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夜华正为魔族一事找寻对策，群臣进谏，也只是关乎天族与魔族兵力对比如何，至于能有什么办法可叫苍生免于战火，却是无人能想得出。
下了朝会，那也只能再去太晨宫叨扰片刻。
司命晓得散朝后夜华会来，也早早候在正厅。
夜华脚步未停，见了司命便直接问“帝君可在？”
“帝君去了青丘”司命如实禀明。
“青丘？”夜华问罢，转念一想，如今帝君定然不会只为见凤九去青丘，一定与魔族相关。
司命淡然笑道“帝君走之前吩咐过，若天君来，还请耐下性子，毕竟魔族之乱因他与凤九殿下而起，这个结果，帝君自会承担”
夜华微微点头，“那司命可否知会本君，帝君的计划，可会引发战火，危及一方苍生？”
“这个几率很小”司命顿了顿“纵然帝君也未必有十足十的把握可以保证伤害不到一人，但不会至于两族大动干戈”
“本君冒进了”夜华道。
司命揖首“小仙斗胆建议天君静观其变，至少做准备的时间，帝君他老人家，是一定能拿捏在手中的”
夜华点头应是，转身告辞。
司命松了口气，夜华不若老天君，但愿他莫要拉出天枢佳昀来，以免打草惊蛇。

十天时间转瞬即逝，这些时日，瑶若还曾暗地里回过一趟魔族，请魔医品鉴药中配置。
在她看来，无论如何还是要防一防的，不过魔医品鉴之后却是满口称赞魔君有幸，因为那确是种种仙界上好的将息之药合集在一起的。
如此，那便是帝君与她，互不猜疑，他二人之间，只剩一个白凤九了，要说她儿子，施些法术让听话就是了。
今日，便是回去永绝后患之时。

用罢早膳，瑶若照例喝下帝君准备的药，今日这药，仿佛喝出一股子甜味，眼前这个男人，很快便彻底属于她的了。
“今日看你格外高兴”东华柔声道。
瑶若喜道“要去接儿子，自然高兴，等回来后，我们一家三口，便可欢欢喜喜团圆了”
“好”东华随瑶若起身，“我看着你走”
瑶若欣欣然转身，往凌华洞外走去。
东华淡然在身后看着。
那进入逆光的脚步一滞，突然浑身爆裂般的痛，寒意一瞬间通身蔓延开来。
瑶若紧咬着牙，颤颤巍巍扶着洞壁转身，“东华——”
这一声唤的不是名字，而是愤恨。
“怎么？”帝君缓缓往前走去“不舒服？”
瑶若扶着洞壁的手掌狠狠握成拳，捶打在岩壁上，似在控诉一般的，字字诛心“我信你，爱你，为你去翼界为婢，甚至堕仙成魔，到头来你拿什么回报我！”
东华挑眉“你说十日，我便给你十日了”
“你！”瑶若想往前走，却回天乏力，手脚已使不上半分力气，软绵绵倒地。
东华瞥了她一眼，话语犹如冰滴“如今此果，怪不得任何人，都是你咎由自取；那药，本无半分毒物，却令你肝肠寸断，难道你不明白，自己已非仙骨，用了仙药，就会闭克而死？”
瑶若脑中似炸开千钧万鼎，她千算万算，竟算漏了这一点，这本是完全可以觉察的，只是，在她心里，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天公主。

