石子，放空一样不自觉就慢了下来。耳后有温热的气息洒过来，还带着淡淡的熟悉味道，像是清新自然的薄荷，或是雨后被打湿的树叶。
那是王源独有的味道。再一次闻到的瞬间，王俊凯呼吸一窒，却没有做出丝毫表现，只是心中无端生出许多情绪来。

背后的人明明非常轻，就好像多年不见又瘦了许多，连骨头都变得硌手。他背起人来根本一点都不费劲，但却还是觉得身后沉甸甸的，仿佛一步步背着他对王源的那些说不清的感情，它们太厚、太重了，有恨，有怒，有持续数年的不解和失望，还有——他最不愿意承认的，爱。
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怎么能还如此天真地怀揣着那份爱。

王俊凯本来也想忍着，想对王源的受伤视而不见，想只表示工作上的疏离问候，可当他看到对方额角冒着汗，脸色苍白地拼命稳住平衡的模样，还是没办法装作不在意。照王源自己咬牙硬撑的那个性格，恐怕等上了面包车，脚腕的伤又要加重一个等级，到时候还有可能耽误到全组的拍摄进程。
他是为了工作。

王源趴在王俊凯的肩头，呼吸都放轻了许多，他其实过了好久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正被王俊凯背着的这个事实，心中余震未消，直至此刻心脏都在砰砰直跳，那声音在耳边清晰可闻，让他忍不住想用手按紧它，生怕对方会听到。王源有点不自然地微微直起点身子，盯住了王俊凯的后脑勺。其实他在心里隐隐期待着走到某一处时对方会突然转过头来说一句生日快乐。这份期待令他有些紧张，即便双手指节已经不自然地曲起，也并不会有任何人看到他已经泄露的心理活动。
他的助理跟在他身边，三个人就不能算是独处，王源在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还是没忍住，出声让她去车里等他们。小助理稍有疑惑却也没说什么，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就将他们甩在身后好远。

王俊凯看向他助理的背影，微微偏头似乎是以为王源要对自己说什么。可是王源还是沉默地趴在他的背上，直到他们这样相对无言走了很长时间，王源眼看着离那辆银白色的面包车越来越近，终于绷不住了。
他轻轻地“喂”了一声，音量小得就像是私密的耳语。王俊凯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侧头的动作就算是回应。

“你……”想说的话已经呼之欲出，就堵在唇齿间怎么也出不来。王源在心里也嫌弃自己不够干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嘛，反正这么些天的工作走下来，他和王俊凯已经不像刚刚重逢时那样尴尬了。他的自我纠结维持了几秒，最后还是选择了旁敲侧击：“你看看今天几号了。”
王俊凯并没有多想：“手机在我衣服口袋里，你拿出来看吧。”

看来……他真的忘了。

王源心里闪过一丝无奈，却也无法找到任何理由去埋怨王俊凯。于公他是每天忙拍摄无心考虑其他，于私他也没有了当初那个可以抱怨恋人忘记了自己生日的身份。
王源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反正一个月前王俊凯过生日的时候自己也什么都没说。虽然……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重逢，他是没有机会送上祝福，但是他一直是记得的。只要在某个地方看见921这三个数字，他就能立刻联想到王俊凯。
期望王俊凯记得自己的生日，类似于这种想法大概都可以统称为——想要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证明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没有将这段感情遗忘。

然而事实还是和心中的期望背道而驰，突然的落差一时令王源忘记了要圆下拿手机看日期的谎。王俊凯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便问他：“怎么了？”
王源把半张脸都缩在他的肩膀之后，闷闷地回答了一句：“没怎么。”

王源啊王源……事到如今，就别再自欺欺人了。
他自嘲般在心里数落了一遍不争气的自己。
身下的脊背宽阔而踏实，趴在上面的时候可以放心地将全部的重量都压给他。他贪恋着这份温暖，安逸得就像他们并不身处于工作时的横店，就像他们还在走那条从学校通往公寓的小路，夜晚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直走啊走……

王源抽了抽鼻子，忽然伸长手臂从后面环住了王俊凯的脖颈。脸颊贴上细碎的发丝磨蹭几下，不意外地感觉到王俊凯有片刻的怔愣。

可是王俊凯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这条不长不短的夜路，还是会走到尽头。


“我的源大公子啊，你再不回来我真要报警了！”
“干嘛，今晚有工作？”王源刚刚才在剧组租借的化妆室里换上自己的衣服，卸下妆的脸上稍显疲惫，他坐在沙发上挽起裤腿，还招呼经纪人帮他把行李中治跌打扭伤的喷雾拿出来。
他经纪人抱着双臂，动都没动，站在那止不住的损他：“你少转移话题！你今天没发微博！粉丝等了你一天了！这些事你能不能多想着点！”
“啊……我给忙忘了。”
“算了，我11点59的时候看你还不回来就替你发了。”
“喔。那你还着什么急。赶紧帮我把喷雾取出来。”

