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金色大街(重发修订版)

5-2




温尚翊走进校区的五分钟後,陈信宏来到校门口。才要踏入校区,警卫便将他拦下,那张不耐烦地臭脸重复今天说了好几次的话:「抱歉,先生,今天不开放外校外人士自由出入。」

「因为死了人?」陈信宏问道。
「你听说啦?那就⋯⋯咦?是你啊陈信宏?你真的来了?」警卫看清他的模样後,道:「毕业後从没回来过,今天刮了什麽风把你们两个刮回来?」
「阿翊有来这里?」
「温尚翊?当然有啦!他还要我把这个交给你,拿了就快点走吧!」说毕,警卫拿出温尚翊托他转交的纸张,塞进陈信宏的手里。

阿翊早就猜到我会跟过来吗⋯⋯陈信宏边想,边把纸张打开,内容不少丶字迹很整齐,但那不是温尚翊的笔迹。速速看过一遍,他把纸张摺好放进口袋,续问:「阿翊往哪走了?」

「我哪晓得?不过他还在学校里,没出去。」
「谢了。」陈信宏说,然後把行李袋丢给警卫,「这个请你先帮我保管。」
「啥?喂!我这里可不是寄物处啊!」警卫气得大骂,陈信宏当作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走进校园,往校内角落的图书馆大楼前进。

一路上,陈信宏毫无心思去看校园的改变或不变,双眼直视前方不停地走。虽是名校,但由於系所不多,校地也不大,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就走到图书馆。
图书馆大楼的门口停了两台警车,黄黑相间的封锁线绕在周围,一群看热闹的学生围在一边吱吱喳喳,其中几个认出了陈信宏,兴奋地低语并对他指指点点。身为名人,他早就习惯,不在意人们的耳语。

抬起头凝视大楼顶端,除了生锈的铁丝网以外什麽都看不到。既然大楼被警方封锁了,温尚翊就一定不会在这里,他决定往下一个地方找,例如法学院或学生宿舍附近,这些都是温尚翊有可能会去的地方。

转身时,他与投来好奇眼光的女学生四目交接,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後,慌张地低下头。或许因为学生时代的关系,陈信宏总是怀疑校内除了温尚翊以外的所有人,即使毕业多年仍维持这个习惯。不过看这名女孩的态度,应该是个不太会说谎的人,看看能问出什麽?

陈信宏向她走近,还没发问,女孩先开口:「你是那位名侦探⋯⋯呃⋯⋯」
「你知道我是谁就太好了,那你有没有看到温尚翊?」
「律师温尚翊?有的有的!他进去图书馆了。」
「图书馆不是被封锁了吗?」
「他和门口的警察说了几句话後,就走进去了⋯⋯可是我听不到他和警察说了什麽⋯⋯」

陈信宏一听大概就知道是怎麽回事,温尚翊肯定报了他的名字。即使没有能出入任何案发现场的通行证,但多亏媒体的福,只要有关注的人们都知晓温尚翊和他是搭档。

他立刻掉头,对看守门口的警察出示通行证。主要目的是找到温尚翊,但出示通行证的行为,就等於他有解决这起案件的责任。
陈信宏在一位警察的带领下朝案发现场走去,案发现场在「天堂的阶梯」——通往天台的最後一道楼梯,遗体已经被载走,留下地上用白色粉笔圈出的人形。死者胸口被插了一把刀子,致死原因却是头部受到巨大撞击,警方初步推测,凶手刺了死者一刀後,再将还有一口气的死者从楼梯顶层推下。
死者是这所学校的校长,陈信宏对他还有少许印象。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楼梯底部的人形轮廓,对一点感伤也没有的自己觉得可悲。

「侦探先生,这些就是目前的资料了。」一名看似资深的警察对他说。
「我去一下天台。」
「可是案件⋯⋯」
「我会办的。」语落,陈信宏绕过摆在地上的号码牌与粉笔人形,踏上阶梯往上走。

通往天堂的阶梯。
走上去後,就是天堂。






陈信宏出身单亲家庭,但与一般单亲家庭不同,他的生活不苦,也许是因为从没见过的父亲给了他和母亲一大笔钱的关系吧?自小开始,陈信宏丰衣足食什麽都不缺,家里还有仆人为他打理好一切。
母亲很疼他,时常牵着他的手到各处游玩,为了让母亲开心,他也努力做一个好孩子。日子过得很快乐,他不认为没有父亲是什麽丢脸可怜的事。

母亲却不快乐。

他知道母亲有一个很想去的地方——名为金色大街的地方,然而她带着孩子玩遍国内,却只有这个地方没带他去过。
陈信宏还小时并不知道金色大街是什麽,只知道母亲提到那里时总是笑着。他开始想像,应该是一个像天堂一样的地方吧?所以妈妈才会想去啊!如果那里真的是天堂,那会不会有天使呢?看着家里书房墙上的地图,对着「金色大街」的位置幻想。

小学二年级时,陈信宏和同学打了一架,因为同学说金色大街是个烂地方,两个孩子为此大打出手。回家後,陈信宏又哭又气地对母亲说出他的委屈,母亲没安慰也没骂他,只是摸摸他的头,虚弱地微笑。

母亲说出了真相,包括大街是这个国家罪恶的巢穴,还有父亲是金色大街住民的事。
如果金色大街真的那麽坏,那为什麽妈妈还想去大街呢?他揉揉哭乾的眼睛,问道。

『因为,那里有妈妈的天使啊。』母亲笑着回答。

既然母亲这麽说,这个地方再怎麽罪恶,都无所谓。陈信宏没有因此对大街抱有负面的想法,依然向往着。
还小的他不知道为什麽母亲不能去大街,但他的心理以偷偷立誓,等他长大一定要带着母亲回去。




陈信宏高三的夏天,一个十三号星期五,母亲去世了。

几年前母亲染了个麻烦的病,时常出入医院,终於在这一年放开他的手。举办丧礼时邻居对他说:「你妈妈被天使接走了。」他觉得这个言论可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麽可能相信?况且直到最後,母亲苦苦等待的那位天使,都没从金色大街来看他们母子。

天使根本没有来。

他将家里所有的仆人全都辞退,至此之後,偌大的屋子里仅住着他一个人。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变得很冷漠也不喜欢与人说话。
念大学时更刻意避开人群,图书馆顶楼的天台是他的秘密基地,这里学生禁止进入,也没有老师或校职会来巡察,不会有人会来打扰他。只要他想要静一静时就会来到天台,有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大二的夏天,一样是十三号星期五,天台闯入一位不速之客。

『喂,你干嘛每天都坐在这里?』

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黑发少年径自来到他旁边坐下。听这个人的说法,好像从以前就知道自己在这里了。
那人又说了些自杀不自杀,人生很美好千万别放弃等等的话,陈信宏才意会过来,这个人误以为自己想要从天台上跳下去,他摸摸脸颊,自己的表情真的那麽像是要去死吗?

『你有在听吗?有人跟你说话你还看别处,这样很没礼貌耶!』

这个人真奇怪。就算不理他也不回话,还能继续自说自话,甚至怪起别人来了。

『啊丶你在看夕阳?是很漂亮,但没比我家乡的还要漂亮。』那人又说,『夕阳是金色大街最引以为傲的景色。』

听见那四个字,陈信宏回过头来睁大眼睛望着他,那是他第一次直视那人。不知道有多久没专心听一个人说话了。奇怪的是,眼前的人的神情和语气有些矛盾,语气像是在炫耀自己家乡,表情却纠结着什麽。
陈信宏注意到他的嘴角有块淤青,不止如此,连手臂等部位都有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那人对自己不反感金色大街的态度感到惊讶,接着有些尴尬地问能不能再过来找他说话,陈信宏没回答,只是指着他脸上的伤口,微微皱着眉头。

『这个?没事的,小伤口而已,毕竟我的出身不是很好,难免会有人找麻烦。』那人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是法律系的温尚翊,你呢?』

『⋯⋯陈信宏。』
『那就请你多多指教啦!』

然後,陈信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等他意识过来时已经将某个问题问出口了,事後每每想到这事都觉得自己很蠢,不过对方的反应又让他觉得幸好有这麽问。
这是他这辈子问过最蠢又最棒的问题。

『喂,你⋯⋯』
『什麽?』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夕阳馀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是天使吗?』

温尚翊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大笑起来,陈信宏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笑,心想着他眯起眼睛笑着的模样十分好看。

夕阳的光照在他们身上,金色地闪闪发光。

这是真的。
那个他从没去过却向往着的地方,真的有天使。

——来自金色大街的,天使。




TBC.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2-25 04:05:00 +0800 CST  
5-3




陈信宏走进图书馆大楼前,温尚翊就已离开天台,转往图书馆三楼前进。

三楼一片灰暗,温尚翊尝试打开电灯,但已被断电,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进那条黑色长廊。他靠着手机的光慢慢行走,曾经熟悉的景象只留一地破败,每个踏步都能扬起尘埃。长廊边的几排旧书柜没被搬到新图书馆,几本老旧的书零散摆在柜上或掉在地上。

走过一个拐角,一道光洒落下来,关掉手机的灯光,温尚翊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这是三楼唯一有窗户的区域,离他最近的老书柜上贴着一张破烂的标示牌:「法律类书籍」。书本几乎已被搬空,仅有几本特别破旧的书放在柜上。温尚翊拿起其中一本《刑事法》,迅速翻了几页再放回书架上,然後再拿另一本《刑事法》,一样翻了几页就放回去,反覆翻到第六本。

第六本《刑事法》的蝴蝶页上,写有他的名字。这是他以前用过的书,五年前毕业典礼的前夕,他亲手将这本书放在书架上离去。
温尚翊极为小心地翻动书页,忽地其中一页掉了下来,飘落在地。那页上印有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还有用蓝色原子笔写满的笔记。

他就这麽盯着地上的书页,然後闭上眼睛。





温尚翊申请上大学就读後,平时除了读书,就是打架。说是打架,绝大多数是打几拳就逃跑,毕竟一对多本来就很吃亏,他不会笨到去自找麻烦。

其实在大一那年,他保密自己来自金色大街的事实,和同学们都还处得不错,人缘也非常好。然而在升大二的夏日,当大家一起讨论暑期计画时,有个人提议:「不如暑假去金色大街玩好啦!听说有很多店可以享乐!」获得其他人的点头附和,这让温尚翊错以为他们不排斥大街,才说出自己的出身。

人很奇怪,怎麽能说变就变?前一秒还亲昵地和你称兄道弟,後一秒眼神里就只剩下厌恶和藐视。
他被欺负丶被排挤,被曾经对他好的同学们疏离。有些人三不五时来挑衅,为了保护自己,他不得不作出自卫和反击,常常鼻青脸肿地回宿舍。
有次对方人太多,他情急之下逃向「天堂的阶梯」——禁止学生出入的图书馆天台。从此以後,只要他想躲开来找碴的人们,都会偷偷来到这里,直到黄昏才离开。

後来他发现,每当他的脚跟离开「天堂的阶梯」,就会有一个人的脚尖踏上阶梯。
是谁和自己一样,这麽常走进天台?温尚翊实在太好奇了,他决定去看看这个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主动和那个人说话——他很久没说过那麽多话了,自从和那些曾经的朋友们决裂之後。




陈信宏是个非常奇怪的人,第一次见面就问他:「你是天使吗?」温尚翊没料到对方会提出这种怪问题,克制不住地大笑,而陈信宏呆愣的表情让他笑地更大声。

陈信宏不在乎他的身份背景,只要在陈信宏身边,他就能什麽也不担心地好好喘口气。
温尚翊再也不会在黄昏时便离开天台,而是待在原地等待陈信宏。起初陈信宏对他的话仅是简短回应,时间一久两人愈熟,话也渐渐多了,感情也变得越好,最後几乎无话不谈。

平常在校园中遇到陈信宏,温尚翊都会当作不认识,就怕他会因为和自己要好而被欺负,不过陈信宏发现後却主动叫住他,丝毫不在意周遭人们投来的异样眼光。此後,陈信宏有时也会遭到其他学生挑衅,对此温尚翊很是内疚,但陈信宏只是淡淡地道:「错的又不是我们,是他们。」

那是温尚翊对陈信宏的第一次动心。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丶第三次丶第四次⋯⋯
远离他乡,在外饱受挫折又无依无靠的人,很容易对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动心。不过温尚翊没有说,他不想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友情。

陈信宏还会跟着他一起打架,打完後一边取笑彼此的惨状,一边蹒跚前往保健室。终於,保健老师受不了他们来此的频繁,将他们列入拒绝往来名单,他们没有向学校投诉的打算,认命地摸摸鼻子转往药局买药。黄昏过後的天台没有灯光,只能移往图书馆三楼最靠近窗边的法律类书籍区,他们在那里偷偷上药,数落着那些来找麻烦的人群,有时会聊到笑得喘不过气,有时则怒得大骂跺脚。

每次聊完後,两人都很有默契地安静下来,翻起书本阅读。陈信宏读的是文学系,尤其喜欢西洋文学,而温尚翊手上的永远都是法学书籍,想专攻刑事的他最常翻阅《刑事法》。
温尚翊对学业非常认真,《刑事法》的前几页几乎被翻到脱落,陈信宏还主动帮他修补好书页,心思细腻地粘贴好每一页,还帮他找了个书衣套在书上。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看《刑事法》,还是在看陈信宏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晚上,学校在图书馆的三楼大厅举行圣诞节舞会。两人都不想参加,一样躲在法律书柜边看书,聆听不远处传来的舞曲和笑声。

那天外面下了雪,温尚翊容易怕冷,双手几乎没从大衣口袋里伸出来过,直到陈信宏取笑:「没手怎麽翻书啊?」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伸手,不悦的表情引来陈信宏一阵笑,他装作凶狠地怒瞪回去。

「诶,你不去吗?隔壁大厅的舞会。」笑声停止後,他问。
「不去。」
「说不定有很多正妹?」
「正妹的话,书里不比那边少啊。」陈信宏说完,将手上的书翻到某一页,是张温尚翊看不太懂的艺术家画。
「你乾脆死在书堆里好了。」
「那也不错。」

陈信宏又笑了一下,接着将注意力转回书上。
温尚翊无趣地哼了一气,翻着包包想要拿出《刑事法》,一没抓稳,包里的书本和物品全都散落一地,而那本《刑事法》的书页又掉了。

「对不起!」温尚翊慌忙地蹲下身子捡拾物品,陈信宏也弯下腰帮忙。
「干嘛道歉?」陈信宏问道。
「你之前好不容易才补好的⋯⋯」
「没关系,再补就好。」

陈信宏拾起《刑事法》并放进自己的背包,又说:「明天还你。」
温尚翊低骂自己的笨拙,把地上的东西全部捡起再塞回包包,随口说道:「我有时也会补笔记的缺页什麽的,但就没你那麽熟练。」

「我家有很多旧书,有时看着看着就会掉页,所以常常补。」
「旧书?」
「都是我妈的书,她年轻时是都市日报的专栏记者。」

气氛变得尴尬,沈默覆盖整个空间。温尚翊曾听陈信宏说过母亲早已离开的事,接续相关的话题似乎不太适合,思考一番後还是决定转离话题。
他本来不打算提起出这个问题,但回神过来候已经脱口而出。

「欸,你那时候为什麽问我是不是天使?」
「⋯⋯忘了。」陈信宏用明显是想敷衍的表情和语气回答。
「骗孝。」
「曾经听说金色大街是天堂。」
「最好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隔壁大厅传来悠扬的舞曲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舞曲的节拍轻巧却不快,原本人们吵杂的声音都渐渐安静下来,很快地周遭只剩下那舞曲的乐声了 想必是人们已经沈浸在舞池里旋转了。温尚翊对跳舞没有研究,只知道这是一首很美的曲子,美得不想出声打断。

这时陈信宏丢出一句:「你会跳舞吗?」

温尚翊摇摇头。

「我会一点点。」陈信宏说,并把手中的书放到书架上。温尚翊有点想骂他:「文学类的书不要放在这里!」可又不想在这麽美的音乐背景中增添骂言,反正累的也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

陈信宏又问:「要来跳跳看吗?」
「蛤?和谁跳跳看?」温尚翊反问,「我们?我跟你?」

陈信宏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看着他什麽都不说。那是无论自己答不答应,对陈信宏而言都没有任何影响或差别的感觉。

「我不要跳女方的。」等同答应的回覆,温尚翊有点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好啊。」
「你会女方的舞步?」
「当然不会,但我想差别应该不大吧。」

陈信宏一把拉过温尚翊的手走出狭小的书架间隙,来到较为宽敞的走廊。温尚翊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正在升高,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告诉自己这个邀舞只是犹如平常那般的玩闹,绝对没有特殊含义。

他们随着旋律,牵着彼此的手开始在原地旋转。
由於不太熟稔丶加上身高问题造成了些许阻碍,温尚翊有好几次都差点绊倒。若有外人在看,或许会认为他们是在胡闹。

「真可惜,因为我们的身高差,你好像不太适合跳男方的舞步。」陈信宏偷笑。
「干,你绝对是故意的⋯⋯」

陈信宏抿着嘴装作无辜,拿开温尚翊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轻声道:换过来吧,差别真的不大噢。

他有些犹豫,搞不懂自己干嘛陪陈信宏玩这出。但一看到陈信宏对他伸出代表邀请的手後,心跳克制不住地加快速率,迟疑了下,温尚翊还是覆上陈信宏的手。

这回顺利多了,不过还是跳得不怎麽好,在温尚翊看来他们不过就只是重复着旋转和踩对方的脚罢了。
骗人,还说什麽会跳一点点舞啊?我们的程度明明就一样糟糕——温尚翊胡思乱想着。
噢,又被踩了一脚,要不要踩回去啊?可是陈信宏被踩也没有说什麽,如果踩回去好像有点小心眼⋯⋯是说彼此间的距离是不是越来越近了?好像能感受到陈信宏呼吸的鼻息。

温尚翊开始慌张,被握住的右手在颤抖,搭在陈信宏肩上的左手就快要滑下。他猛然把陈信宏推开。

「温尚翊?」

他几乎听不见陈信宏的声音,以及舞曲的旋律。

「你还好吗?身体不舒服?」
「我好像⋯⋯」
「什麽?」
「不对,不是好像,我⋯⋯」他低着头不敢看陈信宏。来不及也没有馀心去想说出口之後该怎麽办。

同时,乐声停止了,图书馆回归沈寂。
好似全世界都在等待他的一句话,若说出口,他和他的世界就会改变。
拜托,请不要往痛苦的方向改变——这是温尚翊被冲动淹没前,存於理智中的最後的话语。

「我⋯⋯喜欢你。」

最後,他还是没有抬头看陈信宏。

温尚翊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麽离开图书馆回到宿舍的。

只记得他说完那句话後,陈信宏吻上他嘴唇的温度。




TBC.