“帝君……”瑶若狠命抬头瞪着东华“你堂堂东华帝君，明知这是阴诡手段，竟还将之用于一个女子身上？”
“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东华颇觉好笑“难道你以为，世间万物，茫茫众生，只有男女好坏之分？”
瑶若浑浊的眼直勾勾返回地面，话音却仍是戾气沉重“那在你眼里，如何划分？”
东华不假思索“我看得上眼的，与入不了我眼的”
“所以，只有一个白凤九？”
“情事，另当他论”帝君淡声道。
瑶若闭上眼，体内疼痛越发剧烈，声音虽抖动不已，却硬如陋石“在我眼里，万事万物，无非成王，败寇，两种分别”
“所以你从一开始便输了”东华不愿再与她多说，道不同，绕再多的路也无法真正相逢。
这话叫瑶若一瞬安静下来，一双眼剧烈抖动。
半晌，魔女哑声道“未必”。
东华把移开的目光略回了回。
瑶若拼尽全力，一道红光之下，她那张脸已面目全非，一块雪白的皮肉落地。
东华浑身一紧，紧盯着地上之物。
“帝君不知道吧，这是你的好凤九为了救你，亲手割下的皮肉”瑶若笑起来。
帝君只觉喉口撕裂一般疼得难受，忙伸手去捡那块皮囊。
一瞬之间，地上之物却了无踪迹。
“我说过，成王败寇，既然赢不了，那你也别想好过”瑶若一半身子已经湮灭，另一半随落地的话音，四散成灰。
明明是值得庆幸的事，一丝寒意却悄然在东华脑海升起；他心里脑里满是方才惊现在眼前的，凤九的一块皮肉。

碧海突然间不安稳起来，海面波涛汹涌，林里也起了巨风。
凤九抱起丸子，遁去竹屋。
“姐姐，怎么回事？”丸子紧紧抓住凤九。
凤九拍了拍小丸子“没事的，只是起风了”
话音未落，一片天瞬间暗沉下来，狂风大作，凤九施法护住竹屋，又透开一片窗向外看去。
苍苍茫茫暗下来的天边裂开了一道口，里面的瘴气飘散出来，染黑了周边的层云，凤九担心，那很有可能是天之痕——搅乱时空的墟洞！
云中裂口越发庞大，青丘也已黑了半边，瑶若做了什么，眉目渐显，许是她一死，魔之混沌便会打开，那洞接触了何人的物什便会将其吸附……方才……九儿的皮相！
东华疾速遁回到碧海苍灵，轮廓已隐，仙境不再，已是茫茫一片漆黑。

凤九还在竹屋死死护着丸子，狂风拍打在仙障之外，但她却莫名感觉浑身的气力在极速耗尽，似有什么东西将她往外吸。
丸子手中凤九的距离在一点一点往外。
“姐姐！”什么都看不见，丸子狠命拉住凤九，连带他自己也向外去了。
紧握着的手慢慢开始打滑，脚下轻飘飘的，突然一空，凤九已双脚离地。
丸子拼命腾出一只手，拿起腰间的传音螺，挪到嘴边。
少了一只手的气力，凤九干脆一推，丸子只吹了半音，便向后倒去。
手里什么都没有了，丸子哭哭唧唧大喊着姐姐，但凤九不能不狠心，若再不松手，那墟洞吞下的，就不止她一人了。
“姐姐！”暗黑漫无边际，丸子什么都看不见，身边什么都没有。

传音螺声入耳，东华飞遁而来，眼前仍一片混黑，但丸子的哭声已然道尽一切。
“九儿！”东华大声唤着，隐约摸索凤九的方向，好似这声音能拉她回来。
凤九闭上眼，果然，放开丸子，他不会有危险，墟洞要索的是她的性命；只是，她隐约听见熟悉的急切唤声，有人叫她九儿，仿佛在昨日，仿佛，在千年以前。
声音越来越远，凤九不知为何这样的事会来到她头上，有太多，她不知道的。
墟洞越来越近，凤九只觉一股不一样的气泽笼在头顶，恍若另一个世界。
霎那间，乌云转浓，尽化为彤云，方才浓盛的妖魔气息缓缓散开，天痕如一巨口，紧紧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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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不更，大家别等了，表打死我

