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玛莎焦虑地不停来回踱步，和慵懒躺在沙发一隅的石头形成对比。


「玛莎，你可不可以静下来？」石头不耐地从沙发左侧移动到右侧，因为玛莎不停来回走动，时而挡住电视萤幕。
「你还能这麼冷静？」


一想到有个和自己相同的复制人在世上某处走动，脊背不禁发凉。而自己的D.N.A不知道在什麼时候被人拿去做研究、复制生命，也有一种尊严被侵害的感觉。
加上这个复制人的目的说不定是要他的命，这就更令人反感了。也正因如此，自己还得留守店内以策安全。



「被复制的感觉是很不舒服啦.......但现在我们什麼也不能做啊。」其实石头也花了好段时间调适心情，但再如何担心也是无济於事，那还不如冷静应对。
「就这点最令人生气！还有冠佑怎麼那麼慢！」
「给他点时间嘛，谁知道阿信会跑去哪里。」



现在已确信玛莎和石头被复制了，而先前对他们开枪的温尚翊也可能是复制人。唯一没有被复制的就是冠佑，由他出门找寻陈信宏，并通知事情的严重性是再适合不过。
他们不是没想过冠佑也被复制的可能性，最一开始，他们的猜测是五个人都被复制了。但仔细想想，冠佑不过是中途加入计划的局外人，在此之前只是个普通的计程车司机，「除了开车之外没什麼用」———这句当然是玛莎说的，冠佑应该没有理由会被复制才对。
而陈信宏在加入「复制世界」计划之前，也没有和任何有关A.N.D或反复制组织的单位、事件接触过，陈信宏被复制的机率也很低———玛莎和石头如此猜测。但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这个猜想，已在同时间的另一场合下被推翻。

这时店门风铃声叮铃响起，门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被打了开来，冠佑出现在门缝之间。但他还没踏入店内，就先被玛莎激动的拽了进来。



「怎麼那麼久？有找到阿信吗？」玛莎著急问道。
「没、没有.....」冠佑摇摇首，「我跑了好几个地方，就是没有看到陈信宏......」
「这种时候会跑去哪里啊可恶！」
「好了好了，不是都说阿信被复制的机率很小吗？不会有危险的......」



任谁都看得出，玛莎的心情坏到极点。石头只好拍拍他的肩安抚他的情绪。冠佑不敢说话，尽量将身子往室内一角挪去。此时玛莎的表情一换，从刚刚的不悦转成惊愕，又变成怀疑著什麼的神情。



「......好像哪里不对。」玛莎指著冠佑，「你，给我过来！」
「玛莎，你不要又欺负冠佑了。」
「谁欺负他啊，只是我觉得......有点奇怪。」看冠佑愕然迟迟没有动作，玛莎眯起双眼，主动直逼冠佑面前，上下打量。
「怎、怎麼了......」这样被玛莎盯著瞧，不禁感受到庞大压迫感，让冠佑冷汗直流。

没理冠佑的提问，玛莎反而转头望向石头：「你店里有没有绳索之类的？」

「好像有，用来高楼逃生的绳索行吗？」石头认真回答，并反问：「可是你要绳索干嘛？」





＊




西餐厅里回荡著优雅闲适的爵士乐，特地选用的昏黄灯光配合整齐高雅的环境，营造出浪漫之感。但是此时此刻，店内没有任何人有那闲情逸致欣赏。
客人个个互相交头接耳，他们的视线都放在某一桌，所谈论的不外乎也是那一桌的事情。不久之后，有个人带著匆促的脚步自厨房里走出，西装上别著一块写著「店经理」的金色名牌。

「很抱歉，两位客人！你们在这里吵架，让我们很困扰！」店经理一走到引发争论的那一桌前，望了一眼碎了一地的玻璃杯，便大声说道。

但这场骚动的两位当事人———陈信宏和他的复制人MD-02都没有理会，仅仅互瞪著对方。

感受到两人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不禁让店经理一颤，身后的年轻服务生轻轻推了他一把，似乎在给予他加油的鼓励。总不能在下属面前泄气，於是店经理一个深呼吸，再度提高音量。



「咳哼！两位客人！我不管你们是双胞胎兄弟还是怎样，但你们在这里吵架，已经吓到其他客人了！」店经理说完后，紧张地看著仍闻声不动的两人。终於，MD-02总算回过头来，给店经理一个浅浅的笑，率先道了歉。

「抱歉，我们没有吵架，只是刚刚家里传来了不好的消息，让我们一时无法控制情绪，我们不会再造成你们的困扰了。」MD-02一派轻松地说了个谎言，之后压低声音对陈信宏道：「在这里找我算帐，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陈信宏环视餐厅内一圈，果然发现客人都在看著他们。於是回瞪了MD-02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坐回椅子上。
店经理看这对「兄弟」气色凝重，又听到MD-02那般的回答，擅自理解成家里发生像是死了人之类的骤变，带有怜悯地断断续续道：「原来是这样......节哀顺变。」最后与服务生一同弯下腰、一个鞠躬，便离开通知其他服务生和客人说已经没事了。

「冷静下来。我再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看著店经理离开后，MD-02说道。并把自己装有红茶的玻璃杯递给陈信宏，而陈信宏自己的那份，已在刚才於地上摔碎了。
陈信宏看著那递到他眼前、好端端的玻璃杯，用力眨了下眼，逼迫自己从怒气中抽离。突然有种懊恼，自己竟然在一时间，无法控制情绪。反观复制人却没有任何失态的举动，这点更令人不爽。
复制人真的跟自己一样吗？如果真是一样，干嘛不一起摔杯子啊？
而这种问题又不好发问，这会让他觉得身为本尊的自己EQ比复制人还要差一大截。但MD-02似乎不怎麼在意，甚至看透他的心思，直接点破。


「如果喜欢的人行踪不明，我一定会和本尊你有一样的行动。」
「你......」


———被看穿了？
看来自己在想什麼，复制人全都知道。MD-02只要假设站在陈信宏的立场，就可以知道他在想什麼，有种隐私权被窥透的感觉；反而自己完全不清楚MD-02的背景、来历与目的，因此没办法做到这点。
而MD-02已经知道他对温尚翊的感情。
还是说，有著和自己相同的思考与情感的复制人其实也......？