跳舞和告白在案件四就有以阿信的观点偷偷提过了。
抱歉没什麽新鲜的剧情(殴)
案件五大概都会像上一章和这一章一样,现在与过去穿插,并以不同人的视角讲述过去的事情。

顺道来简单说说陈爸陈妈的故事:
年轻时的陈妈为了深入探讨金色大街的议题,亲自深入大街作为卧底记者,但一时不察走进铁笼区差点被劫,这时有个男人出现并救下她。
男人之所以救她并非出自於怜悯或正义感,纯粹是找陈妈麻烦的人是自己组织的敌人而已,没想到之後这男人却与他阴错阳差救下的女性陷入爱河⋯⋯完毕。(老梗欸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3-03 03:10:00 +0800 CST  
5-4


「学校出事?出了什麽事?」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黄鸿升停下手边夹菜的动作,後方排队的人们发出此起彼落的抱怨,他不好意思地向他们点头表达歉意,并用肩膀夹着手机,迅速夹起一块牛排离开队伍。

「校长老头死了?等等等等等!你说谁回学校?啥?兽哥和学长?」

果然!他们都在那个城市下了船,黄鸿升有点後悔自己为什麽没有跟上。
既然陈信宏和温尚翊都在学校,校长死亡的案件应该不用太过担心,坦白而言他本来就不担心,甚至没有不舍,和大多学生一样,在学时和校长不太熟稔,当下听到消息或许会感伤,但半天过後,又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般地过自己的生活。

这就是现实,所有人都跟他一样现实,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

黄鸿升挂断在母校工作的朋友打来的电话,拿着盛有牛排的托盘走回座位,同桌的罗志祥正将一块方糖丢进红茶里,刚认识不久的蔡升晏自顾地翻动手上的小笔记本。

不久前,蔡升晏来找他和罗志祥,说是他觉得温尚翊和陈信宏之间很奇怪,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什麽。正巧他们也对温尚翊这几年的事情十分好奇,蔡升晏是温尚翊的邻居,应该知道些事,三人便决定交换情报。

在他们後方的另一桌,坐着一名来自金色大街的美丽女人,记得兽哥是说她叫刘若英吧,好像可以直接叫她奶茶。从他们三人谈话初始,刘若英就三不五时往他们这儿看,毫不掩饰自己在偷听他们说话,蔡升晏却说让她听也没关系。

他觉得这根本是在演电影。

「我刚刚说到哪啊?」黄鸿升坐下,蔡升晏和罗志祥不约而同抬起头看他。
「说到你当时很崇拜大你两届的直属学长温尚翊,就死缠着他问东问西。」蔡升晏说。


「才没有死缠咧!我只有在系学院里问,其他时间我都很少打扰兽哥和学长⋯⋯」黄鸿升说,并向罗志祥投以眼神要求附和,罗志祥只是笑笑地摊了摊手道:「我也是以前听你说的啊,怎麽知道?」

「对喔,现在讲的这些,以前都和你说过⋯⋯总之就是,兽哥和学长他们的感情很好,好到让我都以为他们只把彼此当作是自己的全世界,虽然我还是觉得,兽哥对学长的爱比学长对兽哥的爱还多。」
「这倒是看不太出来。」蔡升晏淡然地道。
「就是啊!所以我知道他们分手时才会很惊讶嘛!兽哥怎麽可能丢掉自己的全世界⋯⋯」
「说是全世界也太夸张了,他还有大街的家人呢。」罗志祥苦笑。两年前认识温尚翊时,温尚翊几乎把所有心力都放在与大街有关的官司和案件上,和他谈话时也能清楚感受到他对大街的重视。

不过黄鸿升有不同想法。

「你们都觉得兽哥很喜欢金色大街,是吗?」
「不是吗?」罗志祥和蔡升晏异口同声地反问。
「呃,我不知道现在是怎样啦!但大学时的兽哥,呃⋯⋯该怎麽说,其实我本来也以为他是很喜欢金色大街的⋯⋯」

黄鸿升来回看着等着他继续说的两人,再往後偷看一眼刘若英,刘若英也看着他。
他原本认为这不可能会是关键点,所以一直不在意,但在他们三人的注目和严肃的神情下,他开始思考这或许就是一切的核心。





温尚翊讨厌金色大街。
他向陈信宏坦白这件事时,刚好被来图书馆借书的黄鸿升撞见。
气氛实在很微妙,黄鸿升不敢上前打招呼,只好躲在隔壁排的书架後方,他能看见温尚翊垂着头,而陈信宏看起来没有太大的讶异,或许他早就看出些端倪了,黄鸿升暗自猜想道。

黄鸿升是法律系二年级的学生,温尚翊则是四年级,两人是直属学长学弟的关系。新生向三位直属学长打声招呼是学校不成文规定,刚入学的黄鸿升正要去找大三的直属,即为温尚翊时,明显感受到周遭的嘲笑和怜悯,後来他才知道这是由於温尚翊来自金色大街的缘故。
他硬着头皮去打招呼了,没想到实际对话过後发现温尚翊是个不错的人,课业上也非常优秀,加上他们都以专攻刑事为目标,渐渐地,顾虑变成景仰,更成了朋友,还认识了和温尚翊交往的文学系学长陈信宏。

只要提及金色大街,温尚翊总是说那里的人们有多好丶景色有多美,时常分享些有趣的事情和传闻,还说一定要成为律师帮助金色大街,次数多到数不清。可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黄鸿升也说不上来。

「你好像没有很惊讶。」温尚翊的声音再度响起。
「因为你每次说完大街的事後,都会露出像现在这样的表情。」陈信宏答。

哇喔!我怎麽都没发现啊?是怎样的表情?黄鸿升有点好奇,小小挪动位置,透过架上书与书之间的隙缝想偷看究竟,温尚翊的脸却被陈信宏的手挡住了,好像是陈信宏正在抚摸温尚翊脸颊的样子⋯⋯有情人真好。黄鸿升一边偷看一边想些乱七八糟。

「抱歉,我讨厌了你心目中的天堂。」温尚翊说,「那里不是什麽天堂,是地狱。」

陈信宏没有打断他,静静聆听着。
而温尚翊在深吸一口气後,开始叙述他的故事。

「把我养大的叔叔和婶婶是毒品商,大概在我七岁左右,他们开始自己制毒,为了知道效果就拿我来试,可能是因为还是半成品所以没有药瘾吧?不过还是有很多副作用,有时是起红疹丶有时会晕眩呕吐丶有时身体痛到很想撞墙死掉,不服还会被打,那段日子真的很难过。」

听到这里,黄鸿升倒抽了口气,他们都没有发现。

「酒吧的刘伯发现後就把我救出来,他把我送到任家赌场去,那里收留了几个孩子,大部份都是贫民区的孤儿。任家对我很好,但那里毕竟还是赌场,每天都有人闹事,严重时还有人被打死。任叔总是叫我们乖乖待在房里不要出来,但我们还是听得到那些恐怖的叫声。

大我十岁的小齐哥是我们这些孩子之中年纪最大的,他也是任叔唯一正式收养的孩子,有天他偷偷带着我们到城市去,看到了很多东西和人们,有些人牵着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小孩,他们都笑得很开心⋯⋯是真的很幸福的那种笑,有一个穿着粉红色洋装的小女生,拉着妈妈的手指着玩具店的橱窗,哭闹着一定要买个娃娃玩不可。」

温尚翊比了个手势,一个娃娃的大小。

「回到大街时,有个女孩抱着一个婴儿在乐风酒吧前大哭,她怀里的婴儿和那个女孩想买的娃娃一样小。女孩的父母是地下医生,因为拒绝帮一名後段黑道看病而被杀死,侥幸逃出的她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弟弟来寻求协助。你知道吗?她的年纪和闹着要买娃娃的女生也一样,可是她没有美丽的裙子也没有娃娃,有的只是沾满鲜血的衣服和因为饥饿而哭闹着的弟弟。

後来隔壁酒店收留了她,任叔也收留了婴儿。是我亲手擦掉婴儿身上沾染到的血的,我一边擦一边想,为什麽明明都是人,我们就得接受这麽不公平的人生?不过我也没有想太多,因为比起贫民区和铁笼区的孩子,有任叔保护的我们都算幸福了,至少在我十岁以前都是这麽认为。十岁时我无意间看见赌场里有个男人的两根手指被砍了下来⋯⋯被任叔砍的。」

毕竟还是赌场嘛,没钱还总要付出些代价。
温尚翊的语气听来很轻松,又好似在压抑什麽。

「那之後,我觉得任叔很可怕,就像叔叔和婶婶那样可怕。我突然很想要逃,可是能逃去哪里?回到叔叔婶婶那里吗?也不可能逃到後段或铁笼区吧?我想了很久很久,终於,想到可以逃去哪里了。


那天我又偷偷去了一趟城市,用小齐哥帮我凑的钱买了些书——我这个年纪的孩子在学校读的书。大部份金色大街的小孩都没读过书,可是我知道只要读书读得好,就能离开大街。」

是的,可以逃去的地方,是大街外面。没有地方可以去,就只能逃到外面的世界。

温尚翊突然笑了起来:「我可能是天才,十五岁时光靠自修就考上外面的高中,可是没去读,因为任叔不准。其实我也问过自己为什麽不直接离开?不用读书也可以离开大街啊!但我无法直接离开的原因,或许和大多数大街住民的原因一样吧⋯⋯总之,我需要一个让离开大街这个行为合理化的理由,只要说是要到外面世界读书,就不算是背弃故乡,只能算是『暂时』离开故乡。」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地上没有东西,但还是摆动着脚像是在踢什麽。

「三年後,我不死心又考了大学,还真的被我考上一所名校,也就是这里。当时任叔已经退休,由小齐哥接下赌场,而继承酒店的也是站在我这边的奶茶姐。这次我说想到外面读书时,後盾的势力比阻碍还要强得多,所以我成功了。

在离开前,小齐哥他们都口口声声要我不要到外面读大学,甚至跟我闹脾气,其实他们只是装装样子,因为就是他们不晓得用了什麽方法,帮我弄到一份高中毕业证书的正本,让我能顺利完成注册手续。」

温尚翊对陈信宏做了个嘘的手势,把音量放的非常低,说:这是秘密中的秘密喔,要是被发现我就死定了,一定会被退学啦!

「我离开的那天,小齐哥对我大喊:『走了之後就别回来啦!』表面上跟我闹脾气,但那句话或许是认真的也说不定。那时我也确实抱着离开後就再也不回大街了的想法。」

那现在呢?现在还是这麽想吗?黄鸿升很想知道,但温尚翊没有继续说,他只能期待着陈信宏会不会问起,不过陈信宏却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想当律师,不是像之前总是说的想替大街住民辩护?」

温尚翊沈默了一会儿,接着点点头,顿了一下後又摇摇头。

「我也想过要考警校,但如果说要当警察,可能连小齐哥都无法帮忙了,而且律师或检察官应该比较适合我。等我当上律师或检察官,不管是大街的人还是外面的人,都不会看不起我。」

温尚翊的声音变得沙哑。陈信宏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尚翊皱着眉把陈信宏的手拍下来。

「干嘛啊?」
「笨蛋。」
「你才笨蛋咧,没事骂我是怎样?想打架?来啊!」
「你太重视大街了。」
「哪有。」
「有。」
「就算是,那也不关你的事。」
「我们交往交假的?」
「谁叫你骂我笨蛋。」

两人斗着嘴,一来一往,接着一起笑了出来。明明笑着,但黄鸿升却觉得气氛很凝重,他甚至有想要哭的冲动,却不知道要为什麽而哭。为温尚翊过去悲惨的故事而哭吗?为温尚翊能找到愿意接受他的人而哭吗?

而後响起一个踏步声,还有一阵沙沙的声音,黄鸿升再度从书缝中看去,陈信宏正拥抱着温尚翊,并抚摸温尚翊的背。
黄鸿升没有能力找到的答案,陈信宏总能看得清楚。

「阿翊。」
「又怎样啦?」
「你不用勉强自己老是说金色大街的好,来掩饰这些事实和情感。」
「我哪有。」
「有。」
「不要又重复刚刚的对话。」
「我在讲实话。」

再来有好长一大段沉默,久到黄鸿升错以为他们都已离开,就在他决定悄悄走人的同时,他听到了呜咽声,是温尚翊发出来的。
温尚翊紧抱着陈信宏在哭,断断续续,而陈信宏则拍拍他的背,并将他抱得更紧。
明显在压抑着的哭声让黄鸿升听得眼眶也开始模糊,虽然他的人生过得很顺遂,但也知道这种想忍着不想大声哭出来,平时还得笑着装作坚强的哀伤最痛。

黄鸿升尽可能用最安静的方式缓缓离开,他最後听到的对话,不知怎麽的竟让他的心脏凉了一下。

「欸,阿信⋯⋯」
「嗯?」
「你还认为我是天使吗?」
「怎麽这麽问?」
「⋯⋯」
「阿翊?」

「⋯⋯从地狱来的,不可能会是天使。」




TBC.


顧著更新不老歌和Lofter,都忘記還有貼吧了....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3-16 05:33:00 +0800 CST  
5-5


陈信宏站在天台铁门边约有五分钟之久,而温尚翊早就离开。陈信宏杵在那儿什麽都没做,直到有个年轻警察来唤,他才转身回到楼梯间的案发现场。

这个案件非常简单,只要采取现场的足迹和血液等等,破案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想必那些警察们也不懂自己为什麽要出手吧?他能做的就是加快破案速度,他简单提出了几个想法,各个警察讨论後便依照他的指示行动。

有个想法他没有提出,仅仅在自己的心里暗想。
听警察说,校长的秘书说校长收到一封信後便离开了,被找到时已经死亡,信件也消失无踪。
能让校长因为一封信就赴约,应该是熟人所为。校长本来就不是什麽好人,他和董事会勾结的传言自陈信宏念书时就流传着,因此,只要与校长握有的利益相违背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只是,凶手为什麽要选在「天堂的阶梯」下手?
图书馆大楼就要拆了,被拆掉之前一定会有很多学生来怀念,工程前也会有相关人员检查有没有人还留在里头,让校长陈尸在这麽多人出入的地方,实在太高调。他觉得凶手的动机并非想获得什麽利益,而是和这栋图书馆大楼丶甚至「天堂的阶梯」有关,会选在这里行凶,是一种昭告。

他想起一个人。





大三期末考的第一天结束,陈信宏和温尚翊约好在中庭见面。

「是不是有人跟着你啊?」这是温尚翊见到陈信宏的第一句话。

陈信宏往後看,确实有一个娇小的人影往转角缩,他的观察力天生就优秀,早就清楚对方是谁,也知道这个情况不是现在才发生,事实上已经维持一个星期了。

「不要紧,是我系上的教授。」陈信宏继续往前走,他饿到快昏头了,只想快点到学生餐厅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温尚翊看看後头丶又看看陈信宏,问:「教授跟着你干嘛?你做了什麽坏事?」
「才没有,其实⋯⋯」陈信宏说着却又打住了,「不,什麽都没有。」
「是吗。不过最近我也有感觉到一个诡异的视线。」

陈信宏又开口想说什麽,最後还是决定闭上嘴巴。
他原本想向温尚翊说的是,其实你也被他跟了。

跟着他们的教授是约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温尚翊也见过。上星期的某个中午,当陈信宏和温尚翊在天台约会时,那位女教授突然闯入,气呼呼的教务主任和一个陌生人紧接而至并带走了她。当时陈信宏和温尚翊都不明所以,不晓得教授做了什麽事能让主任火冒山仗,甚至气到忘记把他们赶出禁止学生出入的天台。

说也奇怪,从那天後,陈信宏便注意到女教授常常跟在他後头,又或是温尚翊後头。他没和温尚翊说,主要不想让最近在准备考试的温尚翊太过操心。

「你觉得呢?那视线是什麽?」温尚翊问,「是我太多心还是真的有谁在看我?」
「是我在看你。」
「烂回答。」

温尚翊笑,他也跟着笑。陈信宏边笑边想,差不多该想个办法解决了,虽然目前没出什麽事情,但可不能让她继续跟着温尚翊。

隔天,陈信宏在前往天台与温尚翊会合之前,抓准机会逮到跟着他的女教授。

「你到底想干嘛?」他劈头就问,语气表达出极度的反感,完全不在乎尊师重道,也不在乎会招来什麽後果。既然是对方挑衅在先,又何来尊敬?

没想到女教授一脸慌张地甩开他的手,以非常快的速度逃开,陈信宏愣地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不知该作何反应。

再一个隔日,也就是学期结束当天後,女教授就没出现在学校里了。有人说她和丈夫离婚回娘家去了,也有人说她得了精神疾病,被送到疗养院,真相如何没有人知道。如果让陈信宏来选,他大概会选择後者,只希望不是自己的缘故而让她病情加重。




一年後,毕业典礼的前一天。

陈信宏早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後,专心思考未来。他所思考的并非什麽生涯规划的问题,他从不担心这个,母亲留下的遗产够用一辈子,他还因此被温尚翊念着「你活着根本是浪费生命」。浪费就浪费吧,反正为一个人浪费生命也挺不赖的。毕业後温尚翊想去哪,他就去哪,他的生涯规划就这麽简单。
说是这麽说,他还是想劝温尚翊能和他一起待在这座城市里哪儿都不去,温尚翊却说想回金色大街。

他们吵了架,当然不是因为温尚翊没照他所想的方向走,毕竟从来都是他跟着温尚翊到任何地方,而不是要温尚翊跟着他。他在意的是温尚翊是否又勉强自己去接受大街,把大街看作是自己责任。
陈信宏一直将金色大街看作天堂,但既然温尚翊说是地狱,那无论如何他也不愿让温尚翊回去。

「玩个游戏吧?」吵到最後,温尚翊提议,他拿出那本被陈信宏修补过的《刑事法》,道:「我会把这本书藏起来,只要你找得到,我就不回大街。」
陈信宏挑起一边眉:「你知道我最讨厌找东西。」
「就是知道你讨厌才要玩啊!」温尚翊勾起笑容,说得理直气壮,「如果你是侦探,一定是不接失踪案的任性侦探。」
「可惜我没有想当侦探,你的假设不成立。」
「你很罗唆,到底玩不玩?」
「明明就是你比较罗唆。」

陈信宏边说边揉着温尚翊的头发,温尚翊没有抗拒,反而也伸手去弄乱他的鬓角。很好,那代表他们和好了。

「回答呢?」
「玩就是了。」看温尚翊期待的眼神,他还能拒绝吗。「我什麽时候能开始找?」
「明天黄昏前。」
「明天毕业典礼喔,阿翊。」
「你又没有要去。」温尚翊说完,踮起脚在陈信宏的脸颊上印下一吻,然後留下一抹微笑离开他身边。

陈信宏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露出苦笑。忽地丶有一道刺人的目光向他投来,他猛然转身,一名戴着眼镜丶穿着平常家居服的中年女性直勾勾地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是那名女教授,这回她没有逃也没有躲,笑嘻嘻地朝她走来。陈信宏觉得她变得比以前还要有精神,笑容满面,容光焕发,却存在着说不上的违和感。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对不起,一年前我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才会跟着你们⋯⋯ 真的很对不起。」女教授向他低头道歉。

果然是精神疾病吗?陈信宏暗自心想。
既是如此就别太严苛吧,反正时间也过了这麽久了。

「也请你替我向另一位说声抱歉,谢谢你们。」

陈信宏点点头表示接受,可他不懂,对方道歉理所当然,可为何要道谢?即使满腹疑问,陈信宏却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礼貌地向教授说声再见,踏步离开。

「谢谢你们⋯⋯天使。」

经过她身旁时,陈信宏好像听到她这样说。他回过身来看向女教授,对方仍挂着灿烂的微笑。





「嗨,天使。」

图书馆三楼,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温尚翊将视线从地上的书页移开,出现在眼前的是头发苍白凌乱的中年女性。太过专心沈浸在回忆里的温尚翊,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接近,他打量着对方,然後稍稍眯起眼睛。

「你在对谁说话?」
「好久不见,有五年了吧?」
「我们见过?」温尚翊的语调没有起伏,「喔,我记起来了,那个闯入天台又被教务主任拖回去的老师。」

温尚翊弯下腰将掉落的书页捡起,夹进《刑事法》某一页後再阖上。他慢慢地向女性走近,在距离两丶三公尺的地方停下。

「有人告诉妳天堂的阶梯发生命案,不准人们进入图书馆大楼吗?」温尚翊问。

女性没有回答,还是在笑。

温尚翊微微垂下眼睑,他本来只是想假借陈信宏助手的名义进来图书馆看看,完全不打算插手这起案件的,但,既然对方都亲自找上门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原先无神的双眼变得锐利。

「那有人告诉妳,」温尚翊的眼睛对上她的,「妳的长裙沾满了血吗?」




TBC.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3-21 03:08:00 +0800 CST  
5-6






作为一名刑事案律师,已不是第一次和杀人犯面对面。温尚翊明白该怎麽调整心情,心跳不会因恐惧或紧张而加快。他冷静地将眼前的状况视为法庭上的一次审问,即使对方手脚能自由活动,他还是将她看作被法警禁锢那般,伤不了任何人。

「是你杀死校长的吗?」他问。

女性大幅度地歪头,好似不理解他的问话,而温尚翊又低头看了眼她染红的长裙。
罪证确凿,被告有罪。

「你杀死他後就一直躲在图书馆里?」温尚翊又问。

女性依然没有回答。温尚翊不喜欢一直行使缄默权的被告,虽然在过去办过的案件里,他老是要求自己的当事人这麽做。

「动机是?」

温尚翊的质问加大了音量和语气,图书馆回荡着他的声音。女性被这麽一惊终於反应过来,接着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慢慢拉近与温尚翊的距离。

「他想毁了天堂。」她说。
「什麽天堂?」
「他要毁掉天堂,我得阻止他啊!」
「妳指的天堂是⋯⋯」

这里和天堂相关的事物,只有通向天台的最後一道楼梯,同时也是案发地点的「天堂的阶梯」。学生之间相传,走过「天堂的阶梯」後,就是天堂。那麽她说的天堂是指天台吗?又或指整座图书馆大楼?