“喷雾？”她终于注意到王源已经撩起裤腿的的左脚：“你受伤了？！”
女人突然的尖叫令王源脸上一皱，他把食指放到嘴边：“嘘——你小点声，隔壁还要不要睡了。”
“你是不是又逞强了？！我告诉过你多少遍……”
“好好好我错了，”王源赶忙敷衍似的连连认错，他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实在不能忍受经纪人一贯的大惊小怪，为了向她证明自己并没有什么大事，他还忍痛站起身走过去将她朝门外推：“你是我亲姐，行吗，这么晚了你赶紧睡，我自己弄完就睡了哈。”

将临出门的前一秒还叽里呱啦念叨他的人隔绝在房门之外，王源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一瘸一拐地坐上床边，哈着腰从行李中翻找着云南白药。他心里在想着别的事，手上的动作便显现出些许凌乱。
微博上很多喜欢他的人都在祝福他，可要说句实话，这些都弥补不了他没得到王俊凯生日祝福的失望之情。
王源喷好了药，握着手机坐在床上粗略地翻看着私信里的祝福。他看见主页下那条经纪人帮发的微博，怎么都觉得不顺眼，又动动手指发了一条没有配图的文字微博——祝福都收下了，真的谢谢你们。我很开心。

很开心。

王源发完之后盯着自己写出来的最后三个字，喉间发出苦笑般的声息。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骗自己……好玩么。
不好玩。一如那时在王俊凯生日当天删除微信好友的他一样，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过自己，原来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心里安慰罢了。
不管过了多久，王俊凯还是能轻而易举牵动他的情绪，甚至给他致命一击。

然而王源并不知道就在他自我嫌弃的这段时间里，房间门外，有他想念着的人曾匆匆来过。

几分钟前，他的经纪人在门口几次想砸门再骂他几句解气，最后想着看在你今天已经挺惨了的份上就算了吧。她叹了口气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转身前忽然瞧见拐角处走出来一道人影，定睛一看，连忙朝那人的方向迎了上去：“Karry导演，还没休息呢？”

王俊凯点了点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她身后紧闭的房门。
她一向擅长察言观色，见状又讲道：“有事吗？他还没睡，要不要我帮你叫他……”
王俊凯立马抬起手阻止：“不用。没事，你帮我转告他，明天下午的戏改到后天了。”
“啊好的没问题！”
“还有……明天你带他去医院看看吧。药费单记得拿给财务。”

经纪人早就听助理姑娘说过，这个导演啊，可会照顾演员了。她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只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态度对小助理教育道：在国内他也算个新人嘛，多少还是要客气一些的，你等过几年再看，这种事啊姐姐我见得多了。
现在她再想想，总觉得从两人对彼此的态度中嗅出了一丝微妙的异样。
Karry不像是在关心一个普通的演员，王源也不像是单纯地把他当成导演看待。
虽然他们的掩饰都很完美，给外人的感觉就是素不相识的样子……

再下面的，她也不敢想了。盯着王俊凯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最后也只能摇了摇头，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王俊凯换了睡衣翻看手机，微信上被群聊消息刷着屏，上面都是剧组人员回复的清一色的【收到】
而最上面的一条是自己几分钟前发送的更改拍摄时间的通知。
他收起手机准备休息，屏幕被锁定的瞬间眼睛不经意瞥见日期。11月9日。他想起王源问自己今天是几号的事，缓缓地闭了闭眼睛。

昨天……是王源的生日。对方问他的时候他装作云淡风轻，甚至连一句卡到喉咙口的祝福都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已经与对方有了太多不该有的牵扯，以往所有触目惊心的种种和曾承受过的痛苦都在提醒着他，不能再靠近了。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
可王俊凯又怎么会不记得呢。关于王源的一切都好像用刀一下一下雕刻在他的胸腔里，随着心脏一起跳动，想要剥离就是剜骨抽髓。

王俊凯阖着双目也无法舒缓眼底疲惫至极的酸痛感。其实他弄不懂王源的意图，如果他旁敲侧击的那几句话是提醒，那也就是说王源希望自己可以说一句生日快乐。
可是为什么。他们不是早就没有和对方再说起这四个字了吗。
搞不懂王源的想法，也只能选择装傻，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或许是对他们俩现在的关系该持有的最好态度。

王俊凯在潜意识里不希望自己多心，于是将所有对王源的不同于其他演员的关心刻意忽略，如今他的脚受伤了，那么调整接下来打戏的拍摄时间也是对表演效果负责的理所应当。
王俊凯并不觉得王源在意自己的一句生日快乐，也不知道这样的忽略会让王源失望。