「难道你对阿翊......」陈信宏不太肯定的发问。如果MD-02真和自己相同，那MD-02他会不会也喜欢温尚翊呢？
「我被复制出来的时候，你还没爱上温尚翊，自然没有将爱情的感情复制给我。但我并不意外你爱上他。」MD-02则给他一个暧昧的回答，露出带有「果然如此」意味的笑。接著话锋一转：「本尊，目前你对温尚翊的了解有哪些？」
「......和我读同一所高中，毕业后在A.N.D表面的生技公司担任业务经理，还有......」他犹豫了会儿，最后决定继续说下去：「......他是A.N.D的成员。」


最后一点只是个可能性很高的猜测，但MD-02没有否认，并指出最后一点是关键。


「温尚翊是A.N.D的背叛者。」MD-02平静地说。


这句话让陈信宏感到震惊，却也松了口气。
背叛者———这个词汇不太好听，但这代表著，即使温尚翊过去是A.N.D的成员，现在也已经不是了，温尚翊没有背弃自己和玛莎他们。



「大约在去年底时，身为A.N.D一员的温尚翊把高层灌醉，从中获得了几份机密文件并逃离组织，被组织下了通缉令，只是一直都没抓到人。」
「等一下！两个月前.......就是我加入阿翊的计划之前，他每天都会搭著冠佑的计程车上下班啊......」陈信宏提出矛盾点。毕竟当时，他每天都会在那十字路口，等待著那台计程车。如果那时温尚翊已被通缉，怎麼可能泰然自若持续在A.N.D的表面公司上班？

「你？看到温尚翊每天乘坐的计程车？」MD-02歪头，思考片刻。又说：「......我大概懂了，这不难猜......本尊，你是从什麼时候起，看到那台计程车的？」
「什麼时候起......」被突然一问，陈信宏抓不著头绪。



只记得是在某一天开始，冠佑载著温尚翊的计程车便开始在那十字路口间行驶、出现在放学途中的自己面前的。至於确切的日子，哪年哪月哪一天早已记不清，只能指出粗略的时间范围———紧皱眉头，他苦思想要想起那时间点。
是在寒冷的季节，冬天。
当时街道上好像还布满了花花绿绿的布置和闪亮的霓虹灯......

......是圣诞节。

一想到这里，脑内断了的记忆丝线被连在一块儿了。
计程车出现在十字路口，并天天行驶而过，是从去年圣诞节开始，也就是去年底。
和温尚翊逃离A.N.D的时间相符合。



「我不知道温尚翊为什麼会乘著计程车经过你眼前，但那台车绝对不是载他去上班，说不定连司机也被骗了吧？总之，后来组织大略找到他的所在区域，也知道他有几名同夥———就是你们。」MD-02道，「於是组织派了杀手过去，但没想到下一个消息却是他被杀手解决掉的报告......那时候组织内部闹很大，也为此困扰很久。」
「那个杀手是你们派去的，不是吗？！什麼困扰？我看你们根本巴不得庆祝！」管他是不是和自己长得一样，陈信宏气愤说道，眼前这家伙竟然有脸说这种话。想起当时身形枯槁、面露死灰的杀手，在夜里的校园追逐他与温尚翊两人，那实在很想把一股气牵拖到眼前的复制人身上。
「那只是高层想吓一下温尚翊罢了，并没有想杀害他的意思。」MD-02解释著，紧接顿了一下，似乎有什麼难言之隐，几秒过后才继续说：「......虽然组织没有要他的命，但不能保证他四肢健全。」



这句话再度踩了陈信宏的地雷，两人几乎是同时站起身，但MD-02快他一步，先发制人将陈信宏的手臂用力压在桌面上。这个举动再度惊动到其他客人，使得餐厅内又开始骚动起来。



「放心，温尚翊在A.N.D那里很安全。」无视周遭的吱杂，MD-02低声道。
「那种像是威胁的话叫作安全？」挥开压在手臂上的手，陈信宏咬牙，「要是阿翊出了什麼事，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至少不会有性命危险。我敢向你保证———包括温尚翊的复制人01在内———组织里没有任何人会要他的命。温尚翊也明白这点，才会回去A.N.D那里。」
「不是你把他带回A.N.D的吗？」
「不是。是温尚翊自己回去的。」
「他既然想逃出那里，就不可能自己回———」陈信宏越说越激动，却被MD-02硬声打断。
「就算他不想，他还是得回去。」MD-02语气冷冰，「如果他不回去A.N.D，你们都得死。」
「什麼意思......？」
「A.N.D已经查出你们的行踪了，懂了吗？不要以为你们顺利侵入过总部，就以为A.N.D没什麼，要知道你们想对抗的是一个庞大的组织。」

难不成......
再来的发展，他也猜到了。
最坏的猜想。MD-02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无误。



「温尚翊原有的电话已被申请停话，另外一支是我和01才知道的号码，连A.N.D的高层都不知道。先前01打了好几通电话，他都没有接，我只好先传简讯告诉他，组织高层已经掌握你们所在的讯息......他总算接了电话。」MD-02继续解释：「原本组织打算直接攻进你们的据点，但温尚翊选择自己回去，和组织交涉过后，你们的性命也就保住了。」



脑袋一片空白。
温尚翊会离开，是为了他们。
他离开的第一个晚上，不是回老家，而是去见A.N.D高层，用自己交换他们的安全。
而隔天早上，温尚翊回到乾洗店，什麼都不说就抱住自己，也是因为他已经决定要回去A.N.D那里的缘故......
开什麼玩笑！怎麼可以擅自决定，去做这麼危险的事情？为什麼不来找他商量？难道自己真的没那个能力让他依靠吗？
比起气A.N.D或气温尚翊，陈信宏更气自己。