温尚翊知道图书馆大楼将被拆除的消息,近年来这座城市持续进行都市更新,传闻校长接受董事会的提议,要将这块图书馆这块地卖给政府,规划其他用途。虽不清楚传闻真假如何,但校长和董事会的勾结早已不是新鲜事。难道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样,她犯下毒手?
温尚翊想不出该说什麽,皮肤上的寒毛全都竖起。

「天使,你应该要开心才对呀!这几年我一直守着天堂等你们回来!」

女性咧嘴微笑,接着向後退一步,开始在原地转圈。阳光恰巧洒在她下半身的裙摆上,艳红地刺眼。

「你知道吗?遇见你们之前,我是活在地狱里的哟!为了逃走我到了天堂,我才知道世界上原来真的有天使啊,好美!可是,那天以後,大家都说我疯了,丈夫不要我了丶家人把我送到医院去⋯⋯」

女性停止旋转,走回他面前,苍白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用极为低的音量道:「但我想上天让我遇见你们一定是为了给我啓示吧?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总算回来了!可是当年我才刚回来,你们就要走了⋯⋯没关系,这也是天使给我的考验对吧?所以我决定好好守住天堂等你们回来。」

温尚翊倒吸一口气,脑袋稍微晕眩。他努力想连结她话中的含义,她到天堂丶遇见天使,难不成是在说那一天她闯入天台,看见陈信宏的事?而为了替「天使」守住天堂,她杀害校长。
也就是说,这一切的起因是她见到了他和陈信宏?

「可是啊,他居然要毁掉天堂!这怎麽可以?所以我才会杀了他啊......就选在天堂的阶梯上。他,没有资格踏上天堂!」女性继续沈浸在自己的幻想里道:「我刚杀了他,你们就回来了,真好!咦?天使,你怎麽不开心?是不是我还没解决完所有人的关系?你放心,很快就——」
「妳真的疯了。」温尚翊的声音变得很低沉,他下意识往後退,尽可能远离女性。
「你在生气?为什麽要生气?」女性褪下笑容,「我知道了,你是假的天使,真的天使应该要开心才对,我那天看到的两个天使都是笑着的。」

你丶是丶假丶的。
女性没有发出声音,用嘴形说出这四个字。当嘴停下动作时,她从裙边拿出一块黑色物体,那黑色在阳光照射下投射出一道亮眼的反光,刺向温尚翊的眼睛,温尚翊连忙用手臂遮住。

足以震慑整栋图书馆的巨大枪响,紧接而起。





「砰!」
「阿翊,你在干嘛?」

陈信宏纳闷地望着突然从一边书柜冲出来的温尚翊。温尚翊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枪,枪口则对准着陈信宏,只不过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冰水。

「埋伏。」
「埋伏?」
「埋伏就是埋伏,我怎麽可能让你这麽简单就找到《刑事法》。」温尚翊说,同时又往陈信宏的脸按下扳机,让他半张脸都湿了。
「拜托,不要拿着那种东西。」陈信宏把温尚翊的手按下,用袖子擦了擦脸。
「只是水枪耶!」
「我知道啊!可是你不适合拿这种东西。」

陈信宏边说,边从温尚翊手里硬拿走水枪,接着报复式地往温尚翊脸上喷,温尚翊嫌弃地推开他,口里喃喃地低语:「你还不是在玩?」他们开始打闹并争夺水枪,其他学生们都在礼堂参加毕业典礼,图书馆除了他们外没有人在,他们无需担心会吵到谁。

「总之,天使不要随便拿枪啦!我要没收。」
「没收个头!还来啦!明明是你自己想玩!」
「这也是原因之一。」

陈信宏语落,又有一注水往温尚翊身上喷,温尚翊不服气地踢他一脚,拉过他的袖子擦擦自己的脸。擦乾後,温尚翊没放开抓着陈信宏衣袖的手,道:「还有,之前说过了,拎杯才不是什麽天使,金色大街来的哪会是天使?」

「管你从哪里来,你对我而言就是天使。」
「你超恶的!陈信宏,你到底懂不懂我那句话的意思——喂!你要去哪?」

陈信宏没等他的话说完,径自转身往隔壁法律类书籍的书架走,温尚翊慌张地追上去想拉住他,却还是晚了一步。

「喂,阿信!」

无论温尚翊怎麽叫,陈信宏都不予理会,视线扫过法律书籍的每一个书框,最後停在一排《刑事法》的黑皮书籍上,他伸手去翻书,无视温尚翊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顺利找到昨天被温尚翊藏到这里的那一本。

「要藏一棵树就要藏在森林里⋯⋯就知道我家的温大律师会这麽想。」陈信宏甩了甩手中的书,露出胜利的笑容,虽然那在温尚翊眼里看来只能说是欠扁,「阿翊,我有告诉过你为什麽我最讨厌找东西吗?」
「不想知道。」
「因为我太会找了,找东西一点意思也没有。」
「干!就说不想知道了你还讲!」温尚翊恼怒地往他身上踹一脚,却换来陈信宏的哈哈大笑。

两人经历又一次打闹後,陈信宏缓缓敛下笑意,眉毛也微微一轩,像是有什麽难言之隐。温尚翊很快便注意到了,对他投以疑惑的眼神。

陈信宏说:「阿翊,你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想——」
「真的讲一次就够了。」温尚翊打断他的话。
「好,如果你真的想回去金色大街,」陈信宏的双手按着温尚翊的肩膀,「那就回去吧!我跟你回去。」

陈信宏的决定先是让温尚翊讶异地瞪大双眼,随即换下惊愕的神情。

「你不要什麽事都依我。」温尚翊说得很认真,他不喜欢自己变成被宠的那一个。另外,这里是陈信宏的家乡,他不希望陈信宏丢下家乡随着他到大街去。

况且,大街是那样的地方啊。

「我没有。」
「明明就——唔⋯⋯」

未完的话吞没在陈信宏的嘴里,突然的一吻让温尚翊想要大骂,无奈双手被擒住,吻又深的无法呼吸,最後他放弃挣扎,闭上眼睛享受陈信宏传递过来的温热。陈信宏也缓缓放松紧抓温尚翊的手,让温尚翊主动将手攀到他身上,彼此的衣袖上都还留着方才水枪留下来的湿度。

「人渣。」这是结束亲吻後,温尚翊说的第一句话。
「跟床上的时候比呢?」
「都很渣!」温尚翊骂,「回大街之前,我有个条件!」
「什麽条件?」
「你不准住在大街里面,最多最多,只能住在街口。」

如果和他一起住在街里,会遇到什麽样的场面或事情都说不准,他不希望陈信宏接触到太多丑陋面,也不希望陈信宏因此有什麽闪失。
陈信宏抿着唇,对这个条件不太满意,但温尚翊无论如何都不肯退让,也只能答应了。

他把找到的那本《刑事法》还给温尚翊,温尚翊沈默一会儿後,又把《刑事法》放回书架上。

「你要留下它?」
「嗯。」温尚翊点头,「因为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对吧?」

那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一年後的大街,有一件事将改变他们的未来。
如果当时别回去就好了,温尚翊曾在那之後心想。
如果当时没回去,他们的未来就不会发展成那样。





TBC.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4-02 03:51:00 +0800 CST  
5-7




突来的枪响打断陈信宏的思考。

正在进行搜查作业的警察们也停下手边动作,脸色发白地望向辈分最大的前辈等待指示,只见该前辈用比他们难看得多的表情大骂:「愣什麽?快点找枪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语方落下,又传来一次枪响 ,陈信宏低骂一句後立即跑下楼梯,几名警察跌跌撞撞尾随其後,然後兵分几路寻找枪声来源。

陈信宏直直往图书馆三楼狂奔,那是他猜测温尚翊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开枪者八九不离十就是这起案件的凶手,只是他不清楚动机。假设凶手开枪是因为与谁起了冲突,而那个谁就是在图书馆某处的温尚翊的话⋯⋯陈信宏不敢想太多。

他跑过一大片书架与书柜,弯过转角,一道阳光和「法律类书籍」的破旧指示牌迎接他的到来。一堆书本杂乱无章地洒在地上,稍远处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温尚翊,另一个则是顶着蓬乱长发的中年女性。他刚到的那刻,温尚翊正制住那女性的手臂,并用力扭过她的手腕将她手中的枪枝夺过,再丢到地上。

没想到女性成功挣脱温尚翊的手,弯下身子想去捡手枪,陈信宏奔过去擒住她,忽地一股刺痛自他手臂蔓延开来,一时没稳便松了手,红色的血液从皮肤破口溢出。
该死丶居然还暗藏小刀!他暗骂。

双眼无神的女性将沾上血的小刀对准陈信宏,他小心地後退,用眼角馀光望向一边的温尚翊,看起来没有受伤,不过陈信宏很想骂他怎麽敢徒手夺枪?明明是个律师却老是先行动再说,不深思熟虑的习惯跟以前一模一样。

女性开始发狂似地挥舞小刀,陈信宏越来越後退,温尚翊则越来越靠近,似乎又再找机会想制伏她,陈信宏用眼神和微微地摇头示意他住手,但温尚翊好像没看见。
刹时,女人猛然往後转,拿着刀往温尚翊刺,温尚翊急忙往边处闪,一不小心踉跄倒在地上。陈信宏再度上前想抓住女性,但失去理智的女人仍不停挣扎,发疯的猛挥着手,只见刀锋就快要碰到温尚翊——

就在此时,女性的动作停止了。
陈信宏定眼一看,温尚翊已经从地上捡起某个物品对准女性。
陈信宏咬下唇,趁隙抓住女人的手往後反转,小刀掉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察觉骚动而赶来的警察们的脚步声融合在一块儿。

警察们一抵达,纷纷提起枪支——对着拿枪的温尚翊。

「这个女的才是凶手!」陈信宏大声道,用力把女人推向其中一个警察,警察们看看已然憔悴的女人,又看看陈信宏和温尚翊,发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陈信宏走到温尚翊身边,轻轻按下温尚翊拿着枪的那只手。

「放下吧。」陈信宏说,「你不适合拿它。」

温尚翊愣了一下,接着用极低的音量骂了句脏话,让警方收走手枪。
暌违几天的见面和这种方式的相逢,陈信宏很想现在就抱紧温尚翊,不过他得先给警方一个为何温尚翊拿枪的解释,也必须厘清这个女人,也就是凶手的犯案动机和过程才行。

「阿翊?」

他发现温尚翊交出手枪後,目光就没从自己的手上移开过。

「你看了吗?」温尚翊终於抬起头,反问。
「看了。」指的是温尚翊要校门警卫转交给陈信宏的那张纸。
「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上头写的事情,对不对?」

陈信宏不回话,迟疑片刻後,点了点头。
那张纸,是温尚翊从四年前枪击案嫌疑犯给他的那封信。陈信宏原以为温尚翊会对他大吼,至少抒发点心情也好,被瞒了这麽久心里一定难受,然而温尚翊什麽都没说。
他们彼此对视,沈默,面无表情,直到一名警察催促陈信宏回到案发现场。

「来玩个游戏吧。」温尚翊道,在催促声作为的背景里,「这次不是找书。」

陈信宏忍住差点浮上面容的讶异。

「找什麽?」
「找我。」温尚翊又说。
「如果我找到呢?」
「到时候,我有话要对你说。」
「如果没找到?」
「你不是说你很会找东西吗?」

温尚翊说完,走到某处弯腰拾起一本破旧的书,直接走过陈信宏旁边,往出口的方向前进。经过已被警察们铐上手铐的女性时,有个细细的声音让他停下脚步。

「天使?」女人说,她的眸里混乱,思绪也乱了一团。
「这世界上,不存在天使喔。」温尚翊轻声回道,头也不回地离开。

陈信宏清楚听到温尚翊的话。
手臂被小刀划开的伤口变得比刚才还要痛。




八月爱人邮轮上。
黄鸿升说完了他所知道的有关陈信宏和温尚翊的事。除了温尚翊其实讨厌金色大街的事实以外,听起来是个很平凡的故事,两个人相识相恋,最後决定一起携手回到大街,没有什麽可疑或需要思考之处。可知道温尚翊形容大街为「地狱」,确实让罗志祥和蔡升晏大为惊讶。

一段无话後,蔡升晏终於吐出感想:「幸好他没出什麽事。」
「什麽意思啊?」黄鸿升发问。

蔡升晏将他发问的模样和严爵重叠在一起,後辈们请加把劲好吗。

「虽然还是少数,但这样的抑制心理,压久了可是会出事的,我看过很多这类状况。」他道:「举个例子来说,每次发生什麽窃盗啦杀人啦的案件,记者不都会采访凶手的邻居或学校老师吗?而那些邻居老师总是这麽回答:他人很好啊丶他不像是会最做这种事的人啊。白大小姐的老爸也是一个例子,谁能想到堂堂一个珠宝公司大老板会向画磕头?甚至还⋯⋯总之就是想不到。」
「那和这件事有什麽关系?」黄鸿升又问,倒是罗志祥和另一桌的刘若英的表情都出现了微小变化。
蔡升晏继续举例:「听说刘冠佑被诬陷的那次,也有员警用同样的理由质疑他,虽然他确实是无辜的。还有我搬来大街前发生丶在报纸登很大的那起案件⋯⋯叫什麽汽车来着?」
「兰卡洛汽车?」黄鸿升记得那则新闻。
「就是那件案子。谁能想到外表风光的兰卡洛董事长夫妻买了一个男娼,还虐待外加毒死?不管基於什麽原因压抑自己,这些人可能都会因为某个强烈的导火线而做出什麽事情⋯⋯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

当一个人的情绪,无论是爱或恨,只要变质了,都不是什麽好事。

从刚才都保持沉默的罗志祥发言了:「就像你最一开始说的,幸好怪兽没有做出什麽事情来。两年前和他相处的那段时间,就算他再怎麽情绪不稳,也没有发生严重的事。」

蔡升晏也不觉得温尚翊是那种人,但他自己也开始担心起来。没有人知道现在的温尚翊究竟是用什麽样的心情留在大街,身为邻居,每次见到的温尚翊都和常人差不了多少,若说会让温尚翊情绪出现大幅起落的,就只有陈信宏这个人了。
关键会是陈信宏吗?只要陈信宏不要做出什麽太刺激温尚翊的事,就不会成为温尚翊的导火线?
那麽,如果换个方面想呢?如果和陈信宏无关,有没有存在其它会影响温尚翊的可能性?

忽然,刘冠佑曾说过的话浮现在脑中。

『拜托你别去问怪兽。』

关於四年前的酒吧枪击案,不能去问温尚翊的理由,真的只有「温尚翊的叔叔和婶婶都死於那起命案」这麽简单?不,从黄鸿升刚刚说的话看来,温尚翊并不喜欢叔叔和婶婶,甚至惧怕丶厌恶他们,那对於他们的死,温尚翊会悲痛到谁都不能向他提的程度吗?
依先前刘若英对他的态度,包括刘冠佑在内,大街里和温尚翊要好的这些人们,一定有什麽瞒着。整条大街都在说谎?这件事情可能会成为温尚翊的导火线,才没有人愿意说实话?

蔡升晏捂住自己的额头,他刚刚想到一个自己也不愿意响的猜测。可恶,到头来还是得亲自去找那位後段的「陈先生」问个清楚啊!可是有刘若英紧迫盯人,还外加动用势力威胁,他该怎麽行动?是时候搬出调查局的证件了吗?
他得想办法见到「陈先生」。

「小鬼,你刚刚说你记得兰卡洛那件案子。」
黄鸿升愣了下,点头:「那是学长和兽哥一起办的案,所以我都有注意相关报导。」
「记得好像是有群黑衣人,在警方移送林董时杀了林董?」
「对,後来警方推测是金色大街的後段黑道干的,但不知道是哪个势力。」
「没关系,这样就够了。」蔡升晏转向罗志祥,和陈信宏齐名的名侦探刚喝完杯里的最後一点红茶,「我要提出委托,价钱随你开。」
「关於兰卡洛汽车案?」
「对,我想请你查出杀害林董的後段黑道。」




TBC.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4-14 00:28:00 +0800 CST  
5-8




八月爱人,警员休息室里。
石锦航持着手机,小小的眼睛睁得老大,几个小警员不禁偷笑。他没心情去责骂,太严肃的工作场合总需要些幽默,虽然话筒另一端带来的讯息并不适合幽默。

他挂上电话,大声向所有同事宣布:「各位,兰卡洛案要重启调查。」

意料之内,抱怨和疑问此起彼落,包括「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丶「是啊,解决这件案件的还是那个陈信宏耶!」丶「事情已经够多了,干嘛还要去调查旧案子啊!」等等。

石锦航拍手要他们安静,众人立即闭上嘴。他清了清喉咙,道:「要重启调查的不是林董夫妻杀人的案子,是林董在押送过程中被杀的那件。」

几个警员的不满明显变少,当初只查到可能是後段黑道所为後,就断了线索,完全追不下去,警署又不想碰有关大街的案子,在没人愿意支援下只好作结。石锦航相当介怀这起案子,林董是他负责押送的,这个疏失让他被调职,虽然最後被调回来了,但他仍会不时想起这件在他眼前发生的命案。

「可是,组长⋯⋯」
「放心,我们有个跟阿信差不多程度的侦探,高层也是因为他才同意重启调查。」

刚刚说话的小警员嘻嘻笑:「组长,我是想问,嫂子那边怎麽办?」

他一说完,大家都跟着笑出声来,另一个也算资深的警员也道:「要是嫂子听到组长又多个案件要办,一定会臭脸的!组长你可要注意一下,孕妇可要保持好心情 小孩才会健康啊!」

笑声变得更大了,即使带有些调侃,却是充满祝福的笑声。石锦航不好意思的抓抓头,然後拍胸脯保证,他一定能两边都顾好。
不晓得阿信和怪兽跑去哪里了。他想。昨晚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知道自己就快要当爸爸了,乐不可支,他很想快点与那两位朋友们分享这个喜讯。





温尚翊接过店员手里的菸盒,走出便利商店,这才发现忘记带打火机。打火机锁在行李箱里头,而行李箱则被遗忘在学校里,他不想走回去拿,也懒得再回商店里买。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就像几天前在「八月爱人」邮轮的甲板上,离开陈信宏後的那样彷徨。他知道陈信宏一定会来找他,然而两人的见面却让他的心情乱了调,他只好随口找一个能再度逃离的理由。

但,能逃多久?在船上逃了,现在又逃了,他还能逃多久?

