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9

乘车回家的路上，鹿晗一直忐忑，心里没有一刻宁静。

下车后，扑鼻而入的是这处小村庄所特有的腐旧的尘土气味。穿过狭窄旧巷，鹿晗慢慢地走回家。有些住户的衣服隔着窗户晾了出来，啪嗒啪嗒地滴着水，鹿晗偶尔会被滴中。

市井地方特有的油烟味。不呛鼻，但还是不想吸入。

久了，会熏得想吐。

周围来往的许多人都认识鹿晗，却连招呼也懒得跟他打。

鹿晗无所谓，只一味地低着头，朝着一个方向走。

都是些熟悉他的人。

也是不熟悉他的人。

不过，不论是怎么样的人。

都不想抬头，被他们看见。

卑劣的，扭曲的自己。

他们眼中的鹿晗，丑陋，恶心，变态。

其实也是。

把脸藏在刘海下，鹿晗加快了脚步。

终于走到家门口，鹿晗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塞进了门锁。

门锁有些生锈，鹿晗拧了老半天才把门打开。

推开门，门吱呀一声响了，好像一个暮年的老人在抱怨生活的艰苦。

关上门，鹿晗走进屋内，随着关门的力度，那门掉落了一块油漆。

进到屋里，鹿晗便看见一满头银白色头发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坐在厨房的一张小板凳上剥菜，并不时地发出一连串咳嗽声。

鹿晗轻声唤：“外婆……”就像陌生人初见时的小心。

老人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而后继续头也不回地剥着腐黄的菜叶，对鹿晗的呼唤充耳不闻。
那接下来的一句“我回来了”便硬生生地噎在了喉咙，喉咙也像被狠狠划了几十刀一样，火辣辣地疼。

其实也没什么吧，都习惯了。

没关系的。

对不对？

用力把嘴唇咬痛，鹿晗把手上的袋子放到桌上，“外婆，我又画了一些画，现在放在客厅的桌上。”

满头银发的老人还是没应声，手里拿起一篮子菜，艰难地从板凳上站起，咳嗽着走过去水龙头那边。

鹿晗见状，立马走上去扶住她，老人黑着脸把他的手甩开。

鹿晗顿了顿，把老人手上的菜篮拿过来，客气道：“外婆，饭我来煮吧，您先去休息一下，好吗？”

语气是小心地试探，让人听着也觉得卑微。

老人也不跟他抢，撇过头转身就走回房间，不愿多待一秒钟。

鹿晗把菜倒进盘子，拧开水龙头。

只是秋天，水就冷得能冻伤他的手，在碰到水的那一瞬间，鹿晗打了一个寒颤，随即心也跟着冷了。

鹿晗手脚麻利地煮好一顿饭，叫了外婆出来。

没有一句交谈，只能听到碗筷碰撞时的声音和外婆几乎不间断的咳嗽声。

吃完饭，鹿晗把碗筷收拾干净，便走了出去。

隔了一阵，又回到家里，从厨房里倒了一杯热水，走近那虚掩的门，敲了敲，然后推门走进去。

把药和水放到床边的柜子上，鹿晗朝背对着自己的外婆轻声说道：“外婆，我刚出去帮你买了些药回来，水也放到柜子上了，请您一定要吃药，好吗？”

依旧没有回应，鹿晗失望地垂下眼睑，转身慢慢走出房间。

听到身体转动的声音，鹿晗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却在下一秒被掉到地上的杯子和药击破。
啪啦一声，杯子碎了，水撒了一地。

药丸掉在地上，滴答滴答地滚了几滚，不动了。

然后无情的声音响起，就像一根闪着银光的冰冷的针，一下子刺入了他的血管，鹿晗浑身打了一个哆嗦。针顺着血管游遍全身，带着那致命的冰冷，把他冻结。

“假期一结束，立刻滚回你的学校！”

耳朵再次嗡嗡作响，震得额头两边不停地跳动。

鹿晗压着心里那排山倒海的难过，平静地嗯了一声。

一步一步地走出屋内，鹿晗把嘴唇咬破。眼眶里的泪水被逼了回去，倒流到喉咙里，一阵尖锐的苦涩感惹得鹿晗只想吐。周围能被吸入的空气好像越来越少，胸腔的胀痛感几乎让他直不起身子。