「那麼你是听从A.N.D的指示......违背阿翊和那所谓的高层的交易，把我解决掉好取代我的吗？」
「不是，我们也是瞒著组织才偷溜出来。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是满想取代你的。」
「当然不愿意。」
「......也是。说实话，我很想现在就解决你，但有不能这麼做的理由。」



不过不是因为温尚翊的交换条件。语末，他补充。
这时MD-02映著自己的眼眸，冷酷的不像自己。
骗人的吧？是谁说复制人和本尊一模一样的！在陈信宏的设想中，就算再怎麼气愤，也不可能说出如此冷血的话，更不用提犯罪的想法......如果他和复制人一样，接受过可以杀人的教育，也会变得这麼无情吗？



「基於立场，我不能告诉你温尚翊人在哪里。但如果你们自己抓到人质逼问，组织应该不会怪罪啦......」MD-02说，明显富有言外之意。
「最近会有A.N.D的人接近我们？」
「你要如何解读，我管不著。」MD-02耸耸肩回应，陈信宏也在当下确信他的猜测没有错。



这时MD-02已失去继续用餐的心情，在店经理再度来关切前，一个转身，对本尊摆了摆手示意道别。
在复制人离去之前，陈信宏将最后一个问题问出口。



「为什麼要这麼执著他？凭A.N.D的规模，要多少成员就可以有多少成员，为什麼要锁定阿翊？一个人对你们A.N.D没有任何影响吧？」
「影响可大了。」MD-02诉说著出乎意料的答案：「温尚翊的一句话.......只要一句话———」





「———就能掌控整个A.N.D和他自己的命运，就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而已。」





陈信宏愕然，不明白话中的含意。MD-02看著他，给予一个苦笑。
我只能告诉你这麼多了———MD-02用这句作结，头也不回地往餐厅门口走去。陈信宏没有上前追问，静静目送他离开，茫然地咀嚼刚刚吸收到的资讯和情报。重新思考过后，这才发现刚刚MD-02所说的那些和举动，似乎暗藏了弦外之音。既然这名复制人没有取代本尊的计画，为什麼又要刻意和他接触？
虽然不太愿意往这方向想，但总觉得MD-02是想在不跨越「立场」那条线的情况下，暗中帮助他。包括温尚翊的事情、最后会有A.N.D的人接近他们的警告......复制人所说的那些，似乎都是给他的提示。越想越不懂了，他们和复制人应该是处於敌对立场才对。还是说，是在挖陷阱给他跳？或许这些都是MD-02设下的骗局，利用自己对温尚翊的情感，诱使他步入早已设好的陷阱之中。
陈信宏沈思著，如果立场对调，自己会怎麼做？会不会像这样布下陷阱？有必要的话，自己好像也会这麼做，所以这是陷阱的机率并不低。

即使是陷阱，他还是不会丢下温尚翊不管。MD-02一定也是清楚这一点，才会来找他。









天已经黑了———而且今晚还特别黑，那是他内心莫名的认为。
此刻，已离开餐厅一段距离的MD-02，踏著缓慢的脚步，行走在夜晚的城市之中，与熙来攘往的人群擦肩而过，但无心流连於明亮的招牌与店家前。
这时，口袋内传出轻快的音乐，是他的手机铃声。


「......喂？03吗？你找到01了？你们在哪里？......好，我马上过去和你们会合。嗯，我们今晚就回去吧，不然让04一个人看家太久，谁知道他会怎麼酸啊......况且我也不想在这里久待。」


结束通话后，才想转个方向，赶到同伴所在的地方与其会合，路边某个店家的橱窗内却吸引住他的目光。
这间店......好像是黄昏时，自己的本尊和MD-01交谈的地方，他想。那时只在远处观察他们，没有注意到这是卖什麼的店......没想到竟然是卖这个。
他停下脚步驻足在橱窗前，静静看著里面展示的物品。


———一架精致的银白色天文望远镜。


他看著那望远镜，久久舍不得移开视线。
好一段时间后，才抬起头来，看著那没有半片云朵的夜空，喃喃。



「可惜......台北看不到美丽的星空......」







＊







「加上一成服务费，一共是七百九十二元整。」
「七百九十二......等等，这是两人份的钱？他离开的时候没付钱？」
「那位客人说，他的『双胞胎哥哥』会帮他付钱喔。」



......



很好。下次不要再让我碰到。
陈信宏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一千块纸钞，递给收费的服务生。
这顿饭根本是花钱买气受，连复制人都要吃霸王餐让他付钱！他忿忿不平地想著，大步回到已再熟悉不过的公寓地段，穿进拥窄的小巷道，不久，石头乾洗店的招牌映入眼帘。

才在思虑该如何开口对玛莎他们说明今天的一切，但陈信宏一走进乾洗店里里，就对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
石头一如往常，坐在沙发上喝著啤酒、看著电视，还对他招手示意。玛莎则不见人影，至於被随意丢在客厅一角的人是———



「阿信，你回来啦？你看我们逮到谁？」石头指著陈信宏视线望去的地方，说。
「.......你们干嘛欺负冠佑？」看冠佑坐在地上，被人用了绳索五花大绑，嘴巴还被贴上封条不停挣扎。虽是这麼说，陈信宏还是蹲下身来，捏了捏冠佑的脸颊。





「是冠佑的复制人喔！玛莎逮到的。」

◎第十八章






反正他不是冠佑本人，狠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没有犹豫太久，陈信宏用力地一把撕下贴在复制人嘴上的胶布，连石头也被这响亮的嘶声惊吓到而颤了颤肩膀，接著以同情的视线看著复制人。



「痛痛痛痛！可不可以别这麼粗鲁啊......」方才被胶布贴住的皮肤隐隐作痛，复制人欲哭无泪地动了动身躯，似乎想伸手抚嘴，无奈他现在被绑著无法动弹。

陈信宏才不想多理会，没有任何事比温尚翊来得重要。

「冠佑复制人，阿翊人在哪里？」
「我不会说的！你们再怎麼逼，我也不会说！」



陈信宏一个狠瞪，让冠佑复制人瑟缩了下，但还是没有改变想法，意志坚决。
石头向陈信宏说明，从刚刚抓到他起，无论和玛莎两人怎麼逼问，他就是不泄漏任何事情，口风紧得很。玛莎一气之下，丢了一句「你嘴巴是长好看的吗？」便乾脆把复制人的嘴用胶布贴起来了。