他们俩都以为对方已经淡忘了过去，只有自己仍然会想起那些往事。
只是王俊凯多了一份介怀罢了。


第二天王源刚一睡醒就被拖去医院做检查。伤势并不严重，医生说没有伤筋动骨，就是可能还要疼几天，贴一贴膏药就不用担心了。经纪人和助理一左一右搀着王源走出医院，这俩人小心谨慎的样子令王源哭笑不得。好在横店本地的医院都是见惯了明星的，除了有一位小护士索要了签名之外也没引起什么注意。
虽然脚上有伤，但是王源的心情却比昨天要好得多。外人也许不清楚，但是他自己心里最明白，王俊凯肯为他调整拍摄日程，这个解释光是想想都令他欣喜莫名。尽管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警告他别多想了，人家不过是怕你演不到标准罢了。
但那道声音很快就被无视了。因为相比较口头上的关心，王源还是对这样暗戳戳的体贴更心动一些。

傍晚王源有一场不需要走路的戏，说出来其实挺惨的。
白凛身负重伤，趴在山脚下奄奄一息，这里需要加内心独白，那就是后期的配音工作了，在当下王源只需要演出来吐血倒地外加极度悲伤的心情仅此而已。

王源还是头一次用到需要进嘴的可食用血浆。临拍之前道具组的老师问他：“你要吃甜的还是咸的？”
那语气就像食堂的打饭阿姨问他要不要加汤一样。
王源懵了一下：“啊？这还能选？”
“一般都会选甜的……啊呀，甜的用光了，就剩咸的了，行不？”
“行啊。”

然后王源就经历了一遍又一遍的吐血倒地。几次下来味蕾已经被折磨得分辨不出咸味，只剩下满嘴的粘稠感，恶心得他几欲呕吐。
忽地想起道具老师最后说的那一句：没事，坚持坚持，多拍几回这种戏就吃得惯了。
王源趴在地上一脸虚弱，哇地又吐出一口食用血浆。

以前拍夜戏他最期待的就是那顿丰盛的夜宵。晚上的工作人员不及白天的三分之一，通常时候王俊凯会自掏腰包买点甜品之类的犒劳他们一下，或者运气好赶上几个制作人过来探班还能请吃披萨之类的外卖。
今天的夜宵是脆皮鸡，几个助理都顾不上自家艺人，围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王源的那位还算有些良心，特意多领了一块鸡腿给他再走。王源盯着纸盒里的美味，竟然没有一点胃口去尝试。

王俊凯一手拿着纸袋包裹下的鸡翅，一只手还在监控器前按来按去，和旁边的灯光师一起回放看刚刚拍下来的画面。
他无意中瞥见王源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心下便觉得奇怪，等了好一会再回头也没见王源开动。印象中挺馋嘴的人竟然也有吃不下夜宵的时候，王俊凯抿抿嘴唇，推了推旁边的男助理。

王源拄着下巴正看着那些小姑娘有说有笑地聊八卦，其实也没有认真听，就是在发呆而已。这个时候王俊凯的助理走了过来他才回过神，勉强扯了一丝笑容出来问好：“刘哥……”
“咋了你。怎么不吃呢，可别告诉我你在减肥。”
“怎么可能……”
“是不是血浆太咸了？我猜你是不习惯那个味道吧。”男助理将刚刚王俊凯的猜测说了出来，还心虚地朝王俊凯的方向看了一眼。
王源也没注意这些，只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可能还是喜欢甜的吧。哈哈，没事我一会就好了。”

“很多演员第一回吃这东西都不习惯，我知道有种糖比较容易把这股味道压下去，我去给你买。”
他说完便要走，王源想起身拦住他让他别麻烦了，可能是起来得太急了，脚腕突然的刺痛令王源一个没注意又坐了椅子。
“刘哥不用麻烦了！我……”王源话还没说完，看见已经走出好远的人头都没回地朝自己挥了挥手，看来也不用客气了。

其实王源在放松了身体靠回椅背上的时候很想的是问问这位助理，你这突然的关心，是自己的意思……还是……王俊凯的意思。
王源微微抬头望向仍在专心致志工作的王俊凯，对方并没有一点想要看向他这边的意图。

不一会那位助理就拎着一袋糖果回来了，那个时候夜宵时间已经差不多快结束了，王俊凯他们都准备着要拍下一场，一群人忙着搬动道具和设备。
经过演员休息区域的时候，不了解情况的可能会以为王源和那位男助理吵架了。这不能怪王源客套，本来他和王俊凯的助理就没什么接触，对方突然表露关心还给他买了糖果，这份好意他一时间还没法坦然接受。便从助理的背包里拿出了自己的钱包，说什么都要给报销一下。
如果是经济人在旁边的话肯定会阻止他，毕竟这点小钱不是该他在意的事。
然而当时的王源哪里想得明白这些。

如果能预料到接下来一分钟里发生的事，王源说什么都不会再拿出钱包。

因为就是在两人推推搡搡的几秒中，王源的手指误伸进了没有装着钞票的夹层，把之前随手塞进去的两张发票拽了出来。可重点并不在这——

王俊凯扛着两个折叠座椅从距离他们几米外的地方走来，目光落在王源那个半打开的钱包上，而就在他的注视之中，一张小巧的纸片被抽出的发票带了出来。

夜晚剧组里用来临时照明的白色灯泡接触不良跳闪了一下，照在已经褪色的淡蓝色纸片上，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只用了短短数秒。
王源仓皇蹲下迅速捡起纸片放回钱包的动作就是结尾。