“九儿！”东华飞身而起，追赶最后一丝余光，可彤云尽没，眨眼间整片天就恢复了原初的模样，再无不同。
银发紫衫的尊神呆愣在半空，剧动之后，六界还是那个六界，于四海八荒而言，不过少了一个人，于他，却是丢了整颗心。
丸子还在声声啼哭，喊着闹着要找姐姐，那哭声杳杳传来，如万柄利刃，直刺向胸口。
就算丸子只是一个孩子，可对于今日之事的苦痛，怕是并不比他少半分。
东华回到狂风之下七零八落的竹屋，丸子只剩抽泣的力气，天色已转明，可他仍不敢睁眼。
丸子小小的肩膀上感到一丝有力的温热，但这双手，不是姐姐的。
“丸子”东华轻轻拍着他的肩，在脑海里找寻合适的措辞。
小狐狸抬起头，泪眼朦胧，声音颤颤地问“姐姐呢？”
东华皱眉顿了半晌“你有所不知，碧海苍灵有一处好玩的地方，要进去就会是方才那副景象，但每次只能进一人，所以她先去熟悉一下，不过几日就会回来”
丸子半信半疑，他的重点不在那是个什么地方上面，而是，凤九还会回来。
东华问“你想回青丘，还是待在哪里？”
丸子小手抹了一把眼泪“我就在这里等，等到姐姐回来”
他落泪的样子，与凤九神似，东华只觉心口阵阵锥痛，轻柔摸了摸他的头“那哥哥恐怕不能在此陪你，太晨宫还有要事”
丸子看似有几分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凤凰陪着我”
不能再多看下去，恐怕东华再看几眼丸子，便不忍离开，他匆匆安顿好，只留下一道从碧海到竹屋的仙障，便回了太晨宫。

所到之处皆混沌，不知自己踩在哪里，更不知前方是哪里，凤九伸手在混黑中摸索着，希望寻得一丝光亮。
落入此地，如何出去尚且不奢望，单单寻一处合适的落脚之地都是难事。
凤九小心翼翼伸出脚，每走一步都需探清楚前路为何，她只觉脚下软绵绵尽是云般触感，似空非空。
另一个世界，难道尚处在混沌之中，未曾开化吗？
她一个上神，断不会缺粮少水饿死，若出来什么奇妖异兽，倒也敌得过；怕只怕，这里除了鸿蒙初始之态，再什么都没有，耗得她凄凄孤寂而死，若以后后辈神仙们议论起，说青丘白凤九，竟是寂寞死的，岂不哀哉！
如此念头激得凤九又摸索了些路程，她本还想再找找，奈何一片漆黑换做谁人也难免很快就疲懈，只得先坐下来歇息片刻。
“脚下踩着是软的，坐下来应当无碍吧”凤九自言自语，伸出手触碰脚下踩的东西，“可为何又什么都摸不到啊？”
凤九放大胆子顺着手拄着的地方坐下去，屁股却没落实，一瞬间浑身一紧，心像被提到喉咙口一般，整个身子一轻，扑面而起的风告诉她，底下，是万丈深渊。
她情急之下化作狐身，应对底下光景起来或许轻便些，狐狸嘴巴张得老大，却已哑了声，叫唤不出半分声响。
突然，极速坠落的身边不知何时起，似乎有了丝丝光亮，随着她往下，这缕光渐渐明堂起来。
方才在暗夜里待了好久，此刻反而有些不习惯，凤九闭上眼，任由未知的恐惧侵袭。

不知落了多久，凤九方睁眼，离地竟还有一段距离！
再一看，没成想一出神的功夫，凤九已结结实实落了地。
为何没有痛感？莫非，这里所触碰的一切都是虚无幻境？
眼前，像是一片荒原，凤九转头环顾四周，芳草萋萋，荒无人烟。想来，这便是另一个世界的未开化之地了，不过好在，总算到了一个正常点的地方。
“这里走一走，应该能寻到些蛮人之类的，最不济找着些小兽什么的活物，起码能有些生气吧”凤九依旧自言自语，迈开腿随意选定一个方位走去。
还未走几步，脚下地面开始晃动起来，扬起阵阵尘土，凤九对此情此景甚觉莫名其妙，于是便站定欲看个究竟。
眼前仍是一场空，凤九摇摇头准备继续，却听身后传来铁蹄沉重的轰隆声。
莫非，这里有已开化的道家！
凤九急忙转身，远远地奔来一路铁骑，英姿飒爽，看打扮，像是史籍中上古时期的骑兵军队。
“原来真的有同道！”凤九兴奋之余，看着越来越近的铁骑队伍，总得想个法子，与他们一道，才能去到有人的地方，离开这萋萋荒原。
凤九作揖摆好军礼姿势，等着最头的将领勒住马缰；铁骑踏过地面，激起千层尘，离她越来越近。
终于，到了跟前，凤九开口道“有劳将军了，不知可否麻烦带……”
一路骑兵从凤九身边擦肩而过，全然将她无视，凤九愣是被挤在过往的战马里，明明危险，她却分毫未伤。
“军纪严明也不至于如此吧”凤九悻悻抱怨“看样子是下了战场的兵，又不是去上沙场，何必呢”
看来只好跟着去了，凤九以一个还合当的速度腾云而起，姑且跟在这群人之后，看看他们会去哪里。