他累了,经过这麽多事和冲击後,早就狼狈不堪。他爱陈信宏,但陈信宏曾带给他的伤害足以化成恨意,他以为这份恨意要比爱还深切,因此这两年,他就这麽恨过来了。

可是,突然的禁药和那份信件,扰乱了他的自以为是。
他终於明白,陈信宏有他的原因。那现在应该恨谁?温尚翊累得不想思考,不如就让爱与恨的拔河维持平衡,别恨也别爱算了,很公平。当个公正的律师,一直是他心之所向。

所以他放空自己,放弃灵魂。
可陈信宏竟然连这个决定也不给他。
一同经历的回忆太多,包括大学在内,放眼望去,整条街丶整个城市,都是他们曾留下的足迹,他好似看见以前的他们在一家又一家店间闲逛。这间店的卤肉饭非常好吃,他们曾为了一颗卤蛋大打出手;那间店的衣服他觉得很没品味,但陈信宏却很爱;小巷里的二手书店养了只大黄猫,它非常讨厌陈信宏,却和自己黏的很近,陈信宏总会为此抱怨⋯⋯

真是过份。
到处都能看得到你。

温尚翊把刚买的菸盒丢进垃圾桶。





陈信宏在大学男宿舍的周围晃了晃,没找到温尚翊的踪影。
这是他第一个列出的可能地点,一结束和警察的谈话和伤口包扎後,他便立即来到这点寻找,看来是猜错了。

大学时,他们常常宿舍外的小暗门碰面。
和本地出身的陈信宏不同,外地来的温尚翊住校内宿舍,起初他住四人房,但身世曝光後就没人想跟他住一起了,每晚只能回到一个人的宿舍。陈信宏知道後就常常带温尚翊回家,他们会先约在小暗门前碰面,如果过了门禁时间,就一起爬墙出去,与警卫展开追逐战。

既然小暗门找不到温尚翊,陈信宏决定往下一个可能前进,只是走没几步就停下来了。
他觉得温尚翊可能还会去的那个地方⋯⋯是以前的温尚翊会去的,不是现在的温尚翊。
过去,有时在外逛街逛到走散,就会回到那个地方碰头,而且他们从没约定,几乎是一种默契,好似那儿原本就是他们该回去的地方。

他有点迟疑。如果是以前的温尚翊,绝对会到那里去的,可是,现在的温尚翊呢?
世界上再怎麽难办的案件他都能看透,却看不透现在的温尚翊,也看不透自己的。
该去找温尚翊吗?
这是对的选择吗?
温尚翊所说的不恨也不爱是什麽?
既然他们之间失去了爱,勉强维持关系的恨也不存在了,那他们还剩下什麽?

他深怕找到温尚翊後,温尚翊会说出不想再见他等等之类的话。可是不去,就只是在原地停留。尴尬的,难过的,踌躇不前的,只能在原地不停旋转,直到头晕目眩跌在地上,他们搀扶不到彼此。

陈信宏呆站在原地良久,他有些晕头转向了。
在跌倒之前,他还是决定迈开脚步。

蓝天已然转黄,美丽的夕阳和彩霞即将出现,可惜他和温尚翊都不在天台。
回到一开始来到这座城市的那条街,踏在铺地非常整齐的石子路上,街道走到底,再往右转,红砖公寓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独栋楼房,每栋都有小小的庭院,几名住户趁着尚未完全天黑之前修剪花草。

他看见他了。
就在某栋楼房外院的黑色铁门前。
这栋楼房是他的家,陈信宏的家。

温尚翊坐在铁门边,一脚弯起一脚放直,手上明明没菸却做出了持着菸的动作。
陈信宏没靠过去,只是站在距离约莫四丶五公尺处看着他。

「我找到你了。」

不大的音量,他确信温尚翊听得一清二楚。
温尚翊缓缓转过头来,对上陈信宏的视线,扬起带有苦味的笑。

「从没看过你这麽过份的人。」温尚翊从地上站起来,「你是不是学会了分身术?」
「如果我会就好了,有一百个陈信宏在办案,世界一定会变得更美好。」

陈信宏很惊讶自己还能开玩笑,不过他没笑,倒是温尚翊那不知是乐还是悲伤的笑容从未淡出。

「我走过来的路上,好像都能看到你。」
「正巧,我也是。一百个温尚翊可以和一百个陈信宏吵架,比较不无聊。」
「你往後看。」
「你会离开吗?如果会,我就不看。」

他担心这麽一回头,温尚翊又会在他眼前消失。温尚翊不说话,动起脚步直直走过他身边。陈信宏即使疑惑,视线还是跟着他动,直到他到自己的背後去。
就在回头往温尚翊那方向看的瞬间,好像有什麽正在扯动他的全身,那是一幅令他想哭的景象,从来没有的震撼让心脏跳动的速率变得飞快。

金色的阳光——比金色大街还要灿烂的金色,落在整条街道和温尚翊的身上。
温尚翊的轮廓变得模糊,模糊的美丽。
为什麽他以前都没有注意到?

「阿翊⋯⋯」

站在原地看了片刻,他忍不住唤。
温尚翊面朝夕阳,背对着他。

「我想回去了。」 温尚翊的声音有些沙哑。
「⋯⋯好。」

陈信宏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猜想刚刚的笑一定消失了吧?
不只温尚翊,连陈信宏的声音也变得比往常低沈,仿佛有个东西埂在喉咙,又或是那个梗在喉咙里的东西,是让他忍着不哭的闸门。

「我马上订机票。」
「不是回金色大街。」温尚翊沙哑的嗓音变得破碎,带着拼命忍住的抽噎。

温尚翊哭了,他说了一串话,陈信宏无法辨认他说了什麽,只听清最後一句。那一句话,也是直到刚刚,陈信宏才亲自体认到的事。

——其实这里的夕阳,比金色大街漂亮。温尚翊说。

这里,才是真正的金色大街。







——案件005,结案。



tbc.




TBC.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4-21 03:33:00 +0800 CST  
6-1




若有人问蔡升晏为什麽要进调查局工作,他本人会乾笑几声。
他在国外出生,父亲是跨国企业的老板,富二代,如果接下家里的事业,早就轻松跻升为人生胜利组,不用像现在这样在各种犯罪事件里冒险。

让他改变的起因是为了他暗恋的女生。女孩被同学影响开始吸毒,未来就此葬送,他为了这件事和同学打架,对方竟吆喝帮派兄弟来报仇,蔡升晏被揍的很惨,记忆破碎断续,但他永远都忘不了当时枪枝抵在头上时的感觉。

有个外国相貌的中年男子把他救了出来,那人是调查局探员,正巧在他同学加入的组织里当卧底。
多年後每当男子想起这件事,都会敲他的头说:「当年要不是为了救你这小鬼,我早就把那组织的头头抓起来啦!」
他总会用那张利嘴呛回去:「臭老头都一把年纪了还当什麽卧底啊?以为毒枭会敬老尊贤吗?」

蔡升晏刀子嘴,心里是非常尊敬又佩服他的,尤其是当年救出他的时候真他妈的帅气,但他从没向这位前辈坦白。他进入局里工作才半年,前辈就退休了,他们没有保持联络,再一次听到前辈的消息,就是死讯。
他没哭,这一行老是有人牺牲,尤其是缉毒组和重案组。上周有人在卧底行动里离开人世,上月也有人因枪战死在街头。可是他气愤,他觉得他不应该死在那个地方——名为金色大街的地方。
退休後应该就乖乖在家里养老,干嘛大老远跑去那种地方啊?都一把年纪还想找个妹玩乐不成?他越想越烦躁。

上头判断他的死与职责内的国家安全无关,没派人调查,不久後当地警察宣布破案,更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直到四年後,有个同事带来消息:「我刚抓到的毒枭说,他们将毒品销入金色大街⋯⋯他死前在查那个案子。」

这句话改变了大家对案件的看法——退休的探员是在追案过程中死去的,不是一般的意外。
派一个探员去金色大街看看状况吧!怎麽能让我们的兄弟在异乡死得不明不白?众多探员纷纷向上反应,上头接受了,他们将他的死作为殉职,并颁发荣誉徽章给他的家属。
很多人表明自愿调查,蔡升晏不在其中,毕竟缉拿毒品不是他所在部门的职责范围。没料到上头决定派两个人,一个追查毒品流向,另一个追踪枪击案。

蔡升晏被选为负责查明枪击案的探员,他刚入行不久,跟其他人比起来还算菜鸟,不明白为何上司属意他。

『他退休前曾说,你会是个优秀的探员。』

当他问起时,上司这麽回答。






——案件编号006。




陈信宏比温尚翊还早起,说早,也将近中午了。

坐在古典风格的客厅里,沙发虽旧倒也算舒服,但他还是考虑是否该买新的,毕竟以後会一直使用。舍不得让母亲留给他的房子积满灰尘,过去几年,他都有聘请清洁工每半个月都来打扫,因此家里十分乾净。

他一边看电视一边熟练地修补《刑事法》的书页,这让他不禁感到怀念,大学时温尚翊总是把自己的书本弄得破破烂烂,每次都是由他帮忙补好每一本。

他们真的「回去」了,回去两人心中「真正的金色大街」,两人的关系就似破掉的书页般获得修补。後来的他们不只拥抱,还有亲吻,更或上床,隔天他睡醒时,温尚翊还笑着向他说早,好似一切都理所当然。

一如他们大学交往时的那样理所当然。

谁也没有提起过去发生的任何事,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苦痛,包括折磨了彼此的那四年。他们已经同居在这里一周,今天是他们一起生活的第八天,今後也打算这麽过下去。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回金色大街,或许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

「干嘛不叫我?」温尚翊睡眼惺忪地出现在客厅门口。
「你昨天也没叫我啊。」陈信宏摊手。
「你昨天又没有计画。」温尚翊反驳,在客厅里四处张望,「我的大衣咧?」
「劝你先刷牙洗脸顺便刮个胡子再出门,不然会吓到隔壁家的小妹妹。」

前天故意扮鬼脸吓小妹妹的明明就是你。温尚翊咕哝着,转身往浴室的方向走,陈信宏苦笑了下,当做没听见他的抱怨。
温尚翊再一次出现时,脸上的胡子已全刮乾净,清爽模样与刚才的颓废判若两人,只不过头发还是有点乱。他将一张纸条交给陈信宏,陈信宏疑惑地阅读上头的文字,那是一张购物清单。

「要买这麽多东西?」他看着清单皱眉。
「所以你要跟我去,我一个人提不动。」
「打通电话叫他们送就好啦?」
「出门晒点阳光,懒鬼。」

温尚翊抓起表情不情愿的陈信宏,拉不动就绕到他背後推直到门口。正中午的阳光很大,天气又非常炎热,陈信宏非常不喜欢在这时候出门。

「我有紫外线过敏!」语气委屈,可惜面对的是温尚翊。
「放心,死不了。」

他被温尚翊踢出大门,阳光果然刺得令皮肤发疼。
在陈信宏的坚持下,两人找了间小餐厅吃午餐,再前往市中心的购物中心,一路上闲聊些不太重要的琐事,并为了该不该买新的吸尘器斗嘴。部分的附近邻居还认得他们,几个亲切地向他们微笑点头,但也有几个装作不认识别开视线,温尚翊对那些人总是嗤之以鼻。

「有东西留在那边要带过来的吗?」陈信宏从收银柜台那下两个装满东西的购物袋,问。

那边,指的是金色大街。

温尚翊几乎是立即就摇头:「你呢?」
「我也没有。」陈信宏说,「重要的都有随身携带。」
温尚翊换了个话题,盯着陈信宏手上的袋子看:「诶,是不是很重啊?再装一袋好了?」
「福利这麽好?我以为被你逼来的目的就是当苦力。」

温尚翊听到陈信宏的回答後,想当然打消了帮忙的念头,还顺便踢了他一脚。

返家的路途中,温尚翊没拎购物袋的那只手勾上他的手腕,他很想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当做回应,只是现在放下购物袋,肯定会被白眼。

他因温尚翊小小的主动感到开心,但心里有一块还在浮沈。
对温尚翊而言,「现在」是什麽?他真的放下过去了?还是将整座城市看作逃避的毒药,就像「Happiness」那样?陈信宏知道现在的自己很懦弱,哪怕是温尚翊就待在他身边。

别想太多。他告诉自己。
既然阿翊这麽选择了——在没有中「Happiness」的毒的情况下——选择忘记过去和他重新开始,那自己能做的,不就是陪在做选择的他身边吗?

是的,他们可以过得很幸福。
没有大街,没有过去阴影的平凡生活。

当他们快走到家时,陈信宏突然有个想法:「你认为我该不该租下对面的空屋当作新的侦探事务所?」
「那间我已经打算当律师事务所了,另选地点吧,大侦探。」
「哪来的钱?」
「当然是你帮忙出资啊,你该不会那麽小气吧?」
「合并呢?十三号侦探暨法律事务所。」
「顾客会搞混⋯⋯喂,为什麽又要叫十三号?」
「就知道你从来没有把十三倒过来看过。」
「三十?」
「别用念的,请写阿拉伯数字⋯⋯等等。」

陈信宏不再往前走,他将购物袋放到地上,对着前方的表情转为严肃,温尚翊见状也停下脚步。

一群警察站在他们家门口,其中一个像领头的警察皱着眉朝他们走来,出示自己的证件後问道:「是陈信宏先生吗?」

看起来就不是来找他办案的。陈信宏沈默了几秒,回答:「是。」
「那就不好意思了,陈信宏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其他几名警察已经围在他们周围,陈信宏低声怨道:啊啊,来的真不是时候。他拍拍温尚翊的肩膀要他别担心,仿佛早就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

「喂丶到底——」温尚翊无法理解状况,可他一出声,陈信宏就制止了他。
「阿翊,我昨天看了旅游节目,觉得欧洲还满不错的,去放个假吧?」他本来还要说更多,但领头的那名警察拉开他们,警察手里圆圈状的东西闪着令人讨厌的银色光芒。

「抱歉,陈信宏先生,依照罗侦探的调查结果⋯⋯」警察清了清嗓子:「我们要以兰卡洛杀人案的嫌疑逮捕你。」




TBC.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4-25 04:24:00 +0800 CST  
6-2


「我以为讯问我的会是石头或罗志祥。」

怎麽也没想到,坐在他对面的会是蔡升晏。
陈信宏被带回金色大街附近的警局,既小又灰暗的问讯室里只有他们两人。这该不会就是俗话中的风水轮流转吧?早知道就不要嘲笑上回被误抓的刘冠佑。陈信宏看着桌上发出微弱白光的台灯心想。

「你就像电影里做了坏事,毫无悔意只会傻笑的罪犯。」蔡升晏把玩着一支钥匙,语气漫不经心:「我看过不少这种人。」

他示意陈信宏伸出手,陈信宏有点怀疑,还是把被铐着的双手放到桌上,故意叩出非常大的声响。蔡升晏瞪了他一眼後,替他打开手铐。

「这是干嘛?」陈信宏轩起眉,揉了揉被铐起来几个小时的手腕。
「难道你比较喜欢被铐着?手铐PLAY留着和怪兽玩去吧!」
「那我比较希望被铐着的人是他,这样我就能——」

咳咳!一阵刻意的咳嗽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转过头看,石锦航就红着脸站在门边。他也是参与「问讯」的其中一员,万万没想到一进问讯室,迎接他的会是十八禁的恶趣味话题。
看他脸上的复杂表情,陈信宏忍不住笑:「石头,你被降职成负责记录的小警员啦?」

「他不需要记录,靠我这个就够了。」蔡升晏指着自己的脑袋,又说:「你也不用担心他会因为你的嫌疑揍你,因为你既像毫无悔意的犯人,也像自知清白而毫不畏惧的人。」

没错,陈信宏是无辜的。这也是为什麽蔡升晏打开他手铐的原因。

几天前,八月爱人停靠第三个城市时,罗志祥和蔡升晏等人提早下船,搭机返回金色大街着手调查兰卡洛案,几天後他调查出来的结果是:犯人并非陈信宏。
说实话,陈信宏有点失望,因为如果罗志祥的推理错误,那上回未完的胜负就是自己赢了。看样子罗志祥也不是来得浪得虚名啊,他想。

「唉,这该怎麽说⋯⋯很抱歉用这种方式把你带来,都怪玛莎,他说要玩狠一点你才会来。」石锦航一脸挫败,拉起椅子坐到蔡升晏旁边。

蔡升晏补充:「虽然你是无辜的,但明天还是会以犯下这起案件的嫌疑上头条⋯⋯干嘛啊?」石锦航拐了玛莎一记肘击,要他别再加油添醋。

这倒让陈信宏头痛了,他虽不排斥以这种新闻回到媒体版面,但一想到後续得处理很多麻烦就心累。现在的记者啊,老爱问一些蠢问题,明天恐怕得开始过着被穷追猛打的生活。
他往後靠在椅背上,不悦地双手抱胸:「那到底是什麽事,有劳你们精心策划这麽精彩的欢迎方式?」

「依罗侦探调查出的结果,杀害林董的是金色大街的後段陈家。」玛莎说直视陈信宏的眼睛,眨也不眨:「他还查出一件有趣的事⋯⋯你是後段陈家人。」

「我不是。」
「阿信,这里只有我们,你可以说实话,怪兽不会知道的。」石锦航劝道。

陈信宏不理会他,之前轻松散漫的双眼转为锐利:「在问对方的身份之前,先坦白自己的身份是礼貌,调查局的探员先生。」

「刘冠佑告诉你的?还是中段的其他人告诉你的?」蔡升晏面无表情。
「等一下!玛莎!你的意思是大街的人都知道你的身份?」石锦航惊讶,就连他也都是昨天才知情,而且还是蔡升晏亲自拿着证件向他坦白。
「整个中段都有鬼!肯定是刘冠佑说出去的,因为他判断我对他们保护的“秘密”有威胁性。」

蔡升晏太轻忽刘冠佑了。
当时,是他刻意让冠佑和严爵知道自己的身份,先故意掉落证件,再威吓他们绝不可说出去,因为他需要人提供资源,协助他调查四年前的枪击案,这个任务没有任何人能比乐风酒吧的老板和服务生更适合了。
蔡升晏唯一的差错,就是当时的他并不清楚中段有个默契。包括让他发觉这点的刘若英在内,中段的势力者中,都会为了保护某个「秘密」,不惜一切代价。

陈信宏突然轻笑出声:「我是猜的,这只是我设想中的其中一个可能,反正就算猜错也不会有什麽损失啊。」

中了陈信宏技俩的蔡升晏不愠不火,反而露出微笑,耸耸肩表示自己不在意被摆了一道。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该说说你自己了吧?」
「还没有。我调查过你,你在查四年前的酒吧枪击案,但我不认为这个案子会涉及国家安全。」陈信宏装作沈思的模样,说:「所以你是为了某个死者来查的?我猜猜,你不认识刘伯,更不用说阿翊的叔叔婶婶,难道是前段那个有钱人?也不是吧——是那个外国人吗?」

蔡升晏敛起笑容,没有说话。石锦航紧张地来回看着他们两人,一股火药味在表面的冷静中弥漫,他实在很想离开现场。

「我们做个交易。」陈信宏收回随意的态度,一脸正色:「我能告诉你我的身份,也能告诉你谁才是杀死那个外国人的真凶。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让阿翊牵涉进这个案子里⋯⋯不管真相如何。」





温尚翊没有听陈信宏的话离开。
你说离开我就离开?哪可能这麽容易?连原因都还没说,这算什麽?
然而,陈信宏似乎早算到他会这麽做。当天晚上,温尚翊在沙发上打瞌睡时,被一连串的门铃声惊醒,抬头望墙边的古老大钟,正好凌晨十二点。
拖着缓慢的脚步,他一边揉眼一边开门,站在外头的竟然是他在幸福旅馆以及八月爱人轮船上所见到的陈家人。温尚翊吓了一跳,但没有上次那般害怕,他知道这个人不会伤害他。

「晚安,虽然很唐突,但请准备好行李跟我离开。」陈如山礼貌地问。
「陈信宏那混帐叫你来的?」温尚翊反问。
「看来我省去了解释的麻烦。」

温尚翊迟疑了一会儿,转身回屋,没有关门,陈如山见状也跟着走了进去。温尚翊没有想要听话整理行李的打算,他拿了热水瓶丶茶壶和两个茶杯,开始泡起茶来,用不怎麽高级的茶叶。

「你知道我是谁?」陈如山接过温尚翊递过的茶杯, 一片小小的茶叶在杯里载浮载沉。
「来自後段陈家的访客,是吗?职位应该不小?」
「事实上,我就是老大。不过上任才两年,还是个菜鸟。」

面对温尚翊惊愕的神情,陈如山只是苦笑。

「虽然你看起来很惊讶,但没有像上次那样害怕。」

「那是因为上次我不知道你想干嘛。」温尚翊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不表现出任何破绽和动摇:「谢谢你把他的信给我⋯⋯为什麽他要给我的信会在你那里?」

「那你为什麽能猜到是阿信要我来的?一般人都不会想到自己的男朋友和後段黑道有交情。」

「我从大学时就在怀疑,只是没有当面问他。」温尚翊一口茶都没喝,「他曾说他是私生子丶和母亲相依为命丶没见过在遥远地方的父亲⋯⋯最可疑的是他总是说金色大街是天堂,我可从来没听人这麽说过。」

陈信宏的父亲是金色大街的人。温尚翊多少能从陈信宏的言谈间察觉到一些,尤其是他们毕业後刚到大街的那段日子。隐藏在温尚翊心里许久的猜测,终於从陈如山口中获得证实。
陈如山点点头,笑得有些无奈。

「你可以放心,他不是杀害林董的凶手,真要说谁是凶手⋯⋯应该是我吧。林董杀害的男娼是从我们陈家底下的娼馆买走的,就算他付了钱,但他既然杀了他,就必须付出代价,这是黑市的规矩。」

一提到林董,温尚翊觉得曾被林董铁桩刺伤的肩膀又在发疼,一方面也对陈如山的面不改色打起冷颤。可是,在金色大街长大的他,怎麽不会知道後段黑道的做事方式?又怎麽可能没看过更夸张的事情?

