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沈浪X王怜花】《桃花》+番外《镜花》(完结)by映日孤烟

巫行云带着难以形容的恶意微笑道:“一定要选,不然,就杀了你。”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吓到了蓝岚。
蓝岚选了第二种。
他无法想象自己对心中的女神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他其实也可以两种都不选,就选——死。
为何不肯死?
因为怕死,怕得要死。
因为怕死,所以可以不做一个男人,即使被另一个男人欺凌也忍气吞声。
因为怕死,所以可以不做一个人,做一只宠物,默默地想象族人在私底下谈论他时鄙夷的面容。
于是蓝岚忍不住问了夏小年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怕死?”

“因为只有先不怕死,才能让怕死的人怕你。”

若是王怜花听见了这句回答,一定不能苟同。
他总以为自己天底下的人都应该和自己一样怕死,并且一股脑儿把所有不怕死的人都归为傻蛋之流。
而他正巧没有听见这句回答,同时又觉得巫行云并不傻,难免有恃无恐一点。
若他敢对我下手,自己又有几日可活?
何况今天陪着他采药的人,只剩下了鱼先生。
王怜花假装无意地问起林家母女和雁先生的去向,鱼先生含糊其辞地答道:“既是在这药庐中取药,何必要这么多人。”
这越发使他坚信,林家母女一定已经不在雷山。
只要她们离开雷山,不管是巫行云还是夏明珠,都不会容忍她们活得太久,不足为患。
为了显示自己对一切都茫然无知,他颤抖着声音问道:“断情花呢?莫非也在昨夜被焚毁了么?”
演技入木三分,绝对值得嘉奖。
鱼先生冷冷地道:“自然还在,不过在王公子医治好族长之前,恐怕是见不到的。”
医治?
王怜花在心底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
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阻止他把救命的银针刺入要命的死穴。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针尖将仇人的性命从纤细的孔洞中一点点逼出时的快感,复仇是一场美妙的饕餮。
虽然他算盘打得很好,但一踏进巫行云的房门,便被巫行云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今日不必劳烦王公子,我暂时不想治了。”
王怜花有些错愕,刻意恐吓道 “若是不持续施为,前功尽弃,兴许无力回天。”
巫行云幽幽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王公子昨夜是不是已吃了断情花,今日不过是为杀我而来。”
王怜花龘心中一凛,苦笑道:“在下今早方醒,巫兄这话说得好没来由。”
巫行云道:“王公子昨日为何昏迷?”
王怜花只得老实答道:“不忍蛊发之苦,口服麻药以避。”
巫行云道:“药从何来?”
王怜花抬起手,让他看他手上那串嫣红的珠子。
“多谢巫兄让小弟身上留了此物,不至撕心裂肺疼痛而死。”
巫行云道:“我原先看到,只觉得此物晶莹美丽,十分衬你,并未多想便你留下,不料竟是奇药。不知王公子可否将此物赠我?”
问出此话之时,门外卫士鱼贯而入,显是早有准备,如何能说不能。
王怜花淡淡一笑,取下珠串递上:“巫兄客气了。”
巫行云道:“请王公子回去休息罢。”
王怜花并不多言,转身离去。
看来巫行云经昨夜一事,已对他十分戒备。如今不戳破,不知是尚存侥幸之心,还是对他十分忌惮,不敢轻易下手。
原以为万事俱备,不料还是险局。
鱼先生和叶尤之押他回房,门口卫士比往常两倍还多。
王怜花回到房间,开始生起了闷气。
若是沈浪昨夜不弃他而去,如何有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静,怕失了先机,中了圈套。
动,又怕未到良机,打草惊蛇。
即使是诡计多端的王怜花,此时也觉得有些无计可施。
但他又实在不是会为烦恼情绪自困的人,连生闷气也难持续。
片刻之后,他决定先睡个觉,积蓄体力,到夜半子时做那件应当会十分耗神的事情。
蛊毒虽已解除,哀鸣却必不可少。
若是不然,巫行云定然确认他蛊毒已解,防备更甚,更难下手。
想到此处,按理说应该是天底下最怕死的王大公子,也就在重兵把守之中,险象环生的情势之下,放心大胆地——睡着了。

夜半快到子时时分,王怜花自动醒转。
看来,身体也还记得那夜夜揪心的历程。
一醒来,便听到了门外有说话声。
此时夜深人寂,那话声虽低,却也略可听闻。王怜花一下便从床上窜起,靠到门边,仔细倾听。
只听门口卫士道:“叶执事吩咐,有上次之事,此番更不许有人接近王公子的寝室,不知来使有何要事?”
来人低哑着嗓子道:“族长怀疑王公子蛊毒已解,特来命我查看仔细,若有疑点,即刻——”
那人并未说下去,王怜花却想象得到那人在这停顿的间隙应是做了一个切喉的手势,不由暗暗咬牙。
卫士犹豫道:“可叶执事并未提起……”
来人道:“有叶执事信物。”
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之声,片刻后,卫士道:“那便请罢。”
王怜花连忙奔回床榻躺下。只听得来人手脚极轻地推开门朝这边走来,更是紧张,面上只是装睡。
那人的步伐最终停在他床榻之前。
虽未睁眼,他却也能感觉到那人正大刺刺地看着自己,目光炙热,简直要将他脸庞上的肌肤都烤化了。
饶是他演技超群,也未能有自信,在这样的目光下来一场逼真的演出。
那人看了片刻,突然伸出了手。
王怜花感觉到了风。
他的心脏不由得紧缩了一下。
巫行云派此人来,只是试探他?还是索性要杀了他?
那只手,竟像是伸向他的喉口!
间不容发之隙,王怜花龘心意已决,也猛的伸出手来,直向那只手的脉门抓去!
如今林氏母女既已不在,来者又非巫行云本人,雷山本无人可与他匹敌,真倒不如豁了出去!

王怜花的手扑了个空。
因为那只手却并没有按照他预测的路线前进,而是极轻极轻地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手势温柔地简直叫人心碎。
然后,有蜻蜓点水雨燕双飞一般的细吻,贴在王怜花停滞在半空中的指尖上。
只听得来人低声调笑道:“王公子,怎么这样凶。”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8:58:00 +0800 CST  
(五十九)
四周是一片黑沉沉的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沈浪的脸沉浸在夜晚的暗影中,总也看不清晰,只觉似幻似真。
王怜花突然有些懵懂般的困惑。
他呆呆地看着贴在自己手边的那个人的脸庞,感觉到那个人嘴唇微温的热度,不由自主地想要叫他的名字。
叫很多很多遍。
沈浪,沈浪……
昨夜之前的许多个夜晚,孤身一人在这床榻上翻滚,痛楚撕心裂肺,呼声几不成言,只得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诅咒这个名字,聊以解恨。
恨。
恨你不能在我痛苦的每一时刻,都陪我一起。
恨之欲其死。
直至昨夜此时,终于可以将这名字完整地呼喊出声,却又只敢叫一声。
只那么一声,便是温柔蚀骨肝肠寸断,吓得自己差点惊跳起来,如何敢叫第二声。
莫不是他人不在身旁,声音无所归结,只得无根漂浮,才氤氲出那般让人心慌意乱的气氛来。
王怜花深吸了一口气。
试探一般地叫了一声。
“沈浪。”
唯恐泄露天机一般压抑的情感,使这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难以启齿的艰涩。
“嗯。”
奇怪,沈浪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异样的沙哑低沉,与平时不同。
落在他脸颊上的那只手的触感,竟也有些许陌生。
王怜花有些莫名的惶恐,直伸手去扳过他的脸颊,硬对着月影明朗些的方向,瞪大了眼睛看。
这哪里是沈浪的脸!
“你不是沈浪!”
一下了结论,手底下便毫不懈怠,当机立断地朝他颈项切下!
那人竟然全无防备,等得他出手了方才想起躲避,一掌虽未切中喉关,却斜击在肩膀之上,使得那人甚为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王怜花自然不会客气,只是还来不及出第二招,便被那人迅速抱了个满怀。
他还在盘算这是什么古怪招式想着挣脱,那人却埋首在他耳际,轻轻叹息了一声。
气息明明这样轻,却烫得他耳根发痒。
身体发肤都有灵性,竟然比双眼更快更准确地辨认出了这怀抱,这气息。
“傻孩子,不记得自己用过的脸也就罢了,还想谋杀亲夫。”
除了沈浪,总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和王怜花王大公子说这样的话了罢。
沈浪伸手除去脸上面具,再将手上人皮手套脱下,小心放在一旁。
“陶石的形貌已不能用,于是我便借了你所用过的罗亭的模样,充作夏家报信的下人又上山来。”沈浪在黑暗中轻吻了一下王怜花的脸颊,“不料王公子居然没认出自己做的易容面具来,这到底是因为王公子技艺太高,还是天色太黑?”
王怜花徒劳无功地缩了缩,嘟哝道:“我不过是不太相信……”
不过是不太相信,你会突然出现。
思念了太多遍,以至于成真的时候会自以为身处幻境。
沈浪突如其来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还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就这么被堵回了口中,又被沈浪用唇舌翻搅到碎不成言。
言语不仅可以听,还可以吃。
吞吃入喉,腹中了然。
再说话便是多余。
何况沈浪的吻极温柔,又饱含热情,气息绵绵,勾人沉醉。
王怜花不自觉地想去勾住沈浪脖颈,却被腕上的细链所牵扯而不得舒展,只得伸手去抓他胸前衣襟。情生意动之下如何看得仔细,一抓便抓在方才他击中的肩下,沈浪却似无所觉,只是将他抱得更紧,吻得更深。
若换了他人也就罢了,偏生王怜花是个绝不肯罢休的性子。
不小心抓地一下也就罢了,还要刻意抓第二下。
第二下沈浪并不躲避,他就要抓第三下。
沈浪终于忍耐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道:“王公子这是为何?”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道:“我总觉得你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却怎么也想不出不同在何处。”
沈浪听了这话,凑在王怜花耳边低声笑道道:“有一个极好的办法能证明真假,你要不要试一试?”
嘴问着要不要,手却并不准备等他的回答。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01:00 +0800 CST  
这是怎么回事?
王怜花疑惑地略略撑起肩膀,往沈浪的目光所及处看去。只见衬裤被褪到半途,露出了双腿之上那一片斑斑驳驳的青紫痕迹,触目惊心。
王怜花含糊其辞:“什么怎么回事?”
好了伤疤忘了疼,大约是说王怜花这种人。此事折了王大公子的威风,倒也不是他故意讳言,不过是刻意忘记不想再提罢了。
沈浪却非问个清楚明白,口气咄咄逼人:“你最好将这事情,原原本本地与我说一遍。”
王怜花顿觉他万分讨人嫌,只哼了一声道:“本公子晦气,被揍了一顿呗,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你偏生要问,莫非是瞎了不成?”
沈浪冷冷地道:“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揍人只揍大腿。”
王怜花气恼道:“谁说只揍大腿?老子从头被揍到脚,无非身上没有留印子罢了!”
沈浪不动声色,道:“一样是打,为何只留在这处?”
王怜花道:“你真是猪脑袋,工具不一样,自然痕迹也不一样。”
沈浪道:“哦?那别处是用什么工具?”
王怜花脱口而出:“是……”
说了一个字,终于发现不对,不禁吞了吞口水,看向沈浪。
沈浪的眼光幽暗闪动,有如荒地里的野火,面上的神情也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打之前,恐怕是要先绑起来才是。莫不就像现在这般?”
王怜花又忍不住道:“不……”
沈浪追问道:“那是如何?”
王怜花咬牙:“没怎么样!”
沈浪道:“那就姑且相信便是这样。不过你腿脚很不老实。若是我要揍你,肯定是要把腿也绑起来。”
他这样说,便将他衬裤脱至足腕处,与锁链捆在一处,也打了个严严实实的结子。
室内光线极暗,白皙的身体却在这片黑暗中静静地浮现出来。
王怜花的肩背舒展,因手臂的被迫伸长显得愈发利落好看。双腿修长而线条漂亮,膝盖美妙地微屈着。浅淡的月光洒在他细白的肌肤上,泛着宁静清冷的微光。
沈浪觉得他看上去像一条白色的鱼。
他自小浪迹天下,有一次曾经到达东海之滨。
那日清晨,天色已亮,却还没有太阳。沈浪一个人撑了一条小舟,在近海慢悠悠地划。
突然,他看到水中似有银光闪过,少年心性一起,连忙弃了舟浆,伏在船边看。
东海的水清澈透亮,冷冽明净。
水里有一条雪白细长的鱼。
鱼鳍和鱼尾几近透明,细鳞带着微银的光芒。
沈浪忍不住伸手去捉那条鱼。
他的手可能比任何一个老渔夫的手都快。
他明明已经碰触到了鱼身,想要小心地将他捞出水面。不料那鱼却比他想象中更加柔软滑腻,也因他不敢下手太重,鱼一甩身一摆尾便轻松游走,只留下一片空虚的水花。
他十分纠结不舍,便去问海边的老渔夫。
“那是什么鱼?”
渔夫有些怜惜地看着这个认真的少年,告诉他:自己在海边打了三十年的鱼,别说没看过,也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鱼。最后,他开始怀疑沈浪所见的是幻觉。
怎么会是幻觉呢,他的手都记得他抓住那条鱼的触感。
和王怜花微凉的肌肤一般,轻软柔滑。
沈浪的目光,沿着他伸展的侧身线条慢慢下移,到柔软的腰身的谷底,略略往上攀爬至紧俏的臀部,再跌落至紧闭的双腿之间的缝隙,十分仔细地在那片鞭打的斑驳痕迹上流连,不肯放过任何的细枝末节。王怜花身体肌肤洁白光滑,几无瑕疵,视线缓慢地到达这里时,骤然紧缩般的冲击感更是无以形容。
那是一条,谁都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的,美丽的鱼。
美丽却乖僻,总是不怎么肯听话,若不一把将他束缚住,便有逃走的危险。
不知道那条鱼,有没有被别的人遇见?有没有不幸被比他下手狠辣的人捉住,养在刻着庸俗雕花的水晶鱼缸里赏玩?
想到这里,心都要痛得几乎碎掉。
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想要伸手紧紧地捉住那条鱼。
便是开膛破肚,下锅煎炸,连皮带骨,吞吃入腹,也好过那般!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05:00 +0800 CST  
(六十一)
夏明珠一个人坐在庭院的摇椅上,看着月亮。
她穿着素色的单衣,神情略略疲倦,还带一点忧伤。
无论何时看上去,她都像一个体贴的妻子,温柔的母亲,细心的姐姐。就算不够美丽,也十分动人心弦。
其实她什么也不是。
其实我什么也不是。
巫行云实在过于强大,若非有蓝岚,若非有这许多曲折离奇的巧合,自己本身连与他对峙的机会也无,如今失败也是理所应当。
她感到一阵希望黯淡之后的平和宁静。
唯一牵挂的,也只剩小年的伤势。
只要他好好活着,我便不算太过失败。
那么,便这样罢。
夏明珠这样想着,便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眼前突然黑影一闪。
她差点叫出声来,但在一眼看清来人后,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美丽的恶魔,对着她露出诱惑的微笑。
“夏姑娘,我知道照心镜的秘密。”
暗夜的灰烬里,“腾”地一声,闪出了极耀眼的火光。