鹿晗躺在狭小庭院里的一张长石凳上。

夜里寒冷的风像长了眼，哧溜一声顺着脖子溜进鹿晗身体，鹿晗抱着双臂蜷缩着一动不动。
拿出手机，反复抚摸着那光滑的屏幕。

吴世勋，你在哪里？

嘴唇无声地动着。

突然很想见到他，鹿晗紧闭着眼睛，再忽然睁开，眼前的景象还是一模一样，眼里最后的一束光猝然熄灭。

怎么会有这种可能，心里祈祷什么，就不能得到什么。

有谁说过，思念就是睁开眼看不见，闭上眼也看不见。

但是真的很想见很想见，不知何时开始，心里居然有这么强烈的渴望。想听一听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声厌恶的冷哼。

鹿晗拨通电话，把手机附在耳边，心跳跟着那手机的嘟嘟声此起彼伏。

最后无力地垂下手。

依旧是暂时无法接通。

眼泪还是从眼里滑落，滴到硬邦邦的石凳上。

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快要在黑夜中吞噬自己。

鹿晗掉入了一个沼泽，越挣扎越痛苦陷得越深，最后自己绝望地停止了所有动作，慢慢地滑入那无底的泥沼，没有了空气，胸腔炸裂似的痛。

猜不透为什么会在乎那个一直欺负自己的人。如果自己真的是冷血的话，那该多好。不被任何人影响，也不为任何人感动，谁也别指望走进自己的生命。

人本来就是天生孤独的动物，周围的人只能陪你一时，最后终究会离开。

以为有了依赖就会坚强，其实，有了依赖，才更加脆弱。

鹿晗上当了。

Chapter20

第二天一大早，甚至天还没亮，鹿晗就起身离开了。

没有跟外婆交待一声，就这样，走了。

了无痕迹的。

即使曾经存在过，也不会被人察觉。

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动作上进行着应该做的事情。

木然坐到公车上，向另一个目的地前进。

如墨的瞳仁，令无数女孩羡慕妒忌。

却空洞得，如同人偶的眼睛。

甚至连眨眼睛的次数，也少之又少。

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就拿起画笔，在一张一张白纸上描绘着多变的色彩。

一幅又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就被他这样一笔一划地绘出来。

不得不令人赞叹的画功，对于色彩的驾驭，几乎炉火纯青。

然而，他的世界却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

相互交织，构成他单调的世界。


放下笔，鹿晗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宿舍。

过于安静的地方。

鹿晗眨了眨眼。

宿舍所有的东西一摇一晃的，像水面上的涟漪。

鹿晗猛地拉开宿舍门，冲了出去。

来到饭堂，打了一个饭，一份青菜，以及一份萝卜干。

离开队伍的时候，他明显听到了几声不屑的啧啧声。

鹿晗低着头，装作没听见。

听见了又能怎样，自己吃的菜，的确寒酸。

坐了许久，鹿晗看着盘子上的菜，完全没有食欲。明明很饿，却感觉吃不下去。

坐在旁边的几个女生鬼鬼祟祟地低语。

“这个就是那个鹿晗啊？”

“不是他，还会是谁？”

“就他也整天粘着世勋他们？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不就是，你看他那个穷酸样，只是脸长得稍微好看点，其他的……哎谁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世勋他们怎么想的。”

“我说你们还是小声点别让他听见，他人挺阴森的……”

鹿晗咬了咬牙，把全部青菜和萝卜干全部拨到盛饭的那一格里面，低下头拼命往嘴里塞。

才刚吞到肚子里面，胃就对这些饭菜产生了强烈的排斥。

鹿晗禁不住往旁边一躬身，一阵干呕之后把刚才吃掉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旁边的人都像见到瘟疫般，立即皱着眉头坐得远远的。

打扫饭堂的阿姨不满地大声呵斥，“你要吐就到外面吐啊！把这里搞得那么脏算什么！你以为这饭堂只有你一个人吃饭啊？！”

“对不起！”鹿晗连忙道歉，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正想收拾，不料手肘撞到了饭盘。

接也接不住，鹿晗绝望地闭上眼睛。

饭盘哐当一声，连带着吃剩的饭菜掉在了鹿晗刚才呕出的一堆脏物上面。

清洁阿姨暴怒的声音立即响起，“走走走！别在这儿给我添乱！麻烦死了这人！”

其他声音也纷纷响了起来：“哎你还是快走吧！真是丢人现眼！”、“就是就是，别在这里影响我们的食欲！”

鹿晗只是慌张了一阵，随后面不改色地离开了饭堂。

头，却痛得快要裂开。

一个学生对鹿晗的行为嗤之以鼻，“他的脸皮还真是铁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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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缩着坐在楼梯口，鹿晗拿着手机，出神地望着，屏幕里的那张面孔。

所以，我是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

我这样的人……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最终，鹿晗把手机塞进口袋，站起。

抬起手用力地用袖子擦了擦眼，鹿晗缓慢地走上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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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阳台上，鹿晗仰头，无声地数着那一颗又一颗的星星。

