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为谁风露立中宵

手边精致的咖啡杯里,卡布奇诺的香气浓郁而绵长。俞晓江静静看着对面这个人的脸,眼里有淡淡的笑意。他依旧保持着初见时阳光散漫的样子,看她的时候少了几分飞扬跳脱,多了几分柔和与耐心。
“到底出什么事了?”杨慕次修长的指尖懒懒散散地摩挲过咖啡杯滑腻的杯沿。
“‘常青藤’失踪了。”俞晓江悠然一笑,缓缓说道。
“什么?”慕次震惊,随即平静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十二月下旬。确切的说,十二月二十六日是我约定好去做旗袍的日子。可当我按约定时间到那里的时候,旗袍店店门紧闭着,她不在店里。从那日起,她就没出现过。”

慕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香浓的咖啡,苦涩的味道自舌尖一直窜延到胃里。
自去年慕次从叶松涛手中接过地下运输线后,侦缉二处按照从罗蓁萱处搜来的假账本清查桐峰药业财务,发现桐峰药业为了修建在法租界内的新医院,竟欠下许多烂帐,渐渐对桐峰药业的清查也不了了之。
阿初将叶松涛转移过来的资产逐渐转移到香港银行,借着甄宝仪拉拢了德盛洋行的经理倪瑁升与宝生洋行的经理林天养,打通了长江沿岸各个港口和码头的日军,让西药源源不断的从海上运送到上海杨家的货仓里。
新的运输线建立起后,慕次领导的十数个行动小组,相互之间配合默契,药齤品、棉纱等物资再次绵绵不断的从上海运送到根据地。其中以第五小组的“常青藤”和第七小组的‘空心菜’表现尤为出色。‘常青藤’思维敏捷,懂得权衡利弊,应势而变,但是,处事不够果断,迟疑不决。‘空心菜’领悟能力强,一点即透,还能扩展延伸,但是,辨识不够,缺乏急智。
经过半年考察后,俞晓江委婉的告诉慕次,为了工作安全,日后“常青藤”便是地下运输线的最高负责人。
恰逢杨思桐疯病发作得愈加厉害,慕次将地下运输线的所有组员名单全部交付给“常青藤”,便带着杨思桐远赴日本求医。
让人没想到的是,“常青藤”竟然失踪了。“常青藤”失踪后,俞晓江果断发出信号,让所有组员暂停行动,并秘密转移。让俞晓江感到稍稍放心的是,直到现在为止,自己还没有被传讯。“常青藤”也许被捕了,但并未出卖自己的同志,可也许,已经在不知名的地方魂归黄泉了。

“可还有一件事,很麻烦。”俞晓江微微一叹,“‘常青藤’失踪前,接受了一项秘密任务。她负责接待一位远方来的贵客。这位贵客身患肺病,特意从根据地赶到上海治疗。”。
“你的意思是,这位贵客也失踪了?”
俞晓江点点头,带着些许忧虑。
“有什么线索吗?”慕次问道。
“‘常青藤’是前往闸北郊区的五凤村迎接那位贵客的时候,突然失踪的,你知道,现在闸北地区都是被日本人控制的。而且不止他们二人,整个村子的人都失踪了。所以我怀疑,可能是日本人扫荡了村子……”
“五凤村的村民都失踪了?”
“我查了一下警齤察局的户籍资料,其上登记的村民应该是四十三位,全部失踪。”
“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五凤村查查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不过,我怎么确认那位远方来的贵客呢?他有什么特征吗?”
“我也不清楚他的具体样貌,只知道三十出头,听说他曾经受过枪伤,左腰处有一个铜钱大小的伤疤。”俞晓江略一迟疑,“还有一个联络暗语,你说‘金乌西坠白头看’,他会答‘拨开云雾现红轮’。”
“好,我记下了。”

正事终于谈完,慕次看着神色淡淡纵是不笑面上也总带几分笑意似的俞晓江,忽然不自在起来,“你怎么喝卡布诺奇?我记得你好像只爱喝黑咖啡。”
俞晓江浅浅笑开,眼神柔软下来,“那你为什么喝黑咖啡?我记得你好像只爱喝红茶。”
“喝红茶只是一种习惯,习惯久了也需要适当的改变一下。”
俞晓江慢慢搅着杯子里的咖啡,神情宁定与平和。他们本是类似的人,本该彼此温暖,结果却因各自的执着,选择了舔舐各自的伤口。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04 15:34:00 +0800 CST  
走出英伦茶室的慕次觉得风有点大,二月的上海,总有种肃杀的味道。
路过‘月盛斋’的时候,望着不断被风掀动的深蓝色帐帘,慕次毫不犹豫的跨了进去。
‘月盛斋’是个临街的三层楼房,店面不算大,装饰得古色古香。
老板五十多岁,一脸的精明能干,见有客到,脸上堆满了笑容。“杨先生,您要来点什么?”
慕次扫了一圈,许是过年时节,虽是中午饭时,也只是靠火炉边有一位客人。“老规矩。”
火炉边的客人抬眼瞟了慕次一眼,见慕次神情冷淡,又连忙低下头。

“杨先生,您好久没来了,大概不知道吧。咱们酒店本来最有名的是红烧桂鱼,可事有凑巧,烧桂鱼的师傅去年底突然返乡了。新来的师傅虽然也会烧桂鱼,可拿手菜是酱牛肉。您看……”
“我知道了!酱牛肉就酱牛肉吧,你看着办。”慕次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大钞递给老板。
“杨先生就是出手阔绰呀!”老板接过钞票,笑眯眯的,退到掌柜室,他打开大钞一看,里面夹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飘风’已顺利返家,暂接替‘常青藤’。时雨。”
老板急忙用火柴将纸条点燃,纸条全部化为灰烬后带着笑容,走了出来,“杨先生,除了酱牛肉,您还要点些什么酒菜吗?”
慕次摇摇头,老板急忙笑道:“来点酒吧,我家的酒是自己酿的,味道纯正甘冽,口感很好,配上酱牛肉的话,后劲十足。”不等慕次同意,老板便高声叫道:“阿敏!阿敏!打半斤酒来给杨先生暖暖胃。快点啊!”
”哎!”厨房里传来清脆的应答声,很快出现一位身材高挑,容颜俏丽,很有味道的女人,端着一小坛子酒出来,她把酒放到慕次跟前的饭桌上,又到大门口,将门帘仔细合得不漏一丝风才又退入厨房。
慕次点上一支烟,“老板,你也别忙活了,坐过来和我喝一杯。”
老板应了一声,拉开一把椅子,在慕次身边坐下。
慕次为他斟满一杯酒,“怎么样?最近生意好不好?”
“唉!”老板长长叹一口气,“您也看到了,没什么客人,熟手的师傅又走了。在这样下去的话,非关门不可。”
慕次蹙着眉,“过了这段时间,也许会有外地客人到来,那时您这里会有转机的。”
“杨先生!借你吉言。”老板举起酒杯敬慕次。

脚步声响起,两个男人走进‘月盛斋’。
老板急忙起身,笑脸相迎。
进来的两个人一个圆脸,一个长着络腮胡,都是目光凶狠,匪气十足。
老板先是一愣,随即堆满了笑容,“张爷,您来了,快请上座。钱早就准备好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十个大洋,塞进圆脸汉子的手里。
圆脸汉子默然不语,络腮胡指着老板的脸骂道:“你齤他妈的装蒜是不是?阿敏呢?把她交出来。”
老板苦着脸,“我装什么蒜呀?”
络腮胡大怒,“你拿我们当猴耍是不是?”
老板连忙赔笑作揖,“您就是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呀。”
圆脸汉子看看慕次,又看看火炉边的客人,轻咳一声,冷冷说道:“老板啊,您要是不想把人交出来,就明说。我也和你交个底,我们洪五爷看上阿敏了。你何苦让我们白袍一趟呢?”
正在这时,阿敏双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酱牛肉从后厨走出来,脸上带着动人的微笑,一看见圆脸汉子与络腮胡顿时不知所措的停下脚步。
络腮胡不怀好意地看看阿敏,“老东西,你不想交人出来,难道是想留着自己用?”
老板脸色变了变,悻悻吐出两个字,“无耻!”
络腮胡一把揪住老板的衣领,冷笑道,“你信不信你违了洪五爷的话,以后就不要想在上海混了。”

“放开他!”坐在火炉边的客人站起来。
络腮胡瞧他三十出头,一脸书卷气,心下不屑,手下反而更加用力,将老板拽到自己跟前,“你说什么?”

“我叫你放开他。”慕次抬眼瞟瞟络腮胡。
只一眼,络腮胡就感觉像被利刃刮过一般,遍体生寒,他眼神略闪,才又暴吼道:“你齤他妈的以为你是谁?”
慕次手指一弹,灼热的烟头准确的命中络腮胡的额头,顿时火星四溅。烫得他怪叫一声,松开抓住老板的手,后退了一步。其实烟头并没有烫伤络腮胡,只是那点爆闪的火星令他感觉很烫而已。
络腮胡看看圆脸汉子,恼羞成怒地扑向慕次。慕次脚下一伸,狠狠踹中络腮胡的膝盖,距离太近,络腮胡没想到慕次骤然发难,根本就来不及躲避,只觉得左膝盖被重重击了一下,一时间整个人扑倒在桌上,痛叫一声,脸都变了颜色。慕次站起,一手反扭住对方手臂,一手卡住对方的脖颈,用力按向桌面。
圆脸汉子立即手伸向腰间。
“你最好站着别动。”慕次冷冷盯住圆脸汉子,“拔枪,你没我快。”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06 09:4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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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脸汉子额上沁出一滴冷汗,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你是不是在想,我真的会比你快吗?”慕次神色自若,“你大可以试试。”
对方镇定自若的表情让圆脸汉子心里有些发虚,但他还是想试一试,就这样灰溜溜的走掉,回去也不好交差。圆脸汉子握住枪柄,拔出枪。
“啊~~~~~~~~~~”阿敏一声尖叫,手中热腾腾的酱牛肉全落在地上。
络腮胡感觉压制他的人松开一只手,便想挣扎起身,突然脖颈上一痛,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关节,眼前一黑。
圆脸汉子打开保险,板起击锤,正要对准慕次,他看见乌黑的枪眼瞬间闪现,已经对准了自己,锃明瓦亮的,是M96。
“啊!”阿敏又是一阵惊呼,可这一次,却满是惊喜。
圆脸汉子的脸有点木然,张着嘴,手垂了下去。
“走吧,不要再来了。”慕次将络腮胡拽起来推了出去。
“阁下留下尊姓大名,我也好和我们五爷回话。”圆脸汉子僵硬的问道。
“我叫杨慕次。”
“你从何处来?”
“我从来处来。”慕次撇撇嘴。
“原来兄弟不是道上混的。后会有期。”圆脸汉子扶着络腮胡大步走出‘月盛斋’。
慕次松了口气,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在‘月盛斋’里动手,万一闹出什么动静,或许‘月盛斋’就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火炉边的客人走过来,责问道,“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他们去而复返怎么办?”
慕次收起枪,反问道:“那你有更好的方法?”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人是活的,店是死的。你不过到这里吃一顿饭,你觉得你自己会在这里留多久?”
“那你要我默不作声,看着他们把人带走?”
“我只是说,也许我们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阿敏默默蹲下,收拾着地面上的残局。
老板出声打断那客人的话,“好了好了,我知道二位都是为了小店好。”他向慕次道,“杨先生,容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也是小店的常客,他是……”
“我知道他是谁,他是华美书店的店主,荣归。”慕次的脸扭到一边。
看到荣归,慕次就会想到荣华。虽然都姓荣,可荣归和荣华十分的不像。荣华,荣华,二十六岁的荣华永远不会老去,慕次直到现在仿佛还能看见她就在春寒料峭里坦然微笑。
“我也知道你是谁了,沪中警备司令部的少校副官,杨慕次。”荣归没好气道。
老板忙打圆场,哈哈笑道:“原来你们认识,那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散落的酱牛肉很烫,阿敏咬着唇收拾着,尖尖十指很快通红,收拾完毕后便急匆匆的走进后厨房。
“唉!她叫桑敏,也是个可怜的女人。”老板叹口气,“父母早亡,嫁人后不到一年,丈夫也死了。婆家说她是扫帚星,把她赶了出来,她好不容易找了个大富人家做女佣,没想到被那家主人欺辱了,夫人发现她有了身孕,一顿毒打后撵了出来,孩子也没了……我发现她的时候,她饿得发昏,浑身又是伤,我才好心收留她。几天前,‘洪门’的五爷来小店,一眼就看中她。”
老板看看慕次,又看看荣归,接着道:“我倒是想继续收留她,但‘月盛斋’人来人往的,可架不住有人三番两次的上门找茬。”