太晨宫中，帝君正与司命一起翻找所有史籍，要寻到打开天痕墟洞之法。
三个多时辰过去，倒是司命率先寻得，上古记载第十五卷女娲补天志中有记“元始三百一十八年，有凶事天崩地裂，大地之母女娲炼石补天，第四十九日，修为难济，精移神骇，未得十全，九天留一巨痕，众神补之，方全；后与魔族交易，为神者有意启之，非尊神修为不得，且需散尽毕生修为，以为开天之力”
司命直愣愣地盯着最后一句，脑海里重复不断“神者，尊神阶品可启之，需散尽毕生修为，以之为开天之力”
帝君注意到司命犯愣“你可是找到了什么？”
“没有” 司命将那一卷隐于身后“怕是没有解决的法子”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他不能让帝君看见，如今瑶若已死，魔界自顾不暇，不会起乱，那么四海之内，尚且无甚大事，墨渊夜华两兄弟也安守天地间，帝君就极有可能要用毕生修为来换，单打开墟洞就要毕生修为，那他进去以后又如何救凤九？
这个赌注太大了。
“拿过来”帝君扔下自己手中卷轴，向司命要定了那一卷。
“帝君……”司命紧锁眉头，帝君看不见，不过只是他想得好罢了。
“拿过来”东华语气霎时强硬。
司命只好将关于天痕记载那段递过去。
帝君读完，倒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脸从容。
司命跪地请命“帝君三思，散尽毕生修为并非小事，小仙愿再寻找别的法子，此事定可解决”
“本君这里的史籍是最完全的，方才一一览阅，别的法子，你可看到？”
司命低下头，确实，再无他法。
帝君轻叹一声“司命，我寿数长久，散尽之后还可从头来过，再行修炼；可她，那个墟洞里会有什么又有谁说得上，谁料得准？”
司命话语里透出急切“小仙固然是殿下友人，却更是帝君属下，您散尽修为去打开天之痕救凤九殿下，那必然四海皆知，到时候寻衅滋事者定少不了，您又如何独善己身？”
“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帝君决然“这些天趁着还有法力，我会很快解决一些四海之内需要我的事，你不可张扬，若有人问起那日天之痕打开一事，就说太晨宫不参与其中，也应该无人会细究”
司命无力阻拦，也只能先想法子应付这几日朝会之上可能有的疑问。

须臾混境中，凤九一路跟随那队骑兵，那铁骑声声直前，最终来到一荒山脚下。
这山奇骨嶙峋，皆由怪石组成，而山沿更是斗折蛇行，崎岖巡回。
凤九顺着山线往前走，进进出出的士兵竟无一人注意到她，这山何等妙趣，不仅山线奇特，而且是兵家必争，作战隐蔽的好去处。
大约走了一里多，凤九留意到一峡谷口，再走下去应该也还是弯弯绕绕的山包子，不如从这里进去，或许别有洞天。
方才来时已经经过数个谷口，但都是兵将扎营之地，唯有这一个，谷口处仍有一洞口，可以再往里去。
风九扶着岩壁，往里走去，奇怪的是，仿佛从这一带开始，似乎有了些藤蔓；她走到洞口处，枝蔓森森，原先在青丘也有这种装饰，不过这个倒是不同；凤九伸手想要拨开覆在洞顶的藤蔓，刚一碰到，没想数百只暗箭齐发，从茂密枝桠中射出。
她忙收回手，但奇怪的是，自己明明会被这些剪头射中，但事实却毫发无损。
“这个地方，总觉自己身在其中却又不像其中之人”凤九喃喃道“罢了，先进去好歹找个会理会她的人问一问”
穿过洞口，拨开挡在头顶的藤条，眼前所见蓦然开朗，呈现在她面前的，仍是一大片原野，却没那么荒凉。
风九又往前几步，远远地确有几个人影，这时她才真正注意到这里的排列陈设，原来这一大片空地，竟是一个演武场。岩壁一周都是箭靶，还有几个巨木架子，上面长枪刀剑一应俱全。
远处的几个人影清晰起来，凤九迎上去，想问个清楚。
走来的是两个男子，一个长发披肩，一个高挽发髻，衣着倒像是将门之子，干净利落。
走在稍前些的赤衣男子见了她率先停步，一脸春风笑意，揶揄后头那位“瞧，那小丫头又来了，绝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风九听到这话，心生疑惑，又？为何说又？难道她来过这里？
被揶揄的那位男子一言不发，朝她走过去，风扬起褐色军衫。