夏明珠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若非如此,便要被胸中激荡的情绪撞击在地。
她轻轻地道:“今时今日,二位难道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满含着渴求与自嘲的情绪,她只能尽量将这话说得不轻慢。
沈浪道:“夏姑娘既见王公子与我一起,自当明白我二人已露了行藏。我等来找夏姑娘,是希望夏姑娘能指点在下躲藏之处。”
夏明珠轻笑道:“如今王公子蛊毒已解,林家母女又已不在雷山,二位还有何人可挡,只管下山便是,何须躲藏。”
沈浪苦笑道:“出得了雷山,未必出得了西江。”
夏明珠神色猛然一凛,定定看向沈浪。
沈浪道:“巫行云既知我等已经行动,且未离开西江,自会在西江设伏,若是我二人露了行藏,毕竟寡不敌众。”
夏明珠再不废话,道:“我的确知道二位此时最该躲藏在哪里。不过王公子何以证明你所说的照心镜的秘密是真的?”
王怜花冷冷地道:“无法证明,正如你也无法证明你所说的那个地方真的安全。”
夏明珠噎了一下,涨红了脸。
“既然如此,如何成事?”
王怜花道:“这本是你情我愿,绝不勉强。”
夏明珠低头沉吟片刻,终于下了决心似的,道:“好。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王怜花嗤笑道:“夏姑娘办事,真是从不吃亏。”
夏明珠也不理他,只看向沈浪道:“只要沈相公答应我,若你在离开雷山之前,见到小年有性命之虞,务必尽力救他。”
她这般一提,又勾起了王怜花昨夜与沈浪因夏小年之事而争执并且不欢而散的记忆,心中十分恼恨,只绷着脸道:“他若不答应,便不是沈浪了。”
沈浪点头道:“在下答应。”
夏明珠道:“如此我就放心了。这便告诉二位——今夜雷山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迷踪林。只不过能不能因此躲过一劫,仍靠得二位的本事。”
沈浪道:“迷踪林在何处?夏姑娘何以认为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夏明珠道:“那迷踪林就在山门附近,据说以奇门八卦为规矩布林木之阵,只有族长与蛊童才知如何出入。旁人若以为那只是个普通树林,不小心闯了进去,恐怕一辈子都出不来,因此在明日选嗣大会之前,都无人靠近。二位若入了那里,是福是祸,我倒也真不敢说,只是除此之外别无去处。”
王怜花道:“迷踪林与明日选嗣大会又有何干系?”
夏明珠道:“迷踪林便是选嗣大会的场所。选嗣之事,有如你们汉人之科考,总有人想方设法地作弊。迷踪林既无人敢入,自然也能防的一点心机,使得选嗣之秘密,除族长与蛊童之外,无人可知。所以我也甚是不解,王公子如何轻易便知了照心镜之玄机?”
王怜花笑道:“若非族长告诉我,我如何知道。照心镜于巫蛊一族是绝大的秘密,于我这毫无关碍的外人却不然——何况,在他以为我必败无疑的情形之下一时得意说出,也不是什么难解之事。”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13:00 +0800 CST  
夏明珠蹙眉,自言自语道:“他如何好将这般事与人乱说。”
她话虽这样说,心底里却信了一大半。
巫行云为人行事,任性浪荡,别人绝不可能做出来的事,换了他便有三分可能。
她也不再犹疑,细细将迷踪林所在之处,前往路径与他二人说了一番,又叮嘱道:“二位藏身于那处,若是能够出来,且也等族长离去多时之后再动身。只因立嗣之事是非极多,各家长老高手虽进不得,却会将迷踪林团团围住,待族长与选嗣孩童出来方会散去。”
王怜花立刻道:“既然各家长老高手那时皆会上山来候消息,那时直出雷山,闯出西江岂非是最好的时机?”
夏明珠道:“若二位候得正好,自然如此。我已无其他事可告诫二位,还请王公子将照心镜之秘密说于我听。”
王怜花轻笑道:“这秘密若是说出来,你便能理解巫行云为何如此随随便便将此事告知于我——简单地能让你哭出来。”
夏明珠果然在听见他的答案的同时,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王怜花道:“这秘密就是——若在照心镜里看见的自己与本相无异,便有做族长的资质。”
他说这话的时候,沈浪不仅脸色没有变,也许连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
王怜花在心底暗笑,继续道:“巫行云与我说道,照心镜照心,看见自我本相的人,是心地澄明,不易被眼前诱惑所迷。权利金钱也好,秘密蛊术也好,都不过是控制人的一种手段而非什么了不得的事物,身为首领若是看不透这个,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他记性极佳,将巫行云原话记得八九不离十,紧要之处自己编排了一番,说起来愈发令人信服。
夏明珠颔首道:“多谢王公子见告。那末便请二位赶紧离开。搜查的卫士,说不定即刻便要到我这里来。”
两人也不多说,只略一抱拳,便飞身而上,往屋檐上去。不料这一下竟出了点小岔子,只因叶尤之的外袍过于宽大,王怜花穿得拖地,又加手腕脚腕之上皆有镣铐,各挂半截锁链,行动十分不便利。这一使力之下,左足之上锁链一不小心勾到瓦檐,片瓦掉落,声音极响。沈浪见此,一伸手便将他抱起,头也不回地踏檐而去。
远远地,还听到那院落里有人问道:“夏小姐,方才何事响动?”
夏明珠答了什么,便不甚仔细了。
王怜花在沈浪怀中,犹自咯咯笑道:“我今日才知道,沈大侠骗起人来,比我还像话多了。”
沈浪淡淡地道:“我并没有说什么。”
王怜花道:“你明知那照心镜的秘密是假的。若是照见自己本相便能当族长,你那时照见自己本相,我本该说与你听才是。”
沈浪温和地辩解道:“可你并没有与我说过照心镜的谜底,我便是怀疑,也不知从何说起。”
王怜花叹一口气,道:“你有时候特别识相起来,真让我不习惯。”
沈浪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王怜花却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又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与你说这个?”
沈浪道:“为何?”
王怜花伸手勾了他脖子,道:“这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你这样的人?那些莫名其妙的小孩子,怎能看见与你一样的东西?”
这话说得,居然有些赌气的意味。
他话说得仿佛无心,沈浪却听得心中翻腾,一时竟有胸中千言万语,无一句可以应对之感。只略略低头凑了凑他的脸颊,只觉肌肤柔软,可亲可爱,恨不得即时将这人揉化在自己怀中。
万籁俱寂,踏月无声。既有此刻,应是良宵。
只恨这世上纷繁芜杂事多,不能静享美妙。
只恨时机太促,路程太短,轻功太好。
只恨行途总有终点,转眼又到。
只恨怀中这人号称风月里手,偏偏这般不识时务,半点依恋不舍之意也无,急不可耐地便想从他怀里往外跳。
无奈将他抱得更紧,道:“你手脚镣铐声大,自己行动,怕有声响惊了守卫。”
王怜花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也不再挣扎,只道:“不如先找个月光明亮的隐蔽所在,待我卸了它。这般抱来抱去,既不像话,也很不方便。”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13:00 +0800 CST  
沈浪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动声色,只道:“好。”