慕次听到女子身世可怜,心下已存了三分怜惜,也知道老板说的是实诚话。上海地下党行动二组直接受中齤央领导,为了‘飘风’身份的隐蔽性,“月盛斋”实际上就是‘飘风’与地下运输线各行动小组联络的中转站。而“洪门”是上海最大的黑帮,洪五爷便是现任的“洪门”老大的亲弟,素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旁人看在他哥哥份上,也都让他三分。
老板既不能把阿敏交给洪五爷,这是大大违背了他们共齤产党人的原则;又不能得罪了“洪门”。若是能给阿敏找个靠山,老板便可以不得罪洪五爷的情况下,又维护了原则。
慕次盘算着带阿敏回杨家,便说是杨家新添丁,怕人手不够,多请个佣人。
“这样吧,老板。”荣归到先发话了,“我那儿正好要请人手。你看能不能请阿敏姑娘去华美书店帮忙?”
慕次眯了眯眼睛,他知道荣家富贵一方,只是荣归毕竟是庶出,能不能庇护阿敏很难说……“老板!就知道你请我喝酒准没好事。既然喝了你的酒,就帮你消消灾吧。”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07 14:54:00 +0800 CST  
桑敏进入杨府做帮佣十分顺利,慕次把从‘月盛斋’老板那里听来的故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和雅淑一听十分动容,也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过与桑敏相比,和雅淑是幸运的,因为她最终得到了杨慕初的爱护,不会受到如此欺辱。
阿初一看雅淑眼眶红红的翻腾出一层泪水,哪里还能拒绝慕次的提议。只是心底不免多一层防范,如此多事之秋,多一些小心总是必要的。

当时钟的指针转到23点,慕次摸黑翻墙出了杨府,今晚星月黯淡,寒风呼啸,极利潜行。
夜行两个多小时,慕次来到五凤村,村里静得可怕,担心的狗吠并未响起,慕次贴墙而走,手里拿着枪,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他小心翼翼的逐屋搜索,整个村子空无一人,连条野狗都没有,死寂得犹如鬼蜮一般。他在其中一栋房子里的一张木桌上发现了一锅炖好的肉,已经发霉干涸,七八个饭碗,好几双筷子横挎在碗上,还有东歪西倒的酒杯,他在木桌底发现一个打火机,打火机的材质和做工都异常精美,而且正反两面都镂刻着樱花,线条细腻,栩栩如生,慕次打开试试,打火机已经点不起火了,慕次将它揣进包中。
慕次潜行到屋外,在一口水井边发现了六具尸体,都没有头颅,血早已凝固,散发出阵阵令人恶心的腥臭味。慕次凭着身形以及露在外部萎缩的肌肤判断出死者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他分不清此时的心情是悲伤还是愤怒,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中华不强大,只能任人欺凌,他还会看到更多更多比这还凄惨的事情。
慕次没有停留得太久,五凤村毕竟是日本人控制的地盘,他沿着原路悄悄返回。到家的时候还重云密布,天空也呈现出一片古怪的鲜红。

慕次换了衣服,稍稍阖眼,便天光大亮。他用冷水洗脸后,看看表,七点差五分,便振作精神下楼。
早餐很丰盛,稀饭、豆浆、油条、烧卖、牛奶、鸡蛋。
偌大的早餐桌旁只有和雅淑一人。
“大嫂!”慕次坐下,四处看看。
雅淑笑道:“别看了,才睡下。”
慕次为自己盛了一碗稀饭。“带孩子很辛苦吧。”
“昨儿个是被一只野猫弄的。”
“野猫?”慕次用筷子夹了一个烧卖。
“天很晚的时候,阿初还站在阳台上,我问他怎么不睡,他说看到有个影子窜出去,唬了他一跳,仔细一看是只野猫……”
半只烧卖梗在慕次喉咙里,他急急的喝了一大口稀饭,看雅淑笑眯眯的样子又不像开玩笑。
“他说这野猫为什么喜欢翻墙?闹腾得他睡不好,看了一宿的书,天快亮了,才睡下。”雅淑带点疑惑,“只是这家里怎么会有野猫呢?”
慕次囫囵吞枣似的咽下烧卖,含混说道:“是呀,怎么会有野猫呢。”

“一大早的就听你们编排我。”楼梯间响起阿初的声音。
和雅淑与慕次都站起身来,雅淑笑吟吟的迎上去,“怎的不多睡一会?”
“爱中爱华醒了。”
“我没听见他们哭啊。”
“他们很乖,醒了自己玩着呢。”阿初笑得温柔。
“哦,那我去看看。”雅淑匆匆走上二楼卧室。

小翠递上一摞报纸,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看报纸是阿初多年来的习惯。
阿初坐在沙发上一张一张仔细翻阅着。
慕次笑道:“大哥,今天的稀饭火候正好。”
“那你多吃点。”
“烧卖的味道也很好。”
“合你胃口就行,雅淑新近才学的。”阿初还是低头看着报纸。
“嫂子的手艺比得上陶仙居了。”慕次不是恭维,每个烧卖都皮薄馅大,做得就像一朵花,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开,不仅如此,烧卖的味道还极为鲜美,轻咬一口,香气四溢。
阿初抬头扫了慕次一眼,“家规,不是只给你一个人定的。”
慕次一听到‘家规’,赶紧说道:“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不能变通变通吗?”
“你该知道‘食不言,寝不语’。我是怎么教你的?今日家里的锅碗瓢盆全归你刷,省得日后你出去人家怪我们杨家没家教。”
慕次哀叫,“大哥,‘君子远庖厨’,我宁愿你让我去洗车。”他见阿初板起脸,忙说道:“我说笑的,在‘家里’洗洗碗,有什么大不了的。”
阿初点点头,“是啊,‘家里’不比外面。”
“不过,我笨手笨脚的,若是把锅洗瘪了,盘子摔破了,你还得再花钱添置。”
阿初斜慕次一眼:“破了一个瘪了一个就从你工资里扣。你堂堂一个少校副官,还怕赔不起这锅锅碗碗的。”
慕次“哎呀”一声,苦着脸道:“大哥,你还饶了我吧,我一个月工资就八十块,烟钱都不够。”
阿初见慕次一本正经的模样,到底忍不住,嘴角一挑,“快吃吧。我有正事要和你说。”

慕次不再客气,低着头大快朵颐,忽然刘阿四领着阿吉匆匆走了进来,阿吉急道:“先生!出事了!”
阿初眼皮也不抬一抬,“有什么事,去书房说。”
阿吉一时收不住口,“我们在浦江码头的船被日本人……”
阿初立即低声呵斥道:“没规矩!遇到点事就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才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走入书房。刘阿四与阿吉尾随其后,刘阿四进入后,特意将门锁上。

慕次将筷子一扔,几步走到屋外,阿初的书房就是原来杨羽桦在三楼的书房,慕次看看紧闭的窗户,双手一拍,用力的扣在墙壁上,几个翻腾便到了书房外的窗台边。
书房里的人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话语隐隐随着窗户的缝隙飘进慕次耳里。
“……被日本人扣了,还有徐叔和阿安也被他们抓了,原先仓库里剩下的一点药齤品和棉纱也被他们抢走了。”阿吉的声音很着急。
“哪条船?”阿初问道。
“就是准备运往那边的东西。”刘阿四低声回道。
慕次听到,心下一紧。

“沿途的日本兵都打点好了吗?”阿初问道。
刘阿四回道:“先生,全是按规矩做的,该给的,都给了。我们这边绝对没遗漏,没疏忽。”
“嗯!看来,还是为了昨天的事。我不该这么急于撕破脸。”阿初说道。
“先生!那现在怎么办呀?”阿吉问道。
慕次感觉有人走近窗边,‘刷’的一下,窗帘被拉开,慕次知道是阿初,把身体又往外倾斜了一点。他屏住呼吸,不知道阿初会如何回答,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喊:“二先生!你爬这么高做什么?”
慕次一惊,身形晃了几晃,反手紧紧扣住墙缝。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07 14:54:00 +0800 CST  
3.
被惊呼声惊动的显然不止慕次,阿初把脸贴到玻璃上,眼光一扫,便看到慕次的身体紧紧贴在窗台边的墙壁上。阿初忙推开离慕次较远的一扇窗户,伸出手要拉慕次,慕次就离他一臂多一点点的距离,偏偏他就是够不到慕次,他不禁喊道:“阿四,过来帮我!”
慕次稳住身体后,示意阿初退后,一手抓住窗台边缘的栏杆,双腿一蹬,借力跃到窗台上,再轻巧的跳入书房内。一抬头,看见阿初黝黑的双瞳盯着自己,慕次有些尴尬。
恰在此时,书房内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阿初放下电话后,眉头紧锁。