风九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有人向着她走来了，还是决定大胆问问，自己心中有太多疑惑了。
“有劳这位将士”凤九为表礼数，微微低头招呼，可那双脚未停步，直接从她身边过去了。
接二连三被人忽视，哪有这样闹心的事情！凤九随着擦肩那位的脚步转身正欲跟上去，想要对于这个荒蛮之地最起码的待人之道好好讨教一番，却在下一刻冻在原地。
褐衣的那位将士，走向了她身后刚刚进入这演武场的另一位女子。
凤九情不自禁跟过去，这些简直让她难捱到几乎崩溃，哪怕将随便哪个人抓住，也一定要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你怎么来了？”褐衣男子声音清淡，凤九跟过去，才发现那个女孩手里捧着几个色泽娇艳的鲜果。
“我……我族的频婆树结了果，这些，都摘来送你，你想要自己吃，那便快吃，若你想要把它们分了，那便拿回去，与折颜他们一起吃”
凤九脑袋上如捱了一锤，折颜！折颜又在何处！
方才赤衣的男子快步过来已从那女孩手里抢走两个“少绾，可是你说要给我的，我就不客气了”
凤九惊得张大嘴巴，这是……折颜！那女子竟是没了千万年的魔族始祖少绾！那，褐衣男子又是何人？
她的疑惑未解，远处又一个严厉声音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凤九随着声音转过去，这回彻底移不动脚，眼前走来的，竟是东华帝君！
折颜与褐衣男子相视一眼，打着哈哈“这不是，那个，听闻白止今晨归来受了伤，我和墨渊去看看他”
凤九向后一踉跄，且不说在这鬼地方听见爷爷的大名有多叫她惊异，单单眼前这几位，已是十足十的出乎意料了。
东华严肃道“白止自有孙仲照料，你们在练功时跑出来，当过几日的大战是儿戏么？”
墨渊把折颜手里的频婆果拿回去交给少绾，淡声道“你回去吧，好意我心领了”
少绾眼圈微湿“我明白，现在是战时，我不该还像以前一样，不懂事”
墨渊不再多言，走到东华跟前。
东华语气稍缓“父神在大帐，想来是有什么重要之物要托付于你”
“还是来了”墨渊有些迟疑。
“众神皆有这一日”东华拍拍墨渊的肩“去吧”
墨渊前脚走，看了看东华，折颜便赶紧未雨绸缪“我认罪，我知错”
东华也倒没有抓着不放，只是说“再过几天跟墨渊说清楚，以后不要叫少绾在这里出现了”

凤九看到眼前一切，方才恍若自己看的史籍活起来一般觉得新鲜，现在却不知为何，对东华帝君生出些厌恶，方才少绾分明只是一个简简单单见了心上人的小女子，难道只因她是魔族，就要无视她的真心吗？
原先听说过帝君铁血，没想到，竟是这般无情。
看罢这些，凤九大概心里也有了数，想来受了那墟洞扭转摆布，她是掉入上古时期的幻境之中了；难怪，这没人理会她，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对了，方才折颜说起爷爷，她倒是很想看看爷爷年轻时的模样；凤九往谷口外走去，外面是驻扎的军营，想必爷爷在那里。
隔着藤蔓，谷口外的光景完全看不清，凤九照旧拨开枝条，迈出腿往外走。
身子刚向前，一只脚落了空，凤九急忙抓住藤条，可已于事无补，自己再次像刚才那般极速坠落，这回不晓得又要到哪里去。