说到这里，陈信宏才察觉到玛莎不见踪影。



「玛莎人呢？」他问道。
「在厨房。他说他饿了，要煮泡面来吃。」石头摊开双手回答。
「他还有这种心情？！」陈信宏满腹焦虑，语气有点冲。
「有耐心一点。」玛莎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你已经把胶布撕下来啦？我本来想自己狠狠撕下的。」


他们一回头，就看见玛莎一手端著一碗泡面、一手提著一壶刚烧好的热水从厨房走出。然后想不透地看著他把泡面摆在客厅主桌上，将调料包、热水倒进泡面碗。


「还有多的热水。那麼就视他的回答状况......」玛莎拆开竹筷指向MD-05，语气轻松，「我再来决定会不会『不小心』打翻热水壶。」
「我说！我什麼都说！」
「「......」」



陈信宏与石头面面相觑，不禁怀疑玛莎其实有虐待倾向。
虽然玛莎在事后澄清，若是复制人最后还是不肯说，他也不会这麼做，却仍抹不去陈信宏和石头对复制人的微小同情心。

就在这一刻，这个和冠佑有著相同外表的人，让他们心里对复制人的印象被彻底推翻。
他们昨晚遇见的MD-01，还有刚刚坑了陈信宏一餐的MD-02，前者开过枪、后者曾面露冷酷，虽然对他们还不是很了解，却能窥见出他们身上拥有复制人杀手思想的特质。
反观冠佑的复制人———询问下，得知他的代号是MD-05———看起来就是个运气很背的战俘。要问话应该不难。三人彼此间交换眼神后，同时点头。



「阿翊去了哪里？给我说实话。」陈信宏抓起MD-05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起。
「呃......你说的阿翊，是指温尚翊吗？」
「没错。」

MD-05先是犹豫，才吞吞吐吐地道出：「在战备部。」

「战备部？」陈信宏不解，望向石头和玛莎寻求解释。
「那是A.N.D为了与敌对的反复制组织对抗，特别设立出来的部门。反复制组织也有设立一个。」石头说明，并补充：「和玛莎待过的情报部不同，战备部负责两方狭路相逢时的实战。以前我在反复制组织的时候，就是在战备部。」

怪不得先前「复制世界」行动时，石头可以不知从何弄来炸药、麻醉枪和小型枪械等装备，而且还对使用方法相当熟练。

「A.N.D的战备部在哪里？」
「在花莲......」敌不过三双投向自己的冷漠眼睛，MD-05额间滴下汗水。



花莲？石头和玛莎的脑海立即浮现捣麻糬、泛舟、太鲁阁峡谷和阿美族丰年祭的画面。
反观陈信宏，一想起MD-02说过尚翊没有生命危险却不能保证安然无恙，就算知道地点，仍无法抚平心慌。

「阿翊没受到任何伤害吧？」
「我也不晓得......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从MD-02那里听说了！我想知道的是他有没有受伤？！」
「这.......」
「有没有？！」
「阿信！冷静点！」石头将陈信宏拽住MD-05衣领的手拉开，他才好似从梦中惊醒一般，发觉自己适才的语气，竟冷酷地像MD-02。
「阿信，你问完了吗？等等你得说明一下那个MD-02是谁。在那之前换我问他了。」


摆在桌上的的泡面已经泡烂，玛莎一口也没吃。如果个性节俭的冠佑本尊在这里，一定会抱怨他浪费。此时的MD-05心里同样这麼想。
玛莎推开陈信宏，站到MD-05面前。光是震慑的眼神就够让MD-05僵住不动。


「说！真正的冠佑到哪里去了？也在战备部？还是......」玛莎眼露凶光，「你杀了他？」
「没、没有！呃......应该......还没有......」MD-05越说越胆怯，音量也愈小声。
「什麼意思？他在哪里？！」



这次连石头也不想拦了，任由玛莎掐著MD-05的衣领质问。
自己的确是被派来暗中干掉本尊并取代他，以探听阿信他们的情报，来个里应外合。但......MD-05在心里向MD夥伴们道歉，任务要宣告失败了。他朝店门口的方向，动了动下巴。

玛莎半信半疑，往外走去。陈信宏和石头也架著MD-05跟上。
夜晚的小巷里机车乱无章序的排列，在店门对面有个更小的废弃巷道，冠佑的计程车就停放在那处。
当时，MD-05趁著冠佑开车出门寻找陈信宏、无功而返的时候，从后方把冠佑击昏，再把他丢进车里，想用闷死的方式解决掉。如果自己像02他们有杀人不犹豫的勇气，就不需要用如此麻烦的方法取代本尊。虽然真要是那样的话，现在自己的处境也会更麻烦。



「他应该......还没被闷死.......应该.......」他怯懦地说。
「你———」
「玛莎冷静点！仔细看，这边的车窗没有关紧，代表有空气流入！他应该只是被击昏后还没醒而已！」石头指著副驾驶座的车窗说道，窗户确实留有一道小缝隙，没有关紧。
「啊，真的耶！」说话的是也没意料到的MD-05。MD-05不愧是复制於冠佑，居然疏忽了这点。玛莎一边想，一边毫不客气朝他的头狠狠巴了一下。
「刘冠佑！醒醒！」玛莎一手挥开在路灯下而聚集在四周的飞蛾，一手狂拍车窗玻璃。里头人影仍没有反应。「石头，把车钥匙拿来！」


用钥匙打开车门后，找到了仍昏迷不醒的冠佑本尊，除了后脑杓的击伤之外并无大碍。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冠佑抬回洗衣店。或许是感受到动静，冠佑一被抬到沙发上，便慢慢醒来了。