慕次见阿初的脸阴沉沉的,抢先问道:“大哥,出什么事了?”
“你不是都听到了嘛。”阿初淡淡说道。
“我是说电话的事。”慕次装作没听见阿初的讽刺。
“倪瑁升约我上午十点钟去白玫瑰舞厅谈生意。”
慕次曾在白玫瑰舞厅见过倪瑁升,“他好像是个日本人啊。”
“昨天有个自称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的人找上我,不过,我和他谈得不甚愉快,所以不知道日本人到底为什么找我。倪瑁升今天就是代表日本人找我谈判的。”
“日本人既然扣了你的船还抓了你的人……”
阿初眼角一挑,“扣我的船?抓我的人?”
“我们杨家的船。”慕次立即改口,接着冷静的说道:“此举自然是想要炫耀实力,向你证明他们在上海有实际控制权,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阿初微微点点头。
“但他们又约你在‘白玫瑰’舞厅见面,‘白玫瑰’舞厅是你的……我们杨家的产业,这是让你放心,他们对你绝对没有加害之意。”
阿初鼻腔轻哼一声,“是啊,他们对我还不想撕破脸皮,如果真想撕破脸皮,就不会来找我谈,甚至还抓了徐叔和阿安来要挟我。也许他们是想和我达成什么协议。”
“什么协议?”
“你大哥我又会读心术。”阿初横了慕次一眼,“不过……”
“不过什么?”
“我最近借着倪瑁升做了几笔生意,你知道,他那家洋行是做药齤品生意的。”
慕次自然清楚阿初为了帮自己,同倪瑁升虚与委蛇,心下歉疚。
“所以,日本人找上我和药齤品脱不了干系。”阿初不禁叹口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慕次心中沉重,“日本人要囤积药齤品,恐怕……”

一旁的阿吉终于忍不住插话,“先生,小鬼子残忍狡诈,你可不能和他们见面啊。”
阿初看着慕次,“你说呢?”
慕次立即想起在五凤村看到的惨死的村民,不禁冲口而出,“当然要去,看看他们搞什么鬼。不过,我替你去。”
阿初笑笑,“你到有心。”
慕次见他笑得虚假,突然飞身上去一把抓住阿吉的手腕往旁一推,再欺身到刘阿四身边,右手一个勾拳,左手在刘阿四腰间一击,刘阿四举手一格,慕次顺势一转身一个侧踢,逼迫得刘阿四后退一步。
刘阿四身手本不弱,只是看到一张与阿初相像的容颜,手底下的动作自然就慢了半分。再一看,慕次竟不知何时卸了他的枪,乌黑的枪口正对着他。
慕次手中的枪对着刘阿四,眼睛却看向阿初,下巴抬了抬,带了点挑衅,“身手还行吧?”
“不错不错。”阿初伸出手,“不过还是把枪给我,小心走火。”
慕次将枪柄对着阿初递了过去。
阿初接过后,“你看,现在枪可在我手上。”

“大哥!你这是耍赖!”
“这是上兵伐谋。”阿初将枪交给刘阿四,才正色道,“我们虽是一体同生,可你,代替不了我。我也……”阿初本想说“我也不能代替你。”他见慕次意欲已身相替的样子,心下感念,只是话说了半截,却觉得压抑非常。他索性走到书桌前坐下,“世人皆知我杨慕初是去英国留学的医学博士,若倪瑁升问起英国皇家医学院,问起圣玛丽医院,你要如何回答?再者……
……不明真相的人看来,杨羽桦留下这么丰厚的产业,我却用非常手段除掉了他,整个一个‘宫廷政变’, 成了上海滩的一个传奇,我杨慕初在他们眼中无非就是个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日本人也想摸摸我的底,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配不配和他们合作。所以,他们必须找一个借口来试探我。他们扣押我们的船抓走我们的人,就是想看看我的反应。如果我们自己先乱了阵脚,或是照你所说,由你替我去和他们谈判,他们一旦发现,自会知道我杨慕初未战先怯,只是个纸老虎,那日后他们必然会更加的为所欲为。
所以,不但我要亲自和他们谈,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你对此事表现得越不关心,他们就越摸不清我们的底。你明白吗?” 慕次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大哥,你看问题比我透彻。”
“没有人生来就谙熟阴谋诡计,获得这种‘才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阿初笑了笑,只是甚是寒冷。
慕次见他眼皮微敛寒气四溢,心中翻了几翻,没有立即回话。

阿初忽道:“不过,你这爱翻墙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慕次赶紧笑道:“就改!今天就改。”
“真的改?”
“真改!如果我不改,大哥你就罚我一辈子翻墙。”慕次边说边往窗边退去,将窗户全部打开,手一撑,整个人翻了出去。
阿初一惊,急忙跑到窗户边,却见慕次已经稳稳站在地面,正冲他挥手,“小混蛋!”阿初低低啐了一声。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08 20:59:00 +0800 CST  
俞晓江走进香榭丽舍娱乐总会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杨慕次,整个人站得还是和标枪一样的笔直,毫无表情的脸上,眼睛如警戒的鹰般看著四周。他怀中抱着一大束玫瑰,却丝毫没有中和他身上的凛冽之气。
俞晓江走过去,接过鲜花后,笑道:“今天怎么这么高调?”
“鲜花配丽人,你别多心。”
“你下次若真想投其所好,还是送我梅花的好。”俞晓江微笑着品味玫瑰浓烈的芬香。
“哦,‘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我记住了。”
俞晓江微微一愕,笑意淡了几许。
“怎么了?”
“如果我说咏梅的诗我最喜欢居士的这一首,你会觉得这是巧合吗?”
慕次看着那长颀的身材,挽梳的长发,漫步间长腿轻盈,回眸时笑厣如兰,明明是一个很矜持的女子,却偏偏让人觉得美艳不可方物。他出神片刻,才觉得自己这般盯着对方,实在不礼貌,说道:“我为你点杯饮料吧。”
“卡布诺奇。”俞晓江淡然应道。

他们选了个幽僻的位置,对面而坐,杨慕次的这个位置,任何一个进入香榭丽舍娱乐总会的人都能看到他。
杨慕次修长的手指夹住一支烟,却不点燃,低声汇报道,“今日凌晨,我抽空去了五凤村。那里确实空无一人,我只发现了六具尸体,应该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如果,贵客只有三十左右的话,可以肯定死者里没有他。剩下的人应该都被抓走了。”
“日本人干的?”
慕次神情不郁,“嗯,死者的头都被砍了下来,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人头拿去充当战利品。”
“那你的意思,‘常青藤’他们还是被日本人抓走了。”俞晓江心情沉重。
“那倒不一定。我在那里发现了这个。”慕次从包里掏出打火机,推到俞晓江面前。
俞晓江拿起打火机仔细端详了一下,做工精细,其上刻着的樱花栩栩如生,一看就是价值不菲。“这应该是日本人的东西吧?”
慕次慢慢解释道:“我是在一个村民的屋子里发现这个打火机的,我还在那间屋子里发现了一锅炖好的肉,还有七八个饭碗,好几双筷子横挎在碗上。你要知道,村子里的人穷,一般到了年底都揭不开锅,连顿正经饭都吃不上,很多人都是到野地里挖野菜,怎么可能吃肉?”
俞晓江点点头,其时战乱连年,江浙一带虽然富裕,乡下的人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只有年节,才能吃上一顿肉。
“而且在日本有一个习俗,筷子是不能插在碗里或是横放在碗上的,这是他们的禁忌。”
俞晓江一怔,“你的意思是,有人比日本人先到了那里,把‘常青藤’抓走了?”
慕次摇摇头,“五凤村是日本人控制的村子,如果来的是一位身份重要的人物,以‘常青藤’的谨慎,是不会在那里多做停留的。所以我假设,吃饭的人是其他人,而且还是不知道日本风俗的人,但是他们还在吃饭的时候,日本人就出现了。我查了一下,屋内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整个村子也没有枪战的迹象,也就是说,这群人撤退从容,很有可能他们还有把风的人。”
“是啊!这是些什么人呢?”
“谁都知道,闸北郊区已经被日本人控制了,这种时候,一般人怎么会去那里投靠亲戚。所以我大胆假设,这群人是这边的人。”
“‘常青藤’还是被这边抓住了……”
慕次摇摇头,“‘常青藤’没有在五凤村被逮捕。你别忘了,那是日占区,如果这些人真的逮捕了‘常青藤’,他们怎么还会在村子里逗留?这些人之所以会在村子里吃饭,是因为他们要等的人还没有出现。当然,这些不过是我的猜测。至于有没有参考性,由你判断。”
“如果‘常青藤’没有被捕,那她到底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不出现?她接到客人后本应该立即把客人送到指定的医院医治才对。可她或是那位客人都没有在指定的医院出现。”
慕次收回打火机,“我觉得,或许我们应该换一个方向思考。在十二月底,侦缉处,宪兵司令部或是警齤察局有没有什么大的抓捕行动,而‘常青藤’在接到那位客人后,不巧,都被逮捕了。但是,抓住‘常青藤’的人,也许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逮捕了两个共齤产党。”
听了慕次的话,俞晓江陷入沉思中,“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时,突然有人喊道:“晓江!”
慕次与俞晓江同时抬头,看见夏跃春走进香榭丽舍娱乐总会。
夏跃春今日一袭咖啡色西装,风度翩翩,看见杨慕次带着点意外似的表情,“原来是杨副官呀,怎么这么巧?不打扰你们吧?”
慕次站起来礼貌的伸出手,“夏院长,您好!我到这里来是想打打保龄球的,没想到这么巧碰见俞秘书。”
俞晓江也笑道:“跃春,你怎么会打扰我们,我和杨副官也已经谈完了。”
夏跃春看看表,冲俞晓江道:“你看这时间,三姑妈还等着我们呢……”
慕次目送着俞晓江挽着夏跃春的胳膊亲密的离去,此时盛开的玫瑰花束被孤独的遗弃在桌上,一阵寒微的风吹起,满庭飘香。