按夏明珠所指,前往迷踪林之路径便在山门附近。两人远远一看,快近山门处果有一条小径,残破寂寥,无甚出奇之处,也并无兵士守卫。只是若要前往,非得取径山门大道,山门大道气象广阔华丽,靠近并无遮蔽之所,想要不引门口守兵注意而往那小径去,着实是个难事。
沈浪只得先寻了路畔较隐蔽处,闪身而入。此处杂草丛生,乱石林立,后倚山林,在这夜半黑暗之时,如不仔细搜查只是沿路而过,倒也难以发觉。王怜花从他怀中跳下,伏身在山岩后往四处打量了半天,突然道:“不对。”
沈浪道:“哪里不对?”
王怜花道:“你既现身,我既脱困,自是要出雷山去。巫行云在雷山宫室大行搜捕,为何这紧要的山门之处,反倒如往常一般风平浪静?”
沈浪道:“恐怕巫行云果真打算将我二人引出雷山去,借用西江各家力量围捕我等。”
王怜花思索片刻,道:“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将这门口守卫杀个干净,只作已离开,教他放松戒备。若不如此,岂不辜负了他刻意安排的一番美意。”
沈浪点头道:“好。”
王怜花眯了眼看他那凝重神情,十分戏谑地笑道:“只是如此大开杀戒,怕是有悖沈大侠一贯的仁义之德。”
他心知沈浪必不会那般迂腐,却也料定沈浪不会应和,说这话不过故意占些口头便宜罢了,不料沈浪却认真沉吟了片刻,道:“只是若要杀人,必得瞬息之间便将此事了了。过分缠斗怕是难免留下形迹,还是要等好时机再行出手。”
他说这话的语气,像他平常的大多数时候一样,镇定淡然。
就像吃一碗面让店家放多少牛肉。
就像温一壶酒让下人热到几成火候。
就像吻一个人,知晓要挑逗到何时开始动作才够情生意动。
王怜花从未想到,如何“杀人”这样的命题,从沈浪的口中说出,竟也能如此自然。
如此温柔。
如此惊悚。
沈浪见他半晌不说话,又问道:“王公子以为如何?”
王怜花这才回过神来,在心中暗骂自己大惊小怪。
这样的话自己也常说,沈浪偶尔说一说又有什么大不了。
于是回道:“却不知沈大侠以为何时才是好时机?”
沈浪道:“山门守卫寅时更替,不如便在那时混入更替队伍之中,趁其不备,一举杀之。”
王怜花强忍住心底不安之感,空叹一声道:“寅时还有许久。”
沈浪轻声道:“你正好趁这空暇,将镣铐解了。”
他这一提醒,王怜花这才想起方才好生牵挂的事来。只是自己身上穿的袍子都是叶尤之的,底下光光的什么也无,哪有器具可用。巫行云生怕他弄鬼,连发簪也收了去,只留得一条绑发丝带勉强应付仪容。王怜花只得伸手去拔沈浪头上束发小簪,道:“巫行云这鸟贼将我身上的东西全都收了去,只好借你簪子一用。”
他一边说话,一边对着月光细细观看那手铐样式,哪里看到沈浪的脸色已在他说这话的片刻之间,已经变了三变,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不过是深深地看着他而已。
王怜花右手执簪,将那簪尖刺入左手镣铐某处细小缝隙之中,拨弄转动了一番,那镣铐便“咔”地一声脱开,由他手腕上坠下。另一边也如法炮制,转眼便脱去束缚。事毕,十分得意地道:“这般机关,也想困得住本公子。”
沈浪弯腰将那镣铐拾起,细心收好。
王怜花十分不解,问道:“你收着这东西作甚?”
沈浪淡淡地道:“杀完人后,将这东西弃在下山路边,岂不更为逼真。”
这时,王怜花已十分确信,自己再不想从沈浪口中听到“杀人”两个字。
但这样的请求,他又实在说不出口。
那本不该是沈浪沈大侠说的话。
这也本不该是王怜花王公子说的话。
他默默坐下,开始解脚镣。
衣袍在足腕处投下暗影,看得便不甚分明。王怜花只得将袍子撩开,裸出一双白皙长腿,低头细细拨弄。脚镣偏又比手铐沉重些,技巧力道一时拿捏不得,比手铐还多费了些功夫。王怜花好不容易将它解开,丢在一旁,头也不抬地问沈浪:“这你可还要?”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13:00 +0800 CST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问出这句毫无意义的话,期待的是什么样的回答。
沈浪没有回答。
也没有任何行动。
王怜花觉得有些疑惑。
猛一抬眼,只见沈浪略蹲在他身侧,脸孔离他极近,只见一双极黑的眼睛,幽暗如深谷。
那眼光有魔龘力一般,似要将他吞噬。
沈浪一下又将他抱了个满怀,压倒在地。
王怜花不禁有些怒意,道:“你这是作甚?“
沈浪凑在他耳边道:“你把两条光光的腿露在我眼前好半天,我都没有问你作甚。”
王怜花顿时气急败坏,将方才满心的奇异情绪抛诸脑外,压低了声音骂道:“你这人好歹分得轻重缓急。”
沈浪轻舐他耳垂,声音含混地道:“我等你卸那东西等了许久,哪里分不清轻重缓急?”他这样说着,右手伸进他外袍之中。外袍之下除了他的身子之外一无所有,沈浪的手自是一路横行无忌,轻轻巧巧地便抓住了他那事物,还故意“咦”了一声,轻笑道:“那它可分不分得清轻重缓急?”
王怜花咬牙暗恨,却无言以答。那东西一贯的不经撩弄,所谓男儿气节风范,一到了那里,全部不值一提,却又不能和它说理,真是气煞人也。
沈浪见王怜花不再挣扎,也怕弄痛了他,便也略略放松了手下力道。王怜花却是个不甘心的,突然便手足并用地使力要将他推开,所幸沈浪心中早有警觉,见他突然动作,立刻收紧臂弯,只借着这力抱着他在地上又滚了两滚,依旧牢牢将他压在身下。
王怜花一计不成,不怒反笑,小声软语道:“你自己皮糙肉厚不觉得,这地上都是石子沙砾,扎得本公子痛得要命。”
沈浪理所当然地道:“我怕你在上面不习惯。”
王怜花哼道:“谁说我不习惯?”
沈浪听了这话,低低一笑,道:“原来王公子打算在此试一试骑-乘之术,你相公我自然没有不从命的道理。”
王怜花发急道:“你是谁相公,谁、谁说要骑……骑乘?”他说到最后本有些害羞,一想如何能在气势上输人,只得硬着头皮说完。
沈浪简明扼要地回答:“你。”
王怜花更急:“我才没有。”
沈浪好整以暇地道:“既然没有,你便乖乖把腿张开,尽一尽你做娘子的本分。”
王怜花虽已在心里骂了十八遍,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忍气吞声道:“那我还是在上面比较好。”
沈浪道:“真要在上面?”
王怜花满心只想从他怀中逃开,连忙点头。只是他这一动作,后脑还真磕到了地上石块,不由得轻轻呼了一声痛。
沈浪见他这焦急模样,差点笑出声来,一边伸手帮他轻揉,一边揽了他腰身翻转过来。
王怜花趴在他身上,只觉胸膛宽广,气息温煦,柔软适度,一时愣住,再要挣扎,竟然还是无法起身,沈浪手臂紧得和铁箍似的。只得又道:“你还是将我压在这里,我如何能动?”
沈浪道:“你且说来听听,要怎么动?”
王怜花依旧不甘示弱,道:“既然我在上面,便是我动,你管我怎么动。”
沈浪心满意足地叹气道:“你真积极。”说着便将手臂松开。
王怜花立刻从他身上跳起,紧紧贴在身后山岩上,十分戒备地看着他。
沈浪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笑:“你这模样,好像怕被人强-奸似的。”
王怜花辩解道:“方才我听到旁边有响动,连忙起来查看罢了。你警觉性这样低,如何做得好埋伏?”
沈浪将双臂抱在胸前,道:“你不转身看外面,光看着我,也能做得好埋伏?”
王怜花只得转身,从山岩后探出半个出头来,假装十分认真地打量周围。幸好天公作美,不知何处有飞鸟走兽等从对面树丛中经过,带起一些轻微声响,王怜花连忙道:“对面树丛中也许有人,你小心些!”
沈浪不以为然道:“那大多是野猫发-春罢。”
王怜花抢白道:“明明是夏天,怎么叫发-春?”
沈浪凑过身子来,道:“那倒是真要小心了。”
王怜花连忙点头,故作凝重状:“攸关性命之事,自然一点都不能轻慢。”
沈浪悄无声息地又将自己身子罩在他背后,轻声道:“不过我觉得,野猫在夏天,也不是不能发-春的。”
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又覆了上去,使他半点不能挣扎。
王怜花强作镇定,苦苦劝解道:“更替的守卫也许便要来了。”
沈浪笑嘻嘻地在他身后道:“寅时还有许久——这可是你方才自己说的。”