他已经顾不上趁他不注意偷偷溜走的男助理，在飞快阖上钱包之后心虚地瞥了一眼刚刚监视器所在的方位，而预料之中坐在桌前的人已经消失了。他再一回头，几步之外的王俊凯逆着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他看不见王俊凯的表情，也顾不得周围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就连自己的助理喊他准备开工他也听不见了。
手心里紧紧攥着的钱包仿佛滚烫得灼热，而隐藏在夹层里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的东西，却偏偏被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人看见了。他知道王俊凯一定看见了，不然不会停在那里。

王源的胸膛微微起伏，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王俊凯脚下的碎石子。
直到王俊凯先开了口：“王源……刚刚的是……”

“不是。”

王俊凯对于刚刚得知的这条八卦消息，不知该用原来如此还是意料之中来形容。他只冒出了这两个想法，可不管是哪一种，几年前的他都没有选择。他现在就更加没有资格这样说。
——王源是不会向这些污秽东西低头的人啊，此刻陌生人都这样描述他。而曾经与他最亲近的自己，心里却痛苦又不甘地……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他有点迷惑了，当年亲眼所证的一切明明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可在这一瞬间，他却忽然觉得自己很有可能真的搞错了什么。
在心底里埋藏了很久的‘万一’即将破土而出的当下，他开始惶恐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揭开已经显露边角的真相。因为他发现这个真相离当初所有人的推测越来越远，一旦将那时的结论推翻，那么他就是所有人中最对不起王源的那个。

而他现在已经开始不安，他想要重新揭开当年矛盾火引的想法在蠢蠢欲动，潜意识里却在用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的方式来掩盖逃避的情绪。
自从那张旧车票出现以后，他几乎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工作时间之外的王源。
现在，他更苦恼了。
一想到误会的可能性，他就按耐不住心脏狂跳。说不上是期待这个可能性出现，还是害怕这个可能性背后所代表着的种种事实。

他想起王源在夜色中拖着带伤的左腿尽可能快速离开的背影。像受伤的动物在逃跑时的样子。如果他真的误会了王源，真的把他那样爱着他的王源一个人丢下了……

王俊凯抱着双臂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低着的眼脸藏进阴影中看不清切。
“咋了？冻着了？咱俩赶紧回去吧。”
“……好。”

他光是想想这种可能性，就已经无法原谅自己了。
更别提王源本人。
应该要恨死他了吧。


电影后期的工作王俊凯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每天按时去一趟工作室验收一下当天的成果。他回B市也有一个多星期了，明明只要打个电话就有机会约王源当面说清楚，他却迟迟没有动手。也是听说王源最近在忙着拍摄短片广告，还是一个系列的那种，他不想在这时候打扰。
然而没等几天，见面的机会就突然出现了。
王俊凯接到以前导员的电话，代表学校邀请他去参加当届微电影的颁奖礼。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自己应该揣着自豪的情绪马上答应，反而问了导员一个令对方很是意外的问题：“还邀请谁了？王源去不去？”
“应该来吧，去年他也来了呀。不过去年你不是在国外呢么，就没给你打电话。”
“好。”王俊凯调整了呼吸：“我一定去。”


这是王俊凯归国以后第一次回到熟悉又陌生的校园。图书馆的外墙翻新，重刷了乳白色的漆，总是松动的第六块台阶也在边角糊上了水泥，新鲜的颜色一眼就能看出来。后身的绿化带扩到了围栏，新栽下的树苗还是光秃秃的样子。
轿车驶进校门之前，王俊凯望了一眼后车窗外的美食街，有稚嫩的面孔手挽着手从店铺里走出来，天还没黑，不到夜市开始的时间。可光看那些招牌就知道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学校里的每一个衣着光鲜的身影，眼中都散发着明亮的光，藏着对这次颁奖典礼的期待和忐忑。有人浓妆艳抹，有人不苟言笑，还有人……像他一样，眉眼之中满是对母校的怀念。

王俊凯正了正领带扣，推开车门后深吸了一口气，心理作用的催使，让他连呼吸这校园里的空气都嗅出了从前的味道。
导员让他先去校长的办公室问声好，他凭借记忆中的地图搜索出A座教学楼的位置。像这样的颁奖典礼，不仅有学校里其他院系的同学来凑热闹，更吸引了许多外校的粉丝和报刊记者。
粉丝们摸清了嘉宾的规律，在A座教学楼的门前围堵。王俊凯当然不用担心这个，由引导的学生会成员替他开路，不慌不忙地进入了大门。

他在出来的时候才觉出头疼，怎么也没想到前门有人、后门的人反而比前门还要多，将窄窄的一道小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刚要转身选择别的出口，忽然觉得门边上西装革履的挺拔身影无比眼熟。