PS:我也知道五凤村的故事可能会有逻辑问题,望轻拍。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08 21:01: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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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白玫瑰’舞厅本该极为冷清,此时门口却站满了人,各个神情警惕。
夜间热闹无比的舞厅大堂此时也颇为清净阴暗,清冷的大堂里此时只有三个人。
藤本义夫看了看四周,道:“杨先生,我真是感到抱歉,耽误了您这么宝贵的世间。”
杨慕初道:“藤本先生,今日这舞厅外面来了很多守门人,想必都是您的手下吧?您摆了这么大的阵仗,我不得已只好听听您要说些什么?”
倪瑁升站在藤本义夫身后,忙说道:“杨先生,您别误会。我安排人手没有别的意思。这上海滩总是不太平,藤本先生和您的安全都需要有人保护。不论你们当中谁有个闪失,我都付不起这个责任啊。”
阿初一笑,“倪先生实在是太费心了。今天我听说我家的一船货被查扣了,我的几个弟兄也被抓了,当然,这偌大的上海,别说是租界巡捕房,就是国民齤警备司令部对这样的小事一般是看不见的。”
藤本义夫笑道:“没想到杨先生身边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令人可惜。”
阿初道:“事情发生了,我总得查一查,没想到手底下的人说,是日本人干的。既然藤本先生邀约我,那就请你给我个解释吧,我手底下的人做错什么了?”
藤本义夫假装无奈的叹道:“中国有句话说得好,‘人在江湖走,谁能不挨刀?’杨先生帮里的弟子这么多,如果一出事就都算到我头上,那我可担待不起。”
阿初冷冷一笑,“藤本先生,他们是帮里的人,做错了事自有帮规。就算帮规治不了他们,还有中国的国法。”
藤本义夫说道,“出了这种事确实很遗憾,为了今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到有个提议。我们大齤日本帝国准备在上海成立一个东亚关系促进会,我希望杨先生可以出任会长。只要您肯答应担任会长,日后您的货物自然会畅通无阻。”
阿初道:“东亚关系促进会会长?您应该找个德高望重的人。您找这个会长,那是要办事情的,不是做摆设的吧?依我看呀,倪瑁升先生在上海扎根多年,不要说是中国人、就是西洋人也兜得转,比我更有资格担任这个会长。”
倪瑁升忙摆摆手,“杨先生说笑了,我吃吃饭跳跳舞跑跑腿还行,哪能担此重任呢?”
阿初哈哈一笑,“藤本先生,您看,连倪先生都不能担此重任,何况我一个中国人呢?”
藤本义夫似乎早料到阿初的拒绝,也不强求,“好!既然杨先生拒绝,那我们也不勉强,这件事可以以后再说。”
倪瑁升接道:“藤本先生还有一件事,想请杨先生帮忙。”

阿初不接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正题终于要来了吗?
藤本义夫看看他,面上带了几分诚恳:“听说杨先生曾经留学英国,在圣玛丽医院实习的时候做过亚历山大•弗莱明医师的助手。弗莱明医师发表过一篇《关于霉菌培养的杀菌作用》的研究论文,他把这种霉菌称为‘盘尼西林’, 但未被人们引起注意。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大齤日本帝国愿意提供资金和实验室,继续这项研究……”
阿初的心微微一动,事实上,弗莱明医师曾对他指出,‘盘尼西林’将会有重要的用途,但弗莱明自己无法发明一种提纯盘尼西林的技术。他在圣玛丽医学做过‘盘尼西林’粗提物家兔以及小白鼠的静脉注射研究,但是在做天竺鼠的口服实验时,出现了极高的致死率。
藤本义夫没有放过阿初眼神里的细微变化,“杨先生,您首先是一位医生,难道您就不想发明出一种药物,可以挽救千百万人的生命,名扬世界么?……”
“我拒绝!”
“您说什么?”
“医者本该仁心。可是,你们真的理解‘盘尼西林’的价值吗?你们研究出‘盘尼西林’后会拿去救治些什么人呢?恐怕,杀的人会比救的人还要多吧?”
藤本义夫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我真心劝您,慎重考虑。我还想提醒您一句,您的船上,都是军管物资。损失点钱事小,但如果我们把此事告诉你们的国民政府,按走私军管物资的罪名查下来,那恐怕我也帮不上忙了。”
阿初忽的站了起来,藤本义夫仰头盯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脸,都怨这阴沉沉的舞厅大堂,只听见他的声音象是浸在冰水里,“千年前,鉴真大师曾东渡日本,可如今,澄蓝的海水已经被血水染红了。我杨慕初所吃的是中华之粟,所饮的是长江之水,如果今日与你们合作,岂不是连只狗都不如?”说罢身形一晃离去。

倪瑁升的脸色很难看,用日语说道,“看来这个杨慕初软硬不吃,藤本君为何对他如此客气?”
藤本义夫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对于支那,你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现在,还不到单纯靠武力解决的时候。”
“嘿!”倪瑁升低头应承,心中却并不服气。
藤本义夫有点无奈,他一向主张‘以华制华’,所以明白像杨慕初这样软硬不吃偏又不合作的人,还不是最难对付的,“千万不要小看你的敌人。”
“嘿!”倪瑁升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又问道,“藤本先生,那杨慕初的人和船怎么办?”
藤本义夫微笑着摇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10 18:38:00 +0800 CST  
5.
1934年依旧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头。
1月1日,南京政府正式向原先十九军成立的国民政府宣战,1月30日,十九路军兵败如山倒,被正式取消编制。
杨慕初看着申报,微微舒展眉头,去年底就想寻着机会去香港,没想到一开年南边又打起仗来。他原寻思着实在不行,便改陆路走水路,却没想到一月不到,福建的战乱就结束了,他咂咂舌,这也好,反正香港之行是不能再拖了。
他刚交代完刘阿四订票,杨慕次就走了过来,今日他长假后第一天回侦缉处报道,一袭黑色长风衣,脖上围了一条灰色的围巾,挺拔的身形很能衬得起衣服。
慕次坐在阿初身边,“大哥!早!”
“今日雅淑做了蟹黄包,你赶紧尝尝。”
“太好了,我很久没吃蟹黄包了。”慕次随手捻起一个直接塞进嘴里,汤汁四溢。
阿初将申报随手扔在慕次手边,“我早说了,十九路军再英勇也打不过南京。这些人搞内斗,谁能赢得过蒋。”
慕次拿起申报,仔细看着上面的新闻。
“要说粤系原来也还有的一拼,不过这两年淞沪,剿共,哪场战争不是他们十九路军冲在前头,这时候部队打光了才想起来联共反蒋,共齤产党都被打得到处逃跑。”
慕次皱起眉头,回道:“十九路军就算继续剿共一样被南京吃成空壳。”
“说来说去也就是被当枪使的命。以前被握在南京手中,后来被握在共齤党手中,可左右也逃不过解体的命运。”阿初淡淡说道。
慕次将报纸放下,用一旁的手巾擦擦手,又吃了两个包子才问道:“这几天,那边没什么动静吧?”
阿初摇摇头,他与藤本义夫会面的第二天,倪瑁升便将人和船都送了回来,船上的货品一样不少,阿初抓紧时间,把船上的货品从陆路运了出去,如今正月十五已过,那边确实还没什么动作,到让阿初有点摸不着对方的套路。
“凡是还是要多加小心。”慕次不忘叮嘱。
“我知道的。”


早晨的沪中警备司令部依旧人来人往,慕次一路上不停的与相熟的同事打着招呼。走到二楼的时候,他忍不住往行动组组长办公室那方向瞄了一眼。那里空置几近一年,但今天慕次却意外的发现那间办公室的门大大敞开着。他微一诧异,正想走过去看个究竟,却被刘云普叫住。
“阿次!来了!”刘云普还是一如既往乐呵呵的。
“啥好事啊?”慕次见他笑得实在开怀,问道。
“你怎么知道有好事发生?”
“你这嘴我看就是用针缝也缝不拢了。”
“今天啊,还真有件好事。”
“行动组组长人选下来了,就是你刘云普。”
刘云普一巴掌拍在慕次肩头,“聪明!虽不中,亦不远。”
“真的啊!谁是行动组新的组长啊?”
“你!”刘云普指着慕次。
“开玩笑吧!”慕次半真半假的。
“真的!我骗你干嘛呀。”刘云普拽着慕次直奔军官休息室。

在休息室里的小型格斗台上,高磊一身简装,戴着拳击套,正挥拳如风,汗如雨下。
“他受刺激啦?”慕次问着刘云普。
刘云普叹口气,“唉,知道三处那个袁辰星吧。”
“知道,三处行动大队的队长。”
“调过来啦。”
慕次想起被打开的行动组组长办公室,不由吃了一惊,“他是新的行动组组长?”
刘云普长叹一声,“你看,高磊不是烦着吗?”
高磊停下,“刘云普,你别给我脑门上扣帽子。处座选谁当咱们行动组组长,我绝对心服口服。”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刘云普不屑的说道,转头又冲慕次道,“陪他玩两招吧,火泄出来就好了。”
慕次白他一眼,“刘云普,我算认清你了,你就是找我来当靶子的。”边说边脱下外套,围巾,走上格斗台中央,摆好架势。
高磊也走到格斗台中央,两人身形交叠,一合即分,当空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双拳互击之声。于是二人时分时和,蝴蝶穿花似的,在这小小的格斗台上斗将起来。两人近身格斗实力旗鼓相当,斗了半天,不分胜负。
高磊有些急了,趁慕次闪避身形未定之时,一拳击出,毫不留情。那强烈的劲风,似乎在空中形成了一团旋转的罡气,使慕次一时几乎为之窒息,慕次勉力像右一闪,高磊的拳头已经击中慕次的左上臂,慕次立即觉得左上臂好似被木棒狠狠一击似的,一时连脸都变了颜色。他忍着痛,猛然一个仰翻之势,直向格斗台边角空地扑去。可是高磊又如何肯放过,如影附形蹿了过来,拳风愈加凌厉。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11 22:34:00 +0800 CST  
慕次方站定,眼前高磊身形又到,拳风凌厉,其势较前大是不同,知高磊动了真性,再不能忍让了。 他猛然向前跨出一步,觑得清楚,左臂向外一翻,挡住来势,右臂直奔高磊侧肋,这一出手,高磊不得不收手自保,慕次右拳挥空,左拳乘势击向高磊面门,足下却在一瞬之间,往高磊下盘一腿扫去。
高磊惊出一身冷汗,双拳架住慕次迎面一拳,却避不开一腿,站立不住硬生生滚开。
慕次顿时后悔收手不住,忙伸手去扶他,“高磊……”
一旁的刘云普“哎呀”一声,大是惋惜。
高磊借力站了起来,哈哈一笑,“不错不错!臭小子!”随即脸色一正,“说老实话吧,你实力高我一筹,但若是以死相拼,站到最后的肯定是我,知道不?”
慕次摇头,但笑不语。
“傻笑什么?你心肠太软,不愿伤人,处处手下留情,反卖了破绽给别人。我若是存心,早不知打倒你几回了。”
慕次笑道:“是是是!多谢你方才手下留情!”
“唉,不识好人心了吧。我当你是朋友,才和你说真话。”高磊故意脸一板。
慕次听得“朋友”两字,微微一叹 “好好好!我铭记于心。高大队长。”