「我、我好像看到隔壁阿嬷在对岸向我招手......」脑袋像加上铅块，很重，昏昏沉沉的。
「给我清醒点！你敢跟阿嬷走，我就先送你上西天！」玛莎按住冠佑的双肩不停摇晃，让他鼻梁上的眼镜都快掉下来了。
「玛莎住手！这样冠佑真的就会跟阿嬷走了啊！」石头再次担任镇定剂的角色。况且隔壁阿嬷根本还没去世，此刻正在作法调符水给人收惊。



在照顾还神智不清的冠佑同时，对MD-05的审问依然继续。他们仍然没有解开MD-05身上的绳索，以防脱逃还将他绑在电脑椅上。
陈信宏也开始述说今日与MD-01、MD-02见面的经过，还有温尚翊离开他们的真正原因。知道温尚翊没有背叛他们之后，众人表情都和缓了些。
说著说著，陈信宏不禁觉得MD-05是MD-02派来的。
MD-02早先之前就在暗示他，最近会有A.N.D的人来接触他们，那人应该就是指MD-05。如果有玛莎在，要从和冠佑一模一样的MD-05口中问话实在太简单了。MD-02的行为根本是要送情报给陈信宏他们。
如果他料想的没错，MD-02在给他提示。而MD-05可以说是在不知情之下、很衰的中了MD-02的计。


「MD-05，要你来『取代本尊』的人是MD-02吗？」陈信宏问。
「你怎麼知道？」他反问道。


......果然，看来MD-05被冲康了啊。
为什麼MD-02要这麼做？
他是他的本尊，却也摸不著头绪。他们彼此的立场、所知道的事情不同，就无法轻易揣测。



「MD-02的用意是要我们去找怪兽，但他可能早就安排好陷阱等我们了。」玛莎警告。
「阿信，你打算怎麼做？」石头问，「去还是不去？」



明明知道是陷阱，那还要去吗？
明明知道是错的路......错路。





———『阿信，你有过走错路的经验吗？』
———『走错路的话......那再走回来就好了。』
———『如果一直找不到路呢？』
———『我会把你带回来。』

哈哈确实该睡了，晚安～
你也早点睡唷！

今天白天出门所以没时间更
辛苦你了喔还翻墙(摸头)
现在继续贴来百度了！

觉醒不是指超能力啦XDDD
是指现在的阿信太单纯(?)，但遇到爱是可以舍弃那份单纯的(大概)
完结也差不多了，没意外的话三十章以内会完结:)
希望能在暑假前写完啊(合掌)

我来罗！
久等了～

我会努力的>__<

开心就好:)

下次别等了早点睡吧！对身体健康比较好喔XD
文章不会跑掉啦～（摸头）:)

◎（第十九章）
◎复制人代号整理：MD-01怪兽／02阿信／03石头／04玛莎／05冠佑







陈信宏选择带温尚翊回来的决定后，其他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好像一开始就说好似的，石头冲进储藏室，整理起先前闯入A.N.D总部的装备；玛莎上网订了前往花莲的机票———幸好还来的及搭上今晚的最后一班；由於冠佑身为伤兵，玛莎不准他随意走动，只好继续在原地发呆，不知怎麼的竟开始和仍被绑著的MD-05聊起天来。

陈信宏则回到房间内。在等待石头处理整备的时间中，他坐在床沿仰望著什麼都没有的天花板。手边床头柜放了温尚翊离开那天，遗留下来的太阳眼镜———为了不被A.N.D发现，出门必戴的那副。
他还没有向MD-05问温尚翊的身分，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石头和玛莎也决定尊重他的意见。
等到石头在门外大喊一切妥当，陈信宏想也不想拿起太阳眼镜，并将自己教书时的粗框眼镜取代原有的位置后，随意拿了几个随身物品往外走去。



「你们要去救他？温尚翊会这麼做，不就代表不想牵连你们吗？」MD-05身上的绳子已经褪下，但双手仍是反绑著。
「「「闭嘴。」」」陈信宏、石头、玛莎同时说道，一边把他推进计程车后坐。

这时玛莎看见冠佑打开驾驶座车门，一脸不悦地问：「你想去哪里？」

「开车啊......」
「伤患就给我好好坐在后座！我来开。」玛莎说完便一把将冠佑推开，想要坐进驾驶座内，却先被石头拦了下来。
「玛莎，还是让我来开吧？你负责看著MD-05。」
「为什麼？」
「要是让MD-05跑了就不好了。」石头在他耳边悄声道：「他比较怕你。」
「.......平常一个冠佑就够烦了，现在有两个耶！」
「所以才要你看著啊！加油好吗，玛莎。」石头做了一个鼓励的握拳。
「拜托你了，玛莎。」陈信宏显然认同石头的决定。

有没有搞错？为什麼麻烦事都推给他？而且他妈的为什麼还要帮复制人付机票钱！玛莎碎碎念地抱怨著，然后话锋一转、转向MD-05凶狠地道：「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是！」」冠佑和MD-05异口同声。这种情形真的很诡异，还有刘冠佑又没叫你你回屁？想到这两个将落在肩上的麻烦，玛莎不禁捂额。



於是MD-05坐在后座中间，左右两旁分别是玛莎和冠佑看守，以防他逃跑。待所有人坐定位之后，石头用力踩下油门，以夜间不超速原则下的最快速度开往机场。

陈信宏沉默地望著窗外，看著一个又一个被抛到后头的漆黑风景，暗里祈祷温尚翊不要发生任何意外，而MD-02留下的不解话语却又挥之不去。
总是要面对的。
陈信宏决定抛开在心中不散的不安，向MD-05提问。一开口就换来MD-05一脸纳闷。



「MD-02说，阿翊一句话就能掌控A.N.D和他自己的命运，这是为什麼？A.N.D没人会取他的性命，又是为什麼？」
「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废话！你不说我们怎麼知道！」玛莎突然一吼，同时吓到冠佑本尊和复制人。



路途中，MD-05再怎麼不情愿，也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包括他们的复制人从何而来、温尚翊的真实身分、A.N.D需要温尚翊的原因。
事情愈明朗、众人的面色愈为难看。车内凝重氛围压的令人透不过气。