王源和他的心理差不多，以为前门有粉丝那从后门走就省事一些。结果没想到刚一出门就被早早埋伏的粉丝抓了个正着，他又不忍心就这么逃掉让她们失望，乖乖站在门边一个一个接下她们递来的本子，签名签得字都要飞起来——他本来就很少会有需要大量签名的时候。
王俊凯默默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像是在等待他签名结束。

王源背对着他看不见，但是正面的粉丝们很快都发现了这位一看就是嘉宾的男人。纷纷议论是哪位明星，这么帅气怎么从来没见过。七嘴八舌的讨论终于落了一些音节到王源的耳朵里，他顺着粉丝的目光回了头，正好对上王俊凯投过来的视线。

见王源已经愣得忘记了手上的动作，王俊凯不得不走过来凑到他身边提醒他：“快签啊。”
“好、好……”王源火速低头，笔下的签名早已走了样。

粉丝们临走之前还意犹未尽地迟迟不愿离开，几个小姑娘还大胆地告白，说是王源的学妹，已经关注他很久了，弄得王源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来就不太擅长这样近距离当面应对粉丝，尤其是他身边还站着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王俊凯。

总算是离开了人多拥挤的教学楼周围，距离颁奖典礼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王源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随意地踢走了一块石头，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就是觉得太巧了，前几分钟还在想王俊凯会不会来，现在就并肩站到了一起。他们不约而同地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到学校，又投机取巧地找了后门想溜，结果就这么撞上了。

好不容易建立的朋友关系好像因为之前的车票又给打得乱了套，王源不知道该聊什么话题缓解尴尬，只能这样沉默着祈祷王俊凯有话可聊。
过了一会王俊凯才开口：“听说去年……你也来了。”
“对啊，不过去年的冠军作品没什么看点。看得我都要睡着了。”
“是么……”

两人又开始了东拉西扯的闲聊，只要一谈到与电影有关的话题很快就能变得轻松。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文化长廊，这里摆放着每一届前三名微电影的海报和简介，于是两人都不禁加快了几步，心照不宣地寻找那幅写有他们两人名字的海报。
可伫立之时，谁都没有先说这怀旧的第一句话。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那幅王源张开五指伸向夜空的照片就好像还是昨天刚刚照下的。海报中的少年，如今已经可以作为学校的邀请嘉宾回到母校。曾与他并肩站在讲台上的学长，现在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身边。
变了吗，好像什么都没变。
又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王源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苦笑。他转头想去看一看王俊凯的表情，却意外地发现那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看着他。深邃的目光柔柔地望过来，没有笑容竟也溢出了令他心颤的温暖之感。
他的手上早就感觉到了皮肤相触的电流，他们的手背相贴，肩膀相叠，不知何时画出了一个亲密无间的形状。
王源明显感觉到酸涩的眼眶开启了感性的开关，他急忙转过头去，深呼吸几次企图压抑住忽然汹涌的情感。调整好心跳频率，王源鼓起勇气再回头，却发现王俊凯已经移开了视线。
王源有小小的失望在心间闪过，却也觉得这样很好，起码不会再相顾无言扰乱掉很难恢复回原样的心境。然而他刚刚松一口气，却看见王俊凯伸出的右手已经触碰到了海报裱框边缘。指尖在透明玻璃上缓缓移动，像是在仔仔细细地抚摸着珍贵的宝物。

王俊凯的动作停下了。

下一秒，王源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坐过山车一样随着王俊凯的停止猛地悬到嗓眼。

王俊凯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而指尖所触的位置，是他的名字——

“王源。”

38.

在一幅很大尺寸的海报上随意点出主演名字的几率有多少。王源不明白王俊凯为什么会突然将指尖停在自己的名字上，就像一个隐晦的暗示，但是他还能暗示什么，王源实在想不到。
王俊凯叫了他一声，就没了下话。王源还偏头等着听他要对自己说什么，却发现王俊凯好像只是闲得无聊叫自己一声罢了。

等到他们散步一样来到礼堂，已经是人山人海的架势。嘉宾都坐在前三排，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还需要一个一个打招呼。有记者将镜头对准王源，还没等询问可不可以采访，就已经被拥挤而上的人流冲走了。在全部座位坐满之前，礼堂里都会持续着乱哄哄的样子，就连和旁边人说话都要贴近了才能听到。
王俊凯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王源跟丢了，他原本站在王源身后，有熟人问好就停下来说句话，后来再抬起头时就不见了王源的踪影。两个系本来也是应该分开坐的，他思考了一下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中要找人的话成功的概率有几成，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和许久不见的同学坐在了一起。