他的话声前半刻还这样轻佻,后半刻突然就变得又坚定、又冷酷。
“就算全雷山的人都站在你对面的树丛里看着,我现在也非强-奸你不可。”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13:00 +0800 CST  
62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18:00 +0800 CST  
王怜花重又闭起了眼睛。
可一等他阖上眼帘,又感觉到沈浪似乎又回到身旁。
王怜花不甘心,只得又睁开眼睛。
然后,吓了很大一跳。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张人的脸。
但那张脸,并不是沈浪的。

平静地令人无法想象的,死人的脸。
似是完全没有预料到骤然降临的死亡,就死掉了。
肌肤裸-露之处并无其他伤痕,只是喉间一点青紫。
人就算被点了哑穴,也可以在那一瞬间发出哽咽之声。
直接掐住喉管迫他瞬间窒息,也许是最安静无声的一种杀人手段。
而且,又快又猝不及防。
需要的不过是下手的那只手,可以准到极致。
王怜花觉得,沈浪连杀人的手段也很像他这个人。
又利落,又温柔。
杀人这件事,与做龘-爱相反。
越快越温柔,越慢越残酷。
这尸体被剥去了外衣,旁边却丢着沈浪方才穿着的那件外衣。
王怜花慢腾腾地站起身来,将身上那件沾满了体-液的衣袍脱去,顺便拭了拭身子,然后把那尸体的衣裳剥下,十分嫌恶地抖了抖,穿在身上,再罩上沈浪方才脱下的外袍,如此这般便收拾得整整齐齐。
看起来,王大公子很没有一个刚被强-奸的人的自觉。
他甚至还在穿衣服的间隙里想到了一件难以言表的事。
原本以为沈浪脱他的衣服时的手脚已经够快,没想到沈浪在脱别人衣服的时候还可以更快。
想到这里,王怜花便从岩壁后探出半个头来,去看沈浪的背影。
队伍最后的那个人,一目了然。
王怜花在心底暗想,其实这事应该我去,因为沈浪不会易容,也不擅长模仿他人形态。
不被认出来才怪。

沈浪被人认出来,还是过了好一会儿。
城门守卫的更替完毕之后,沈浪随着队伍站到门口一侧。
他对面的那个护卫觉得他有点面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但沈浪面色如常,并不掩饰,微笑回望。
这夜晚这样黑,谁能看得多清晰。
见他这般镇定,那人自己倒有些疑惑心虚起来,时而朝他看看,时而转头看向别处,始终没有说出声来。
倒是守卫队长注意到那人的神情举动有些莫名,不自觉的沿着那人的眼光朝沈浪看来。
看到沈浪的脸之后,他还没有呵斥出声,沈浪的剑就已经切断了他的喉管。
裂开的喉管之中涌入空气,自然发不出声。
于是就这样,死掉了。
这一剑来得太快、太恐怖,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和被切断了喉管的那个人一样,发不出声来。
沈浪低声道:“在下并不想为难各位,请各位不要发声。”
发出牙齿打架的格格声,算不算发声?
沈浪又道:“列位请转过身去,背对着在下,定保无虞。”
守卫们面面相觑,竟然真的个个转过身去。
绝对的力量之下,反抗显得无稽且愚蠢。
不过总会有人不信邪。
列队之中,有人在转身的一瞬间突然拔出腰间长刀,朝沈浪劈来!
他眼睁睁地就看着沈浪不设防地站在那里,手里的剑明明已经垂落在身侧。
他眼睁睁地就看着那把剑上有一滴血从剑身慢慢地滑到剑尖才滴落,自己手里的刀已如奔雷劈向沈浪的胸口。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刀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有一把剑抵住了他的喉口。
只听得沈浪低声补充道:“我只杀第一个出手的人。”
那人不敢置信地、缓缓地低下头去,却只看见一缕长长的血丝,从自己的喉口细细地流淌到前胸的衣襟边沿。
不过染红了一点点。
那并不是足以致死的血量吧?
应该不会死吧?
他心中一宽,紧跟着也想转过身去,脚一软便栽倒在地。
在死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风声。
风吹进喉咙,好凉。
看来,流出多少血和会不会死,那真的是两回事。
做完这件事之后,之后的事进行地就分外容易。
沈浪把他们的睡穴一个个点上,守卫们全都像绵羊一样乖。
就连躺下来的样子,也和尸体没什么差别。
最后,沈浪从怀中掏出一把东西,往远处山径上丢去。
是方才王怜花从身上取下的手链与脚铐。
很轻的“叮啷”一声后,瞬间安静无声。
沈浪轻轻吐了一口气,打算回到王怜花所在的那个地方。
一路上,沈浪分外想念王怜花的呼吸。
在转过岩壁的一瞬间,沈浪却差点恐惧地跌倒在地。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张人的脸。
但那张脸,并不是王怜花的。

甚至不是方才死在他手下,队伍最后的那个人。
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那人盘腿坐着,目光诡异恶毒地盯着他。
然后沈浪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你刚才吓了我一跳,所以我也要吓你一跳。”
王怜花从那个陌生人背后的暗影中钻出身来,笑嘻嘻的表情非常欠揍。
他已经穿戴地整整齐齐,看上去十分精神抖擞,只剩一头乌发还来不及束起。
走出来的时候,王怜花随手一推,盘腿而坐的那人立刻往前栽倒,倒下时脖颈先像面条一样地耷拉下来,显然是瞬间被人截断了颈骨。
“若不是我发现了这个探子躲在不远处窥探,沈大侠恐怕要前功尽弃。”
他十分得意地说完这句话,却发现沈浪表情极古怪地盯着他。
朝着他伸出两只手来。
在那一瞬间,王怜花甚至有一种错觉。
以为沈浪被他刚才的行径气疯了,想要将他掐死算数。
他不禁吞了吞口水,缩了缩脖子。
当然这只是王怜花的错觉。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不靠谱的错觉。
沈浪只是伸手捉住他散乱的发丝,挽起,用发带打了一个清爽漂亮的束结。
王怜花没看到他从哪里拿出那条发带,有点想问他是不是一直把那条发带握在手里。
想了想,但没有问。
然后沈浪就把他抱了起来。
王怜花认为方才睡了一觉之后,气力已经恢复了一些,完全可以自己走路。
想了想,但也没有反抗。
因为沈浪十分恶毒地威胁他说:“你若是想就地再被强-奸一遍,只管挣扎。”

王怜花王大公子,从来都好汉不吃眼前亏。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20:00 +0800 CST  
(六十四)
有的时候,不肯吃亏难免要丢点面子。
沈浪的怀抱也不能说不舒服,不过王大公子总觉得自己这种造型有失气概。
没人看见也就罢了,偏偏还被人看见了,很是面上无光。
王怜花以尽量自然的姿势从沈浪怀里跳下,保持潇洒落地,然后先发制人。
“蓝岚。”
蓝岚露齿一笑。
“王公子难得叫我的名字。”
蓝岚穿得鲜亮华丽,戴着那个闪闪发亮的碧玉孔雀长坠子,又是一副雌雄难辨的模样。
王怜花见了,不由笑道:“你又打扮地跟戏台上的名角儿似的,莫不是打算来演一场一枝梨花春带雨,求巫行云原谅你不成?”
蓝岚笑嘻嘻地承认:“原来是有这个想法。”
王怜花道:“原来?”
蓝岚道:“王公子有所不知,自沈相公上了雷山不久,族长便遣使通知各家,在明日选嗣大会之前,各家皆得出人力,若有人意图闯出西江寨,务必截杀。现下西江寨里,风声鹤唳,各家高手虎视眈眈,都想在选嗣大会之前立一立功,二位武功再高,恐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届时我也是在劫难逃。思来想去,不如回早些回雷山来认罪,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王怜花笑道:“小蓝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不过你既说原来作此打算,莫非如今改了主意不成?”
蓝岚道:“虽说我有那般想法,却也总觉得忐忑,在雷山门前徘徊良久,始终下不得这个决心。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东西被丢到我脚边,我捡起来一看,于是就改变了主意。”
沈浪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王怜花方才解下的手链脚铐。
想是蓝岚早已潜伏在山门附近窥探,若他二人往山下来自投罗网,他便上雷山来寻一条后路。不料眼见了沈浪所为,自然知道他有所计划,方才现身相询。
他也不问其他,只道:“蓝公子,你方才说巫族长命各家在选嗣大会之前围捕我等,为何是‘之前’?他便不怕我二人潜伏在哪处,在选嗣大会之时或之后潜出西江寨去?”
蓝岚赞道:“沈相公好心细。选嗣大会之时,各家必带高手精锐上得雷山,将迷踪林团团围住,严防他家做得手脚。族长便是令他们驻守西江,不得上雷山,恐怕他们也绝不肯听,索性也不多说罢了。”
见蓝岚所说之事与自己所料无异,沈浪微微点头,并不再问。
王怜花却是个不肯放过的,一定要追根究底:“那么,小蓝你现下改了什么主意?”
蓝岚道:“自然是助二位一臂之力,将巫族长杀掉。”
王怜花道:“哦?”
蓝岚淡淡地道:“这世上既已没有断情花,那末只有他死,我才得解脱。”
如王怜花所说,蓝岚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总会向前看。
而不是无意义地怀恨沈浪不动声色地取走了那朵他付出了绝大代价、差一点便能吃到的断情花。
王怜花依然不是很给他面子,冷冷地道:“只是巫族长可未必死,我们二人也未必胜。”
蓝岚苦笑道:“我原以为我已无一点生机,方才决定回来认罪,苟全性命。若尚有余地,自然愿意倾力而为。王公子莫非是不信我的诚意?”
王怜花还未开口,沈浪便道:“蓝公子既然如此说了,在下自然相信。更何况,此事有蓝公子相助,再好不过。”
蓝岚听了这话,连忙问道:“二位如今意欲何为?”
王怜花举起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在那一瞬间,蓝岚以为那只手是伸向他的喉口,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王怜花却立刻收回了手,笑道:“我们若是告诉你,你反悔了,恐怕我非把你杀掉不可,难道让你去向巫族长禀报我二人的行踪不成?”
蓝岚吞了吞口水,心道我现在反悔恐怕也一样没有命在,连忙道:“绝不反悔。王公子若是不信,我这就发下毒誓……”
沈浪在一旁十分坦然地插口道:“暂避迷踪林。”
蓝岚顿时住了嘴,瞪大了眼睛。
“迷踪林……二位如何知道那地方?”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抖了。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23:00 +0800 CST  
沈浪道:“皆为夏姑娘告知。”
听到“夏姑娘”三个字,蓝岚的语声突然又不抖了。
不知觉地喃喃自语道:“原来她也……”
王怜花替他说道:“原来她也没有死心。”
蓝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既然如此,我与二位,一样无路可退。”