「幸福旅馆那件事,也是因为黑市的规矩?」
「刚才也说了,我还是菜鸟,比起在背後发号施令,我还是喜欢和部下们一起冲。」陈如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後来他还因为这件事被部下骂了一顿。
「你应该问问上一任老大是怎麽做好的。」
「在我的记忆里,他确实是当得最好的老大⋯⋯可惜了。」
「他不在了?」
「嗯。」

无意间触及对方的伤心事,温尚翊愧疚起来,但想了想,和杀人无数的黑道说抱歉好像很奇怪。陈如山还是微笑着,那是没有任何坏意的笑,而是纯粹沈浸在回忆里的笑。

「他是我们陈家的传说,你应该有听过,陈家老大年轻时单独与二十位警察搏斗并毫无损伤地归来的故事。」

温尚翊也笑了,「小时候大人总会说起这个故事。」

「哈哈,他生前老是把这件事挂在嘴边,我都快听腻了⋯⋯不过我很崇拜他。」陈如山闭上眼睛回忆着,「他不顾反对,坚持把老大的位置交给身为分家後代的我。」

「他是怎麽死的?」就只是好奇而已,不用说也没关系——温尚翊正想补充,陈如山就摇了摇头,表示他不在意。

「牢里。经过两年的官司,三审死刑。」

喝完的茶杯轻放在桌子上,发出扣的声响,陈如山稍稍垂下眼眉,抬起头望向温尚翊。
犯了什麽罪?温尚翊想问,可问题彷佛卡在喉咙里,让他无法发出声音。他突然不敢直视陈如山的双眼,并发觉自己正在颤抖。
这是怎麽了?刚才都还不觉得害怕的,怎麽突然无法控制地感到畏惧?
不对,他不害怕深为黑道老大的陈如山。
他害怕的是——

不知道经过多久的沈默,陈如山再次闭上眼睛。

「四年前的乐风酒吧枪击案。」他缓缓地道,「他说,为他辩护的是全世界最棒的律师。」




TBC.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5-04 01:09:00 +0800 CST  
6-3




「我拒绝。」

出乎陈信宏意料,蔡升晏想也不想,答得斩钉截铁。

石锦航听了同样错愕,他以为蔡升晏一定会答应,身为「朋友」,肯定不忍见好友温尚翊再受案件的折磨,万万没想到蔡升晏居然连思考的停顿都没有。
一方面他也觉得奇怪,陈信宏为什麽要将「不把温尚翊牵扯进来」当作交换条件?难道指温尚翊和真相有关?想着想着,脑袋都快转不过来了,恨不得有陈信宏或蔡升晏的思考速度,自己根本追不上他们的话题啊。

蔡升晏对自己的拒绝作出补充:「真相我会自己调查,所以就算是和怪兽有关,我在弄懂所有事情之前都不会接受你的任何条件。」

「你不就是为了调查那个外国人的死因吗?这麽好的机会确定不要?」
「谁知道你会不会骗我?用你们早就说好的那套说词!」
「什麽说词?」

蔡升晏一只手托着脸颊,不悦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他从背後的包包里拿出一本笔记——虽然先从包包里探出头的是菜头粿——蔡升晏大骂:「你到底是怎麽躲在那里的!」後,把笔记丢到陈信宏面前。

笔记里写了许多大街住民的人名,每个人名後方都有一段话,有的只有短短一行句子,有的则长到写满三页。

「这是我这几个月来,询问大街住民各种问题得到的回答。说真的,超难问的,大街住民把这起案件当作禁忌,所以我必须花好几个月才能得到答案。」蔡升晏一面说,一面对菜头粿摆手,示意它到墙边自己玩去。终於把爱猫赶到墙边後,他续道:「我问了很多问题,其中一个问题是:『四年前枪击案案发当时,陈信宏在哪里?』」

陈信宏乾笑出声:「这样的问题,根本是在暗示凶手是我。」

「我确实怀疑过你,那时候因为幸福旅馆的事,我猜你和陈家有关,又听说枪击案的被告是陈家人。」 蔡升晏说,最後又补上一句:「当然现在也还怀疑啦。」

「你怀疑我和被告有关?」
「对,有鉴於你死也不承认自己身份的态度,我决定换一个话题。」

蔡升晏用手指敲敲桌面,要陈信宏继续翻动笔记本。
陈信宏一页一页地翻,边翻边说:「每个人对这题的回答,没什麽问题啊。石头,你说呢?」

被点名的石锦航猛然一惊,因为跟不上他们问讯的速度,他乾脆将脑子都留给想念家里的老婆和还未出世的孩子了,呆了几秒後他才反应过来:「『陈信宏在哪里』吗?我记得阿信是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的人,没错吧?」

陈信宏满意地笑,把笔记本丢回给蔡升晏,一个摊手:「就是这样,大家都是这麽说的噢。」

确实,在蔡升晏的询问下,每个住民都说陈信宏是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乐风酒吧的人。陈信宏亲眼看见凶手是谁,以目击证人的角色协助检察官寻找其他证据,证明他的说词没错。

蔡升晏不语,又把笔记本推到陈信宏手边,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和刚才的自信和态度呈现反比。

「搭乘八月爱人回来後,这几天我又问了住民另一个问题,大部份的人都不愿回答,而少数几个愿意回答的人给我的答案⋯⋯都不一样。」

陈信宏再度翻阅笔记本,直接翻到蔡升晏最近写的最後一页,前几页工整的字迹在这页变得凌乱潦草。石锦航也是第一次听蔡升晏说这件事,他好奇地移到陈信宏旁边,想看笔记本里到底写了什麽。


任贤齐:不愿回答。
刘若英:不愿回答。(再度威胁要是继续再查下去,将动用势力对付)
刘冠佑:不知道。(保持怀疑)
严爵:不知道。(应该没骗人,但仍继续保持怀疑)


中间大部份的人不是不愿回答就是不知道。
陈信宏加快阅读速度。



XXX:在工作,有在路上碰见他。
XXX:去了城市的法院。
XXX:在任家赌场里,和任家的孩子们玩闹。


後面几个人都是随机在路上找人来问的,每个人的回答都不同,但蔡升晏询问他们的问题都是同一个。至於这些回答的「问题」是⋯⋯石锦航正想看清楚,啪地一声,陈信宏用力阖上笔记本,眼神里明显出现强烈敌对的意味,好似蔡升晏在他的认知里是个非除掉不可的威胁。
动物要比人们敏感,菜头粿似乎察觉到不对,快步从陈信宏的椅脚边离开,跳回蔡升晏的腿上。

「如果你要用後段势力威吓我也没用,反正中段都放话要干掉我了,我不怕再加一个後段。」蔡升晏平淡地道,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调查这个有意义吗?你应该清楚这不能代表什麽,一个案件里,人们的说词不同是很平常的事情。」陈信宏在一个深呼吸後说,像是在压抑情绪。

「的确不能代表什麽,所以我才想从你口中得到真相。」
「真相就是四年前我在法院上说的那样!你能去查司法记录。」

双方就像要吵起来,语气却都平静的不可思议。石锦航不想参与其中,退到门边阅读蔡升晏的笔记,才看清楚那些答案是针对什麽问题而回答时,冷不防地倒抽了一口气,抱持着不敢置信的惊愕,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着仍在沈默中针锋相对的两人。
终於,在菜头粿一个细细的叫声之下,打破了短暂的无声,就像从被停止的时间拉回现实,他们继续对话。

「其实一开始我去问住民们这个问题时,所有人都不愿意回答或回答不知道。」蔡升晏低着头,用手遮住自己的双眼,「後面那几个住民的回答,是我托罗志祥问的。」

蔡升晏认为,刘冠佑早就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刘若英和任贤齐,他们一定会要中段的住民们多加提防他。

陈信宏一言不发,蔡升晏继续说:「会想到要问这个问题,是搭乘八月爱人时听黄鸿升说你们大学时的事情,如果我没听过他说的那些,也不会把它当一回事。」

有那麽一点後悔。带着不愿去想的猜测,请和大街关系不错的罗志祥代替他去询问中段的住民们,当他得到解答时,一切他无法理解的事都获得解释了。

这就是大街中段想要隐瞒的秘密。

为什麽陈信宏会不惜伤害他,也要将无辜的人送上被告席?
为什麽刘冠佑会要自己别去问他?
为什麽刘若英又不惜动用整个中段势力,去对付想调查真相的人?
为什麽不时在发生命案的金色大街,只有这一件事会成为禁忌?

这起案件从来就不是什麽禁忌。
真正被视为禁忌的,是真相。

「如果真相被揭开,你担心的不是他会受到什麽对待,而是他会怎麽对待自己,对不对?」

蔡升晏的目光对上陈信宏的双眼,谁也没有移开视线。
从起初的较劲,测试,再到妥协的追求和微小的期盼。

良久,陈信宏以低沈沙哑的嗓音问:「蔡升晏,我能相信你吗?」

蔡升晏能肯定,这绝对他这辈子听过最沈重的问题。
又或是,请求。

「这就要交给你自己决定了。」

在一边聆听他们对话的石锦航垂下肩膀,从来不信神的他,开始为未来祈祷,他没有勇气再把蔡升晏的笔记本看个仔细,尤其是看完刚才在这间问讯室里所谈论的那一页後。


——『乐风酒吧枪击案发生时,温尚翊在哪里?』





外头开始下起大雨,一片黑暗的窗外闪起了一次又一次的闪电亮光。这让受陈信宏之托要来带走温尚翊的陈如山,也想把行动延後,当然,延後的最大主因还是温尚翊不愿意走。

刚才他们喝茶,现在他们喝酒,陈如山不得不承认温尚翊的酒量非常好,或许能跟他的副手好好拼上一回,如果有机会真想介绍他们认识,虽然那位副手因为在医院走过鬼门关,已经戒酒一阵子了。

「我可能⋯⋯把他当成父亲了。」温尚翊突然丢出一句。
「嗯?」
「你们的前任老大。」
「是吗。他一定很开心的。」

虽然看得出「老人」历经风霜,但温尚翊并不知道那人就是陈家的老大,就连为他打官司时也只知道他是陈家人这麽多。他总是在乐风酒吧里对他露出慈祥微笑,听他诉苦,温尚翊从他那里得到了叔叔和婶婶从没给过的温暖。
和陈信宏给的爱不同,那是可以放心倚靠的亲情爱。
所以被告知那人是枪击案的嫌疑犯时,温尚翊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他不是凶手。」这句话,温尚翊在法院上一次又一次地重申,却没人相信,「但我不知道他为什麽会“愿意”当凶手?」

「我能知道信上写了些什麽吗?」陈如山问,面对接下来温尚翊表现出的疑惑神情,他解释:「我没看过那封信,即使他托我转交。」

「他感谢我为他辩护,感谢我为他做的一切,并怀念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还坦诚自己就是凶手没错⋯⋯我知道他不是。」温尚翊说,眼睛变得酸涩,「他要我别憎恨任何人⋯⋯别憎恨陈信宏。」

收到信时已经晚了,他没有做到。
两年啊,他可是恨了两年。温尚翊自嘲的笑了笑。

看见信里「陈信宏」三字,这才明白,原来他的被告和陈信宏早就认识。
既然他们认识,为什麽他在陈信宏把他送上被告席後,还要为陈信宏说话?除了要温尚翊别怪陈信宏,他还说陈信宏所作所为的全都是在帮他,不管是用了什麽令人痛苦的方法和手段。

看完这封信。温尚翊陷入不知道该相信谁的彷徨,相信自己,还是相信信上所写?混乱丶挣扎丶爱和恨在互相拉扯,如果信里说的是真的,如果是假的,说不定会比较轻松,但如果是真的,那麽这两年的一切,就是一则笑话。

在让陈信宏也看完那封信丶并询问陈信宏是不是知情後,他才真正确定信上写的都是真实。
最後,他选了相信这封信。
可是,他还是不懂,为什麽前任的陈家老大愿意让陈信宏把自己送上被告席?就算陈信宏真的是陈家人,为什麽高高在上的组织老大愿意牺牲自己做到这一步?

「他跟阿信,是什麽关系?」

陈如山虚弱地微笑,故作叹气:「这也是我现在烦恼的事情之一呢。直到到现在阿信还是不承认这件事。」

温尚翊皱起眉头,不晓得陈如山到底在说什麽。

「记得我刚刚说的,我们的前任老大一人对二十个警察毫发无伤的故事吗?其实,那只是他告诉我的其中一个故事。」陈如山续道,「他常说的还有另一个故事,关於他年轻时抛弃的女人⋯⋯和他从未见过面的孩子。」




TBC.

劉老闆表示:怎麼最近都沒有戲份⋯⋯
上一次出場好像是4-2的事了呢,冠佑哥。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5-09 10:13:00 +0800 CST  
6-4




讯问室里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是口语上剑拔弩张的竞争,石锦航觉得这很像在看警匪电影时,第三幕凶手向警官或侦探坦白一切的场景。当然,陈信宏并不是凶手,可是蔡升晏无疑是那负责倾听的角色。

我能相信你吗——陈信宏这麽问,而蔡升晏的回答则匪夷所思。以现在的状况来看,陈信宏显然选择相信了,他不再愤怒,说话也没那麽锋利。石锦航完全不懂他们说的相信是什麽,自己简直就像个局外人,就算他人站在这里参与侦察也一样。

「我先讲个关於一百个陈信宏和一百个温尚翊的故事。」陈信宏的开头非常奇怪。
「什麽东西?灵异惊悚片?」蔡升晏说,但语气没有戏谑的意味。
「算是爱情片吧。」
「票房一定很惨。」

闻言,陈信宏笑了,自嘲式的。

「有一天陈信宏来到一座城市,发现城市里住了一百个温尚翊。不管他往哪里看,都会看到温尚翊的身影。」
「鬼打墙。」蔡升晏低语,石锦航偷踢了他的椅子一脚,要他别再插嘴。

陈信宏不在意,继续说:「当陈信宏遇到第一百个温尚翊的时候,跟他说了这件事。而最後一个温尚翊却说,他也在这里看到一百个陈信宏。」

我死也不要去那个城市旅游。
无视石锦航方才的警告,蔡升晏低语。

「说着说着,陈信宏和第一百个温尚翊都哭了。不久後他们分开,陈信宏到了温尚翊的故乡,他发现就算自己不在那个城市里,也能看见温尚翊。他想了很多,并大胆预测:会不会根本没有什麽一百个温尚翊?与他对话的第一百个温尚翊,其实就是他看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温尚翊。」

可是,陈信宏不知道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温尚翊,眼里所看到的一百个陈信宏是什麽。
是带着阴郁独自在天台看夕阳的那一个?在图书馆邀他跳舞的那一个?从容找到《刑事法》的那一个?还是为了某个目的,狠狠丢下他的那一个?或者,其他很多很多个。

「陈信宏觉得不安,但他还是说服自己:『算了,只要知道温尚翊只有一个不就好了吗?』他决定待在唯一的温尚翊身边,温尚翊总会发现陪在自己身旁的是哪一个陈信宏吧?或许哪一天他会了解,陈信宏也没有一百个,从来就只有一个。」

「那还真是抱歉,」蔡升晏说,「谁能想到会有一个蔡升晏抓走陈信宏,把他们拆散。」

陈信宏耸了耸肩,道:「是没想到。」
蔡升晏也跟着耸肩,不理会躺在腿上呼噜呼噜睡着的菜头粿,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在手上转,白猫从头到尾都没有被他的动作惊醒。

「说吧。四年前的那一个⋯⋯我不知道是第几个的温尚翊的事。」

陈信宏扬起嘴角:「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温尚翊只有唯一一个。」

温尚翊从来没有改变过,永远都是陈信宏深爱的那个温尚翊,无论过去发生什麽事情。




陈信宏从毕业後丶刚来到大街时说起。
当年,由於情人的坚持,陈信宏并不住在大街里头,而在街口附近租下某间公寓的一楼,这间公寓在三年後被改建为名侦探的办案事务所,这是後话。

虽然温尚翊考上律师执照,但太过年轻,没有人敢向他提出辩护要求,更不用说他的出身了。温尚翊决定先拥有一份法律相关工作的资历再慢慢打算,他东奔西走拜访几间事务所,才总算找到愿意雇用他当助理的律师。

两人的相处和爱情并不会因为环境而有所改变,除了工作时,温尚翊几乎每天都会往陈信宏家里跑,且通常都是在陈信宏对着电脑烦恼要怎麽写投稿给报社的文章的时候。
起初温尚翊不想让陈信宏和大街牵扯太深,刻意向大街的人们隐瞒他。纸终究包不住火,两个多月过去,和温尚翊比较要好的住民们几乎都知道陈信宏的存在,从那时陈信宏才真正接触那他从小认为的「天堂」。

他最常去的是乐风酒吧,在大街的中立点不会有危险,老板刘伯和其子刘冠佑都是不错的人。熟了以後,他和温尚翊还会一起找话题来取笑冠佑。刘冠佑拥有和父亲相同的个性,老实憨厚,被取笑也只是温和地微笑。

有时他会碰见隔壁赌场的老板来买酒,被温尚翊称呼为小齐哥的老板。小齐哥总用像是看女婿的眼神打量他,几个小少年则躲在後方偷看,之後陈信宏才从温尚翊那里得知:少年们觉得他身上有种很难接近的气场,所以只敢躲起来观察他。
少年们之中有一个例外,年纪最小也看起来最单纯,名叫严爵的那一个。有一次陈信宏受刘伯的邀请参加酒吧的年度聚会,严爵紧张地跑来问他很多关於大街外面的事,这孩子的好奇心很强,就算以後成为情报贩子,陈信宏也不意外。

至於酒店的妈妈桑刘若英,虽是风化行业的老鸨,但举止相当有气质,甚至还能和他谈论有关西洋文学及剧作等话题。温尚翊似乎不太会应付她,她很喜欢说一些他们俩的八卦调侃,不过陈信宏相信温尚翊最不会应付的,其实是刘若英下辖的那些酒店小姐们。

此外,他也认识了些酒吧常客,比如刚在此区警局到职的石锦航及他的未婚妻。石锦航比陈信宏还要晚接触大街,初次坐在酒吧里时还紧张到话都说不好,就怕大街真如传闻中的那般恐怖。幸好在和温尚翊几次比酒後,已渐渐习惯大街的气氛。

又比如一个被大家称呼为「B」的异国男子——虽是外国人相貌却是本国籍——他和刘伯很要好。他的兴趣和血统外表不符,很会下象棋,每次一来就放话欢迎各路人士挑战,从来没有人赢过他。陈信宏注意到,每次他离开酒吧时都会和刘伯说一些悄悄话,内容好像有关毒品。

还有一个陈信宏没见过的人,但温尚翊常常提起他:一个身份谜样,却十分亲切的老头子。
「我常常跟他聊天,」温尚翊这麽评价:「不管什麽事他都愿意听我讲,感觉就像自己多了一个老爸一样。」
陈信宏对他非常好奇,却从来没有看过他,明明来酒吧这麽多次,一次也没有碰过。巧合多到他甚至怀疑这个人根本是用了什麽方法故意避开他。他知道不太可能,毕竟他和那个传闻中的老头又不认识。

金色大街,是一条很温暖的街道。
比起空无一人的大屋子,他更喜欢待在这里。
他犹豫是否要对温尚翊坦白,他很喜欢这条被视为「地狱」的街道。


有一回,他问了温尚翊:「你还是觉得金色大街是地狱吗?」
温尚翊愣了一下,然後点点头。

陈信宏可能永远无法了解温尚翊对大街的感觉。他从没经历过温尚翊所经历的,一直以来,他做的只有陪伴在温尚翊身边而已,而不是亲自承受温尚翊所背负的歧视丶厌恶,他不懂温尚翊心理的矛盾和复杂的感情。

如果有一天,金色大街消失了,会怎麽样呢?他胡思乱想起来。到时候,自己说不定会失望丶难过。但温尚翊呢?温尚翊会失望吗?会难过吗?或是开心丶松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心理越来越复杂,复杂到接近温尚翊的心理。他突然对温尚翊感到抱歉,罪恶感也随之而生,并恐惧要是有一天得在温尚翊和大街之间做出抉择,他会怎麽做?