听旁边比自己高了好几届的学长说，这微电影的质量从你们那年往后是一届不如一届，还闹出过亚军作品抄袭的事，王俊凯在旁边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感慨了几句现在有些学生啊就是心思不正。而等到这一届的微电影前三名作品开始播放，王俊凯才真正明白学长口中所说的一届不如一届是什么意思。
拿低俗当作噱头，仅用暴力来渲染通篇人物性格——就这样的作品，竟然也能被冠上前三的名头。王俊凯看得心惊胆战，他很怕最后第一的作品放出来，会让他对评选的整体水平提出质疑。
然而庆幸的是，今年的冠军作品却是令人眼前一亮，尤其是在与前面几部作对比的情况下，连向来眼光挑剔的他都能在心里为之打一个高分，学长看到一半的时候还特意伏在他耳边说要收回一届不如一届这句话。

可能是心理作用，王俊凯总觉得在拍摄的手法上看到了当初自己拍摄参宿四时候的影子，唯一的主角、不按常规出牌的爱情、还有最后由近及远超过三分钟的长镜头。
王俊凯在片尾曲响起恍惚地朝表演系的方向望了过去，屏幕上昏暗的灯光笼罩在前几排，他就那么随便扫视一圈，正看见王源扭着头看向自己。

就仅仅一个眼神，王俊凯知道，王源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他们总有一种默契不可明说，在于灵魂和思维的契合，每每感知到时只觉得不可思议。王俊凯和王源对视着，露出一个温柔而灿烂的笑容，像是在说‘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王源的眼睛亮了起来，微微低头回给他一个浅笑。

王俊凯本来是迫不及待想在散场时找王源聊一聊这个作品，没想到会被几位前辈拉走，还没等他有所推拒，已经被揽着肩膀走出了几米外。
料想表演系那边也不会清闲，在门边候着的记者们蜂拥而上，扛着摄像机的人也走得健步如飞，都不想错过这次采访的好机会。

就像已经适应了的商业应酬，王俊凯保持着一贯的风度和礼貌，在邀请下来到礼堂一楼的后台。休息室里有那位这一届的冠军得主，正在和他的主演难掩兴奋地交流，旁边还坐着他们两人的辅导员。
他一进门，两个学弟就站了起来，尤其是那位导演系的，眼睛亮晶晶的样子，走上前和他握手。
“王俊凯学长！”
他一愣：“你认识我啊。”

学弟还没说话，王俊凯身后的人就推了他一下：“当然啦，不然我带你来干嘛，我可是受人所托，这孩子挺崇拜你的。”
学弟点头如捣蒜，握着他的手就不撒开：“学长我超级喜欢你的参宿四！我都研究半年了！”
“是吗……”怪不得当时看他的作品会觉得有些熟悉。王俊凯笑着点了点头：“你的作品也很棒，加油啊。”
“一定一定！你后来在国外的毕业作品我也有看的！但是还是最喜欢参宿四了！感觉你出国以后好像换了一种风格……我一直都想找机会问你，为什么不再尝试当初微电影的风格了呢？”

他这问题令王俊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很多导演都有这样的经历，第一次的作品像是积攒了毕生的才华，大放异彩之后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也许，王俊凯想，也许自己现在正处于这个怪圈之中。
没办法回答，也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对方显然没有注意到，反倒鼓励起他来：“希望有机会还能再见到学长拍摄这类的作品！哦对了！还想看你和王源学长再一次合作！”

再一次……合作吗。
王俊凯想了想，这次的武侠电影应该不能算的。于是他在学弟期待的注视中谨慎而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定。”

许是他提到了王源的缘故，一直在旁边没有出声的主演插了一句：“可是王源学长好像一直在拍那些脑残剧诶……”
他旁边的辅导员瞪了他一眼，对他在前辈面前发表这样唐突的言论不太满意。王俊凯倒是没在意他的话，替王源说了一句：“都是为了工作，以后你会明白的。”

“对呀，王源也是我带的学生。”旁边的辅导员回忆起了当年曾令自己骄傲的学生，言语中满是赞赏：“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年我们几个老师经常聊起他，真的，我不敢说最好，但是他可能是我带过的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学生。”
“真的吗，你之前还说你看好我的！”
“哎呀，你也会有出息的嘛，我就事论事啦。”

这个小演员……还是心气高呢。王俊凯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反正这样的骄傲也是少年时该有的心气儿，他们当初可能也是这样，只不过多会了一些谦虚做掩饰罢了。
他刚想说告辞，却听见那位辅导员仿佛打开了关于王源的话匣，说了一些能够证实王源当年成绩又好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往事。王俊凯没舍得离开，靠在桌边静静地听她讲。
讲着讲着，他在听完了一段话以后，忽然心脏一缩。

“……就是当时他们那一届微电影评选结束以后，你知道谁来约他拍戏吗！……那可是大导演诶……当初学校找到我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对了，有个事挺逗的，当时他们是先私下里找的王源，给他打电话又发短信，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孩子以为是骗人的！哈哈哈哈哈，愣是把人家大导演大制作人晾了一个多星期……是呀，可傻了……后来人家没办法，来学校邀人，学校才找到我，我再去和他说的。当时那边的制作人就说要直接把合同给我，让王源签一下就好了，我想这不太合规矩嘛，就先找王源让他和甲方聊一聊，再考虑要不要签……厉害吧！真的，没见过把人家当成骗子人家还这么热情的哈哈哈哈。”