茫茫烽烟，四周尽是一高一低的小山包，看样子，这是战场了。
凤九挑了一处隐蔽些的地方，就算要看热闹，就算伤不到自己，待在隐蔽处总是可以安心一些的。
她往最近的小丘走去，找一个地势低洼处好安稳地看接下来会有什么场面，没准在这就能看见爷爷了，不过就算见了，认出他来也是难事；她来到这里，音容未改丝毫的只有东华帝君，老凤凰发了福添了皱变了样，墨渊上神倒还有几分可循，只不过蓄了须，那个可怜的少绾，她倒是从未见过，连画像都没有。
凤九脑子里过这些的时候，手底下也不闲着，这块地皮坑坑洼洼的，她好像在地上摸到了什么。
一根青色枝条若隐若现，凤九刚才扣到的就是此物，于是她干脆刨开一层泥土，看看那枝条有什么奇特，触感竟如此与众不同。
终于，虽然指缝里沾满尘土，她还是将那物看了个清楚，原来无非也就是一根枝桠，没什么不同。

凤九有些无奈又无趣地挪了挪，一声惊天的巨吼伴随山包上的巨石飞速滚落，剧烈震动从脚下狂卷而起，山包刹那倾斜过去，尽管知道只是幻境，凤九仍本能地牢牢抓住所有可抓的东西，但哪里敌得过巨力？不出几秒，她就被几乎直立的山丘狂甩在地。
山上落下来厚厚一层尘土，凤九用手挡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些伤不到她，等到再睁眼时，陷入眼帘的，是她确切在古史中看过的画像——饕餮。
原来她所藏身的山丘，不过是饕餮的一块皮肉！
巨兽抬起头冲苍穹嘶吼，那无数闷雷齐发般的声响使得山摇地动，日月失色。
这回满地的山丘都拔地而起，凤九再也无处可躲了，地上落满滚石，她几乎是小心翼翼在群石中逡巡盘桓，这上古凶兽，哪怕只是幻境之中，她多看一眼也不知又要做多少噩梦。
凤九一边蹒跚而行，一边留意着饕餮的动向，它太过庞大，凤九在与它背道而驰的途中每次回头只消看看它那擎天巨柱般的腿就可判断它到了何处，倒也避免抬起目光与它对视。

她专心走路，没留意自己已经进入了魔族的军队。
一匹棕褐色的战马赫然入眼，凤九这才抬起头，神马栗褐色的鬃毛上面显现出一抹打眼的曼珠沙华红，她将头再抬了抬，马上的女子，正是刚才见过的少绾，只是现在的她看起来，像是已经度过了几十个年头的样子，沉稳了不少，再无小女儿娇憨之态。
凤九让到一边，估计这便是帝君说的大战了，但仔细一想，这时的少绾看起来很是不同，而且按那个时间，天族与魔族，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起战事，难道这里的情境并非牢牢粘连？

少绾抽出背后的弓，搭上箭，极力挽弓，凤九却从她的一串把式里看出了恨意，哪怕只是将弓拉得极满的把式。
凤九顺着少绾箭头对准的方向看去，方圆几十里开外，是天族的兵马。
“墨渊，我说过，不与你为敌，但你若为了你的天下苍生，定要剿灭你口中所谓邪魔一族，那今日，我便来成全你”
初时的模样不再，她此刻一身红衣，已不是那个借着送果子去见心上人的女子；但到底，她还是愿以一战来成全爱人的普通女人。
凤九竟对这个女子有一丝心疼，心疼的缘由，她自己也不知为何。
天族队伍里，墨渊终于纵马而出，走到最前面，当真要与少绾一战。
“魔族嗜血，非我容不下你，而是天行有常，不同道，何同行？”
墨渊绝情却不够坚定的话音随风杳杳，飘进少绾耳中，也飘进凤九耳中。
眼看墨渊祭出法器，却迟迟不出手，少绾下马，一步一步想着他的刀锋走去。
凤九看见帝君手执苍何，驱马走到与墨渊齐步的位置。
少绾双眉紧蹙“东华，你放心，我即说今日来成全你们，就会遵守，年少时，我们都可以在一起，那些日子那么无忧无虑，你还是我的挚友，墨渊，还是能陪我看云卷云舒，日出日落的人，可渐渐长大，一个神魔殊途，就能让我们四散”
风九听得震惊，他们竟是一起长大的！但对这些越震惊，对眼前的一切便越厌恶，什么样的铁石心肠，能让一个是爱人，一个是挚友，为了所谓天下，为了可笑至极的部族分歧，走上互为刀戈的路。