说笑吗?我当然会选阿翊了。
可是在深处又有一个声音说:真的吗?你真的会这麽选吗?
温尚翊是恋人,是爱的存在;但大街对他而言,已经变成家的存在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直到那一天,他终於得到答案——不只是他的问题有了结果,就连隐藏在温尚翊心里许久的阴暗也是。

那天晚上,陈信宏接到报社的电话,说是总编辑很赏识他的文笔,想要为他开设一个专栏。他喜出望外,想快点和温尚翊分享这件事,但无论他怎麽播打温尚翊的手机,都没有人接听。陈信宏对此感到不安,他的直觉总是很准,没想太多就披上大衣出门。

晚上温尚翊只会去三个地方,一是陈信宏家,二是温尚翊自己的公寓,三,乐风酒吧。陈信宏很快就走到挂满霓虹灯的中段,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他几乎是用跑的往酒吧前进,就在他刚看到酒吧的招牌时,忽地丶一连串巨大的声音响彻夜空,用力敲击街上每一个人的心脏。原本吵闹的大街瞬间变得安静无声,所有人都愣了,包括陈信宏在内。

这时又有一记响亮的「砰」声震撼了陈信宏,那一连串声音,还有最後的那一个声音是枪声,且都来自乐风酒吧。
他的心脏跳得极快,脑子里一片空白,急忙往声音的方向奔跑。同时,隔壁赌场和酒店都传来骚动,或许是任贤齐等人也听到枪声,正要赶来酒吧查看是怎麽回事。

陈信宏比他们都还要快,他是第一个打开酒吧大门的人。
那也是他这一生最感到恐惧的时刻。





陈信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蔡升晏和石锦航都很有耐心地等待。

数多分钟过去,蔡升晏才开口问:「你打开酒吧的门後,看到了什麽?」

「尸体。」陈信宏回答,「刘伯丶B,以及三个陌生人的尸体,我後来才知道其中两个是阿翊的叔叔和婶婶。」

「还有吗?」

原本在蔡升晏手上的笔,不知何时被陈信宏拿去,笔在手上转啊转。

「⋯⋯阿翊。」陈信宏盯着手上的笔,没有移开视线,「站在血泊中⋯⋯握着枪的阿翊。」




TBC.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5-21 01:27:00 +0800 CST  
6-5


人的一生总是在後悔。
他没有,至少他认为自己没有。

身为下任组织继承人候补,他明白自己没有馀地後悔。坐在顶端位置的人,一个命令或行动都左右着数百人的未来,他得为任何事情负责,一旦做了错误的决定,不会有人愿意接纳他的後悔。
直到他认识那女人丶直到他们相恋,才终於知道人们口中说的後悔是什麽滋味。
他想向她道歉,说他骗了她;他想对她说他深爱她,若人生重来一次,他会选择她而不是组织或那法律上的妻子。

但,想再多又有什麽用呢?
二十多年过去了,即使他已经爬到最高位,却仍活在愧疚和悲痛里。他开始信仰宗教,每天祈祷盼望神明能解救他。他不将继承人的位置交给自己的亲生子,不仅因为分家的孩子拥有首领的资质,他也想藉此对被他抛弃的那女人及从未见过面的私生子道歉。

这辈子都会在罪恶感里度过吧?他想。

然而,那天心腹捎来了消息,让他经历从所未有的动摇。那个孩子——他从未见过的私生子,来到金色大街。
起初他犹豫是否该去看他,毕竟当年为了当上组织的老大,选择抛弃他们母子俩。女人等了他一辈子,他却连她的丧礼都没参加,那孩子不可能会原谅这麽狠心的男人,更不会承认他是自己的父亲了。
可是,这又未尝不是一个弥补的机会?他愿意用所拥有的一切去弥补他,也弥补自己被罪恶啃食的心灵。

一天傍晚,他离开後段到街口附近,等待那孩子出现。当两个身影出现在路的末端,他一眼就认出他了,二十多年的岁月,孩子已经长成大人,有着与自己相似的脸型和鼻子,以及和他母亲一样的双眼和笑起来像猫的嘴。
他的孩子在公寓门口和另一个男性吻别,脸上洋溢幸福的笑。
即使在他的孩子已经进屋,他还是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天色全部暗下。他独自走回大街,由於从未在後段以外的地方露面,无人知晓他的身份,可以毫无顾虑地散步回去,只是喜悦和哀伤交织,并不轻松。

他没有直接回到後段,而是到中段的中立点酒吧喝酒,回想方才看见的画面。
啊啊,太好了。他想。
他的孩子过得很好,还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
他想抱抱他的儿子,向他道歉,可是他没有勇气。
他没有勇气说:我是你的父亲。
抓着自己苍白的头发,他在店里的角落里哭了起来。身为一个黑道老大的他总是威风凛凛,数十年没有流过泪,就连和女人分开时也没有哭,却在这时候变得软弱不堪。

酒吧里非常吵杂,无人察觉一个中年人独自哭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规律的力道在拍打他的背,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只拿着面纸包的手。抬头一看,一名青年忧心地望着他,说:『老伯,我是念法律的,如果你受了什麽委屈可以说给我听,说不定能帮你。』

他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好心人,半晌说不出话来,来关心他的,竟然就是在傍晚时和他的孩子吻别的人。
他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对方为他突然的举动感到惊讶,却也没有放开。

谢谢你。

他一边哭,一边重复谢谢你三个字,好似坏掉的收音机。酒吧里的客人与服务生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青年开始慌了,着急地说:「可是我还没有帮到你什麽啊!」等等。而他只是摇头,还是紧握着他的手,继续道谢。

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的孩子幸福。



一打开电视,每家新闻台的头条都是陈信宏以杀害林董嫌疑而被逮捕的深夜LIVE连线。记者像嘉年华会的小丑,对他们而言,不会有比名侦探犯案还要精彩的事了。
温尚翊轻啜一口刚泡好的热咖啡,盯着电视看,萤幕闪着一幕又一幕警局门口和众多媒体推挤的画面,完全看不到警局里头的陈信宏本人。而真正的凶手陈如山正坐在旁边沙发上双手抱胸丶闭目养神。

四年前,温尚翊的当事人,真实身份是後段陈家的老大。这位老大曾经抛弃过一个女人和一个私生子,再怎麽迟钝的人都会很自然的联想到什麽。
陈信宏就是那名私生子,所以陈家老大才会在那封信中替陈信宏说话,陈信宏也才会承认他们早就认识。但就算如此,温尚翊的疑问还是没有获得解释。再怎麽爱自己的孩子,不会有父亲情愿让儿子把自己送上被告席,温尚翊也深信陈信宏也不会这麽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

「还是很奇怪。」温尚翊放下马克杯,说。

听到他的问句,陈如山张开眼睛。

「父亲想为孩子顶罪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问题在於阿信不是凶手,他没道理替一个无辜的人顶罪。」

陈如山还是没回话,这让温尚翊开始觉得有些不耐烦,但他仍继续说:「凶手不是阿信也不是那位陈家的老大,是他。」

「他?」陈如山的好奇心明显被勾了起来。
「⋯⋯我叔叔。」

他偏移视线,表示不想再继续谈下去。陈如山却露出意外的神情,温尚翊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讲了什麽奇怪的话。

「你叔叔?谁告诉你的?」

温尚翊回答:「我就在枪击案现场,他——」

还没说完,他就这麽怔住了,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怔。
应该没错啊。可是为什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正在侵蚀他的血管。陈如山依然保持微惊的表情,他想问他为什麽这麽惊讶,但话就卡在喉咙里,什麽声音都发不出。
凶手是他的叔叔,他亲眼看见的,即使这四年来他完全遗忘这件事——是的,这就是他在这四年失去的,并在八月爱人船上想起来的片段记忆。

亲友们告诉温尚翊,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但凶手肯定会在警察的调查下就地正法。
前任陈家老大的信告诉他,他就是凶手,不要憎恨陈信宏,因为陈信宏是对的。
而温尚翊的记忆告诉自己,凶手是他的叔叔,当时在案发现场的他亲眼看见。

等等,这样都不对啊。
若凶手真是叔叔,那为什麽他也死了?

忽地,思考被电视里传来的骚动声打断,警局现场有了新的动静。有个人从警局里走出来,记者们像鲤鱼群看到饲料般地围了过去,拿着麦克风的手互相推挤,好不混乱。
温尚翊同样觉得混乱,因为从警局里走出来的不是陈信宏,也不是刑事组组长石头,而是邻居兼好友蔡升晏。

『陈信宏已经坦承罪行,明天下午我们将召开记者会,届时会有更进一步的说明。』蔡升晏对记者们说。

「干!那家伙在搞什麽鬼?」温尚翊忍不住站起来跑到电视前大骂,陈信宏那混蛋,没有罪干嘛说自己有罪?还有,为什麽宣布这件事的又会是蔡升晏?

记者们和温尚翊有同样的疑问,毕竟他们不记得大街边的警局有这位生面孔警员。当蔡升晏从口袋里拿出调查局证件出示时,他们发出了阵阵惊呼。电视前的温尚翊则感到头晕目眩,没想到自己竟和一个调查局探员当了这麽久的邻居!

这时,蔡升晏的视线对上他的——透过镜头丶透过萤幕。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有一瞬间,温尚翊认为蔡升晏正在看的人,就是他。



蔡升晏对记者们宣布完後,转身走回警局,几个小警察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护送他走进门里。
才关上门,某个强劲的力道抓住他的手臂,他不慌不忙丶就好像从来不在乎地,回给抓住他的那人一个瞪视。
那是石锦航。

「有话直说吧。」蔡升晏冷淡地说。
「这麽做真的好吗?」
「哪里不好?」蔡升晏把问句丢了回去,然後踏起步伐向前,石锦航着急地跟上他的脚步。

「阿信根本没有承认自己有罪!你也有听到阿信刚刚说了什麽——『陈信宏和第一百个温尚翊都哭了』——这代表怪兽他对阿信还有感情!你却谎骗记者说阿信承认自己犯下莫须有的罪名!怪兽看到新闻,一定会赶过来的!」

「你也有听到陈信宏刚刚说了什麽,他不知道『温尚翊眼中的一百个陈信宏是什麽』,也就是说他不知道怪兽对他还有没有感情。」蔡升晏说地非常快,「如果怪兽来了,不就能证明他的确还爱着陈信宏吗?与其在那边死拖拉你爱我你不爱我,不如这样比较快——」

「这不是你的目的!」石锦航几乎是用吼的,走廊回荡着回音。

蔡升晏转过头来看他,用那还是那冷冷的目光。
他们沈默下来,石锦航的沈默是痛心的,而在他眼中,蔡升晏的沈默是让他最为痛心的主因。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沙哑的声音缓缓地道:「你的目的是逮捕怪兽。」

「你有想清楚吗?」
「什麽?」
「你是不是真的想清楚才说出这些话的?『怪兽看到新闻,一定会赶过来的』丶『你的目的是逮捕怪兽』?你真的有想过自己的身份,还有温尚翊现在的身份?」

他的头发从耳际边滑下,盖住他的半张脸。
调查局探员一直维持既冷淡又毫无感情的模样。石锦航不禁後退一步,他并不是害怕,而是不敢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朋友,居然能如此冷峻地对待另一个朋友。

「石锦航警官,给你一个忠告。」蔡升晏语调平板,毫无高低起伏:「警察的工作是逮捕犯人,不是包庇犯人。」

他再度迈开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



蔡升晏经过陈信宏还待着的讯问室时,没有停下来,连一眼也没有看,窝在门边的宠物猫看主人回来了,踮起脚轻快的跟了上去。

他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那间是档案室,目前没人使用。一堆纸张洒落在里头的地上,几乎快覆盖整个地板了。如果是平常,他一定会暗骂这里警员的卫生习惯,怎麽平时查个资料也能把档案室弄得像打过仗一样。
现在的他不介意档案室的凌乱,一屁股坐在中央的办公椅,随後菜头粿跳到他腿上,蜷缩成一团毛球。

蔡升晏将整个背部往後倾倒,盯着天花板的日光灯。

「⋯⋯比起狼狈地被一群警察抓回来,还是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来得好,对吧?」

白猫发出细细的叫声,像在附和他似的。



TBC.


好久不見。
聽完專輯好想把後面寫好的部分都大幅修改啊(住手)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7-22 02:01:00 +0800 CST  
6-6


新闻不停播放陈信宏认罪的消息。
真正犯下这起案子的陈如山坐在沙发一角,冷静的按着遥控器的按钮,在各大新闻台频道来回转台。

温尚翊穿好外套,简单整理了下随身包包准备出门。去哪里?当然是回到大街旁的警局。陈信宏不知发了什麽疯,竟然会对自己没做过的事情认罪——虽然他也不打算供出陈如山。
玛莎也是,探员的身份居然瞒了他这麽久。越想心里越不平静,得搞清楚这一切事情,还必须快点把陈信宏带出警局才行,不然赶不上明天开庭,陈信宏被羁押的话可就麻烦了。

「你要去哪?」温尚翊才刚要打开大门,一直保持沈默的陈如山突然开口。
「我说过了,不管阿信叫你带我去哪里,我不会听的。」

要比倔强,他可不会输人。只希望陈如山和陈信宏没有事先准备好紧急方案,例如当他不听话时就号招小弟们用强硬手段把他绑走之类。说不定外头已经被包围了,如果真是那样那该怎麽突破围网呢⋯⋯温尚翊胡思乱想起来。

「你明白回到金色大街的意义吗?」陈如山又问。

温尚翊回头,他觉得陈如山刚刚说自己不适合当老大只是谦虚的说词,看似瘦弱的陈如山竟然浑身散发出不容忽悠的气息。

「只要你过去那里,很多事都回不来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陈如山叹了口气,语气和神情再度回归平静:「你也注意到了吧?事情有蹊跷,你比我更了解阿信,他在想让你离开的情况下,又怎麽会做出让你赶回他身边的事?一切很有可能是那个叫蔡升晏的探员布的局,他的目的,恐怕是你。」

「⋯⋯那又怎麽样?」

「温尚翊,你真的明白你自己心里所想的吗?你现在对阿信的『爱』真的是爱吗?是你们大学时那样的爱吗?还是你把这个城市当作『Happiness』,逃避一切让自己活在名为爱的幻想里?所以你认为现在不能放着陈信宏不管,可是只要你一离开丶你一回到金色大街,那些曾经造成伤害的事又会回到你的身边⋯⋯」

温尚翊一时语塞,没想到陈如山会这麽问。
这也是陈信宏这几天来,独自困扰着的问题。

「我没有要你把所有的事实想起来,但你要知道,只要回到金色大街,可能就再也无法回来了。这明显是蔡升晏的陷阱,在大街等着你的是你失去的过去和记忆,以及凶多吉少的未来喔?我甚至能直接告诉你,阿信要我带你离开,就是为了避免这件事的发生⋯⋯这样你还要去吗?」

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陈如山还是坐在沙发上没有移动,温尚翊仍站在门边,思考黑社会老大出的题目。

「不用把问题想得太复杂。」看温尚翊沈默下来,陈如山终於站起身,走到温尚翊面前:「你现在只要回答一个问题就好——你,愿意用未来去换陈信宏这个人吗?」

现在温尚翊对陈信宏的爱,是逃避,还是现实?
选择吧。
选择你心中真正的那个答案。





「不愧是蔡探员,所办的案子连开庭的效率都这麽快。」
「这是正常程序,石警官。杀人犯本来就该在拘留後二十四小时内开庭。」
「是啊,但嫌疑犯却是个百分之百无辜的人。」

石锦航和蔡升晏闹翻了,这让正开往法院的警车内的氛围变得凝重,负责开车的小警员都不敢插嘴。倒是後座被拷上手铐丶看他们互酸的陈信宏却一副局外人的表情。

被拘留在警局里已过一夜,整夜都下着大雨。他非常清楚,蔡升晏给他冠上罪名是为了引出温尚翊。
真是讽刺,他轻轻扬起自嘲的笑。昨晚前还在祈祷温尚翊是真心爱着他的,今天又希望温尚翊还是像先前那样对他不理不睬。因为若是後者,即使温尚翊看见新闻也不会赶来。又或许他该信任陈如山一点,可陈信宏认为就算是陈如山也无法把温尚翊带出国,谁让他明明是黑道老大,却偏偏不喜欢对人用强行架离这套。

陈信宏也劝自己要信任蔡升晏。毕竟他就是在信任对方的前提上,告诉蔡升晏四年前在乐风酒吧发生的事。虽然後来知道蔡升晏发布他认罪的消息时,他深深觉得被摆了一道,但假设蔡升晏还是站在他这边的话,那对自己,甚至对温尚翊都是全新的转机。
他和温尚翊的命运全赌在一个常和猫咪吵架的调查局探员上,偏偏这个探员竟想将他交给法院以引出温尚翊⋯⋯要不要全盘信任真的很难抉择。

在陈信宏思考的同时,已抵达法院。大门早就站了一排排的记者等候,他在石锦航丶蔡升晏和另一名警员的护送下走进法院。走过大厅进入回廊时,耳边还回荡着蔡升晏刚刚大骂记者的脏话。
陈信宏对法院也算熟悉了,有几次为了当温尚翊当事人的证人来过,四年前,也曾以目击证人和破案侦探的身份指认他的亲生父亲。

事实上无辜的亲生父亲。

他的亲生父亲抛弃了他和母亲,他的成长过程没有父亲的参与,即便血浓於水也不算真的有感情。所以当年他的父亲对他说:「为了温律师,把酒吧的杀人罪推给我吧。」时,为了守住被他视为家的金色大街,以及最重要的温尚翊,他竟就答应了。

他亲手把父亲推上了死刑台。
陈信宏直到现在也说不清,究竟自己有没有对这个决定後悔过。

父亲被羁押後,後段陈家发生内斗,一派主张要陈信宏以死谢罪,包括陈如山等人在内的另一派则决定遵守老大的命令:「不准对我的亲生儿子动手。」
那阵子陈信宏过得像通缉犯,被反他的一派追杀,不得已四处躲藏。不久他从陈如山那里得知,反方已知道他和温尚翊的关系後,陈信宏选择就此离开温尚翊。