事实远比想像中来的震撼。但同样地，亦更坚定他们把温尚翊带回来的决心。




＊



温尚翊往旁边挪出一个位置，示意MD-01坐下，但那和自己长相相同的男人没有移动脚步，而是站在他面前、低头凝望著他。
两人无语良久，安静的空间里只有壁上时钟传来秒针移动的喀哒声。过去他们从没在这样冷僵的气氛下相处，很不自在。终於在壁上的分针转了几圈之后，温尚翊先开了口。

「听04说，你去了台北？」虽是疑问，却用平淡的口吻道，淡地像海平面没有波澜。
「不责怪我吗？」MD-01反问，「『身为战备部MD小队的队长，却怠忽职守、擅自离开工作岗位』......你不这麼说吗？」
「我已经没资格这麼说了......」温尚翊用一个苦笑回应。

MD-01脸上也被苦涩淹没，他蹲下身来，紧紧握住温尚翊的手。好似已经准备许久，MD-01深深吸了口气。

「......我见到他了。」



是吗。果然呢......温尚翊心想。
从MD-04告诉他，MD-01知道总部与自己接触便独自前往台北之后，温尚翊就猜想到了。不知道陈信宏有没有发现呢？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是真的他？

多想无益，反正都与他无关了。



「对不起。」这是温尚翊现在唯一能说的话语。同时感受到握著他双手的力道越来越大，甚至到有些疼痛的地步，但他没有任何怨言。

直到MD-01甩开温尚翊的手，猛地站起身来，对著他吼道：「为什麼你总是这样？！」

「01，我......」温尚翊也连忙站了起来，想要再解释些什麼，但才碰触MD-01的手臂就被一把挥开。
「为什麼总是要和我道歉！发个脾气也好，好让我有理由杀了你啊！」



过去他们可以如同兄弟般，在共同的欢笑与泪水中相处，品尝遇见独一无二的知心带来的不可思议。但是现在，MD-01已无法忍受温尚翊总是对他摆出愧疚的表情，更无法谅解温尚翊的背叛，此时此刻，他很难看透曾经知己的一切想法。
还有那莫名缠绕在心上好几圈的纠结，缠线好似被点了火，烧的他心好疼痛。
为什麼会走到这种地步？



「要杀就杀吧。」温尚翊低头望著没有一丝污垢的地板，淡淡地道。



如果是别人，温尚翊一定抵抗到底、呛回去了。但面对MD-01，温尚翊倒是很平静，缓缓阖上双眼。
死在MD-01手里，他无话可说，也说不定对所有人都好。

———因为，他是他的罪孽。

卡啷、MD-01迅速拿起卡在腰侧的某种物品。温尚翊还是没有抬起头来，他知道那是MD-01随身携带、身为战备部MD小队队长的专属配枪。
而枪口正对著自己。

MD-01紧握著枪的双手发抖著，拚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迟迟没有将枪放下，也没有扣下扳机。
开枪啊！在搞什麼鬼？这双颤抖不已的手！
MD-01拼命说服自己。只要扣下扳机，温尚翊就会像过去被自己除掉的那些人一样，困扰在他心头的一切杂乱思绪将被扫尽。

只要扣下扳机———

「住手，01！」



双手被突然伸来的手重重压下，手腕也被一把握住，MD-01一没握紧，枪枝便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抬首一看，那是听见骚动而赶来、和陈信宏如出一辙的MD-02，让他心头震动了下。不只是他，连温尚翊也惊讶地睁大双眼。



「放开我！」想要挥开MD-02的手，MD-01吼道。无奈力气不及人，再怎样挣扎MD-02依然纹风不动。
「01，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吗？你不能对他动手！他是我们的———」
「我很清楚他是谁！但要不是他，我们就不会......我也不会......」
「冷静点！」
「为什麼连你也护著他？他背叛我们！还要我们承受这些压力与痛苦！」

MD-02没有回话，瞥了眼愣在原地的温尚翊，一咬牙：「我先带01回去冷静一下。」



MD-02强拉著还在抵抗的MD-01，步出房门，走在阴暗的走廊上，对在外头守著的狗狗的提问充耳不闻。太大意了，他自责著。才刚和MD-03一同把好不容易找到的01带回来，却忽略了01回来后可能采取的莽撞行动。他低估了MD-01见到真正的陈信宏后，所带来的冲击。

或许是挣扎累了，MD-01总算缓和下来，即使一肚子的闷气，还是顺从的被02拉著走。



「不是叫你别妄然行动吗？」停下脚步，MD-02回首。
「你才是！为什麼要瞒著我？你早就知温尚翊『复制世界』的夥伴是他了？」先前问眼前夥伴调查的如何，对方总是回答没有查到，原来全都是骗局！如果不是自己暗中调查发现，MD-02打算隐瞒多久！

被MD-01这麼一说，02气也上来了：「对，早就知道又如何？我把陈信宏的资料全都丢进海里了。如果不瞒你，难道让你像这次一样擅自过去？很抱歉我没这麼宽宏大量。」

「我又没.....」
「就这麼想见他吗？想见陈信宏？」



MD-02质问的态度让01无以回话，只能咬著唇瓣、撇过头躲避他的视线。看到01如此反应，02的双眼不悦的眯了起来。
袭来的又是短暂的沉默。



「......我派05去陈信宏那边卧底了。」

「你在想什麼？派05去根本只是把事情搞砸！」妈的，派03或04都好，偏偏派了个最狠不下心来的05，要是05把所在的位置都说了怎麼办？02不可能没设想到这一点，难道说这是他早策划好的剧本？

「我就是要把事情搞砸。」02放开紧握01手臂的手，话语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步的强势。
「你到底想干什麼？！」这次换01连忙拉住02，吃惊与慌乱的情绪表露无遗，「你难道也想背叛组织吗？」



MD-02思考了会儿，摇摇头。
跟那个没关系。他说。



「他会来的.....陈信宏一定会来———」他将语气加重，刻意说给身旁人听，「———为了温尚翊。」





＊




叩、叩。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再来响起的是代号ST-825的复制人狗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