少绾收起手中的弓箭，继续往墨渊面前走去，凤九这才注意到，这战场上，魔族除了一个少绾，一头凶兽，再多的一个士兵都没有！看来她今日，是下定决心，要为自己爱的人而除掉自己！
凤九跌跌撞撞跑过去拦在少绾前面“你不要再走了，有哪个女子会傻到因为不是借口的借口去牺牲自己呢！”
只是，这里不过是幻境，呈现千万年前上古纷乱的幻境。
少绾终于走到墨渊跟前，而他却在女子走到身前的一瞬间放下了手中轩辕剑。
东华调转马头，收起苍何往回走了几步。
“我今日带饕餮兽来，一会我死了，它自然会与你们恶斗，留下些伤，对魔族，对你们天族，都好交代”少绾强忍住眼泪“今日不宜兴兵，我也知道你的志向，不该把太多的无辜士兵搭进来，所以，这个时候赴死，最容易不过了，于你们，也省去不少麻烦”
墨渊只是不说话，亦不敢去看少绾。若说他的表现还算顾念旧情，那那位帝君就太不近人情了。
凤九走到东华跟前“说什么么九天尊神，我看不出你何以可尊！你的心是铁石所铸么？那里将死的，是你从小到大的挚友，而你却连眼都不眨，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东华低头看着马鬃发呆，凤九一腔怒火也不过是出给自己罢了，只是想着，以后有哪个女人爱上这种男人，那便是比少绾还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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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东华却突然又返回去，对墨渊说“我来与她一战”
墨渊犹豫不决，东华走近催促道“让我来了结她”
东华麾下副将姜宛站出来“将士们，今日与魔族一战，他方并未派出千千万士兵，而以饕餮巨兽代之，我方神兵众多，降敌反倒有诸多不便，咱们先后撤百里，方便二位主帅降服巨兽”
众将士领命皆往后退，一时间倒只剩东华，墨渊，少绾以及饕餮了，饕餮有禁咒在身，实际上除了站起来怒吼几声，动弹不得的。
“依你的性子，最后一刻，怎么也得好好对决一场”东华平静对少绾说。
“也好”少绾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拾起弓箭“墨渊炼出了东皇钟，今日我总是逃不过的，不如最后再和你打一场”
“还是让我来”墨渊想要拦下东华，却反被挡在一边。
凤九不想看一个并无过错的女子死在自己好友手下，一旁还有她的爱人眼睁睁看着，便转过身去，这是过去的事，无可奈何，但她还可选择不见。
身后刀声剑影，凤九记起，这里不是只是幻境么？或许她去另一个地方，走着走着，就能到下一处情境了，话说爷爷究竟是什么样子她现在还未见着呢。
可惜浩浩天地间，凤九找不到一个出口，她左转右绕，终究还是回到了那里。此地，自己能去何处也要受限制么？
东华与少绾几招下来，红衣女子已是精疲力竭，无意再战，而东华却扬起苍何剑，准备做最后的了结。
少绾坦荡荡不避不躲，等着向胸口刺来的苍何剑。
一击即中，刺在要害的位置，东华居然能神色不改！
凤九跑过去，半途又停下脚步，她不想看到少绾死去的那张脸。
东华祭出一只净瓶“阿绾，我也只能做到此了”
凤九不明就里看着他下一步的行止，却不曾想他竟将少绾的魂灵躯体一并收入净瓶之中，交到墨渊手上“今日我所持兵器并非苍何，不会一击毙命，你且好生安顿她”
墨渊珍重无比捧过那只净瓶，凤九似乎看到，他红了一圈，已然滚浪翻涌的眼眶。
凤九有些难为，哪怕这是幻境，她也没再抬头去看东华。
原来……罢了，以后还是莫要贸然定论。

