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三月十九日丑时，北京昌平，天寿山下，茂林修竹掩映着一条青石板小路通往一座静谧小院，院内一白衣长发中年男士正在品茗，檀香袅袅，灰蝴蝶萦绕花丛，月光从松柏枝丫间洒落，恬淡如银。
“噗、噗、噗”，柴门传来几声轻叩，青衣小童打开院门，一峨冠博带之人昂首而进，白衣男士连忙起身，拱手道：“先生高逸之士，今肯屈尊寒舍，不胜荣幸，快请坐”，来人正衣冠躬身行礼，朗声道：“小民参见大明皇帝陛下”，原来这白衣男士就是崇祯皇帝，一个时辰前，刚刚在煤山自缢。
崇祯对来人莞尔一笑，连忙摆手，曰：“哪里还有什么大明皇帝，今天这里只有朱由检草民一个，愿与先生赏月、品茗，谈心而已！希望先生以局外人身份，不吝赐教，以解由检心中十七年的疑惑，可否？”，来人对曰：“既然如此，犬儒恭敬不如从命。小可虽才疏学浅，本无力窥破天道、国运、人事兴亡之秘，只是专治帝王之术经年，心得体会略有一二罢了。承蒙由检兄看得起，那我就勉为其难，由检兄有问，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矣！”，二人拊掌，甚欢。
一杯茶尽，第二杯刚满上，崇祯愤然曰：“昨日朝堂之上，我希望众臣拿出一点点家私犒赏守城军队，激励士气，但他们一个个都是铁公鸡，只考虑个人利益，而置国家存亡于不顾！想想他们平日慷慨陈词、正气凛然、一副尽忠报国的样子，我就气氛难平，遇到这些亡国之臣，大明亡的真不冤！看着这帮人丑行，我突然想起了魏忠贤，当年我初登大位之时，魏忠贤被这帮人描绘的万恶不赦，吾杀之。现在想来与这帮伪君子、真奸佞相比，魏忠贤倒可能是忠臣，我是不是杀错了？这是我第一惑，请先生为我解之。”犬儒微微一笑，曰：“由检兄，您这是提了两个问题：其一是如何看待君臣关系；其二是如何评价魏忠贤这个人，容我一一道来”。

-------------------------------《回望风雨迷神路了却君王心事》续1------------------------------------------------
第一惑 魏忠贤该不该杀？
犬儒曰：“由检兄自幼熟读儒家经典，知道人们常说三纲五常为君臣人伦之根本，赞赏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等忠义，所以对违命之臣心生怨恨可以理解，其实大可不必！”，崇祯一脸错愕，曰：“为何？这些大臣哪个没读过圣贤书？哪个不知道为臣要忠君报国？到头来他们却误国叛君，犯下十恶不赦之罪，难道不该遭到唾弃吗？”，犬儒一声轻叹，曰：“由检兄，圣贤书上的话也就是听听罢了，经常引经据典，给人高深莫测样子，包装自己可；唠闲嗑时互相吹捧一番也行，但关键时刻不能当真！拨开那层用凛然正气、高尚名节等华丽字符编织的薄纱，君臣关系本质上就是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和市场上雇主与雇工之间没本质区别——有利可图是君臣；无利可图就是陌路，利益才是维系君臣关系的唯一纽带，这是我们修 王术之人的基本观点”，崇祯脸色微微一变，茫然曰：“先生继续说，我洗耳恭听”。
犬儒曰：“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忠臣和奸臣，只有办事之臣和不办事之臣的区别。大臣为什么愿意给皇帝办事？不是真的他们心存忠君报国之念，更不是品格多么高尚，只是他们知道为皇帝办了事可以获得物质赏赐和更大权力，权力增大又可利用之兑换更多金钱，一句话给皇帝办事可以捞到钱，因此，他会去办事；如果捞不到钱，他就不会给您办事，所谓忠臣、奸臣最终选择是一样的，不论他们忠君爱国口头上喊的多么响亮！既然如此，皇帝也就没必要给大臣贴上忠奸标签，而是统统将他们视为“工具”，或者，就当是猎狗，给他们一定好处（骨头）让他们为自己办事，办不好，罚！争取用最少金钱让他们办尽可能多的事就成啦，帝王之术说穿了就这么简单！”崇祯听了，点点头，曰：“先生这么说，我大致明白了一点，当李自成百万起义军包围北京城时，我号召大臣勤王，吴三桂、左良玉等故意拖延观望，实际已经抗命；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唐通，却很快投降了李自成；城内只有老弱病残，数量至多几万人，这时，大臣们都知道北京守不住了，我不能再给他们金钱和权力了，因此，就不约而同地离我而去，不论忠奸都这样，个人利益是他们抉择时唯一衡量的筹码，是这么回事吗？”，犬儒曰：“对，就是这个理”，崇祯叹曰：“既然如此，他们这样做也是出于人之自私天性吧！？那我心情略微平静了一点。人性如此，换我也差不多，苛责之无益，一切就都算了吧！接下来，请先生为我分析第二个问题，如何看待魏忠贤，该不该杀呢？”，犬儒对曰：“魏忠贤该杀，但您杀得时机不当！”崇祯曰：“愿听先生高论”。