「怪兽，你们谈的还好吗？01他......想杀你？」她担心地问，适才与被MD-02硬是拉走的MD-01擦肩而过，看来他们所谈的肯定没有达成共识。

「他不会杀我的。」温尚翊用小到门外狗狗听不到的声音说。虽然温尚翊有死在MD-01手中的觉悟，但他仍确信MD-01绝对不会开枪。理由很简单，因为复制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外乎思考模式。他就是他。

没听到温尚翊的回话，狗狗气急败坏：「真是的，你们几个总是这样！老是让我担心！」

「......对不起。」



这句话不是对狗狗说的。



「对不起。」温尚翊在没有人的室内喃喃道。

「是我复制出你的......你对阿信的感情，也是我复制给你的。」






闭上双眼，那一年的情景，如同梦境般在脑海里重现———

炎热的夏日午后，在校舍走廊上不断奔跑的自己，期待与紧张的心情交织。
悄悄来到顶楼天台、躲在不被轻易发现的阴暗处，只有在这个时候能忘却书本试卷、抛开钟响铃声。
暂时舍弃那些扛在肩上的沈重压力，养父的期待、组织的黑暗.....全都当作云烟抛在脑后。






他在天台上，静静聆听他唱歌。





TBC.

他的养父是A.N.D的研究员。
在A.N.D尚未成立、早在好几年前，养父就曾和其他研究夥伴尝试复制「一模一样」的人类———长相一样、记忆一样、甚至连感情一样的复制人。然而那批研究员里，如今只剩他的养父还活著，养父后来加入A.N.D，为A.N.D提供研究资料、甚至亲手参与复制。

养父是现今世界上，唯一能复制出「一模一样」人类的人。
没有他的复制技术，A.N.D还不如乾脆宣布解散。也因如此，养父与A.N.D等同於互相牵制的立场，A.N.D靠养父的复制技术维持，养父靠A.N.D的活动赚取某些好处......详细的他不清楚，组织里的人总是不透露他养父到底在干什麼。

不论他们在外的勾当，小时候，养父是很疼自己的，总是在研究之余陪他，吉他也是他教他的。直到长大温尚翊才发现，养父将他作为唯一继承人培养，而身为继承人必须完美，任何差错都不得，只要一有差错，就会受到严格打骂。
可温尚翊恨不了。毕竟养父是带他离开孤儿院的恩人，还答应在领养他后，为两位弟弟安排了个好人家收养。他很喜欢养父，将他视为真正的父亲。

身为养子的他，将成为下一位掌握复制技术的研究员。凭著这分技术，未来自己将一手操控A.N.D的走向与未来———前提是他必须达到养父的期待。
跟养父的天才比起，自己实在差太多了，养父从不正眼看著自己。有时候温尚翊会想，你当初复制一个自己不就得了，何必收养一个没什麼才能的孩子？难道是怕被复制人取代吗？

那如果哪天，自己也能成功掌握复制技术，养父会不会称赞他，拍拍他的头说「果然是我儿子」？



温尚翊不敢说，他觉得好寂寞。
学校光鲜亮丽的风云人物，回到家只能感受空洞的虚无。他好想和其他同学一样，下课后去逛街吃饭什麼的；也可以加入社团，小时候曾经梦想成为一名吉他手，吉他社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又或者，在餐桌旁和家人分享一天发生的趣事。

他拿起随身听，戴上耳机，聆听他最喜爱的音乐。
房间角落的吉他，弦断了好久都没有修。

好烦，好讨厌。
温尚翊讨厌这个世界。
如果说真的有万能的复制技术，他想要复制世界。
复制一个有朋友、有家人，愉快又温暖的世界。




＊




这天温尚翊下定决心，翘了课。
目前将近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是选组前的关键时刻，或许翘课之后，老师会紧张地通知养父吧？养父会不会主动打他的手机，或直接来到学校找他呢？温尚翊一步一步爬上楼梯，想著。

他看著手里的东西，自嘲的一笑，手上还拿著养父交待要全背完的文件。
纵使是叛逆的翘课，还是无法放下这些。

据说翘课的学生都会来天台，他决定循著此「传统」。温尚翊踏上楼梯的最后一阶，正要打开天台大门时，外头先是传来某人的歌声。
没听过的声音。声音主人的嗓音很特别，很有磁性，温尚翊不自觉地产生些许好感。
好奇心驱使下，他附耳在门边继续聆听。那歌声不像是合唱团在练唱，而是很随意的「突然好想唱歌，那就唱一下好了」的那种。

再仔细一听，发现那人唱的竟然是约翰蓝侬的Oh my love.



I feel the sorrow, oh I feel the dreams
我感觉到悲伤，我感觉到梦想

Everything is clear in my heart
一切在我的内心里清晰

I feel life, oh I feel love
我感觉到生命，我感觉到爱

Everything is clear in our world
一切在我们的世界里清晰



歌声停在这里，没有继续唱下去。

温尚翊有种想哭的冲动。也不是说因为歌声好听到会感动落泪，就是觉得想哭。他甩甩头驱赶泪意，并打开天台大门，外面的风扑面而来，让他反射性地闭起眼，睁开眼时，就看见一个人侧躺在天台上。

就是他吧？
人一旦遇到与自己拥有相同兴趣的人，总是会有想接近的念头，温尚翊突然很想和这个人说说话。温尚翊走近，发现那人竟已睡著，而且面容还格外眼熟。

是先前走路看书看到撞墙的陈信宏。
刚刚的歌，是他唱的？

温尚翊尝试喊了一声喂、还试探性地捏了一下脸颊，但陈信宏就是没有醒来的迹象。要不是中途陈信宏翻了个身，温尚翊还真以为这家伙死了。

他蹲下身来，看著陈信宏沉睡的脸庞。近看好像有点帅？可那不是重点。
陈信宏应该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尽情的玩、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放学后家里也会有爸妈张罗一桌好菜，等著他回家吧？结果这人却轻松的在这里唱歌，还睡午觉浪费生命，真想一把掐死他。
明明同样年纪、同所学校，为什麼自己和他像是活在不同世界？
不知为什麼，长期以来的压力仿佛获得释放，眼泪竟然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