感觉胸中有什么东西一瞬释然，凤九长出一口气，帝君和墨渊上神已经上马回军了，她也不知要再去哪里。
要不，跟在他们后面回去？
那便这样，凤九转身，眼前却又是一片鸿蒙混沌。
“怎么又到这里啦！”凤九已然万般无奈“好歹留在方才那般境地，权当学学上古史也好啊！”
此话落音，四下里一刹间亮起来，比不上方才那般亮，但起码勉强视物。
凤九这才看清，其实说是混沌，无非像一个飘满云雾的巨大山洞罢了。
目光兜了一圈，凤九想起自己第一次掉下去时，就是无意间一坐，落进虚境中；或许，再坐一坐，还能看到新的故事呢。
于是她便狠劲儿往下一坐，可这回收获的只有疼痛二字，尾巴都钻心的疼；凤九忍不住大声叫喊“我可是青丘白凤九哎！能不能让我出去……”
她这一声喊到了“让我出去”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怨忿已无用，唉，还能怎么办，这的架构让她完全摸不清头脑，就算要出去也有个路子吧。
“何人在此叫喊？”
凤九听见一声敲打着四周混沌的诘问，循声看去，却没有任何人；她正要转头，却看见一团涌动的云雾，凤九双眼随眉头跳起，细细看去，等着那里面出来个什么神器，帮她回去。
专一看了的地方却无丝毫动静，凤九灰心失意，泄下气来，后背却突然被什么人拍了一拍，凤九急忙转头去看，还是什么都不见。
凤九想着在天痕里度过的这些时间，少说也有一日多了，折腾了这么久，还要回到这个鬼地方被人折腾，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朝着方才有人拍打她的方位放出话来“有本事暗着来，怎没本事出来啊”
“好了，我不与你逗”
又是那个声响，凤九这回选择不理，端端正正坐好，正要闭目养神，却一屁股坐倒在地“少绾！”
眼前女子，着一身红衣，正是少绾，与她在幻境中见的无二。
“方才有胆量为了我斥骂东华，现在不认得我？”少绾笑问。
凤九一阵纵风似的站起来“你怎么……”
“没死？”少绾替她问了。
凤九动了动僵硬的脖颈。
“你也见了，东华把我收进净瓶，躯体给墨渊带回了昆仑虚，此刻同你讲故事的，是我的魂灵”
“那些幻境……”凤九急着问清楚。
“这里是魔之混沌，是魔界所属，掉进来，也就到了六界之外，自然能像局外人一样，看到过往的事”
凤九懂了几分，又问“那为何我看到的是这些，这都是你来定的吗？”
少绾轻笑一声“这里算属于我，你进来自然在我的过往里打转”
“那你为何一定要记着那些不开心的”凤九想起刚才那些都觉得肉疼，更不必提少绾自己了。
少绾却一瞬静下来“因为我已经习惯，想那些苦痛了，越是美好的，想起来，只会显得现在荒凉”
“你可有自己想看的？”静了片刻，少绾这样问。
凤九一听来了兴趣“我想看看爷爷年轻时的模样”
“你爷爷？”少绾问起“你是何人？”
“青丘白凤九”凤九还是认真行了礼，毕竟，少绾算是长辈。
少绾想起年少时，偷偷跑去翻过三生石，由于魔族身份，姻缘册只闪了一下便回去了，墨渊是怎样的姻缘她未能得见，倒是一下就看见了东华的，他旁边的名字，正是这个白凤九。
“少…少绾？”凤九唤了她一声“我能这样叫你么？”
“你说你叫白凤九？”少绾并未回答她的疑问。
“对啊，我是白凤九”
少绾自顾自点着头，更像是自言自语“那你不该看白止，你该看看东华的”
“帝君？”凤九听闻，越发的疑惑讶异。
“没错，后来的许多事我也不清楚，所以你要自己去走一遭”少绾安顿道。
“好吧”凤九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趣，之前帝君与丸子处得不错，加之他那一副好皮囊的加持，她对他印象素来不错；可看了之前那些，尽管他最终救下了少绾，但她对他的情绪，依旧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