前往迷踪林的小道,迂回曲折,四周又有岩壁遮挡,一眼望不到头。
蓝岚站在那小道口上,很有些迟疑。
王怜花看得好笑,推了他一把。
蓝岚往前踉跄一步,想要收住身子,不料王怜花拽着他手臂往那条道上硬拖了几步才放开,一边还道:“你若真走上了这条路,说不定便会发现其实也没有这么可怕。”
蓝岚无言以对,只得跟上。
沿着小道行了百余步,转过岩壁弯角,眼前景象愈发破败荒凉。
蓝岚悠悠地叹息了一声,道:“我在雷山呆了八年,连看都不敢看这个地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走上这条路。”
王怜花不以为然道:“还没有进去,何必怕成这样。”
蓝岚脸色一变,十分僵硬地笑了笑:“王公子以为这里是哪里?”
王怜花道:“难道不是去迷踪林的路上?”
蓝岚点头道:“看来,夏小姐没有和二位说清楚。这条小道本也是迷踪林禁地的一部分。你看这路何尝像是有人走过?”
王怜花道:“莫非这条道上也有什么玄机……”
话未说完,他就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死人。
尽管死了,却靠着岩壁维持正襟危坐的姿态,衣裳穿戴皆十分整齐。也许是一直暴晒在苗疆的烈日下,尸体只是被风干,却并没有腐烂。暗色的皮肤紧紧地绷在骨骼上,眼窝深陷,嘴巴大张着,露出满口森森的牙齿。
蓝岚杀过的人并不算少,许多死在他手下的人比这具尸体还要难看十倍。
可这具干干净净的尸体却令他感到莫名的、强烈的恐惧。
王怜花嗤笑一声,迈步上前,就着月光略微打量了那具尸体一番,脸色顿时却也凝重了几分。
“看来此处确有玄机。”
蓝岚惨白着一张脸,道:“王公子看出什么?”
王怜花道:“这死人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的症状。”
蓝岚道:“那他是怎么死的?”
王怜花道:“饿死、渴死、吓死,都有可能。”
蓝岚缩了缩脖子,道:“若是饿死渴死,未免也太奇怪了些。换了是我,明知出了这条道要被人杀死,也绝不肯饿死渴死在这里。”
沈浪轻轻地道:“他也许不是不想离开,而是离不开。”
蓝岚失笑道:“我们进来这一路,不过百余步,并无甚埋伏,怎会离不开。何况王公子方才说,除了饿死渴死,还可能是吓死……”
他一开始振振有词,说到最后,自己却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道:“吓……吓死?被什么东西吓死?”
王怜花叹道:“我怎么知道。”
能把活生生的一个人吓死,那要有多恐怖。
蓝岚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什么样的景象会把自己吓死。
沈浪沉吟道:“苗疆巫蛊一族,自然以蛊见长。此处乃是巫蛊一族极隐秘之地,怕是有神奇巫蛊于此,也未可知。”
王怜花点点头,斜了眼看着蓝岚笑道:“所以沈大侠方才不是和你说了,有小蓝你相助,再好不过。”
蓝岚苦着脸道:“出入此处之人,总也以本族人居多,个个有去无回。可见若有巫蛊,也是极刁钻隐秘,常人不知的奇蛊。我便是比二位略了然些,也未见得有用。”
沈浪略一点头,道:“蓝公子也不必过于害怕。试想,不仅是族长、蛊童,各位选嗣的孩童也可全身而退,其中怕是有捷径可以毫发无伤到达那选嗣之所。我们细心查看,也许能有发现,切不可自乱阵脚。”
沈浪的话,似是有神奇的安抚力量,蓝岚略略有些镇静下来。
王怜花道:“若如夏姑娘所说,除选嗣之日会有人来,平日此处并无人出入。小蓝,你可知道有什么样的蛊,无需人在亦可长施为,还能百发百中。”
蓝岚思索了片刻,道:“若是如竹片蛊、石头蛊等死物之蛊,虽是无人亦可施为,但这等阴湿毒辣之物浸泡施为所成之蛊,若经成日日晒雨淋,极有失效的可能。照我想来,便是活物之蛊,寄生在迷踪林中,时不时侵袭来人。”
王怜花道:“活物之蛊又有哪些?”
蓝岚道:“世间活物何止千百种,又可因蛊毒淬炼,千变万化,如何得知。”
王怜花并不气馁,道:“虽然如此,但见活物便小心为上,总是好些。”
话说到此,已到迷踪林前。
一条黑魆魆的林间小径,仿佛等待了许久一般,在他们眼前静静展开。
若说这迷踪林看上去和其他普通的树林有什么区别,大约也就是树木长得特别高大、特别茂密一些,遮得那林径之上,月色黯淡,暗影重重。
蓝岚对方才那尸体还心有余悸,总有种奇妙感觉,仿佛那尸体会朝他追来,因此一路上都要走在前头。如今到了林径之处,立刻就停住脚步,往后缩了一缩,避让到沈浪和王怜花后面去。
王怜花见了他这样,戏谑道:“该死不该死皆有命定,前面后面都逃不过劫数。”
蓝岚在这下闪身之间,眼尖看见了王怜花右手悄悄伸出去,勾沈浪左手指尖。这时恰巧被王怜花一嘲讽,忍不住便回道:“王公子若是不怕,何必还要牵沈相公的手。”
王怜花方才被蓝岚看见了被沈浪抱着的尴尬模样,眼时下这一点小动作又被他揭穿,十分恼怒,瞪眼道:“牵不牵与怕不怕又有何干系?”
蓝岚在心里想,还是有一点关系的。
据说江湖许多著名高手,平日里兵器绝不离身,连睡觉都要抓着。若是损了兵刃,自身功力也会大打折扣。
蓝岚自己不用兵刃,初入江湖之时听说了这些故事,心下很是有些瞧不起。
人在害怕与孤单,或是面对强大的敌手的时候,第一反应总是想要抓住最可倚赖的事物。
越害怕,抓得越紧。
江湖人最可倚赖的,大约便是自己的随身的刀剑。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句话,也许说的不是信念,而是恐惧。
要有多幸运,才能在这寂寞的世间,全身心信任地抓住另一个人的手。
那只手,竟然还真的能够又温暖、又稳定、又可靠。
想到这里,蓝岚觉得手心有点冷,心里也有点空落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不说话,四周便安静地出奇,唯有风声寂寥。
密林之中,突有枝叶掠动之音。
蓝岚抬起头,看见了迷踪林的第一件活物。
夜枭。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23:00 +0800 CST  
(六十五)
夜枭血红色的眼睛,在一片沉寂的黑暗中,诡异地浮现出来,亮得骇人。
蓝岚不禁又退了一步。
王怜花却似是后背上长眼睛,立刻伸手拉住了他。
“小蓝你想走?”
蓝岚的嘴唇有点哆嗦。
“红、红眼的夜枭……”
王怜花冷冷地道:“夜枭本有红眼、绿眼、蓝眼、金眼等不同类目,你休要自己吓自己。”
蓝岚依旧惨白着一张脸道:“可族中有传说,红眼夜枭是……”
他话还未说完,沈浪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王怜花忙问道:“有何不妥?”
沈浪轻声道:“你们且先勿说话,后面似有人声。”
凝神细听,果然有轻微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后面有什么?
后面只有方才路边的那具干尸。
蓝岚莫名便觉得是那具干尸从后面追上来,心中恐惧无比,恨不得再躲到他们前面去。所幸他还没有完全吓晕了头,知道前面也许更加险恶,一时进退不得,只好停在原地发抖。
沈浪道:“我们先避过一旁,看来者是谁,恰好给我们探一探路。”
来者是谁?
除了他们三个在雷山已然走投无路的人,还会有谁在这时入迷踪林来?
三人侧身隐入路边树后,静静等待了半晌,却不见有人追来。再听那脚步声,似是只在原地踏步。
并未前进,却也没有后退。
王怜花道:“也许是巫行云派人来查探雷山大门的情况,并非要入这迷踪林来。”
沈浪道:“许是如此。且再听听,看此人到底意欲何为。”
那脚步声却十分执着,在原地周而复始地踩踏了许久,偶有间歇,却始终不停。
蓝岚忍不住道:“这人便是要查探情况,也未免太久了。”
沈浪平心静气地道:“此事有异,不在乎多等这片刻。”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呼。
女人的惊呼。
王怜花听出那是谁,松了一口气。
装模作样道:“此事与我等无干,我们还是往那林中去罢。”
沈浪道:“看来她是遇到了什么。”
王怜花装傻:“她是谁?你认识?”
沈浪自顾自道:“既然是她,我们不妨回头看一看。”
王怜花一口回绝:“我不去。”
沈浪也不相强,道:“既然如此,你们二人在此等我片刻。”
说罢,闪身出了树后。
蓝岚本想跟上,却见王怜花果真双手抱胸站着动也不动。心念一转,便默默退回。
此地步步危机,多冒一趟险又是何必。
何况一想到跟了去又要与方才那干尸见面,蓝岚便觉得心中惊惧。
王怜花目送沈浪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便转过头去,问了蓝岚一句话。
“小蓝,你为何不跟沈浪去?”
蓝岚只得答道:“那人之事,本也与我无干。”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道:“可迷踪林中十分危险,你也许还是跟着沈浪会安全些。”
蓝岚张口结舌:“难、难道我们不该在此处等沈相公回来,再入这迷踪林……”
王怜花似有深意地微微一笑:“恐怕我等不到他回来。”
他微抬下巴示意蓝岚往迷踪林那边看。
蓝岚一回头,只见迷踪林小径两侧,枝叶暗影之间,不知何时已聚集了几十只夜枭。夜枭毛色暗淡,在漆黑夜色中看不分明,只剩那只只红色的眼睛漂浮在夜空中,有如幽冥地狱深处燃烧的点点鬼火。
他看得心中发凉,不敢再看。
还未转头,身后便有一只手伸了过来,牢牢抓住了他。
“趁着他不在,正好拿你试一试这林子有何玄机!”
王怜花一推一放,蓝岚整个人便向那林中小径上栽去,眼看着便要跌入荧荧鬼火之间。