为了守护。

陈信宏不给温尚翊诬赖亲生父亲的解释,不给自己离开的原因,只留下一句话:我不能再爱你了,希望爱人能因此死心。
是啊,温尚翊真的死心了。
陈信宏万万没料到的是,温尚翊因为乐风酒吧事件受到打击得有片段性失忆丶无辜的人还在自己的第一件案子里被定罪後,不堪再这麽一击。在他最需要陈信宏的时候,陈信宏却说不要他。
不只死心,还心死了。

这是他唯一确定自己後悔的事情。
陈信宏啊陈信宏,他对自己说,你真是个大笨蛋,当时就算再怎麽危险,也要待在温尚翊身边才对啊。

进了法庭,一切照一般流程进行。沈浸在过去里的陈信宏心不在焉,检察官说什麽丶法官说什麽丶义务辩护律师说什麽,他都没有听进去,直到法官用槌子敲了敲桌,他才回答几个根本无益审判的答案。

他从被告席往後瞥向坐在後头的蔡升晏。
不会吧,蔡探员?你不会是真的想让我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判罪吧?这是要让我亲身体会被冤枉的心情吗?
如果这麽被判罪了,会怎麽样?虽说之後开庭或许还能挽回,但也有可能像温尚翊当初为他的父亲辩护那样,即使打了长达两年的官司,还是被判死刑了。
那就,再也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温尚翊。

陈信宏想起当年也站在同样位置上的父亲。
他的亲生父亲,也曾体会过这种感觉吗?这种不确定的,恐惧的,悲伤的⋯⋯陈信宏有些喘不过气。他很久没感到害怕了。害怕的不是罪名,而是「再也见不到」——见不到最重要的人。

不行!陈信宏把视线转移到另一边。
搞什麽?这个检察官不像石锦航的太太那样公正明理,警方给他的义务律师也乱讲一通,情势对他不利。蔡升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堆听起来还煞有其事的假证据,他到底在想什麽啊?其实他根本不可信任吧!
无论蔡升晏是不是站在他这边丶目的是什麽,陈信宏都得做出反击才行,结果必须是无罪开释,不然这辈子就别想回到温尚翊身边去了。
但要怎麽做?侦探就在被告席上,所擅长的分析和口才根本没有公信力——

忽然,庭外传来骚动。
被惊动的法官命令法警到外头看看,要求庭内肃静,可骚动没有平息,反而更多吵杂声传来。
碰的一声丶法庭大门被打开,有个人直接从中央穿过法庭,奇怪的是,除了刚刚在门外的纷乱,这个人走进庭内後,法警们不管检察官丶法官们的大嚷,都没有上前阻止,好像一开始就知道可能会有个人闯进来一样。

那个人走到陈信宏的义务律师面前,然後用力把手上的公事包甩在桌上,律师被吓得往後一跳。

「庭上,十份抱歉。虽然许律师是义务律师,但据我所知这名律师没有正式的委任文件⋯⋯啊,似乎连执照都是假的耶,这样不行吧?⋯⋯我在此要求为被告更换律师,也请庭上勿将刚才的质询和辩护列入审判考量。」

那个人抬头对法官说道,而被质疑执照为伪造的许姓律师,居然就乖乖退下,一点辩驳或心虚都没有。

後方传来轻轻的笑声,那是蔡升晏发出来的。
听到那根本能说是欠扁的笑声後,陈信宏大概知道这是怎麽回事了。
应该说,从这个人走进法庭时,他就隐约猜到了。

许姓律师离开後,那个人代替了他的位置。

「⋯⋯我是温尚翊,被告陈信宏的辩护律师。」

摆了摆律师袍的衣领,温尚翊对法庭内的所有人宣告。




TBC.






不用质疑了,庭上的描写绝对不正确(喂)。
不过乡土剧都演得更乱来了(⋯⋯)
我乱写应该也没关系吧(还好意思讲)。


随便看看就好不要认真(念法律和刑事类的大大们请放过我XDDDDD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7-25 02:19:00 +0800 CST  
6-7


由於检方所提出的证据无参考价值,被告方亦提出嫌疑人不在场等多项证明,法官驳回羁押陈信宏的声请。
陈信宏很清楚,这不过就是蔡升晏安排的一出戏罢了。他和温尚翊在警方安排的护卫下,躲过争相采访的记者,顺利乘上警车。
一上车,温尚翊就用厚重的公事包往陈信宏身上砸。若是过往,陈信宏肯定会说「阿翊我们应该要来个感动的拥抱才对啊」等垃圾话,这次却罕见的沈默。温尚翊也没说话,而驾驶座的石锦航发觉气氛尴尬,想说点什麽缓和气氛,又想不到适合的话题。

车往大街方向前进。半路,石锦航终於按耐不住,开口:「怪兽,不是阿信认罪的,你别怪他⋯⋯」

──那是蔡升晏想引你过来的手法。他不晓得该不该说出来。石锦航透过後视镜看向後方,有辆黑色的轿车紧紧跟着他们,蔡升晏就坐在那台车里。

「我知道,」温尚翊说,「玛莎想引我过来。」
「明知道这是陷阱,你还来?」石锦航回。
「事情总要有个了断啊!」

陈信宏侧头去看温尚翊,对方的目光直直看向前面。
了断?什麽了断?温尚翊会这麽说,难道是记忆恢复了?但若真的恢复,他的反应怎麽可能那麽镇定?

「阿翊你──」

陈信宏想确认,忽然石锦航紧急踩下煞车,车往路边滑行了一小段路,猛然的後座力将陈信宏未完的话语吞没。

「石头你干嘛啊!」温尚翊骂道。
「怪兽,你还不明白!要是现在回去大街,你可能会遭遇的事有多糟糕!」石锦航微微仰起头,闭上双眼,捏着自己紧皱的眉头,「⋯⋯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你点头,我就载你离开大街。」
「蛤?我干嘛要离开?」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麽玛莎要引你过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麽我明知道却还要过来!」

温尚翊和石锦航都来了火气,两人的音量放大,要不是在车里,恐怕就会因此打起来。

「阿信!你说!你也觉得我这麽做才对,是吧!」石锦航转而向陈信宏寻求认同。

陈信宏的心情很复杂。
是啊,当他知道蔡升晏为了引出温尚翊,竟然放出他认罪的假消息时,他也生气过。温尚翊记忆恢复也好,没恢复也罢,等到回到大街,蔡升晏恐怕会用调查局的方式,逼迫温尚翊想起一切丶或将一切坦白。
但是,见到温尚翊出现的那一刻,陈信宏竟是有些欣喜的,原来自己一直期盼着温尚翊的到来──即使知道温尚翊会陷入险境丶即使知道他过去几年守护着的东西会破碎──矛盾的心理让陈信宏有些自恨。

他再次看向温尚翊,这次温尚翊也转头过来看他。
两人的视线交会。
从以前开始,他就觉得温尚翊的眼睛很漂亮,想要好好收藏,好好保护起来,陈信宏打从心里期盼那双眼能一直闪着光芒。

而今,温尚翊那双美好的眼睛,出现了别的东西。
他就这麽看着。

我能信任你吗?他问过蔡升晏。
现在已经不是信不信任蔡升晏的问题。
是信不信任温尚翊的问题。

「石头,」陈信宏移开放在温尚翊身上的视线,对石锦航说:「⋯⋯我们回大街。」

相信我。
他觉得温尚翊的眼里,无声的对他诉说着。





三人回到金色大街,抵达之处并非在他们最熟悉的中段,而是前段的白家。日前八月爱人游轮已经返程,屋主白安也回到自家中,在蔡升晏的拜托下,她为他们准备了一间会客室使用。
他们抵达不久後,蔡升晏的车也到了,他是单独前来,这让石锦航和陈信宏都很讶异,他们本以为会有其他探员或警察协同调查。

至於为何蔡升晏要借用白家,而不是选在中立点的乐风酒吧,他的说法是「以防我话讲到一半产生想掐死刘冠佑的冲动。」自从笃定将他探员身份泄露出去的是刘冠佑後,蔡升晏字字句句中,都能发现他对刘冠佑的态度变得不友善。

会客室非常大,中央摆着一张十几人使用也绰绰有馀的长桌,主位旁还有一台液晶TV,上头布满灰尘,看得出这个空间很久没有人使用。

四人才刚坐下,石锦航再度向蔡升晏算起这出戏的帐:「我们当初信任你,现在好了,怪兽被你用这种方式给引来了,你必须给个解释。」

「我说过了,注意你的身份,请不要夹带私人感情。」蔡升晏平静地回答石锦航,接着对陈信宏道:「不错啊,这不就表示第一百零一个温尚翊还是很重视你吗?」

心里的矛盾又被蔡升晏拉出来翻搅,陈信宏垂下眼眉。

「什麽第一百零一个我?讲人话行不行?」在一边的温尚翊发话了:「所以?你要我过来干嘛?」
「我要问你一个只有你能回答的问题。」蔡升晏说。

石锦航正要拍桌而起,蔡升晏比他快一步──「怪兽,四年前乐风酒吧枪击案发生时,你人在哪里?」

「玛莎!」石锦航发出怒声,旁边一条胳膊伸过来要他别再打断蔡升晏说话,他惊愕一看,阻止他继续骂下去的竟是陈信宏。

不管结果如何,既然选择相信了,那就要相信到底。陈信宏看着温尚翊,後者依然没有多大的情绪反应,分明才几秒的时间,陈信宏有种过了好几年的错觉。

「当时我人就在乐风酒吧。」温尚翊平静地说。
「你都想起来了?」蔡升晏问。

温尚翊停顿了一下,用点头当作回覆,接着沈默笼罩在整个空间。
直到陈信宏的轻笑声划破了沈默。
这情景十分诡异,但依然没有人开口。陈信宏突然就这麽笑了起来,起初小小声地笑,接着竟然开始放声大笑,石锦航担忧地拉了拉的衣袖,其他两人的表情则没有变化。

「抱歉丶抱歉⋯⋯」陈信宏边笑边说,石锦航看他这样子也不是办法,决定先带他离开会议室。

陈信宏就这麽被石锦航半拉半拖的离开,会议室里只剩蔡升晏与温尚翊四目相对。

「你早就知道我会问你这个问题?」蔡升晏再问。

温尚翊苦笑了下,点头。

「那如果我说,我将以杀人罪的嫌疑逮捕你?」
「我第一次听到在逮捕嫌疑犯前,还要先问嫌疑犯意见的,」温尚翊笑,「你们调查局都这样?」

蔡升晏没回答他的问题,自顾的说下去:「告诉我吧,四年前的那天⋯⋯到底发生什麽事情。」




开枪的人,确实是温尚翊,但他不是唯一开枪的人。

事情得从温尚翊的叔叔和婶婶说起。
温尚翊父母双亡,叔叔和婶婶是这世上他仅剩的亲人,因此从小温尚翊就交由他们来抚养。
他们并不是好的家人。叔叔与婶婶将当时年纪还小的温尚翊视为累赘,起初他们从事毒品生意,後来开始研发,温尚翊就是他们的试药白老鼠。直到赌场的任老板出手,温尚翊才有了正常一点的生活。

虽然离开了那个家,他依然无法全然逃出叔叔与婶婶,他们会来找他拿钱,没钱就找他身边的朋友麻烦,加上在大街里遇过的一切,温尚翊觉得自己就快崩溃了。他的所遇所见,一点一滴,化为对於金色大街的厌恶和愤恨,才有了後来决定离开大街丶到外求学的事。

考取律师证照回来後,大家都说他变了,变得没那麽压抑,因为陈信宏丶因为那位在酒吧认识丶有如父亲般的老人,温尚翊真正感到拥有一个家的感觉,他亲口对任贤齐说,他现在过的很幸福。

直到那天,附近的邻居说,叔叔和婶婶的毒瘾发作了,精神状况很糟糕,常常会有暴力举动,还不停温尚翊的名字。有好久没有听见他们的消息,温尚翊一点犹豫也没有,完全不想去探望。他不去,没想到叔叔和婶婶竟亲自找上门来。

那晚温尚翊一如往常在乐风酒吧和老人聊天喝酒,他们闯了进来,叔叔不由分说抓起温尚翊的领子,一拳就往他的脸上揍。温尚翊被揍的七荤八素,还没搞清楚是怎麽回事,只见老人先一步冲上前,在吧台调酒的刘伯也赶了过来,一同把还在叫嚣的叔叔制服住。

情况并没有因此缓和,忽然一个枪响,让所有人都乱了套。婶婶往墙壁上开枪,嘴里的话含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温尚翊丶钱丶毒品丶以及温尚翊那死去父亲的名字。因为吸食过多毒品,她同样精神不济,让这样的人拿枪太过危险,温尚翊想去夺,被老人大声喝止。

原本在酒吧里的客人趁乱逃出,整间酒吧只剩押着叔叔的老人和刘伯丶用发抖双手拿着枪的婶婶丶一个来不及逃出的前段富翁,以及不知如何是好的温尚翊。

他们与婶婶对峙起来,刘伯要她冷静下来好好谈谈,无奈她什麽都听不进。不晓得过了多久,有个外国人长相的人进入酒吧,温尚翊记得他,是被人们称呼为「B」的常客。B也带着枪,说自己曾是情报局的探员,为了追查某种毒品来到金色大街,而温尚翊的叔叔和婶婶就是这份毒品的关键人之一,他刚刚接到消息就立刻赶来酒吧。

或许是看到B手上也有枪,枪口还对准着自己,婶婶歇斯底里的狂叫,温尚翊见她露出破绽,冲上前去抢枪,与婶婶陷入扭打,温尚翊的耳边充斥着其他人大喊的声音,却没心思去听他们说了什麽。

砰地一声,在他们抢夺枪支的过程里,子弹射出了,被刘伯与老人牵制住的叔叔的胸膛上,开出一朵血花。

温尚翊停下抢夺的动作,当场愣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下一秒被人猛力推开,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B竟也倒了下去。
婶婶对他开枪,而B,挡在他的前面救了他。
刘伯和老人立刻动身往他奔来,婶婶慌乱到见人就开枪,打中刘伯和另一边的前段富商。看见好朋友的父亲跌在地上的同时,温尚翊直觉地拿过地上属於B的那把枪,对准婶婶的心脏。




「玛莎,你刚刚说要用杀人罪逮捕我对吧?那就这麽做吧。」温尚翊说完四年前的事後,背部往椅背一靠,「⋯⋯我不後悔。」

蔡升晏久久没有回应。

「干嘛不说话啊,可不像你。」
「不後悔?骗鬼。」蔡升晏挤出一句,「你可是因为受到冲击而丧失记忆了。」
「⋯⋯不是这样。」
「蛤啊?」
「即使杀了人⋯⋯当时我还是清醒的。」

他确实是受到打击了,让他选择性失忆。
然而这份打击,并非来自於自己杀了一个人。
温尚翊闭上眼睛。

四年前的他放下刚开过枪的手,站在血泊中。
杀了一个人,还是亲人,他竟没有任何感觉,心里甚至还有点庆幸。
⋯⋯我果然是出身自大街的人呢。他自嘲。

然後,酒吧的大门再度被人打开了。
他回头望去,看见就站在门口处,一脸惊慌的陈信宏。

啊。
为什麽来的人会是你呢。
谁来都好,就不能是你。
不想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我不是天使。
对不起,让你看见了恶魔。




求求你。
不要讨厌我。





TBC.


P.S:這部作品的主要角色們都沒有神經病。
有神經病的是作者。(對不起我面壁)


2016.07.30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7-30 01:04:00 +0800 CST  
6-8


在陈信宏闯进酒吧後,温尚翊便倒地昏迷不醒。医生说是因为他受到过大的冲击,会醒来的,但恐怕会带来一些後遗症,其中一种可能就是失忆。

温尚翊清醒过来时,确实少了一段记忆,他不知道自己开枪杀了自己的婶婶,甚至不知道自己就在枪击案的现场。
在得知刘伯死讯後,温尚翊陷入崩溃,医生说他现在情绪不稳定,不能再承受任何打击了。小齐哥去帮刘冠佑处理後事,只有奶茶姐在苦劝安慰,陈信宏则是在房门外默默听着。

他的天堂粉碎了。原来的幸福美好,突然被一把无情的锤子敲碎。他坐在病房外的长凳上,脑海反覆重播着温尚翊浴血的画面,就连赌场的孩子们过来探望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
这些天来,陈信宏思考了无数个温尚翊杀人的原因。他早就知道,金色大街对温尚翊是最可怕也最残忍的压力,过重的压力总有一天会以某种形式倾泻而出,只是他没想到会这麽快这麽极端。

隔着一片墙,听着温尚翊断续的哭声,终於他也忍不住落泪。
什麽天堂啊。陈信宏你真是自私。他咒骂自己。
当心爱的人困在地狱里时,你却把地狱看作天堂。

陈信宏不会放弃温尚翊。如果温尚翊被关了,他就等。如果温尚翊想逃,他就带他逃。
握紧搁在膝盖上的手,这是温尚翊最软弱的时候,因此身为恋人的他必须振作,他得逼着自己坚强,去填补温尚翊失去的那些。

有个人摸上他紧握的拳头,抬眼,是个白发男子。男子看似苍老,满脸皱纹,陈信宏总觉得他熟悉,仅仅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但又确信自己从没见过。

老人将真相告诉了陈信宏。温尚翊出於自卫才开枪,罪不重,加上金色大街天天都有人死伤,只要有不错的律师协助,肯定能全身而退。

可是,如果温尚翊知道是自己下的手,他撑得住吗?现在温尚翊失忆了,但如果他想起来,又该怎麽办?
陈信宏怕他再度崩溃,他怕他伤害自己。所以不能让温尚翊想起来,必须瞒住。一个人的力量不够,他只能靠金色大街,这个虽然被温尚翊当作地狱,却被自己视为「家」的地方。得先请求中段的小齐哥和奶茶姐,还有刘冠佑那边⋯⋯计划在脑中慢慢成形。

──为了温律师,把酒吧的杀人罪推给我吧。老人说。打断了陈信宏的思绪。

陈信宏没想到,与亲生父亲的初次会面,会是如此情况。
父子俩抹去了温尚翊在枪击案发现场的事实。要做就做的绝,只要人不在了,温尚翊想去找真相也找不着,他们想让他一点想起来的可能都没有,因此杀害一个人的罪,变成杀害五个人的罪,全都落在父亲的身上,再由儿子亲手把父亲送上死刑台。

为了保护他们最珍视的人。





陈信宏被石锦航拉出会议室,身抵在走廊墙边,还在笑着。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场长达四年的戏,好不容易来到终场,却发现他扮演的角色一直是错误的,而他所认知的温尚翊也是错误的。

真正的温尚翊,没有他想像的那般脆弱。
杀了一个人,他不会崩溃。
真正让他崩溃的,是对陈信宏的爱。

自己怎麽笨到直到现在才发现呢。如果四年前就知道,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温尚翊身边。他见到,当年的离开,就等於在温尚翊的伤口上撒下盐。痛得猛烈。

在他知道温尚翊的记忆恢复後就想透了,他第一次诅咒自己身为侦探的洞察力和推理。
他大笑,嘲笑自己。嘲笑自己这四年的自以为是。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
我当初的离开,也是为了你。
却没想到还是伤到你了。
伤到你的不是那起凶案,而是我自以为是的保护。

门打开,蔡升晏走了出来,抬眼对向陈信宏。

「给你们一点两人时间。」他说。

陈信宏顿了顿,石锦航想跟进去,被蔡升晏阻止。
会议室里,温尚翊躺在椅子上,闭目。陈信宏走过去,没有动作,没有表情,就是看着他。
感觉到对方在看着自己,温尚翊睁开双眼。

「就是一场闹剧,对吧。」温尚翊轻声道,「整整四年。」
「⋯⋯嗯。」
「像个笨蛋似的。」
「嗯。」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觉得自己做了蠢事。」
「嗯。」
「我也挺蠢的。如果知道你还会喜欢我,就不会那麽没用的忘记一切了,这几年的痛都是我自找。」
「不是。」陈信宏说,「你是因为我後来的离开,才⋯⋯」
「为什麽离开?」