陈信宏没醒来，睡得很安稳。
竟然会有个白痴，没察觉到有个素未谋面的同学缩在自己身旁静静地哭？
是神经大条还是根本没神经啊？

这是温尚翊对陈信宏的第二印象。






最后温尚翊还是回到课堂上了，老师只当他是去洗手间，没有过问太多，当然也就没有通知养父。
他坐在座位上，无视讲课的老师，继续翻阅著养父给他的文件。
愕然发现，文件掉了一页。.......无所谓，他想，反正那页早已全背下来了。

他望向窗外的蓝天，开始回想方才在天台的一切。
从那时起，温尚翊开始注意陈信宏。
初次见面就目睹他撞墙，二次见面在他身旁哭，他却浑然不自觉；有这样的印象，不注意也难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天气有点热。
不，是非常热。





＊




天台大门可以说是被陈柏良直接踹开的。



「你果然又在这里睡觉！」陈柏良大喊，「阿信！醒醒啊！阿信！」

他不知道喊了几声之后，陈信宏才睡眼惺忪爬起身：「喔，早。」

「早你个大头！全班就剩你还没决定高二要读哪一组！」
「都可以，你随便帮我选一个吧！」陈信宏打了个呵欠。
「拜托，帮你选的话我压力很大。」陈柏良抱怨，毕竟这可是攸关未来的人生走向，「你有在听吗？你在看什麼？」



陈信宏，注意力已被别的事物拉走了。
有张A4大小的纸落在他身边，他好奇地拿起一看，上头写满复杂的生物学术语和理化公式，还有一堆从没听过的词汇和理论。



「哇，这上面写的东西也太难了吧？你都看这麼难的东西？」
「这不是我的......」
「那就先别管了，你快点选组啦！老师在催，我当班长的也很为难！」



陈信宏真正想读的是美术班或音乐班，不过在入学前就因父母的反对而错失机会，现在也无法中途转入。现在要他选择第一类组读文科、第二类组读理工，还是第三类组的生物医学，既然都没有兴趣，选哪种都无所谓。

陈信宏沉默了下，接著瞄了一眼手中的纸。
生物学。
虽不是很有兴趣，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就第三类组好了。」



当医生或生物学家是不可能的，但顺利的话，说不定能混个生物老师的职业。

◎第二十一章





温尚翊对陈信宏的第三次印象，是在图书馆。
为了寻找课堂上的所需资料，他和同班同学来到图书馆借阅书籍，一切大功告成正要离开时，与抱著一叠书来归还的陈信宏擦身而过。不晓得受了何种动力催化，自己竟叫住对方，主动向这名未曾对话过的同级生攀谈。

他与他的眼神交会了。

虽然已见过陈信宏两次了，这却是温尚翊初次与他正式面对面对话，近距离相望之下，他发现眼前的人比想像来得高些，眼睛虽透露出部分慵懒却又不失神采。

「同学，你听音乐？」

瞥了一眼，陈信宏手中的书籍是他向往的音乐领域，那些书温尚翊也都阅读过，发现陈信宏的音乐喜好竟和自己不谋而合，好感多了几分，心脏也因激动的兴奋狂跳著。
陈信宏愣了会儿，显然对陌生人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纳闷，紧接著他点点头，表示回答。


「你喜欢听什麼音乐？」
「很多，」可能是话题符合兴趣，陈信宏继续道，「例如Beatles.」
「我也很喜欢他们的音乐，你———」
「怪兽！」


没说完的话语，被站在图书馆门口等待的同行夥伴硬声打断，温尚翊有些不悦地咂了舌，但很快又恢复原来的表情。离去前他再度回头看了陈信宏一眼，而陈信宏也没有移开视线，凝视著他。
这是他们在高中时期的唯一的对话。

温尚翊和同学一齐走出图书馆，往教室前进。不知不觉，行走在走廊上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一路上的视线都是低著头、看著地板。
啊，忘了向陈信宏说再见。
忽然，这个想法在脑内一闪而过。他紧急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迎面的却是同学因追著他，而气喘吁吁、流露疑惑的表情。


「怪兽，怎麼走那麼快？你在慌什麼啊？」
「......慌？有、有吗？」
「有，不晓得你在紧张什麼.....」同学回答，推了他肩膀一下：「放轻松点，离下次模拟考还很久呢！」


温尚翊愣了会儿，空洞地点点头。
———不对。
这和考龘试的紧张感不同。




隔日，温尚翊再度翘课。
和上回的理由一样，想要逃避现实，暂别压在肩上的沉重压力。
这次他决定在班上失踪整整一天，心底的湖面沉浮著些许希望———校方通知养父的希望。即使养父知道后或许会一阵打骂，但总比现在不闻不问、像是没他这个儿子要好得太多。

除了图书馆和天台外，他想不到其他地方可以去，於是借了几本书后，再度踏上通往天台的阶梯。手中拿的不再是有关基因复制的艰难原文书，而是环绕音乐主题的书籍———上次陈信宏归还给图书馆的那几本，温尚翊早在很早之前就看过了，却还是再借了一次。

正想打开天台大门时，已不陌生的歌声传入耳里。

———又是陈信宏。

这家伙是多闲？
竟然又没去上课，在这里悠闲唱歌！天台的位置让我一次是会怎样......

抱怨归抱怨，温尚翊却没有走进天台，他坐在楼梯的最上一阶，隔著天台大门聆听传来的歌声。陈信宏唱的歌没有歌词，整首以哼和啦啦啦带过，如果温尚翊没记错，那旋律是布基上校进行曲，俗称的桂河大桥。

听著听著，不晓得过了多久。
突然，温尚翊猛地意会过来，慌乱地抓住左胸膛上的衣物布料。
心跳的节奏比曲子还要快。
糟糕。


他好像喜欢上陈信宏了。




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时候开始的，也许是因为陈信宏的世界是他的向往，又可能只是单纯的一见钟情。

不知道，可是喜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