（待续）

-------------------------------《回望风雨迷神路了却君王心事》续2------------------------------------------------
犬儒曰：“由检兄最景仰的先祖是太祖洪武大帝和成祖永乐大帝吧？”，崇祯对曰：“然，我一直想以他们为榜样，殚精竭虑，就是希望通过自己努力使大明中兴，创立与洪武、永乐一样的功绩，名垂青史。谁知事与愿违，最终却成了亡国之君，与桀纣一样的昏君为伍，可怜可叹啊”，说罢，禁不住潸然泪下！犬儒忙慰之曰“由检兄不必如此，时代不同，国运不同，您已经尽力了，也算无愧先人、世人和后人，时运不济乃天命，非人力可及啊。”崇祯强力控制住自己情绪，但悲哀之情仍溢于言表。
犬儒继续，曰：“坦率地说，您确实应该向洪武、永乐二位先祖学习，但学习重点是透过表象，体会和掌握他们的帝王术，才能游刃有余地驾驭臣下，实现中兴，这点您做的确有不足之处！”，崇祯曰：“嗯，这我承认，不过这和魏忠贤有什么关系呢？”，犬儒答曰：“当然有关系，我们应该抛开魏忠贤这个人的善恶和个性，而是把他放在大明权力体系中，理性评判其价值，才能看出正确处置魏忠贤的方法。”崇祯点头，曰“好吧，请先生继续”。
犬儒曰：“我洪武大帝依靠李善长、徐达等功臣夺天下，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天下大定之后，功臣集团自然成了实力极为强大的利益集团，开始威胁皇权。洪武帝不得不采取两手对付之：一手是铲除部分冒尖的刺头，如胡惟庸、蓝玉等，直接打击功臣集团；一手就是分封子侄为藩王，以牵制功臣们，这些都是客观需要，与洪武大帝性格残忍与否无关。只是最后，矫枉过当，功臣集团基本铲除以后，诸侯王集团做大，对皇权威胁与功臣集团无异，削藩不可避免”，崇祯点点头。
犬儒继续，曰：“建文帝朱允炆太年轻、政治经验不足，在同样急躁冒进的“秀才”黄子澄、齐泰等人的撺掇下，削藩草率，激起藩王造反，本来藩王“反削藩”是必然，但建文帝君臣一系列错误操作，导致削藩不成反被削，真是异数；永乐大帝上台以后，以“藩王”对藩王，仍然继续削藩政策，采取稳妥措施变相削弱藩王权力，将藩王对皇权的威胁降到最小，取得削藩成功，这表明削藩是大势所趋，与皇帝个人好恶无关”。崇祯曰：“对，这个道理是明白的！”，犬儒继续，曰：“但是，藩王被排挤出权力制衡体系以后，只能重用文臣，而文臣完全掌握大权显然也不利于皇权，因此，皇帝才扶持亲近宦官掌握锦衣卫，依靠厂卫制衡文臣，这是维护权力体系正常运转的客观需要。王振、刘瑾、魏忠贤等虽然品行恶劣，为非作歹不少，但客观上他们起着巩固皇权、制衡文臣的作用，功绩是主要的！”，崇祯默然。
犬儒话锋略转，曰：“您哥哥熹宗朱由校虽然文化不高，沉迷于木匠活儿，但骨子里还算机敏，帝王权术还是有一点的。他刚登大位，也希望依靠以东林党为代表的文臣御虏平寇，但他很快发现，这些文臣多半眼高手低，大话讲不少，实事却办不了，既不能筹足军饷，也不能制定成熟可行的策略击败后金；治国不行，却好党争，一涉及权力和个人利益各个都是战斗公鸡，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要办实事的话，依靠亲近宦官远比用他们强，这是你由校哥重用魏忠贤的主要原因。依靠魏忠贤采取非常手段筹饷，用之养兵抵御后金成为务实国策，后期也收到一定效果，这是他成功之处，也算魏忠贤价值所在，这是我们在如何处置魏忠贤时必须要考虑的因素”。
崇祯曰：“我怎么觉得先生意思是说，因为魏忠贤在朝廷权力制衡中起着巨大作用，他能有效制约文臣惰性，因此，该留，而不该杀，对吗？”
（待续）

-------------------------------《回望风雨迷神路了却君王心事》续3------------------------------------------------
犬儒曰：“不是，要用发展眼光看问题。这里重点说的是要明白制衡的重要性，但也要明白制衡是动态制衡，不是一劳永逸的；平衡维持一段时间很容易跑偏，形成新的不平衡，我们应该从加上这个视角全面考虑对魏忠贤的处置策略。魏忠贤被重用早期，对文臣集团起到了有效牵制作用，也为朝廷办了一些实事，他的作用是良性的；后期，随魏忠贤彻底铲除东林党势力，实现了一家独大，以魏良佐为代表的魏氏家族鸡犬升天，以奴仆化“阉党”为代表的朝臣对魏忠贤吹捧越来越无底线，为之建“生祠”等悖逆之事成为一种时尚，此时，魏忠贤作用就变质了，成为朝廷毒瘤，需要转变对之策略。对此，您由校哥显然缺乏清醒认知，没有解决掉魏忠贤，而把这个问题交给了您，这确实是个棘手问题。”