辅导员笑得前仰后合，那两个学弟包括他身后的学长在内都被逗乐了。只有王俊凯笑不出来，何止是笑不出来，简直就是瞬间僵硬在了原地。
有人发现了他表情不对劲，还问他怎么了。王俊凯连个摇头的动作都没做出来，最后一声招呼也没打，直接冲出了门去。留下休息室里摸不着头脑的几个人纷纷猜测他突然怎么回事。
王俊凯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听完那位导员的话后瞬间凝固了，它们伏在薄薄的皮肤下退去原有的温度，浑身上下的零件都像是生锈的钢铁，唯有一颗灼热的心脏跳得异常剧烈。

有太多画面在脑海中闪现，像缓慢播放的老电影。出现次数最多的，是那一双杏仁状的、洒满璀璨星辰的双眼。他一辈子也忘不掉初次遇见时，王源在台球室完成一个漂亮的一杆进二后那难掩小小骄傲、写满少年恣意的双眸；他也永远记得《参宿四》获奖那一天，和自己偷偷牵着手站在舞台上的王源望向自己的亮晶晶的眼睛——彼时，他们有着同样对梦想的渴望；而还有更为深刻的、令他在国外也整夜整夜失眠的，是在他最后拎着行李离开那间出租屋时，王源那双含着泪的通红的双眼。
此刻，它们全都与一小时前那双与他默契对视的双眸密密重叠。
时间走得很快，大浪淘沙般带走了光阴中的许多旧物。可王俊凯此刻才恍然，那双眼睛，分明一直是一样的。它永远那样干净，清澈，仿佛从来没有进过任何微小的尘埃。

现在，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自己做了一件连自己都没办法原谅的蠢事。

当一件事的动机已经不存在，就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它的真实性，何况，王俊凯早在几天前就有所预感。

三年前的王源不需要为这个通告付出任何代价，他是轻轻松松凭借自己的演技和魅力吸引了名牌制作人，对方甚至连见面都没有过，就想直接把合同书摊到王源面前。

此时此刻他已经忘记了以前的所谓线索和证据，或许他早就忘记了，只记得结论和这个结论所带给自己的冲击。
当初到底是为什么痛苦到几乎肝肠寸断，也无法相信自己爱了那么久的人？那时候的他太执着，太一根筋，陷在爱情里患得患失，好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叫他万劫不复。他无比害怕欺骗，害怕背叛，以为在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里唯有自己心如刀割，而埋在心里许久的那些自我拉扯又压得人无法喘气。他当时那样惊慌，那样难过，那样不愿接受，痛苦到撕心裂肺，可如今发现，这竟然全都是他妄下的论断，他一时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为自己当初爱得那样深，却不知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吝于赠予所爱之人。
那时候是多么幼稚啊。
王俊凯现在满脑子都只剩下自己的错，他几乎无法想象当年被扔下的王源是如何度过一开始的那些日子。就像他在大洋彼岸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折磨进心理咨询室，王源的不好过可能要比他还深得多。他背着那样一个莫须有的沉重“罪名”，还是被曾经最亲密的人冠上的——他肯定走得很累吧。

可是为什么重逢之后的王源好像并没有恨着自己，反而在某一些时候会让他有一种还在交往中的错觉。
为什么对误会了自己的人那样好。为什么不把那张旧车票扔掉。为什么……不恨他呢。

王俊凯疯了一样在礼堂里四处寻找王源的身影，他撞了人也没空去看一眼，闯进哪一架摄像机中也无所谓，他几次翻过眼熟的背影，看见的却不是熟悉的面孔。王俊凯一心只想快点找到王源，可至于找到了以后自己要说什么，他混乱的脑海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
他从第一排一直找到最后一排，再狂奔下礼堂门外的阶梯。天色渐深，校园里比往常要热闹许多，王俊凯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找王源，恨不得一口气将整个学校都翻个遍。
他的思绪纠结成一团乱麻，奔跑在路灯照明的主道之上，有人和他打招呼他都只是慌乱地答一声。不知道跑了多久，王俊凯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手机这个通讯设备。

也许是分开的时间太长了，他们有很久没有通过电话，王俊凯几乎要忘记了他们还可以用除了面对面之外的方式联系对方。他手机里的王源号码一直没有删除，只是自出国之后再也没有拨通过罢了。
他渐渐感觉到长时间奔跑的乏累，焦急的情绪慢慢开始平复。他选择王源的号码拨通，然后一步一步走向花坛，坐在上面等待电话被接听。
每一声等待的提示音都像是攥住了他的心脏，他提起来的那口气就在嗓眼里堵着，只能静静地用数提示音的方式来缓解紧张，直到第七声响到一半后骤停。