绕过小道弯口,沈浪便看到那个意料之中的人。
这女人形同疯魔,在道口上不停地来回走动,往前去复又退回,简直就像被什么给附了身似的徘徊不止,极努力也总走不出那几步。
沈浪伸手在她肩上一拍,只见她全身激灵灵一抖,似是马上就要尖叫。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27:00 +0800 CST  
转头一看是沈浪,林镜花立刻将那声尖叫咽回腹中,面上甚至露出几分惊喜的神色。
她本是跟踪蓝岚而来,方才也目睹了三人聚首,自是知道沈浪为何在此。沈浪见她神情,也将她之前行踪猜着了七八分,于是也不问其他,只道:“林姑娘何故在此徘徊?”
林镜花惊魂未定,指着那路旁干尸道:“鬼……鬼打墙……”
沈浪见林镜花眼神清明,反应也十分迅速,并不似失了神智,心下更是疑惑,道:“林姑娘可否详述?”
林镜花道:“我见此地不善,有些想退回去。不料我直往前走,眼睁睁地就绕不过这弯口,无论怎么走,这尸体总在我身边……你、你看,他好似……还在对我笑……”
沈浪一看那干尸并无任何异状,不禁皱了皱眉,道:“果有此事?”
林镜花道:“沈公子可自行一试。”
沈浪依言往前而去,心底还存了几分林镜花故布疑阵的思虑,反倒更仔细留心着身后。
林镜花却并无任何动作。
沈浪这才凝神细看,立刻便发现眼前这山道弯角果然有几分玄虚。
一边是光滑岩壁,一边便是万丈深渊,无树遮挡,十分险要。
弯角极窄,在这一边瞧不见那一边的景况。又不能一鼓作气冲出,只得慢慢沿着岩壁绕过。
沈浪绕过那弯口,原本以为便是通往山门的小道,不料眼前又是同样一个弯口。
那尸体赫然就在身旁,张着乌黑的口齿,似在无声地笑。
转头一看,林镜花站在他身后,默默地盯着瞧。
沈浪有些狐疑,又往前去,再试一次,竟然又见了那尸体。
再回头,林镜花还在那处,四周景物,与方才丝毫也无不同。
林镜花缓缓地道:“在我眼中,只见沈公子进而复退。”
沈浪平生不信怪力乱神之事,也听说过奇门八卦、阴阳五行等手段能将人困在一处不得离开,料想定是此类机关,因此心中并不惊慌。再想王怜花博学多闻,应当略有所通,自己现时下实在不必为此伤神,于是也不再看那尸体,转身便要返还。
林镜花忙道:“沈公子你……可是已看出什么玄机?”
沈浪摇头道:“没有。”
林镜花指一指那尸体道:“那这……”
沈浪并不多说,只淡淡地道:“在下也是刚刚进来,暂且还不想出去,待到想要出去的时候再探查便是。林姑娘若要再试,恕在下不奉陪。”
林镜花犹自不甘心道:“可……这里便如此蹊跷……若再往里去……”
沈浪置若罔闻,只管前行。
林镜花无奈,只得跟上。
未行几步路,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悲惨而凄厉的叫声。
沈浪心中一紧,立刻拔足狂奔。
只见数十只红眼夜枭,齐刷刷黑压压地从迷踪林里扑了出来,竟是朝王怜花所在之处席卷而去!
而王怜花手中并无可斩利器,夜枭飞行且快,数量又多,眼看着便是避无可避!

蓝岚被推倒在林径之上,只闻头顶上空夜枭骇叫,片刻之间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王怜花刻意要将他送作这群怪鸟的饵食,自然一点也不留手。
蓝岚挣扎了半晌,好不容易支起半个身子,不料又被一个人撞上来扑倒,抱着在地上滚了几滚。
原来王怜花虽将蓝岚推出,双眼却一直紧盯着枭群,见枭群朝自己而来,他便立刻纵身而起,朝着蓝岚所在之处扑去!
既然枭群刻意不攻击离它们更近的蓝岚,是否蓝岚那处便是安全的?
对这一点,王怜花其实全无把握。
但是说也奇怪,待王怜花抱住了蓝岚,那群夜枭突然便收住了身形,重又飞回枝头。
那一双双鬼眼,默默地望着在地上翻滚的两人,满怀恶意,只等趁虚而入。
王怜花抱着蓝岚滚动之时,感觉到什么硬物一直拍打到自己脸颊,侧过一看,却见是蓝岚耳上的碧玉孔雀长坠子。
那惨碧色的光华,在夜色中竟然显得格外分明。
王怜花看看那坠子,再看看蓝岚的脸,又上上下下地将蓝岚全身都打量了一番之后,唇角露出了玩味的微笑。
只有这样事物,与众不同。
一想及此,王怜花立刻伸手,将那只孔雀坠子从他耳上硬扯了下来。
蓝岚茫然无知,不敢也不能反抗,只呆呆地摸着发痛的耳朵。
“待我试一试,究竟是你这人有用,还是这碧玉孔雀有用。”
王怜花站起身来,对着那些紧迫盯人的鬼眼,示龘威一般地将手中的碧玉孔雀摇了一摇。
似有一阵极轻微的骚动,在幽暗夜影中蔓延开来。
为了深度验证,王怜花抬脚便想要将蓝岚踢开。
尚未动作,便听得身后一人道:“王公子,脚下留情。”

王怜花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乖乖收住了动作。
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沈大侠真是宅心仁厚。”
蓝岚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往王怜花身后逃去。
入口处的干尸,迷踪林的夜枭,今夜所遇的每一样事物都恐怖难言。
但现在这两者加起来,于他而言也没有眼前的王怜花一个人可怕。
王怜花心中暗笑道,你躲有何用。
只要我往前走快几步,离你远些,一样能验证那猜测是否为实。
于是转身,伸手,打算先将沈浪拉过来。、
一转身,便看见沈浪左右两边衣袖上各粘着一个人。
一伸手,才发现已没有了下手的地方。
这一下,王大公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27:00 +0800 CST  
(六十六)
王公子生气了。
这事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
说小不小,是因为王公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说大不大,是因为有沈浪沈大侠在。
沈浪看见王怜花眨了几眨闪闪发亮的眼睛,唇角紧绷将脸颊拉出狡黠的线条,觉得他很像是一只隐藏在夜色里的猫。
王公子一盘算起坏主意,若不刻意掩饰,十有八九就是这副模样。
沈大侠很是伤脑筋地叹了一口气,试图力挽狂澜。
“王公子,此处危机重重,多一个人,便多一点机会。”
王怜花哼了一声道:“谁知是多一点机会,还是多一点麻烦。”
他听出沈浪的话语里有某种识破和制止的意味,愈发地感到不满意,却又难以抗拒。
于是忿忿地一甩手,转身就往前走。
沈浪左右看看,见那二人还拉着他衣袖不放,苦笑道:“二位,若不赶紧跟上王公子,红眼夜枭恐怕便要来了。”
这话比什么都有用。
蓝岚与林镜花马上松了手。
沈浪松了一口气,伸出手去。
小孩子生起气来容易无所适从,大人这时候便得牵住他的手,好好地抚慰与引导才是。
那人却气急败坏走得飞快,哪里牵得到。
沈浪想追上去,不料林镜花和蓝岚受了他点拨,立刻快步跟住了王怜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
王怜花的后面,沈浪的前面,眼时下哪里还有比这更安全的位置。
沈浪无奈地放下手掌,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笑笑。
再抬头看那人的背影,满脑子还是他方才缱绻时的勾人模样。
月光下裸-露的肩膀因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像春日的细浪一般舒缓,柔情能将人溺毙。
眼时下衣冠整齐行动迅捷的样子也好看得不得了,是一种无所拘束的漂亮。
无论何时、怎样,都该放在心尖尖上。
只是王怜花此时满心的算计思量,哪想得到沈浪所想。他将碧玉孔雀高举,有如引路灯烛一般,见那些红眼夜枭果然都不动弹,心中越发笃定,似是随口调笑般地说道:“小蓝,看来巫行云对你还真是不错,把这样的宝贝都送给你,亏你还因此而记恨他。”
蓝岚看着那孔雀,面上神色复杂。
好半晌,才闷声道:“也许这不过是个意外。”
王怜花轻轻地笑了一声。
“若是意外的话,意外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他陡然停住了脚步,蓝岚猝不及防,差一点便要撞在他背上。
又是什么事物挡住了去路?

是花。
一片花海。
妖艳的,血红色的花海。
即使是这样幽暗的光线下,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浓艳到了恶心的色彩。
花是什么花?
枝干粗硬,花苞紫黑,花色如血。
这花的模样,在场的所有人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
断情花。
曾以为世界上再不会有的花朵,再度出现。
满坑满谷地一起盛开,即使是在未被焚毁之前的雷山花园,也是不可能有的景象。
“早知道这里便有此物,何必如此辛苦。”
王怜花说这话的口气,半是遗憾半是感叹。
早知道这里便有此物,何必如此辛苦?
蓝岚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伸向其中一朵盛开的花。
王怜花在旁边给他鼓劲:“也许巫行云在给你那个坠子的时候,便是给了你一条生路,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
是么?
之前蓝岚每次回忆起巫行云给他施下话蛊之后,将这孔雀碧玉坠子递给他时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觉得全身发凉。
因为他明明在做极过分的事,眼神里却全然没有恶意,仅仅是微笑和戏谑而已。
具有力量的上位者看着他卑微的玩物,流露出轻易便能让你欲生欲死的态度,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残忍。
也许是他误读了他?
也许他并不想将他赶尽杀绝,而是悄悄埋下了释放的伏笔?
蓝岚在脑中反复回味那时的场景,甚至体会出了几分爱怜一般的情意。
爱怜。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30:00 +0800 CST  
(六十七)
蓝岚听着,想着,面色渐渐灰败如死。
好半天才道:“我便是吃了这花,只要巫行云活着,便不得自由。若他死了,吃不吃这花都是一样。”
王怜花笑道:“你真想得开……还是,你现在已有把握杀了他?”
蓝岚淡淡地道:“若王公子活着,总会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我又有什么好急的。”
王怜花鼓掌道:“好、好、好,小蓝你打得好算盘。可惜你家公子我现在也被困在此处,自身都进退不得,谈何将巫族长置于死地。”
沈浪在旁边本不说话,此时突然道:“莫非蓝公子已有过这花丛的办法?”
王怜花瞪了沈浪一眼,心道蓝岚眼时下是和我二人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有解法自然会讲,何须你客气请教。
沈浪只作没看见。
蓝岚却出乎意料地回答道:“没有。”
王怜花脸色一沉,有些想要发作,只听得蓝岚又道:“不过此情此景,倒是让我想到了小时候我爹讲过的一个故事。”
在这种时候,谁会说莫名其妙的废话。
所以蓝岚说的一定不是废话。

这的确是一个很应景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五个巫蛊族中的少年,为了面见尊崇的神祗而前往圣山。
圣山的指引者给他们每个人都穿上了一件像麻袋一样毫无缝隙的罩袍,连头和脸都被包住,然后让他们排好队伍,双手抓在一根麻绳上,像一群无所适从的小羊,被指引者牵着往前走。
指引者叮嘱他们,见到神祗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他们意志坚定,听从指导即可,擅自行动会带来灾难一般的后果。
他们的第一个考验是声音之魔境。
少年们被从未听过的悲惨而凄厉的叫声包围着前行。
第一个少年问指引者:“是谁,在神圣的地方,叫得这样悲惨?”
指引者呵斥道:“那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少年按捺不住,揭开了罩袍。
恶魔一拥而上,啄光了他的血肉。
他们的第二个考验是嗅觉之魔境。
少年们闻到了奇异的,勾人的芳香,感觉到自己身处在迷人的花丛之中。
第二个少年问指引者:“难道我们已经来到了神的花园?”
指引者冷冷地道:“不要妄图摘取神的花朵。”
少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被贪念所指使,揭开了罩袍。
神惩罚他,让他呕血而死,血液将花园里的花朵浇灌得更加鲜红。
他们的第三个考验是视觉之魔境。
离开神的花园之后,少年们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什么声音、什么气息也没有
第三个少年问指引者:“我们到了什么地方?为什么周围好像什么都没有?”
指引者回答道:“的确什么都没有。”
少年有恃无恐,解开了罩袍,看见周围的确什么也没有。
指引者道:“为了惩罚你不听话,你必须放开这条绳子,不能再跟着我们。”
少年只得放开了绳子,但等指引者走远后,他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可是,不管他怎么走,发现周围的景物全都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他一直在那里徘徊寻觅,直到死为止。