陈信宏没有答话。
他把陈家老大以杀害五人的罪名推上死刑台,当年内部在斗争的陈家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和他关系匪浅的温尚翊。他只能说谎,离开温尚翊身边,确保温尚翊不会被卷入後段黑道的恶斗。

他不答,温尚翊还是看透了。

「也是为了我?」
「⋯⋯嗯。」

温尚翊扯出一个笑容,很想问清陈信宏离开的两年发生了什麽,但比起这个问题,现在他更想知道另一个答案。四年前的他们,哪里会想到,如果这个问题当时就在两人之间解开,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明明不是天使,你怎麽还是喜欢我?」
「不是天使也没关系。」陈信宏答,「如果你是恶魔,那我就跟你一起变成恶魔。」

什麽回答?你有病啊。温尚翊咕哝。
温尚翊再次闭上眼睛,勾起浅浅的笑,笑着笑着,眼泪竟不受控制地掉。我肯定也有病,怎麽老是为了这混帐哭泣。上辈子究竟欠了陈信宏什麽,这辈子才注定要用这麽多的眼泪去还债,更可恶的是,最後老天爷调皮的告诉你,这一切不过是个恶作剧。

可这又有什麽关系呢。
当陈信宏跪在他身边,温柔地张开双手揽过他时,温尚翊心想。

明明深爱着彼此,却因为不晓得对方的爱有多深,两人都绕了好一大圈。
但他们还是走回来了。
所以,又有什麽关系呢。





门外,走廊上,石锦航焦急地来回踱步。蔡升晏见烦了,抱怨一声,只换来石锦航的狠瞪,他可还没原谅蔡升晏,也没得到应要的解释。

终於,会议室门被打开,温尚翊走了出来,陈信宏跟在後头,两个人都笑着对他说没事,但石锦航还是看出来了,他们眼角稍微泛红着,两个人都哭过,即便不知道他们说了什麽,倒害得他也想跟着哭了。

「谈完了?」蔡升晏问,「你打算怎麽做?」
「那你又打算怎麽做?把我移送法办?」温尚翊反问。
「你想吗?」
「说实话,不太想。」温尚翊自嘲,然後用手肘去碰旁边的陈信宏,「我没你们,也没他过去想像的那麽清高,不过⋯⋯」
「不过?」
「不过,你还是把我移送法办吧。」他道。
「怪兽!」已从蔡升晏口中得知真相的石锦航,痛心喊了声。

温尚翊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这没什麽大不了的模样。

「我是杀一个人,不是五个人,还勉强算是正当防卫,罪又不重。」温尚翊说的轻松,而後沉着声音,续道:「我想洗清那位先生的嫌疑,还他一个公道。」

无辜的人不该受罪,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後。
陈信宏握紧拳头,指甲刺入手掌心。
他不知道现在的心情该怎麽说明,和温尚翊的结解了,然而心头上还有一个结,和父亲的结。

石锦航无力的垂下肩膀。温尚翊说的有理,但即使如此,案底还是存在,他是大街住民,若有了案底,律师生涯会就此被迫结束。明明努力了这麽久,却不能在再当律师,石锦航想想就心疼,还要再劝,话却因陈信宏摇头的动作给吞了回去。

看来他们已经说好了,那他说什麽也没有用。

未想蔡升晏竟丢出一句:「这事我们以後再处理。」

其他三个人听了都有点愣。
怎麽?把温尚翊大老远的引过来,不会只是单纯问个事情吧?没有打算逮捕吗?

蔡升晏不理会到他们的疑惑,继续说:「我会来到金色大街,是为了来查B的死因⋯⋯他在调查某种毒品,查到怪兽的叔婶头上。」

最後,B还因此丢了性命。

「你是说⋯⋯B⋯⋯」温尚翊忆起当初为他挡了那一枪,有着异国脸孔的探员。
「B在查你叔叔和婶婶手上的毒品,但他们不是头,不会有头子笨到自己也染上毒瘾,他们只是经手。」蔡升晏眯起眼睛,正色问道:「背後还有人,你知道是谁吗?」

温尚翊摇头,从外地回来後,他尽可能不去和叔叔婶婶扯上任何关系,虽然知道他们还在经营毒品生意,但对跟谁买毒丶对谁卖毒丶又制了什麽毒一无所知。倒是有一条线索,从小到大,叔叔婶婶卖的都是强烈的幻觉药,或许四年前他们手上的还是同一类型的药品。

「这几年,确实有种毒品以非常快的速度在地下流通,也是很强的幻觉药。」听完温尚翊的话,刚才都沈默着的陈信宏开口:「⋯⋯Happiness。」

听见熟悉的名字,其他三人诧异不已。
石锦航直接将疑惑道出:「不对吧,Happiness是新药,四年前还没有。」

「虽然Happiness在市场上是在新药的类别,但其实已经存在好几年了,差不多是在四丶五年前开发出来的。这种毒的前作是QW512,两种原料差不多,应该就──」


「QW512!」温尚翊插嘴,「我叔叔和婶婶有在制这种毒!小时候我还被迫试过。」

「陈信宏,你知道的可真多。」蔡升晏挑起眉,他都查不到的事情,侦探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说实话还真有些不服气。

「因为这是後段黑市的规矩,後段禁止毒枭引进Happiness,这也是为什麽陈家处理掉幸福旅馆的原因。」
「为什麽要禁止?」
「Happiness一旦正式在黑市流通,调查局就会着手调查,恐怕就会查到早就在追踪Happiness的B⋯⋯那麽四年前枪击案的真相,就有藏不住的危险。」

「等一下!」温尚翊打断他,「你的意思是⋯⋯」
「⋯⋯嗯,这个规矩是陈家订的。」

这四年保护温尚翊的,不是只有大街中段,还有後段。以陈家为首的後段。
前任老大受审,虽然陈家开始了争夺权力的内斗,但老大的话,所有人还是会应允。他不能下「保护温尚翊」如此引来部下猜忌的命令,但是,禁止某种毒品的流通,还是做得到的。

温尚翊骂了一声,瞪着陈信宏,咬牙:「等等你最好别给我先溜掉,我要知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我。」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还好。陈信宏苦笑。
还好我现在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案件006,结案。



TBC.


案件七就是最後的案件了,会把所有的事情收尾。(其实现在就收得差不多啦XD)
有关於毒品背後的水还有多深?
侦探和死去父亲的结解的开吗?
最後侦探与律师又会如何呢?
当事情解决後,探员又有什麽决定呢?
以及被遗忘的酒吧老板,到底有没有戏份(喂)

敬请,不要,期待下回。(啥啦)
(希望没有被我遗漏掉的线...)




2016.08.13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8-13 04:18:00 +0800 CST  
7-1


成为律师後的第一场官司,温尚翊有十足把握。
他并不知晓,大街中段与後段陈家私下联合,将他在案发现场的事实压了下来,他才得以成为嫌疑人的辩护律师。
面对检察官的指控丶法官的质疑,温尚翊辩答如流,准备充分,他有信心能解救站在被告席上那有着「父亲」影子的老人。孰料他一心想救的老人安排了一出戏,让陈信宏以证人的身份出现在法庭,间接宣告温尚翊的败北。

法院外,温尚翊问,为什麽。
陈信宏说,我不爱你了。
温尚翊说,说谎,给我好一点的理由,我能等。
他没等到。

四年了,误会终於冰释,用蔡升晏的话讲──「这种只会出现在虐心小说里的俗烂剧情」──转了个弯,让一切都像个陈年笑话,几年後的未来再想起,恐怕还会当作笑话说说就过去了。
可思及陈信宏自以为的「保护」,温尚翊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抄起手边的六法全书,就朝刚从冰箱翻出一包洋芋片的陈信宏脸上砸。

「⋯⋯你就不心疼?」陈信宏摸着红肿的额头,哀怨。
「心疼个屁,老子气头上!」
「那也不要砸脸啊!」

陈信宏做出委屈的表情,边打开洋芋片包装,想以满足食欲的方式去弥补温尚翊对他帅气脸庞的伤害。温尚翊冷冷地白了他一眼,伸手就把洋芋片抢走。
连最後的安慰也没了。
好吧,陈信宏耸耸肩。你说的对,你做的也对,反正只要是你什麽都对。

先前一起在故乡里住的那周,美好地像在梦境。反观现在,窝在空气死闷的公寓小套房里,通风不佳,夏天热得要命,冬天冷得要死。既然和好了,陈信宏想劝温尚翊把套房退租,搬过去和他一起住,就是拿不定该怎麽问起。温尚翊在住处这点非常倔强,就算是在酒吧枪击案发生前,两人甜蜜的那段日子,他也不肯和陈信宏住一起。
不然直接绑人算了?陈信宏胡思乱想之时,又想到一件先前困扰着他的事。

「在我的故乡的那一星期⋯⋯」陈信宏说,今天没喝什麽水,声音乾乾的,「你是真心的吗?」

还是因为到了回忆之地,不小心将整座城市看作了Happiness,欺骗自己呢?不安感又在陈信宏心底蔓延而生。
温尚翊本来有些出神的转着电视频道,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拉回思绪。

「⋯⋯算是吧。」沈默了一会,温尚翊说。
「什麽叫算是?」

「在船上看了你爸留给我的那封信,就想说这事情真的太烦了,不如什麽都别管了⋯⋯就,当作自暴自弃吧。」温尚翊努力搜索适合解释的词汇,眉头紧锁,用自认为轻松的方式说:「谁知道下了船你又跟过来,他妈的还到处都看得到你,烦死人了。所以我就想,要是当作没发生那些烂事就这麽过下去,好像也不是不行。」

我哪有到处出现啊!明明只有在大学图书馆那一次,还有在家门口那一次。陈信宏欲言又止,然後想起了一百个陈信宏与一百个温尚翊的故事。
⋯⋯是吗。
嘴角微微翘起,有人在他的心里铺上一层暖意。
原来阿翊也一样。
因为在乎,走在过往的道路上时,都能看见你的身影。

「不过,比起什麽都不知道去过日子,」温尚翊还在转遥控器,却没有看电视,沉着头,「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

陈信宏笑了出声,抱过温尚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并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上,蹭了蹭,像只大猫在撒娇。温尚翊觉得有些痒,微微扭动身体,但没有拒绝。

「诶,阿信。」他说,「我打算下周一去自首。」
「⋯⋯」
「这什麽态度?是哪个混蛋说过会尊重我的?」
「⋯⋯我。」
「下周一,是你爸的忌日。」
「嗯。」陈信宏敷衍的回应。

温尚翊感受到抱着自己的双手紧了紧。他没问陈信宏,当时亲自把无辜的父亲定罪是什麽样的心情?事情皆因他而起,他愧疚,那陈信宏呢?
温尚翊清楚记得与陈家老大的初次见面,对方紧握着他的手不停说谢谢,想来是为了谢他照顾陈信宏。之後的事,与其说他的父亲是为了他,不如说是为了弥补对儿子的亏欠。

「时间到了,记者会要开始了。」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陈信宏突然道。

打开电视,新闻台现场直播罗志祥的道歉记者会。罗志祥向媒体们说明,这次完全是自己的办案错误,陈信宏并非林董案件的凶手,对於惊扰大众与陈信宏一事深感歉意,然後深深一鞠躬。

温尚翊对这名好友感到抱歉,只有他和陈信宏丶蔡升晏丶石锦航知道,罗志祥的调查结果本就是陈信宏无涉案,却因要配合蔡升晏的计划说了谎。
虽然陈信宏不喜欢他,却也心怀感激,听闻罗志祥要开记者会後,曾透过温尚翊联络,说不用特地开记者会为他洗清冤屈,反正舆论烧个几天就没事了,但罗志祥还是坚持要把这场戏做足做好。

可能是侦探的职业本分使然, 即使是为了配合蔡升晏才接的案子,罗志祥竟真有想继续调查的意思,直到揪出杀了林董的真凶为止。

罗志祥的搭档黄鸿升同样出席了记者会,温尚翊盯着画面里的他看。他也决定好下周一自首後要聘请的律师了。

这时,记者会现场发出喧哗,温尚翊移开专注在黄鸿升身上的目光,发现罗志祥背後的投影幕,出现了熟悉的建筑物照片。
幸福旅馆。
除了林董一案,罗志祥也将展开对於毒品Happiness的调查计画。

「他怎麽知道Happiness?」

Happiness在大街是禁品,由於先前幸福旅馆被後段陈家私下制裁,再度消隐一段时间。地下水很深,肯定有从陈家手中逃出的漏网之鱼,如今罗志祥竟在媒体的播送下宣布展开调查,恐怕引来杀生之祸。

接着更让温尚翊慌张的事来了,石锦航竟也出现在记者会上,先是公开幸福旅馆事件的始末,再对大众承诺会协助罗志祥进行Happiness一案。

「搞屁啊!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温尚翊大骂,挣脱陈信宏的怀抱就要去翻手机,想打通电话去骂。

「不是他们。」陈信宏冷静分析,「是蔡升晏的主意。」

蔡升晏会来到大街,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B。酒吧枪击案的真相到手了,现在还想揪出背後与温尚翊叔婶有生意往来丶贩卖Happiness甚至有可能是研发者的藏镜人。

温尚翊一听陈信宏的说明,不管手机,跌跌撞撞奔了出去,用力去敲隔壁的蔡升晏的家门。门没锁,他一敲就打开,小套房里蔡升晏抱着菜头粿坐在小沙发上看电视,萤幕里同样播映着罗志祥的记者会。

「这又是怎麽回事?」温尚翊以质问的语气问道。
「喔,就你看到的这样。」蔡升晏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看萤幕,「我不喜欢等待。」

陈信宏跟在温尚翊後面走来,「你想把幕後黑手引出来?」

「对,与其等,不如让他们自己出面,就像我用陈信宏把你引过来一样。」蔡升晏回答陈信宏的问句,眼里则注视着温尚翊。

温尚翊总算能理解,为什麽当初被蔡升晏用计引来时石锦航会这麽生气了。蔡升晏再度使用同个手法,只是诱饵换成罗志祥和石锦航。

先由政府认证的罗志祥与警方石锦航的出面,并公开给大众,Happiness在大街是禁药,在外的流通肯定比大街里兴盛,政府在舆论压力下也不得不管。幕後黑手不会想到这事竟就这麽瘫在阳光下让世人审视,为了确保自身利益,他们会赶在调查完成前,先除掉罗志祥与石锦航。蔡升晏想藉此引出背後的人,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後。

「妈的你们调查局都这样办事?」温尚翊骂。

「当然不是,是我选择这样办事。当初调查局为了B派了两个人来,我负责调查凶案,另一个负责追毒品流向,这阵子我会和他合作,调查局也会出手。」蔡升晏回话,「再来是调查局和警局的事了,我们会保护他们,你们就先管好自己的事,我不会干涉。」

语毕,怀里的白猫哇呜一声,彷佛在附和主人般。

对喔,调查局自然会有支援。这次行动的影响范围不小,蔡升晏不可能什麽都没想就莽撞行事,温尚翊这才放心一些。





晚间,温尚翊跟陈信宏前往好久没去的乐风酒吧,还打算去赌场和酒店。不过奶茶姐和小齐哥似乎早就知道他要到来,就先一步到了酒吧等着他们,省下他多走一趟的时间。

到了目的地,温尚翊才知道刘冠佑特地为了他和陈信宏的到来停业了一天,严爵一直都在状况外,因此也被打发走了,偌大的酒吧只有他们五个人。
思及在场的四人都把他蒙在鼓里,温尚翊就来气。原本的设想是破口大骂发泄一番,骂到心里爽为止,然而视线在刘冠佑丶奶茶姐和小齐哥之间扫了一圈後,他放弃了。

「⋯⋯谢谢。」温尚翊说。声音哑着。

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怀抱着歉意和感激。
早就把他们三人当作自己的亲人,可温尚翊从来没有对他们这麽做过。

温尚翊抬起头,奶茶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多年来的女强人形象瞬间不见,小齐哥的眼眶微微泛红,握着拳头轻轻往温尚翊肩膀一捶。刘冠佑的表情像是三温暖,先是错愕,变成慌张,再来傻笑。
温尚翊跟着刘冠佑笑了起来,现在的自己一定很傻。
有你们真好。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一直视我为家人的人。他自嘲年少太不懂事,当年离开大学到外求学时,竟曾有抛下大街不再回来的想法。或许当年毕业,即使不情愿但仍选择回来的原因,就是他们吧。

「那蔡升晏呢?」奶茶姐用面纸擦拭眼泪,抽咽着,「你放心,如果他要抓你,我绝对不会让他得逞⋯⋯」

温尚翊哭笑不得:「他没有,是我自己打算自首。」

这次来到酒吧,另个目的就是告诉小齐哥他们这件事。四年来,他们使用在中段的权力和各种方法,一直守护着温尚翊的秘密,他的决定,他们有权利知道。
奶茶姐当然反对,不过在选择理解的陈信宏和小齐哥共同劝阻下,只能抿着唇点头。

刘冠佑丢出一个不太搭轧的问题:「玛莎他⋯⋯还好吗?」

确实是他将蔡升晏的真实身份透露给小齐哥和奶茶姐的,当初,他担心温尚翊的秘密被蔡升晏发觉,才做出这种背叛恩人的行为,自此之後,蔡升晏许久没有理睬他了。
温尚翊从小和刘冠佑一起长大,一眼就看透他心里非常不好受,便简单说了下蔡升晏的状况,暗思着等事件结束後,一定要请大家帮忙让他们和好才行。

得知蔡升晏要调查Happiness,刘冠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低头无话,不晓得在想什麽。




离开酒吧,陈信宏要回事务所,温尚翊想去警局找石锦航,两人无视耳边吵闹的各种叫嚣,走在越晚越热闹的街道上,沿街的霓虹灯虚幻地刺眼。

陈信宏今天很少话,刚刚在酒吧,大概五句话不到,不像他。温尚翊猜他大概需要点时间整理心情,自首的事丶父亲的事,肯定惹得陈信宏心浮气躁。
温尚翊选择沈默,不催不赶不逼,默默伸出手牵住陈信宏的,被对方紧紧回握住。

温尚翊打了通电话给石锦航。

「好啊你,我下午就一直打电话给你,终於肯接了!」温尚翊假装抱怨,「你不是很气玛莎?怎麽突然闹这一出?」
『我是为了你的安全才生气的好吗!现在你没事,他又没有想逮捕你的意思,我才没有那麽小器。』

石锦航那头的声音很吵杂,温尚翊挑眉,「你没在警局?」

『我被派去调查局支援了,整天都在外面跑。』石锦航笑的无奈,而後话锋一转,整个声音开朗起来:『对了怪兽,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只是这阵子发生那麽多事,一直找不到机会⋯⋯』

「歹势你的告白我不能接受,我有男朋友了。」温尚翊假装严肃,惹得旁边陈信宏的轻笑。

『谁要跟你告白啦!』石锦航笑骂,『我啊要当爸──』

「石头?」

嘟。电话断线。

搞屁?胆子这麽大挂我电话?还是连线不稳?
温尚翊不解地再回播一次,无奈怎麽打都打不通。

大概在温尚翊尝试打第五次的时候,陈信宏的手机铃声响起。
陈信宏放开攥住温尚翊的手去接听,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是,我是陈信宏。」丶「好,我知道了。」,两句的间隔却有一分钟之久。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温尚翊有不好的预感。

「阿翊,石头出事了。」




──案件007。





TBC.


各位開學快樂嘿。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08-30 01:59:00 +0800 CST  
sorry大家......
最近小忙,大概月底或十一月會復更QQ
大家的留言我這兩天回!

楼主 蒼野Aono  发布于 2016-10-12 03:03:00 +0800 CST  

楼主:蒼野Aono

字数:172646

发表时间:2015-12-04 11:0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0-10 22:54:50 +0800 CST

评论数:76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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