高磊这才笑嘻嘻走至刘云普面前,手一伸,“拿来!”
刘云普拿出钱包,抽出一张百元大钞,“真晦气,怎么就输了呢?不该啊!”
慕次敏锐的问道:“你们拿我打赌?”
刘云普一脸心疼神情,“我怎么会买阿次输呢?以阿次的身手,我该买他赢才对啊。”
高磊上前照肩推了一把,笑道:“行啦!晚上的升职宴,我当你凑了份子。”
慕次奇道:“升职宴?谁升职?”
刘云普笑道:“阿次,从今天开始,不能再叫高大队长了。”
高磊已经笑得脸上挤出一朵花。
慕次总算机灵,“高组长。”
“老高!还是老高亲切。”高磊笑呵呵的。
“那袁辰星呢?”慕次问道。
“平级调动,过来接高磊的位置。”
慕次与袁辰星交锋过一次,虽未面对面,却也觉得对方老成持重,只恐日后更要小心行事。
高磊见慕次沉默,一把抱住慕次肩膀,笑道:“小子,别担心,再有人诬陷你是共齤产党,我先打断他的腿。”
慕次不由胸中一热,紧紧抱他一抱,“谁怕他呀。我是在想,晚上蕾梦娜西餐厅,我请客,恭贺你升职。”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11 22:34:00 +0800 CST  
法租界徐家汇的贝当路优雅僻静,由于这里是高级洋房住宅区,一到晚上就显得萧索冷落。蕾梦娜西餐厅开在贝当路南端。慕次请了机要秘书俞晓江、行动组组长高磊、电讯组组长焦同顺、情报组组长徐诚、后勤组组长叶开愠、侦缉处少校刘云普副官和医务处的李忠和,一来为自己接风洗尘,二来祝贺高磊升迁。
喝了点红酒后,俞晓江双颊泛红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慕次主动提出送俞晓江返家。
一干人等早已知道俞晓江已经与人订婚,只觉得慕次倒是个痴情的人,平添了几分同情。
汽车经过宁静的贝当路后,从大西路转入霞飞路,便渐趋热闹起来。

“恐怕你的预测要成真了。”俞晓江坐在副驾驶座上。
“是吗?”慕次专心的开着车。
“原来,十二月的时候,侦缉三处有六名特工殉职。”
“我们的人干的?”
“我确认过了,不是。”
“那和‘常青藤’有什么关系?”
“说来,事情很奇怪。侦缉三处查到的唯一线索就是殉职的六名特工都是在‘常青藤’裁缝店那条街被害的。”
“可有哪个凶手会在自己家门口杀人呢?”
“你知、我知,侦缉三处也知道,可没法像上面的人交待。”
“你的意思?”
“所以,侦缉三处秘密逮捕了一些嫌疑人。行动日正好是‘常青藤’秘密迎接远方的客人那一日。我怀疑‘常青藤’接到人返回裁缝店的时候,就被秘密逮捕了。”
“知道人关在哪吗?”
“九曲桥监狱。”
慕次惊讶得看了俞晓江一眼,“九曲桥监狱?我记得那里关的都是一些….”他停顿片刻,笼统的说道,“进步人士吧。”
“所以我才说事情很奇怪,既然‘常青藤’是以杀害侦缉三处特工嫌疑犯身份被捕的,为什么会被关到九曲桥监狱去?”

“那你的看法是什么?”
“这件事情有两种可能,一.侦缉处已经知道‘常青藤’的身份,所以是有目的的抓人;二.‘常青藤’根本是误抓。这第一种可能性当中还有两种可能,就是‘常青藤’已经招了,或者‘常青藤’没招。”
“那怎么办?”
“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慕次觉得俞晓江的声音过于冷静。
“如果侦缉处是误抓,那我们急于救人,只会是欲盖弥彰。假如侦缉处是有目的的抓人,如果‘常青藤’能扛得住刑讯的话,我们根本无需急于营救;如果‘常青藤’扛不住刑讯,那我们救一个叛徒,又有何用?”
“什么无为而治,不就是见死不救吗?”慕次嗤笑一声。
“残酷点说,就是这样。”俞晓江加重语气。
“如果‘常青藤’熬刑不住呢?”
“栽赃陷害。我们要想方设法让侦缉处的人相信,‘常青藤’被捕是我们施的苦肉计,‘常青藤’就是黄盖。”
“俞秘书,”慕次看了下四周,有点不满,“你能不能有点袍泽情谊。”
俞晓江抬眼透过车前镜看着杨慕次,“如果有一天,我被捕了,我希望你能放弃所谓的袍泽情谊。若讲情谊,只要有必要,我愿意替任何一位我们的同志而死。可是,这里是无声的战场,不会有人和你讲情谊。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慕次抿紧唇,不再做声。

尽管汽车缓缓滑行中,十点钟的时候,车子还是停在了俞晓江宿舍门前。慕次下车替俞晓江打开车门,两人擦身而过时,慕次轻轻说道,“就算没人和我讲情谊,我也不想做一个冷血的人。”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11 22:35:00 +0800 CST  
6.(度娘抽风,竟然把重要的男配角的戏给抽掉了。这一段是重发的。因为没有这一段后面会有点突然的感觉看起来很怪。看过的筒子就无视好了~~~~(>_<)~~~~ )

夜正黑,月亮星辰偷偷探出头打量着夜色中的上海滩。
侦缉二处处座办公室里
杜旅宁揉揉眉头,舒缓疲惫。“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线索吗?”
“很抱歉!处座!”袁辰星一个立正。袁辰星二十八岁,飞扬的眉,狭长的眼,五官的线条如刀雕般深刻,原是侦缉三处行动大队队长,一个多月前平级调动至侦缉二处,只是一直执行秘密任务,不怎么在二处露脸。
“不用感到抱歉,这些共齤产党人都被所谓的信仰所蒙蔽,个个坚定得像是拥有丰富的反审讯经验似的。就算他们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能识破。”杜旅宁安慰着年轻的部下。
原来两个多月前,杜旅宁在上海地下党安排的一颗棋子——代号为‘荷花’的间谍,向杜旅宁密报在苏州路有一位上海地下交通运输线地下党代号为‘常青藤’,将于十二月二十六日秘密迎接从根据地前往上海的中齤共高层人员。‘荷花’只知道‘常青藤’在苏州路开着一家小店铺,可具体对‘常青藤’的姓名、年龄、性别并不知情。杜旅宁一直相信‘荷花’的情报,‘荷花’很少出动,有时候一个月传递一次信息,有时候一年也没有消息,可‘荷花’每一次传出的情报都真实有用。由于苏州路位于租界共同中心处且时间短促,杜旅宁在进行排查之时发现在十二月时侦缉三处有六名特工在苏州路殉职,他索性联合三处,于十二月二十六日由三处秘密出动,逮捕了一批他认为可疑的人员,再将这批人犯关押到了九曲桥监狱。
名义上,这批人犯是杀害侦缉处特工的嫌犯,需要逐一审查。
而袁辰星便是当日行动负责人,杜旅宁更从钟博借调此人,事关机密,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在今天,杜旅宁又收到‘荷花’的情报,“‘飘风’归位,‘常青藤’确定失踪。”杜旅宁由此确信,此时,‘常青藤’就掌握在他的手中,而‘荷花’情报中的中齤共高层人员也正掌握在他的手中。这个消息,让杜旅宁有点兴奋,‘常青藤’不过是个饵,至于能钓起来多重的鱼,杜旅宁无法想象。

“现在怎么办?处座!总不能把他们全杀了。”袁辰星问道。
杜旅宁摇头笑道,“那是军人的做法,作为特工人员,活着就是金子,死了连废铜烂铁都不是。”
“处座,我倒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
“现在,比我们更着急的是上海地下党。我们不如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详细点。”
“我们不如逼着上海地下党前来救人。上次行动,我们总共逮捕了五十七人,把他们分批处决。五人为一组,每天公告杀一组人,直到上海地下党坐不住为止,我们就有机会了。”
“我不想在世人眼里,我杜旅宁是个屠夫。”杜旅宁并不是一个喜欢滥杀无辜的人。
“不是真的枪毙他们。把犯人们押到闹市区示众,就说罪名是通共,示众一天后押到刑场执行枪决。我们押送犯人的时候,转到其它监狱即可。”
杜旅宁沉吟片刻,“如果上海地下党不来救人呢?”
袁辰星笑道,“总要赌一把,不是吗?”
“派谁去好呢?”
“自然是属下我。”
“你?”
“虽然只是假枪决,但此事毁誉加身,一个不好,还会成为共齤党的靶子。既然这个建议是我提出来的,自然该由我负责。”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17 11:25:00 +0800 CST  
俞晓江的宿舍其实离杨公馆并不远,杨慕次到家时,十点过一刻,他发现大门口停了三辆小车,打开正门,听到那边传来女子嘻笑之声,“刘夫人呀,我说你的牌技怎么越打越退步呀?好好的大三元干嘛拆开来打,难不成想故意点炮儿?”这是年轻女子的声音,绵软而又甜脆。
“呵,说笑了。不是我打的差,是您打的好。”这是刘夫人的声音。
“杨夫人,今天你的手气可是不错,想什么来什么,挡也挡不住,看你上听,我这里紧着说不能打七条不能打七条,结果我没打,却让刘夫人给点了炮,看来今天的赢家肯定是你了,甄小姐,你说呢?”这个声音稍稍显得有些苍老。
“是呀。打了两圈儿,就她一个人在连庄,要我说,她今天就是财神附身。”年轻女子答道。