故事讲到这里,戛然而止。
蓝岚道:“我讲完了。”
王怜花道:“可是还剩两个人。”
蓝岚道:“听话的那两个,见到了神,就这样,结束了。”
王怜花道:“一般情况下,剩下的两个里,总还得剔除一个的。”
蓝岚道:“我小时候也问过我爹,我爹回答我说,听话就是好孩子,而因听话受到奖赏的孩子世上并不止一个。”
王怜花叹道:“你小时候真好骗。”
蓝岚道:“也许他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王怜花道:“其实这个故事的结局很简单,两个人见到了神,神又从其中挑选了一个。而后面没说完的半个故事,隐含的就是照心镜的秘密。”
蓝岚道:“至少第一个少年被啄光血肉而死,和第二个少年因花而死,和我们现在所遇到的一切不谋而合。”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33:00 +0800 CST  
王怜花道:“比起这个故事,我现在更怀疑你爹究竟是什么人。”
蓝岚道:“夏老爷也曾经是嗣童,他与我爹从小相交。也许我爹是听了他的经历,编出了这个故事。”
王怜花道:“因为夏久渊没有成为族长,所以他的故事只能到此为止,这倒也说得通。不过这个故事里,的确有两个很重要的线索——罩袍与绳子。”
蓝岚道:“罩袍除了防止少年们窥视圣山的秘密,也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就是不泄露血肉的气息,防止刺激到潜伏的蛊物。”
林镜花在一旁忍不住道:“如此这般,难道我们把头脸手全部包起来,就可以通过这里么?”
蓝岚点头道:“包括眼睛。”
林镜花道:“这样的险地,如此无知无觉,若有其余不可测的危险,岂非一点还手之力也无?”
王怜花道:“所以需要指引者和绳子。这个故事里说,只要听从指引者的话,抓住绳子跟着他走就可以。只要这个指引者能安全地通过这里,跟着的人就都是安全的。”
林镜花道:“嗣童的指引者若是族长和蛊童,自然没什么可担忧的。但我们去哪里找个指引者来”
蓝岚叹了口气道:“只有从我们四个人里面挑一个。”
林镜花冷笑道:“谁又能保证自己能安全的通过这里?其他三个人又如何甘心将性命交在他手中?”
两人虽然神态各不相同,却都情不自禁地转头往一个方向看去。
沈浪。
沈浪低头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声。
王怜花跳到沈浪面前挡住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两人:“你们想得美。”
蓝岚小心翼翼地道:“王公子,若我和林姑娘来引路,你可放心?”
王怜花心下也知这是唯一的选择,口中却依然不服输,道:“沈浪既不是族长也不是蛊童,如何一定能抵挡?”
蓝岚道:“蛊虫再毒不过是活物,只要沈相公眼明手快小心些,也许便可以应付。我和林姑娘武功与二位相差甚远,自然还是沈相公来引路更好。”
其实蓝岚还故意漏说了半句话。
王公子,也许你也可以,可是我们不放心将性命交在你手中。
但这个意思,不仅王怜花是懂的,沈浪更懂。
沈浪也不废话,只道:“那便请各位准备起来,在下姑且一试便是。”
两人人开始撕拉自己衣衫外袍,将手和头脸包上。若非此时此地,这情形看起来着实有些好笑。王怜花见那两人将自己包得密不透风,方慢吞吞地开始动作。沈浪见之笑道:“不如我帮你?”
王怜花道:“好。”
沈浪便撕下衣角边沿,先帮他包裹手指。
这动作沈浪做得着实熟练,熟练地令人心悸。
那些痛苦的时刻。
那些撕裂般的挣扎。
在这一分分一寸寸的体会中,竟也化成静谧美妙的回忆。
王怜花微垂的眼睫在风中颤抖,像一朵晚开的花。
其实细细想来,现在所面对的危险,何尝比那时少上半分。
心中竟然会丝毫无惧。
也许不过是因为,甘苦能与你一起分享。
便是死了,也了无遗憾。
王怜花看看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手指,觉得那形状有一种稚拙的有趣,于是举在眼前对着沈浪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怎么会这样亮。
沈浪在用布带蒙住他双眼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这样想。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33:00 +0800 CST  
(六十八)
除了罩袍,还有绳子。
谁会无聊到随身带根麻绳。
身上略微多余些的衣物都被撕扯下来包裹皮肉,自然也没得多余去做一根够可靠的绳子。
于是只剩下了双手。
手牵着手是一种很好的方式,尤其是在你提防他人,而自己并不想、或不能做什么的时候,所以蓝岚和林镜花立刻就同意了。
沈浪伸手,想要去牵王怜花的手。
王怜花眼已看不见,便出声询问:“沈浪?”
沈浪道:“是我。”
王怜花道:“你拉着林镜花,林镜花拉着蓝岚,蓝岚拉着我。”
沈浪道:“嗯?”
王怜花道:“这样我还有一只手,可以拿着碧玉孔雀,防止红眼夜枭趁机追上来。万一你有什么事,我还可以帮你。”
沈浪道:“万一我有什么事,你不必帮我,原路后退便是。”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已经学得很乖,知道在你面前许多话说了没用,也就不说。什么时候你能像我一样识相就好了。”
沈浪莞尔,忍不住地想去亲吻他,怎奈实在是包地密不透风,无处下嘴。
王怜花感觉到一阵温柔的气息,便从心底深处想要笑起来。
此时沈浪也已将自己全身除双眼和右手之外的部分严严实实地包裹好了,左手牵上林镜花,右手便拔出束发小簪捏在指尖。
尽管他拿的是一个小小的簪子,却不啻于拿着一把剑。
命悬于此。
沈浪转头看了看与他相隔两人的王怜花,突然有那么点儿悲观。
若我不幸死在这里,临死前的最大遗憾,一定是没有一路握着你的手。

沈浪难得的多愁善感,王怜花却很乐天派。
也许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会觉得沈浪是个可靠的人,却绝不会有王怜花的感受来得深刻——连他王怜花王大公子竭尽全力都没有成功害死的人,岂是别的什么人能随随便便就弄得死的?
这不仅意味着强大的武功与智慧,还真得加上一点运气。
所以王公子实在是出乎意料地放心。
换成林镜花,就不能这么放心。
沈浪每一次用簪尖去刺死沿着衣衫爬上来的血蛊虫时的动作,她都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却看不见。
看不见本身便是令人恐惧的,何况还有之前诸多的可怕暗示。
这般情境下,沈浪居然还突然放开了她的手!
林镜花尖叫一声,往沈浪的方向直扑过去,死死揪住他的衣衫。
她什么也看不见,自然不知道这一动作差一点就至沈浪于死地。
原来沈浪刚刚刺死一只爬到他袖口的血蛊虫,还未吐出一口气来,猛然便觉左眼之前突然出现一点鲜红!
若拿簪尖去刺,岂不是要刺中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刻不容缓之际,沈浪立刻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甩开林镜花,用他被布条包覆着的左手拍开了那点鲜红的事物!
他刚做完这动作,林镜花便发疯一般地扑了上来。
若不能及时甩开她的手,或者她早扑上来一瞬息间,他就有可能死掉。
沈浪却并没有闲暇解释,只是轻喘了一口气,左手重又握住了林镜花的手。
此番种种,在电光火石之间,开始复又结束。
王怜花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由林镜花的尖叫和蓝岚手掌传来的震动猜到了几分,心下十分恼怒,冷冷地道:“林镜花,你镇定些。不管沈浪干什么,你都不许动。若你碍了他的事,便是出了这花丛,一样无命可留。”
林镜花紧紧抓着沈浪的手,几乎哽咽,只得拼命点头,虽然知道王怜花一定看不见。
母亲死去不过一昼夜间的事,却令她有世上再无人无事可以依附之感。
方才沈浪放开她手的瞬间,难以形容的彷徨孤苦的感受突然汹涌而来,几乎无法承受。
林镜花有些警觉般的自我嫌恶。
也许自己,不过是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或者一样可以依靠的事物罢了。
梦寐以求的美貌、母亲的存在、沈浪的左手。
这一切对她而言,像是同样的东西,竟然没有孰高孰低。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38:00 +0800 CST  
能够牢牢抓住一样,便绝不情愿放手。
虽然王怜花此时凶恶的警告的确起了一定的威慑作用,但林镜花依然不敢保证下一次沈浪突然放开她的手时,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幸好,这花丛不过百步远,沈浪并没有遇到更大的危机。
但有了刚才的经验,在走出花丛之后,沈浪还是小心翼翼地先提醒道:“林姑娘,我们已经出来,可以放手了。”
林镜花听话地松开了手,王怜花在最后面嗤笑了一声。
沈浪极细心地帮王怜花解开身上布条,检查了一番确保他身上并无蛊虫粘着,方才释然。王怜花更是任由那两人干晾着,慢悠悠地又帮沈浪去解他身上所包缠的布条。那两人自然也不敢催促,只得焦急万分地等着。
好不容易,四人都解开身上束缚,互相一看,只见彼此为凑够包覆布料,身上衣物全都撕得破破烂烂,好不狼狈。心中骤然解脱之感,却是无以形容。沈浪偏多几分心思,将剥落布条收集在一处,藏到极不显眼的地方。蓝岚与林镜花见沈浪如此做,也有样学样。
王大公子自然不会参与这种善后料理之事,他只站在那里左看右看,突然地就冒出一句话来。
“此处有鬼。”
众人刚刚放下还没放稳的心,又被王怜花口中吐出的这句话,重新又吊了上去。