听筒里出现了长时间的空白，王源连一句喂都没有说，就这样等着不知如何开口的王俊凯。可能是时间太久了，等得王源都快要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他试探般缓缓开口：“……是王俊凯吗？”

他的的确确在一年之前将王俊凯的电话号码删除了，但是那一串号码他是熟悉的。如果让他背可能也背不出来，他也没有刻意去背过，只是这串数字在几年前曾经频繁地出现在他的屏幕上，这让他想不熟悉都难。所以时隔近日他的屏幕上再次蹦出这串数字时，王源的心脏漏跳一拍。
他不知道王俊凯要和他说什么，毕竟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通过电话，在横店拍戏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私下联系。他忐忑地滑动接听，将手机尽可能贴紧耳朵，然而另一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细微的电流声来提醒他这通电话还正在进行。

良久过后，王俊凯终于开口：“你……你现在在哪？”
“我？”王源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校牌：“我在北门。听说正门堵了，你出去了没有？”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王俊凯脱口而出，说完了又想起王源也不可能一个人回家，大概是有助理之类的人接送，迟疑着又补了一句：“……行吗，是不是有人接你……”

王源明显一愣，看看自己正扶着的车门，再瞅瞅隔了车窗的驾驶座位上一脸不耐烦的经纪人，然后手腕一撇，嘭地关上了车门：“没有啊，你来吧，我在北门等你。”
经纪人见状摇下半面车窗，探了头出来叫他：“你又干啥？！我一会可要去约会的！”
“你去吧，我得再回一趟学校。”王源收了手机，就想转身往校门的方向走。
他经纪人在后面喊他：“要我等你不啊？！”
“不用啦！”王源边后退边朝她挥挥手：“有事给我打电话！”

王源并不知道王俊凯突然说要开车送自己回家是什么意思，想着也许是有什么话题可聊。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北门之内，站在马路边上伸了个懒腰，没等几分钟就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他面前。他刚想去拉后座的门，而这时王俊凯已经推开车门下来了，似乎是瞥了自己一眼，目光有些躲闪。王源也没太在意，却发现王俊凯绕到了副驾，扳开车门像是示意他过去。
也没空去想王俊凯为什么忽然做起了助理的活，王源从车子的后身绕过去，坐进副驾驶，习惯性拉好安全带。
等到王俊凯重新回到车里准备发动的时候，车里忽然响起了操作错误的警报。
王俊凯诶了一声，左看看右看看似乎还有些慌乱。王源偏头看了一眼：“你安全带没拉。”
“哦对……”

车子终于驶出这条校门外的街道，在王源报完地址之后车内便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一直到了该转弯的路口。
王源抬头仔细地看了看王俊凯：“你转向灯没打……”
“啊……”

“……实线变道要扣分吧。”
“……”

王源就是再迟钝也该看出来王俊凯现在的不对劲，他在等红灯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王俊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快速瞥了他一眼又看回前方，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就和王源坦白道歉。他的脑子里可以想象出很多种情况和可能，却唯独清楚也明白——他们两人不会仅需一句道歉就回到从前，他甚至不知道王源还需不需要自己迟来了这么长时间的一声对不起，说了难道就可以挽回了吗。

他也怕自己道过歉之后王源会说一句‘算了都过去的就别提了’。
或许不会原谅他，旧事重提之后只会把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一次僵持化。
王俊凯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轻声回答王源：“没什么……可能今天太累了。”

过了红绿灯再转个弯就到了王源居住的小区，本来就离学校不远，只是从北门出来要绕几分钟罢了，总共也不到8分钟的车程。王俊凯纠结了这么久，还是没勇气开口对王源说些什么。

王源下车的时候考虑了几秒要不要请他上来坐坐，又想起刚刚王俊凯说的话。既然他忙了一天觉得累了，那就该早点回去休息吧。他简短地道了别，还没等王俊凯纠结好要不要出声留住他，他就已经闪身进了单元楼。
等到一口气跑上电梯王源才反应过来——这家伙突然要送我，到底是想说什么啊，总不会是闲得没事做非要来折腾绕个远路吧？

而王俊凯此时仍然站在夜空笼罩下的街边，望着王源消失的单元门兀自出神。他迟迟未进车门，像是不舍得离开。
可是这也没办法，只能拍一下坚硬的车外壳，懊恼自己刚刚为什么就这么放王源回家了。


打开客厅的壁灯，卧室里传来零碎的跑步声由远及近，王源蹲下身接住了朝自己扑过来的泰迪狗，在它柔软的身体上顺了几下。嘟嘟闷在家里大半天，好不容易等到主人回来，自然是热情地摇着尾巴顺便在主人的手指上舔了又舔，撒娇一样钻进王源的怀里。
王源笑着抱起它，不一会便感觉到小家伙已经爬上了自己的肩膀。正要扛着走回卧室的时候，颇具节奏感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王源一只手扶着嘟嘟怕它摔下，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直接滑开接听放在耳边，听见刚刚还坐在一起的人微喘没消的声音：“你……你家住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