“哗啦哗啦’,在几个人的对话里还夹杂着洗牌时骨牌碰撞发出的声音。 富裕人家的太太小姐打麻将就是消遣打发时间,与其说是斗牌,不如说是斗嘴,张家长,李家短,王家耗子三只眼,没有什么话题不在她们的讨论中。
慕次走入客厅停下脚步,此时客厅中摆着一张八仙方桌,和雅淑、刘夫人、甄宝仪和一位有点年纪的太太四个人正围坐其旁打麻将,桌旁另有矮凳,上边摆着干鲜果品,茶水点心,阿初站在雅淑身后,只看不做声。
和雅淑原本没什么朋友,自从和刘夫人学习厨艺后,渐渐与她关系亲密起来,偶尔也会邀几位夫人在家打打小牌。
刘夫人一看见慕次便笑道:“阿次,你可看看,三位夫人、小姐上了牌瘾,非拉着我当牌架子,结果光给点炮了。您来的正好,可算是救了我的命了,请坐,请坐。”
慕次笑道:“嫂子,我可不会打牌。再说我一来,您就走这多不好。”
和雅淑指着有点年纪的太太,道:“阿次,这位是葛夫人。”
慕次忙微一躬身,“葛夫人。”
葛夫人抬眼看看他,笑道:“果然是一模一样啊,都是一表人才。”
和雅淑又指指甄宝仪,“这位是甄小姐。”
慕次冲她点点头,甄宝仪嫣然一笑,风情万种,贝齿微微一露,“杨先生,好久不见。”
又打了一盘,
“七条?呵呵,刘夫人,不好意思了,一条龙。”伸手将面前的骨牌推倒,雅淑向着刘夫人微微一笑。
“啊,我点炮了?看你刚才打八条,还以为你是和三条呢?”刘夫人微微一笑。
十六圈打完,收摊算账,和雅淑大赢,葛夫人与甄宝仪略有亏损,刘夫人大输。只是刘夫人心态平和,一直心情极佳的模样,到让旁人看着她才是大赢家似的。
阿初、慕次与和雅淑送三位女士出门上车,其它两辆车都开走了,独独刘夫人的车怎么也发动不起来。慕次亲自试了试,车怎么也打不着火,就听见启动时呲呲的声音,慕次看着天色已晚,叫陆良晨开了自己的车送刘夫人回家。
刘夫人连连推却,慕次只让她不用操心,叫刘云普第二天开车去上班即可。
刘夫人见慕次热情,也不再推辞。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17 11:26:00 +0800 CST  
三人返回屋中,阿初走到八仙桌前,看着骨牌,笑笑,“打八条,她清一色就叫牌了。”
慕次不懂骨牌,雅淑又是初学,不懂阿初说些什么。“大哥,你也懂麻将?”慕次问道。
“麻将不就是骨牌的一种嘛,打法简单,容易上手,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无论规则如何复杂,花样如何多,其基本原则却是一样。”
雅淑用手掩住嘴,打个呵欠, “你的麻将经等我明日好好领教。我先上楼去了,看看孩子们,你的行李啊还没收拾好呢,刘夫人还问我,她有个姨妈在香港,能不能托你带点东西去?”
阿初道:“还好你只有刘夫人一个朋友,若多几个,我的箱子岂不是只能放礼物了。”
雅淑笑道:“那我明天就让刘夫人把东西拿过来。”
慕次见雅淑走远,才低声问道:“她怎么来了?”慕次一看到甄宝仪,便知道她有事前来。
倪瑁升迷恋甄宝仪,这在上海滩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若不是碍着甄宝仪现在的情夫李云成是上海商会副会长,倪瑁升早已成为甄宝仪的入幕之宾。阿初虽借着甄宝仪与倪瑁升、林天养做交易,却不想自己与甄宝仪的关系被传得五花八门,所以甄宝仪每次一来,都是借口找雅淑打麻将,有心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这种时代,哪家的太太如夫人不爱打打麻将跳跳舞的?
“找雅淑打牌不行吗?”
“我不信。”
阿初也压低声音,“她说,这几日倪瑁升总去找她,说是最近生意做得不顺利,好几批都簧了,他的老板把他骂了一顿,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要给领头的人一点颜色看看,杀一儆百……”
“什么意思?”
“倪瑁升最近找了几个商会的人,好像都被拒绝了。”
“那领头的人是谁?”
阿初淡然说道:“也许,是上海商会会长吧。谁知道呢?”
“他们想对你下手?”
阿初摇摇头,“我杨慕初何德何能,这么快就能当商会会长。”
“大哥……”
“阿次!他们暂时还不想对付我。”阿初拍拍慕次的肩。“行了!很晚了!要不要我让他们给你准备点什么宵夜?”
“热咖啡吧。”
“这么晚?”
“有些事情,我要好好想想。”

慕次在浴室里泡澡,心中寻思着若日本人真不想对付阿初,甄宝仪何必亲自上门告知,只怕,有些话阿初没有明白给他讲。这样想着,慕次有些闷起来。又想着‘常青藤’落在侦缉处手里,难道自己真的见死不救?可俞晓江说得也对,九曲桥监狱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自己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混进去呢?
泡了一会儿,慕次觉得自己真有些像冬天窝在热炉旁打盹的猫儿,浑身一热乎心境暂一放松,他竟有些渴睡起来。
正眯眼懵懂,突然听到脚步声。脚步声似乎就在房间里,细微的声音让慕次睁开眼,本能的跳出浴缸,打开浴室门。桑敏正端着一壶热咖啡要放在茶几上,慕次突然打开门让她一惊。在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注视下,慕次匀称健壮的身体没有任何遮蔽。这个状况委实来得太意外,以至于慕次不知所措的傻愣了一阵。
桑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把咖啡壶往一放,慌乱的退了出去,“二,二先生……我,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慕次忙把浴巾裹在腰间,一想起桑敏方才的反应,惟恐她升起误会之心,快速的穿好衣物,冲出房间。
阿初正端了杯热水站在台阶上,看桑敏跑得没影,方才转身, “阿次,真看不出来,你竟是这等心思。你怎的也不与她多说几句?真真是不解风情!”
慕次想要说哪如你杨慕初潇洒倜傥,知情知趣的,奈何长兄如父,这等回敬的话说不出口,平白自己觉得气闷。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17 11:26:00 +0800 CST  
7.
入夜,上海滩九曲桥监狱内,寂静无声,犯人们已经熄灯入睡。长长的走道上,响起了狱卒“托托”的皮鞋声。沉重的脚步声一直走到一间特殊的号子前才停住,狱卒手中一管硕大的手电筒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向号子内已经睡下的囚犯们毫不客气地照了过去。
这是一间关押特殊犯人的号子,雪亮的光柱引起囚犯们的一阵骚动。这些囚犯们知道,监狱内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惯例,但凡行将处决某个囚犯,狱卒通常会在前一个晚上来号子里巡视,并特地打起手电,朝囚犯们的脸上一个一个扫过去,像是要验明正身,如果最后手电光长时间停留在某一个人的脸上,那就意味着这个倒霉的家伙第二天要上路了。
‘常青藤’紧紧闭着眼睛,此时她十分恼火,死就干脆死了,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有尊严。她突然感到雪亮的光柱定在了她的脸上,长久没有移开。

一大早慕次就顶着淡淡的黑眼圈钻进杨慕初的小车的副驾驶室里。
阿初笑骂道:“你上你的班,别跟着我。”
慕次撇撇嘴,“我的车不是给刘云普家了吗?”
阿初吩咐刘阿四先绕道去警备司令部。
慕次却吩咐道先开车到钱家桥,再绕道双河桥。
阿初不明所以,“阿次,你这种走法,离侦缉处远了吧。”
“离侦缉处是远了,但是离你的银行近了。”
“你想给我做保镖?”杨氏银行去年就从闸北郊区搬到静安寺路,阿初不想把银行开在日本人的地盘。
“你不老说长兄如父吗?现在非常时期,我就来尽尽孝道。”
刘阿四开着小车路经钱家桥时,阿次发现钱家桥的路口边搭了一个高台,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些人,高台顶端上扯了一个大大的横幅,“勾结共齤匪,杀害政府职员,其罪当诛!”,高台上五花大绑了五个人,都用抹布塞在口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其中一个女子,阿次一眼就注意到她,被五花大绑的女子脸上被打的浮肿和青紫还没消,脖子上露出半截鞭子印,看样子吃了不少苦,尽管她冷得瑟瑟发抖,但仍然顽强地挺直身板。阿次的手不由自主握紧成拳。

阿初只催刘阿四把车开得快点,快到银行的时候才随意似的问道:“阿次,你叫阿四开车绕来绕去的,在干什么?”
“我就想看下,有没有人跟踪你。”慕次听阿初问话,情绪舒缓了些。
“结果呢?”
“我们从杨府出来后,有一辆黑色小车一直跟我们到钱家桥,因为当时我们车速较缓,所以车开到我们前面去了。但是我们出双河桥的时候,那辆车又跟在我们后面。不过,在刚才那给路口,我们右转的时候,它掉头开远了。”
“你是说,有人跟踪我。”
慕次转过身,“这点你必须相信我,我是专业的。”
“这是法治社会,我就不信日本人敢白日行凶。”阿初安慰着慕次,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
刘阿四把车停在杨氏银行大门口。与慕次一先一后跳下车,慕次下车后,按住后门,四处张望了下,又向四周高楼看了下,右侧大楼顶楼有个灰影,他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把手放在腰间,才替阿初打开车门。
阿初下了车,还未说话,便有一辆黄包车拉着一人冲到阿初面前才停下。车上的人跳了下来,就抓着阿初的手,急切的说道:“杨先生!你得帮帮我|!”
慕次认得他,来人是《申报》的记者褚熠,杨慕初杨慕次认祖归宗后,褚熠曾经主动写过几篇揭露日本人对杨家罪行的文章登陆在《申报》上,阿初为了表示感谢,曾经请他到天香楼吃饭,过后,褚熠也请阿初吃过下午茶,他虽无权无势,却也不愿平白无故占了阿初的便宜。一来二去的,两人也有了些交情,称得上是朋友。
阿初拉住褚熠的手,示意他慢慢说。
褚熠流下眼泪,“杨先生,我母亲已经被抓走三天了……”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17 11:27:00 +0800 CST  
8.
杨慕次黑着脸走进副官办公室,一大早杨氏银行前的枪击案早已经传遍侦缉二处,小特务们见着他自然躲得远一些。
刘云普打着大大的哈欠,“阿次,你来得正好,我要冲咖啡。给你也来一杯?”
慕次见刘云普也顶着黑眼圈,“昨晚你们又去‘百乐门’啦?我可先和你说,高磊那是未婚人士,你可是已婚人士,老去那地方,小心嫂子和你急。”
“别提了,你嫂子已经和我急一晚上了。”刘云普指指自己的黑眼圈。
“也难怪,嫂子昨天好像小输了点,问你要点零花钱吧。”
刘云普张张嘴,然后指指天花板,“这事还真不好开口。”

侦缉处内到处安装着窃齤听器,慕次了然的点点头,坐在自己位置上后,随口问道:“我今天路过钱家桥的时候,看到要枪决共齤匪啊,你知道为啥不?”
刘云普长叹道:“这事吧,我还真知道。”
慕次看着他,把身子坐得端正,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去年底吧,侦缉三处不知道为什么,好几个特工都离奇死亡。侦缉三处也查不出什么来,就胡乱抓了一批人交差。今天示众的就是这批人。”
“侦缉三处的事你都知道,你耳朵还真长。”慕次不知道是恭维还是挖苦。
“小子,这叫人缘广。”刘云普恨不得一巴掌拍在慕次脑门上,“实话告诉你吧,袁辰星调来这么久一直没露面,就忙的这件事。”
“侦缉二处还有什么是你老刘不知道的?”慕次一直觉得奇怪,刘云普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靠谱的小道消息,他要想知道侦缉二处里的一点什么事,问刘云普准没错。“可这岂不是滥杀无辜?”
“轻点!他们也许是无辜的,可我们有什么办法。”刘云普一边冲咖啡,一边说道,“还有,这话你和我说说就算了,到外边可别乱讲。别被人拿了把柄,说你亲共。”
“你是担心别人说我亲共,我第一个就把你卖了吧。”慕次有点不屑的表情。
刘云普耸耸肩,“我本来就是个小人物,就想每天下班回家吃你嫂子亲手做的饭,共齤产党那一套理论主意的,我根本没兴趣,也不想知道,我没那么复杂。”