过了断情花丛之后,又是一片幽深树林。
看上去,不过也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树林。
最多,不过树木更密了点,使得四周环境更加晦暗安静。
说到安静,的确好像安静地有些过分。
怎会连一点鸟叫虫鸣声也无。
王怜花指了指路旁树木,道:“你们看这些树木,并非天然长成,而是人工所种。每棵树木之间,距离都如此均匀整齐,连形态都如此类似,实在是刻意得紧。”
蓝岚道:“那又如何?”
王怜花道:“我们可以往前走试试看。”
他说得玄乎,众人也不敢质疑,只随着他默默往前走。
大约是周围树木太过相似,行走了约一刻钟有余,依旧是与方才一样的光景。
潜意识里,觉得路途漫长,好似永远也走不到终点
蓝岚道:“这倒是和故事中,第三个魔境的假设有点像。”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没有变化。
王怜花淡淡地道:“你不如说,我们已在第三个魔境之中。”
他俯下身去,从地上拾起一块小布片,举在众人眼前晃了一晃。
“这是我刚才解掉布带之后,故意丢在路上标记的东西。我们走了这许久,其实还在原处。之所以将四周景物设置得毫无变化,一是用来分散注意力,二是让人更加难以寻找破解这魔境的机关。”
沈浪道:“机关?”
王怜花道:“此处看上去似乎神神道道,实则不过是奇门八卦机关罢了。若是寻得其中关键,破解并非难事。”
林镜花见此情景,忍不住道:“若说这便是视觉之魔境,方才沈大侠与我已经遇到过一回了。”
她将方才在道口处所遇之事,十分详细地叙述了一番。王怜花求证似的看看沈浪,沈浪颔首以答:“的确如林姑娘所说。”
王怜花道:“听你们说来,道口那机关,应与那干尸有莫大联系。且道口那处,一片荒芜,可摆设事物极少,应当不会太难破解。但此处机关绝非道口处那般简单。”
沈浪道:“王公子可有破解的把握?”
王怜花道:“事在人为,按说天底下绝无不能破解之机关。但这四周布局如此刻意相同,景物深邃非常,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开的。且现在光线过于昏暗,不能将这环境细节看得仔细分明,所以我暂时也无法可想。”
蓝岚急道:“可天一亮,选嗣大会便要开始,巫族长一行人便要来了。”
王怜花眨眼笑道:“那我们正该趁着这天亮前的时候,好生休息休息,等着巫族长大驾光临。”

身陷迷踪林的四个人终于有片刻闲暇,本该高床暖枕的巫族长却一夜不得休息。
选嗣大会需要准备的事务实在太多,以至于他只有在更换族长礼服的片刻才有空听叶尤之的汇报。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38:00 +0800 CST  
沈浪和王怜花不见了,从雷山彻底消失。
派出去的探子死在雷山门口。
雷山大门的守卫没有死的,都昏迷着,弄醒之后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巡查的人在下山的道边找到了王怜花的手链脚铐,西江寨各家却回报完全没有那两人的消息。
每一条都是坏消息。
汇报坏消息的人总会显得特别讨人嫌,何况是一次性汇报这么多坏消息。
叶尤之说着说着,肥胖的脸颊上又开始汗珠滚滚。
“属下已将雷山和西江寨翻了个底朝天,确无那二人的踪迹。”
巫行云套上最后一只袖子,整了整领口,慢悠悠地道:“有一个地方,你肯定没翻过。”
叶尤之心中略有些不服气,口头上自是倍加恭谨,道:“请族长示下。”
巫行云道:“迷踪林。”
叶尤之顿时张口结舌。
“族、族长,这……”
巫行云慢悠悠地道:“追踪巡查的人绝不会进去迷踪林。也许他们正好就潜伏在那里,等着我一进去,马上就要我的命。”
叶尤之说不出话来,只得拼命擦汗。
巫行云笑道:“不过也怪不得你。他们若真是躲进了迷踪林,也是九死一生,说不定现在已经丧命,省了我的力气,也省了你的力气。”
叶尤之应和也不是,不应和也不是,十分尴尬。
巫行云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蓝岚是否仍在夏家?”
叶尤之一听这话,差点想扇自己的嘴巴。
这本该是他唯一可以轻易回答的问题,但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巫行云在这种时候还会记挂这件事。
只得十分勉强地回答道:“属、属下一直在盘查沈王二人之事,倒、倒、倒是没有关注蓝公子的行踪。”
巫行云也不为难他,摆摆手道:“你下去罢。”
叶尤之如释重负,连忙告退,几乎是夺门而出。
他甚至已经无暇顾及退场的仪态。
这几日的事,他全部弄得一塌糊涂,比前几十年犯的过失总和还要多。
谁知道明天还是不是雷山执事,哪里还拿得起腔调来。
站在一旁的鱼先生看着他的狼狈之态,低声笑道:“族长可把叶执事吓得可够呛。”
巫行云若有所思地道:“他原不必这样害怕。对付沈王二人本就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鱼先生轻声道:“我倒是没想到,族长对蓝岚如此挂心。”
巫行云苦笑道:“鱼先生,你明知是为什么”
鱼先生十分不屑道:“难道蓝岚还能和他们勾结,连破迷踪林三层机关不成?”
巫行云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但愿我只是多虑。”
鱼先生道:“族长过于担忧了。”
巫行云道:“好罢,你将密钥取来,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刻。”
鱼先生应了一声,往内室去。
不多时便又折返,手中多了一个乌木匣子。
巫行云打开那匣子,取出一件宝光灿烂的事物,捏在手中看。
虽然他盯着那事物看的时候有些过分久了,但鱼先生还是决定不戳破,只是默默等待着。

那赫然是一只华美非常的碧玉孔雀坠子。
与蓝岚所有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38:00 +0800 CST  
(六十九)
晶莹透亮的碧色,会将肌肤映出种、透明般的苍白。
过大的尺寸,与尖小精致的脸颊对比敏锐而强烈,更显出那事物隆重的形式感。
形式感。
就像是以此物宣誓,使你归我所有。
教你无处遁逃。
巫行云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收拾起一族之长的风范。
他感觉自己的心情轻松释然,于是唇角便露出微笑。
正要抬起脚步。
去向何方?
去向原点。
谁可阻挡?
“夏……夏明珠……”
就在他志得意满的当口,有一个该死的人,突然叫喊出了一直被隐藏着的那个答案。

说出这个答案的人,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该死。
因为刚才发生的这件事实在要命。
足够要掉他的命。
叶尤呼哧呼哧毫不优雅的喘着气,低着头甚至不敢抬眼去看巫行云的表情,
“夏……夏明珠突然闯出内院,往各家集会之处去了!”
巫行云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怒气,铁青着一张脸道:“我昨夜似乎交代过,要你好好看住夏明珠,不许她妄动。”
叶尤之嗫嚅道:“夏小姐趁着属下方才过来面见族长的时候,突然冲了出来。守卫们不敢相拦……”
巫行云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光,怒斥道:“为何不敢相拦?”
叶尤之小声道:“她拿刀指着自己,说一有人相拦她便划她自己一刀,守卫们开始并不相信,不料她果然言出必行……她、她毕竟是族长的妾室,守卫们只得放她离去……属下已经派人急追……”
巫行云冷冷地道:“追上了以后,若她仍以性命相要挟,又当如何?”
叶尤之道:“属下已经吩咐,便是她执意自残,也要擒住她……”
巫行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你本该吩咐——见到她,马上杀了她。”
叶尤之瞪大了双眼,似乎还不能接受自己耳中听到的这句话。
巫行云急吼道:“备马!不必准备巡行仪仗,我亲自去追她!”
叶尤之虽然没有懂其中机要,但是他还是以与他的身材极为不符的奔走速度冲了出去,在极短的时间内准备好了一切。
巫行云一跃上马,便发疯似的甩着马鞭,往雷山大门处狂奔而去。
前夜之事,夏明珠与沈王二人串通,也许正是一个交易的成果。
夏明珠用一个取得断情花的局,从王怜花那里换得了照心镜的秘密!
去选嗣大会,定然是为了去见夏小年,传达给他那个正确的答案。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坚韧隐忍的夏明珠豁出性命不惜自残也要飞奔前往?
想到这里,巫行云禁不住要咬牙切齿,面上一片狰狞。
最重要的,甚至不是选嗣的结果。
而是——输给谁,都不能输给那个女人!

夏明珠也在狂奔。
她的一生之中,都没有这样地失仪过。
衣衫破碎,头发凌乱,鲜血纵横。
脚步为什么会越来越沉重。
是否因为一夜无眠,思虑如何从重重包围中脱身,以致心力交瘁?
跑着跑着,她慢慢醒悟过来。
是因为急促的奔跑会让血流得更快,流得更多。
视野渐渐开始模糊。
开始出现幻觉。
她恍惚看见夏家的旗帜从眼前飘过。
她恍惚看见夏小年的面孔,似乎很远又很近。
难道身体里的血液,连支撑着到达选嗣大会的地点都不够?
夏明珠的心底发出哀鸣。
“姑姑,姑姑……”
是……小年的声音。
夏明珠心中一凛,猛然振奋起来,睁大了双眼。
不,不是幻觉!
是夏家的队伍,举着夏家的旗帜,从不远处的行道上经过。
夏小年胸口缠着绷带,虚弱地半躺在一张椅子上,两个侍卫抬着,小丰就服侍在他的身边。
他看见了她,便吩咐队伍停住。待椅子被放到地上的时候,他便挣扎着想要起身,小丰惊慌地伸手去扶。
哪有这样真实的幻觉。
夏明珠感觉自己的心情轻松释然,于是唇角便露出微笑。
于是又可以抬起脚步。
去向何方?
去向终点。
谁可阻挡?
“巫……巫行云……”
夏明珠低下头来,看着一柄箭尖像噩梦一般贯穿自己的胸膛。

夏小年看见姑姑努力地张了张嘴唇,却什么话也没有听见。
待他到达夏明珠身边的时候,夏明珠已经死了。
一箭正中心脏,怎样才能死得更快。
夏小年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感到剜心刺骨般的痛楚。
这究竟是自己身体的痛苦,还只是一种感应?夏小年已经分不清楚。
若自己没有受伤,也许可以很敏捷地扑过去,听到姑姑舍命也要与他讲的话。
那一刀,挡得太不值得。
夏小年推开小丰挽着他的手臂,带着无比的厌憎情绪。
小丰显得惊慌和茫然,但很顺从。
她依旧更像个女仆,而不怎么像个母亲。
夏小年抬起头,看着那个凶手。
凶手也在看他。
然后,朝他走了过来。
跨过了姑姑的尸体,走到他面前。
凶手的手里,拿着一把弓。
弓在手中,箭在何处?
箭在死人的胸膛之中!
巫行云看着夏小年,很惊异地发现他的眼中,既没有恨意,也没有恐惧。
“你不怕我杀了你?”
他觉得他的这句话,问得像个自知犯了错误而气急败坏的孩子。
夏小年出乎意料地,用极轻柔极镇定的语气回答他。
“姑姑都死了,你已经没有杀我的必要。”
他觉得他的这句话,回答得像个理解一切而宽容慈爱的大人。
巫行云突然惊觉,选嗣的结果比他想象中更重要。
若是输给这样一个孩子,该当如何?

“不知道夏明珠,有没有成功地把那个答案告诉夏小年。”
这是王怜花从短暂的休憩中醒来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满不在乎,还伴随着一个大大的懒腰。
沈浪无奈地看着他苦笑:“我好像有种罪恶感。”
王怜花表示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发表了非常无赖的言论。
“被命运捉弄,原本也是命中注定的事,谁都不要怨天尤人。”

楼主 Kings_K  发布于 2012-03-04 19:43:00 +0800 CST  

楼主:Kings_K

字数:366702

发表时间:2012-02-18 14:2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6-29 10:12:3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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