崇祯曰：“对，我被立为储君，初进宫的时候，袖子里藏着干粮和水，就是怕被魏忠贤及其爪牙害了啊，你不知道当时他们多么嚣张，什么事都可能干出来啊！”，犬儒禁不住微微一笑，曰：“哈哈哈，由检兄，您当时担忧可以理解，但这其实是您过虑了，魏忠贤当初拥立您是真心的，跋扈归跋扈，但他从来不敢怀有篡逆之心。”崇祯曰：“为何？魏忠贤后期权势熏天，反行已露啊！”
犬儒对曰：“非也！魏忠贤飞扬跋扈是真，群臣趋炎附势是真，魏氏家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真，但这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您哥哥熹宗授予了他太大的权力，但正象他自己说的那样自己只是皇帝的老奴，他的权力是皇帝赋予的；离开皇帝支持他什么都不是，因此，他的地位也是非常脆弱的！他需要皇帝这个招牌，他比任何人都更需要皇帝这块招牌，他砸招牌等于砸死自己！因为熹宗无子，您就是大明帝国无可争议的合法继承人，这帝国人人都明白。一旦他危及您的地位，就是篡逆，他的地位瞬间就可能不保。”
崇祯曰：“他可以通过废立皇帝，试探群臣态度，就像霍光、董卓、曹操等权臣那样，逐步走上叛逆道路，不行吗？”犬儒对曰：“时代不同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社会越发展，制度化越明显，违背制度行事就越难；朝臣都非常聪明，总会把自己利益置于第一位，追随一位太监谋反风险太大，这跟谄媚掌权太监有质的区别：掌权太监权力来自皇帝，阿附他也算拥护皇权，至少理论上可以这么解释，不算大错；一旦拥立太监篡逆，那就是灭九族的大罪，因此，很少有人真心愿与太监一同冒险，尤其，这样的冒险即便成功了，最得利的也是魏良佐等魏氏家人，轮不到朝臣，朝臣还是做朝臣，这点预期所获值得赌上身家性命吗？大臣不傻，这笔账心里算得门清。所以，真心拥护魏忠贤自立的是极少数，魏忠贤自己也很清楚。因此，他不能造反，而是要拥立新君，借拥立之功延续自己既得利益才是最明智的选择。魏忠贤本人应该也是这么打算的。”
（待续）

-------------------------------《回望风雨迷神路了却君王心事》续4------------------------------------------------
崇祯曰：“难道我当初真的过虑了吗？”犬儒对曰：“东林党人为独占权力，故意搬弄是非，夸大其词，误导陛下也是助力。”崇祯曰：“嗯嗯，那万全之策是什么？”犬儒对曰：“还是要搞制衡，用文臣集团牵制魏忠贤集团，用魏忠贤牵制文臣集团，使他们争相对皇帝邀宠，您趁机役使他们为自己办事；同时，还要用他们为“脏事”背锅，政治无论怎么做都是“脏事”，寻找合宜的背锅侠是必要的，籍此维护皇帝好名声，对自己百利无一害。”崇祯曰：“这个当然好，但难度挺大吧，具体如何操作呢？”
犬儒对曰：“魏忠贤需要敲打一下，但不能一下打死。你表面上要赞扬魏忠贤为国操劳，劳苦功高，表示自己年轻、经验不足，以后多多依靠他，从而稳住他。然后，选个适当的时机，抱着与魏忠贤交换意见的态度谈一下这个“生祠”是不是可以先别建了，您老身体这么好，我还指望您多为我帮几年忙呢？估计，魏公公也不好意思说“不”吧！如此，传递出你虽然信任魏忠贤，但对他某些行为还是有所不满的信息，此事虽小但嗅觉极为灵敏的文臣们必然会对之做过度解读，那些对魏忠贤不满的人肯定觉得新皇帝对魏忠贤态度有所转变，魏可能要失宠；抱着投机目的的大臣，也很可能趁机活跃起来，准备倒魏，这是明朝文臣一贯作风，尤其明朝后期！”，崇祯曰：“这一点我非常同意，我一开始就是这么对付魏忠贤的，几个月就搬到了他！”，崇祯回忆往事，略有点沾沾自喜。
犬儒曰：“快速扳到魏忠贤，表面看是您执政大功一件，其实，得不偿失！接下来十多年，您一直受制于文臣集团，不能贯彻自己意志，对不对呢？”，崇祯对曰：“嗯，也是”，犬儒曰：“推翻魏忠贤，打破了原有权力平衡，并没有建立起新的平衡，导致东林党一家独大，他们拼命维护自己利益，而您又无法制衡之，国事遂不可问，这是教训啊！”，崇祯对曰：“确实，我现在对这一点深有体会，那当时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呢？”犬儒曰：“敲打而不是打到魏忠贤，他对你还有一定利用价值，将之彻底榨干以后，再杀之，用之替你背锅，这才是万全之策。”，崇祯曰：“好，由检愿听先生高见”。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