“刘云普,我就羡慕你这一点。嫂子亏在是个女的,要是个男的,那在古代就是个御厨。”
刘云普听后得意的哈哈大笑,“她是御厨,我岂不是皇上老儿。”笑完,刘云普又疲惫的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唉,日寇在外虎视眈眈,我们却将有限的兵力都投入到内战来了,不知道将来真和日本人打起来了,能不能守得住啊?”
“你还能想到打日本人?”慕次惊奇的看着刘云普,他一直认为刘云普的思维简单明了,不像他有一种沉重感。刘云普和大部分人一样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不要什么,他们只希望过安定的日子,能生儿育女,平平淡淡的生活着,普通而又平凡,却是最接近真实的愿望。
刘云普翻翻白眼,“你这话我怎么听着别扭,难道你就不想堂堂正正的和日本人干一场?”
慕次叹气,“我当然想……”他没说完,很多话都不适合在侦缉处里说,做秘密工作的,首先就要学会三缄其口。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17 11:29:00 +0800 CST  
杨氏银行前出了枪击案,韩禹第一个知道,立即通知夏跃春和汤少礼。三人相约一起去探望杨慕初。
阿初请韩齤正齐帮忙查询褚熠母亲的下落,又安排陆良晨领了几个兄弟帮忙安排后事,便早早的返回杨公馆,四人一人端了一杯茶,相对而坐,听完阿初描述褚熠之死后,皆唏嘘不已。
汤少义愤填膺:“日本人实在太张狂了,竟然敢在租界就动手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韩禹接道:“他们连东北都占了,有什么不敢无法无天的,这就是现实。”
夏跃春叹道:“近百年的被动挨打啊,日本人已经占领了东北,现在已经到了长江边,就算我们中国人对外说日本侵占中国国土是非正义的又如何?殊不知,国家形势是论势不论理的。还记得当年在英国,我们几个探讨如何救国的时候,有人说要富国强兵,有人说要实业救国,而我却坚持教育救国,我一直觉得中国的落后在于国民的愚昧。最好的方法就是用道德和知识拯救国民。现在到觉得,提议富国强兵的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文明敌不过野蛮,书生敌不过士兵,因为满副武装的士兵只会用武器和你讲道理的。”

阿初微讽道:“学生时代的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瘦如柴的。
我还记得读书的时候读到甲午海战失败后,《马关条约》一传入台湾,台湾上下群情激愤,要‘自主’抗齤日,愿‘人人战死而失台,绝不拱手而让台’。可是战事一开,包干臣和吴国华就争功不已,三貂岭逐弃而不守;台北沦陷的时候,官兵、义军却为了藩库里的24万两白银大打出手,真是让亲者痛,仇者快。要不是刘永福将军在台南坚持抗齤日,台湾的抗战就是一场笑话。(1)
你说国家形势论势不论理,其实中国和日本都经历过列强入侵,面对列强入侵,中国和日本的机会是均等的,但是日本改革成功了,成为世界大国;而中国却一败再败,成为三流国家,任人欺凌。
中国只是败在强势手中吗?你瞧如今内部分裂,内乱不止,社会无组织,政府不健全,其统治者居安不知思危,处危则更易腐败无能;民众麻木不仁,文明更是开化得慢得惊人——不到民族危机全面爆发,绝对不会停止内耗。如此民族以理论决无存在于今日世界之道,更何况天灾(2)匪祸不断,我们所剩下的也只有一片爱国心了。”

夏跃春心里一惊,他原想到杨氏银行前出了枪击案,不一定和阿初扯上关系,这种年代,大马路上死两三个人那是常事。可听阿初的语气带了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他心里隐隐觉得,事情有点严重。只是当着汤少和韩禹的面,又不能仔细的问,于是正色道,“便是所剩下的只有一片爱国心,也比死水一潭的好。此时危亡在即,我也只能学学蜀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阿初闻言,突然转了话题,“我过几天要去香港,去那边看看房子。我想把全家都安置过去,当然,包括阿次。”
汤少道:“香港不错,去年淞沪事变之后,有点本事的都搬到香港去了。”
韩禹苦笑道:“你们三个都可以去香港,我却不能,我是一个警齤察,要尽忠职守。再说,我就不相信中国真的会亡国。”
夏跃春见阿初独独盯着他看,便起身续茶,“阿初,你要带着一家去香港,我想是没什么问题的。可你也清楚阿次是侦缉处的人,他的去留可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他的一切行动要听上级的指示。你瞧韩禹只是个警齤察,还想到要尽忠职守,更何况阿次,他是一名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阿初顿了一下喝茶的动作,放下的瓷杯在实木的茶几上发出闷闷的低响,“我们下去吧,晚饭该好了。”
韩禹早瞧出阿初有些焦躁,但阿初一向是心思深沉的人,阿初若不想说,逼也逼不出来。他连忙笑道:“我早就在等阿初这句话了。”说着先拉着夏跃春往餐厅走去。
餐桌上摆着浙江菜式,一顿饭倒也吃得温馨和美。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17 11:30:00 +0800 CST  
9.
袁辰星坐在示众台对面的一家茶馆的二楼的雅间里,不断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随着夜色正浓,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茶馆的客人也走光了。
袁辰星喝了一口茶,原以为上海地下党会趁着人多的时候动手,看来他们还挺有耐性的。
他在行人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着侧面,他认出那是侦缉二处机要秘书俞晓江。俞晓江正冲着身边的男子嫣然一笑,很自然的挽着对方的胳膊。袁辰星知道那男子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是春和医院的院长,也是俞晓江的未婚夫。
袁辰星看看表,九点四十五分,对于热恋中的情人,这个时间委实太早。他的眼睛在一扫向街面,几个小乞丐正嬉闹着从街头跑向街尾,袁辰星不由得皱皱眉头。
忽然‘砰砰’两声巨响,袁辰星的手本能的伸向腰间的枪,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小乞丐们在玩拉炮,停顿片刻后又接连放了数响,又笑着闹着跑远了。他看见俞晓江双手捂住耳朵,身子紧紧贴在夏跃春怀中,他不禁笑着摇摇头,杜旅宁身边的机要秘书终究也是普通的女子,只两秒,他暗叫糟糕。
装扮成各式各样人物以及隐蔽在暗处的特工,他们正迅速互相看着,手伸进怀里握住了枪。
在哪?在哪?袁辰星的眼睛快速的打量着每一个角落,地下党究竟隐藏在哪里?他们正躲在暗处观察着示众台四周的一举一动。可恶,袁辰星忍不住啐了一声。

俞晓江依偎在夏跃春怀中一直走出钱家桥,夏跃春用恋人说情话一般的语调说道,“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俞晓江点点头,“希望袁辰星以为我们要营救犯人,正在摸他的虚实。此时天色已晚,行人渐少,他若重新布置伏击点,恐怕时间来不及,若不重新布置伏击点,又惟恐我们会给他打埋伏。”
“他会上当吗?”
“即使他不上当,看到我们不来营救,他也该知道我们识破他的计划了。”
“那他会不会真的把人给枪毙了。”
“不会!活人比死人更有价值。杜旅宁一定会继续排查‘常青藤’的。”
“希望如此。我还担心那位同志,听说他患有肺病,如果不抓紧治疗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很快恶化。”
俞晓江有点烦恼,“可惜人被关在九曲桥监狱,那里监守严密,想要武装突袭根本是不可能。只能另想办法。我需要向上级请示一下。跃春,今天要谢谢你们三组的同志,也幸亏你这么短的时间就想出找到这些孩子放拉炮,让侦缉处的人放松了警惕。”
“我手心还捏着一把汗呢,孩子们是无辜的,如果真有意外状况发生,我是百死莫赎。”
“我现在就担心他们认出了‘常青藤’,‘常青藤’的身份一旦被确认就会被送到侦缉处,侦缉处的刑讯手段实在令人发指。”俞晓江忧虑的说道。“跃春,你就送我到这吧,我先走了。”
“等等,晓江,他们也许还在看着我们。”夏跃春鼓足了勇气说道,“而且我想和你再散步一会。”
俞晓江微笑着为夏跃春理了理衣领,“跃春,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我们的同志正被关在监狱里受苦,现在可不是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感情的事,以后再说,好吗?”
夏跃春叹了口气,“好的。是我太过于小布尔乔维亚了。”
俞晓江笑道:“你没错,革齤命者也需要爱情,马克思也是有了燕妮的陪伴才写出《资本论》呢。可我每天面对的不是流血就是死亡,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不结婚。但组织上决定了,我服从安排就是。别的,我真的考虑不了这么多。”
夏跃春静静看着俞晓江,希望能看出点什么,可月光照射在俞晓江的脸上,只呈现出一片美丽。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18 17:41:00 +0800 CST  
大地苍茫,夜深人静。
杨慕次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悄悄打开窗户,双手一撑,人便翻腾出去。
今夜他宣称累了,要早些休息,十点不到便躺在床上假寐。直到他听到人声渐渐安静后,才爬了起来。他心中还是记挂着钱家桥那边,虽然俞晓江说她有办法,他心中还是放不下。
慕次刚一落地,便察觉到前方有一个黑影,他右手习惯性的向腰间摸去,掏出手齤枪,低声喝道:“谁?”
“是我!”杨慕初大概是怕惊扰到别人,也压低了声音,“要我举起双手吗?”
“大哥?”慕次收回枪,“你大晚上的站在这干嘛?吓我一跳!”
阿初说道:“你也吓我一跳,好好的,干嘛又翻墙?我还以为有贼人闯进来了。”

“贼人?不是野猫吗?”慕次尴尬得摸摸鼻子,“你站这里干嘛呀?”
“睡不着,看看星星。”
慕次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看什么星星?”
“北斗七星。”
慕次寻思着这天气看北斗七星最佳的时间已过,但还是眯起眼睛,一本正经的看着夜空。
阿初指着北极星道:“据说那颗是帝星,永远不落。”
“嗯!”慕次附和着。
阿初又指着北斗七星,“你看斗柄的第二颗星,通常人们看着只是一颗星星,其实是很近的两颗星,较光的叫‘开阳’,较暗的叫‘辅’,你看得出是两颗星吗?”
慕次沉默,在警齤察学校的时候,杜旅宁曾经指着开阳双星问他看到的是一颗星还是两颗星,借此考验他的眼力。
阿初又问了一遍,“你看出的是两颗星星吗?”
“我就看到一颗星星吧。”慕次笑笑,闪亮的‘开阳’完全遮住了‘辅’的光芒。
阿初也笑了,“既然你只看到一颗星,那我们坐在这里看一个晚上好了。”
慕次很干脆,“奉陪到底。”

“阿次,其实,我站在这里想了一个晚上,日本人为什么选在今天杀褚熠。”
“为什么?你不是说,日本人是想杀鸡儆猴么?”
“昨天我让阿四去订票,打算从水路去香港,虽然要花点时间,但我仔细考虑过,南边战事刚停,到底不太平,我还是打算走水路。我也明着告诉你,日本人找过我两次,被我拒绝后,这半个月其实并没有什么动静。”
“是不是你上次单刀赴会惹怒了他们?”
“单刀赴会?”
“我后来问陆良晨的,他说藤本义夫带了一堆人守在‘白玫瑰’门口,大哥你到了之后把人都留在门口,自己一个人进去的。大哥果然胆识过人。”
阿初摇头苦笑:“都以为关公单刀赴会是胆识过人,其实是逼不得已。就算出动所有‘金龙帮’弟子,能斗得过日本人吗?所以我只能自己进去。”
“你那时说,我们表现得越镇定,他们越摸不清我们,就不会轻举妄动。”
“没错。可是,如果他们以为我要逃了呢?”
“什么意思?”慕次不懂。
“我让阿四订的是去杭州的船票,名义上是去苏南丝绸庄查账。”
“那实际上呢?”
“实际上,我和威廉公爵商议好了,近期有一艘英国货船正好要出发去香港,我就搭个方便。”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日本人知道你去查账,可能还是不会有什么动静。只要你不离开上海,他们有的是时间和你磨。”
“是的,所以我怀疑日本人知道我要去的目的地是香港。”
“他们怕你离开,所以才威胁你。”慕次有所领悟。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阿初冷冷说道,脸上凝聚了淡淡的杀意。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慕次心头。

“对了,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阿初说着,手里攥着一把亮铮铮的手齤枪,递给慕次。
慕次带着一丝迷惑,“大哥,你这是……”
“这是英国式威伯利斯左轮手齤枪,欧美上流社会里,贤达名流常常佩戴这种枪。是威廉公爵几年前送我的,可一直没有舍得用,”
“可我,可我从来没有使过左轮手齤枪啊。”
“我想手齤枪的道理都一样,这枪仅仅是114毫米,弹夹可装七发子弹,携带方便,重点是绝对不卡壳。上子弹虽然慢了点,不过你熟悉熟悉,应该可以用得很上手。”
慕次双手握着左轮手齤枪,也不知道阿初到底攥在手中多久,枪柄上带着微微的余温。“大哥,你真有心。”
“你今日里说了,褚熠的死只是开头,所以,雅淑,爱中爱华,我来保护。你顾好你自己,听明白了吗?”阿初的脸上闪过从未有过的严肃。
“嗯。”慕次没有再说话,郑重地点头。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18 17:43:00 +0800 CST  
荣归今年三十二岁,个子不高不矮,一米七差一点点,少肉的脸颊上,撑着一副宽边眼镜,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下午五时,他从一位买了《孤独者诗集》的阔太太手中递过的法币中发现了‘空心菜’的指令。‘空心菜’通知第七小组所有成员今晚九点会和,有要事商议。

荣归不敢怠慢,等到‘华美书店’打烊的时候,他立即将所有窗帘拉好。等到十点的时候,他在书店内,按下电灯开关,一亮一灭,连续三次。
中齤共上海地下交通线第七小组成员一个接一个,悄然无声的走进‘华美书店’。
书店内,一个灯泡从横梁上垂下,闪着昏暗的光线,第七小组组长‘空心菜’环视一圈众人,看该到的都到齐了,清咳一声才开始说话,“诸位,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是因为接到上级指示。上级命令我们第七小组,务必竭尽全力,于今晚在钱家桥营救出‘常青藤’。”说完,‘空心菜’把‘常青藤’失踪并被解押在钱家桥的事简单的通告一遍。
荣归提出疑问,“上级真的要我们营救‘常青藤’?钱家桥也许就是个陷阱。”
‘空心菜’将一张纸条递给荣归,“这是今天中午我在四号信箱收到的指令。”
荣归接过纸条一看,字迹有些潦草,看得出是仓促而成,但笔锋有力,其上写着“今夜,‘常青藤’,钱家桥,相机行事。”落款是‘飘风’。荣归是第七小组的交通员,经常从‘月盛斋’老板那里接到上级安排的任务,所以认得‘飘风’的笔迹。“可这也不能说明上级要我们去营救‘常青藤’啊。更何况我们根本不认识‘常青藤’。”
|‘空心菜’说道:“本来我也是你这种想法,可如果上级不要我们营救‘常青藤’,何必发指令给我们第七小组?”
荣归想想,不再提出异议。

‘空心菜’把人分成了两组,第一组四人,每人持两支弹闸为二十发的驳壳枪,如果遇到敌人埋伏就连发扫射,由‘空心菜’带队,二组负责掩护,干掉明面上在示众台守卫的士兵,由荣归负责。

大约鸡叫头遍的时候,大地进入朦朦胧胧的拂晓,四个人影隐隐约约出现在钱家桥示众台前。忽然一道刺眼的强光亮起,那光亮比正午的阳光还要刺眼,可‘空心菜’反应很快,向后一个翻滚,同时双手举枪扣动了扳机齤,枪声向爆豆似的响起,撕破了宁静的夜空。剩下三人却没这么好运,瞬间便身中数枪,倒在地上,眼看是没有生的希望了。
荣归看见正前方和两翼钻出的枪弹,紧密的封锁住示众台前一带的开阔地。幸好袁辰星想到毕竟是在市区,虽然夜深人静,且行人已经驱散,但仍唯恐有误闯的平民,要不然一挺轻机齤枪架起,连蚊子也不要想飞出。
荣归指挥着掩护的同志发枪,‘空心菜’身手敏捷,枪法也不错,点射连发交替使用几乎百发百中,很快便退到荣归身边,“快撤!”
荣归喊道:“你先走!”

‘空心菜’清楚现在不是该争论谁撤退的时候,手一挥,发出撤离信号。掩护组的队员交替退后,荣归刚退到一个胡同口的时候,忽然前面一声枪响,脚上一麻,一个站不稳便跌倒在地上。很快侦缉处的队员就缠了上来,荣归干脆挣扎着爬到墙角边的电线杆后,就地抵抗,向围上来的人影还击。
‘空心菜’指挥着掩护组的同志退到一堵墙边,那里藏有早已安放好的自行车,几个人一人推起一辆自行车,飞快的蹬几下,很快就没影了。
荣归眼镜近视,枪放了几个弹夹,枪管热得直冒青烟,也不知道打中敌人没有,可当他看见最后一辆自行车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松了一口气,还好……落在敌人的手里,只会生不如死。他腿部的伤口中不断有鲜血流出,这时才感到头晕目眩,他看到七八个特工训练有素的呈扇形向他包围过来,小心翼翼的,看来他们想抓活的。荣归想着拼掉一个是一个,他把枪伸了出去,一扣动扳机…..
没子弹了。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18 17:44:00 +0800 CST  
10.
大清早,太阳渐渐地窜起人高,今天难得是风和日丽的晴朗天气。
荣家屋顶面东刚刚披了一层金光,前院内老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佣人们堂前屋后忙开了。
杏儿和蝉儿拎着菜篮从屋外走进小厨房,唧唧喳喳的小声说着。
红儿正把少爷与少奶奶的吃剩下的早点端进小厨房,笑道:“你们两个鬼丫头,大白天的不好好做活,到只管聊天。”
杏儿说:“好姐姐,我和蝉儿在说,这两日,门口总有些奇怪的人。前天吧,一男一女,看着像恋人,昨天是一老一少像是父子,今天却是两个中年男子。”
蝉儿红着脸啐道:“就是就是!他们就坐在对面的外屋,还抽着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红儿问道:“怎么不像好人了?”
杏儿说道:“反正不是好人。”原来杏儿与蝉儿经过那两名中年男子时,互相问起“你的老婆,醋劲大不大”之类的中年男人最爱探询的问题,并爆发出一阵阵猥琐的笑声。
红儿一见她们带着薄怒,忍不住取笑道:“当然不是好人,他们透过这高墙的看咱们荣府的女人呢。”
顿时小厨房里响起杏儿与蝉儿不依不饶的声音。
红儿回房继续伺候荣升时,到把这事当成个笑话说给荣升逗乐。荣升去年新婚后,见大太太身子也大不如前,便去了药行帮忙,说是帮忙,其实到有大半的时间赖在家里看看书,有时候去华美书店走走,在药行的时间倒是极少。听红儿说起,他突然想到前日里,几个自称侦缉处便衣上药行查账,问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问题。他当时感觉是不是大太太私底下也贩卖禁运物资,所以惹得侦缉处例行检查没有太在意,现在听了红儿的话,他只道是劫匪之流的人物,观察好荣家的情况后便要劫财。他忍不住想道,侦缉处的人不去抓这些人,到来缠着药行做什么? 想着想着,他就有些乏了,靠在躺椅上眯了过去。


这天早上,杨慕次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务,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转身推开了身后的窗户,窗外的阳光温暖灿烂,他抬碗看看表,十点差一刻。
前几日里,临近天亮时分,钱家桥发生了激烈的枪战,市民们老远就能听到枪声,可天一亮,又风平浪静了。示众台还在,每天依然有五位共齤党嫌疑人被绑缚钱家桥示众。俞晓江却要他不要操之过急,适当的时候才能出手,但身边的事情瞬息万变,有些机会稍纵即逝,慕次竟有种他正在孤军奋战的错觉。
他一转身回头,便看到刘云普顶个黑眼圈走了进来,胡子拉碴的,他忍不住笑道:“刘云普,哪里需要个车夫蹲点的,你去挺合适的。”
刘云普横他一眼,“去去去,烦着呢。”
“又怎么了?”
刘云普看看慕次,“金枝去她姨妈家住了好几天了。”
慕次明白了,这两口子矛盾闹大了,“嫂子出去散散心,你哄哄她啊。”
刘云普口气很冲,“她爱去哪就去哪,我不管了。”
“那要不然晚上陪我去上海大剧院,咱们看电影去!”
“两个大男人看什么电影。”刘云普没好声气。

慕次正想劝劝他,高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急乎乎地推门闯了进来,一看刘云普和慕次的脸色,顺手关上门,把手中的文件放在了桌子上。“你们都知道啦?”
慕次不明所以,“知道啥了?”
高磊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桌上,满脸不服气,“你们不知道啊,好事都让袁辰星给占了,凭什么啊?他才来二处几天啊?”说着弯下腰,顺手将办公桌底下的窃齤听器开关按了下去,再冲慕次眨眨眼。
慕次看见高磊的动作,明白高磊要说的话不想被人听见,会意的站在办公桌上,将吊灯隐蔽的窃齤听器电源拔了,才问道,“袁辰星咋了?”
“钱家桥那天枪战你们知道吧?”高磊说道。
“知道啊。老刘说,侦缉三处好几个特工都离奇死亡,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来,就胡乱抓了一批人交差。这几天钱家桥示众的就是这批人,示众的第一天,共齤党跑来劫人了。”
“袁辰星命真好,共齤党跑来劫人那天真让他逮到一个共齤党,还打死几个。”高磊说道。
慕次心里咯噔一下,俞晓江这几日里看着他的神色颇为奇怪,拐着弯批评他,做为上海地下党的一员,他无权做出任何未经上级许可的事,现在看来原来是有自己的同志被捕,于是小心翼翼问道:“抓到谁了?”


楼主 叶子爱猫猫  发布于 2012-09-20 21:43:00 +0800 CST  

楼主:叶子爱猫猫

字数:102064

发表时间:2012-05-14 09:0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1-29 11:03:54 +0800 CST

评论数:224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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