好像除了做这些，他的生活，根本无事可做。

空虚感随着夜色的逐渐加深而渐渐放大。

最后把他淹没，让他窒息。


脑袋被什么撞了一下，鹿晗迷惑地往下看。

宿舍阳台正对着校外的路，橘黄色的街灯照亮了那一张熟悉的面孔。

鹿晗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忘记了思考。

如果问他，进了这间学校之后最深刻的记忆是什么。

那他必然会想起，那个无云的夜晚，漫天繁星下戴着鸭舌帽，抬起头向他灿烂地笑着，并露出尖尖虎牙的那个干净少年。

几乎是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直到生命终结时。


分别几天，再见时，竟觉得恍如隔世。

星空下他的脸，白皙得近乎透明。

好像不过是自己这几天心里所想而幻化出来的虚像。

直到他好笑地说出一句话，鹿晗才意识到，这个人是真实的。

“呀！才几天而已，就不认识我啦？”然后眼睛又笑成了一轮弯月。

怔怔地望着他，好像有那么一束柔和的光，悄悄撕破厚重的黑暗，照了进来。

是惊喜，迷惑还是感动？

心里瞬间涌上许多种情绪，但心里唯一最确定的就是，见到他，真好。

“你怎么在这里？！”鹿晗惊讶地问道，话说出时才发现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眼眶也有些湿润。

吴世勋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然后说：“你不是没什么朋友嘛，怕你寂寞，找你来了。”

鹿晗嘴唇动了几下，然后发自内心地笑了。

吴世勋向他招了招手，“出来啊！”

“怎么出？宿舍关门了！”

“这里不高，你踩着空调跳下来，放心，我能接住你。”

鹿晗也没有过多犹豫，双脚踏在空调上一跃，就跳了下去。吴世勋接了他一把，扶着他站稳。

鹿晗兴奋地咬着嘴唇，看着他笑。

街道尽头那边传来了急促纷乱的脚步声，“快点！我见他从那边跑了！”

吴世勋循声望了一眼，回过头，“你愿意和我一起逃吗？”

鹿晗的眼睛映着他的模样，“好。”

吴世勋嘴角掀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拉起鹿晗的手，撒腿就跑。

鹿晗低头，看着他指骨分明的，纤长的手指。

握住他手的那一瞬间，好像握住了全世界。

身体被一直拖着往前，鹿晗只能拼命用力，才不摔倒。

吴世勋回过头，朝他微微一笑。

周围的景物也好像静止了，全世界只剩下俩人在快速奔跑。

脚步声啪嗒啪嗒，在两人心上敲击，好像在演奏一首美妙的歌曲。


两人慌不择路地跑到一个较隐秘的角落停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气还没喘过来，身后的人就赶到了。

吴世勋烦躁地呸了一声，“你丫的居然这么快！”

抓起鹿晗的手又想逃，鹿晗把他拉停，果断地说：“把你的帽子和外套给我吧，我去引开他们，你到公园那边等我，我甩掉他们直接过去找你。”

吴世勋犹豫，“这样……你没关系吗？”

鹿晗点头，“没事的，反正他们要捉的是你，发现了我不是你，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不过就不知道这行不行得通罢了。”

吴世勋下定决心，利索地脱下外套和帽子。

鹿晗穿戴好衣服和帽子，朝吴世勋点了点头，跑了出去。

不久之后就听到了喊声：“在那里！少爷在那里！快追！”

等脚步声远了，吴世勋才走了出来，往公园那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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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公园，吴世勋坐在长椅上等待。

清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吴世勋抿着嘴角，笑了。

好像好久也没试过，被人追赶也这么开心了。

鹿晗肩膀上下起伏着，笑得一脸明媚朝他走来。

吴世勋眯起眼睛，“想不到我们居然那么像，哈哈，他们竟少爷少爷这样喊！”

鹿晗听他这么一说，也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吴世勋哪曾见过他这样的笑容，愣了一瞬，也哈哈地大笑出来。

人们总说乐极生悲，吴世勋望着鹿晗，笑着笑着，心里突然酸涩得厉害，眼睛也蒙上一层雾气。

鹿晗见他样子有些不对劲，便停了下来，“你怎么了？”语气不自觉地流露出关心。

吴世勋脸上的笑容僵住，失落之色尽显脸上。

公园瞬间变得寂静，只有喷水池哗哗的声音在徒增尴尬。

“介不介意，告诉我？”鹿晗瞅着他，谨慎地问道。

吴世勋回头，声音带着不忍，“告诉了你，你就要和我一起承担了，这样的悲痛，你愿意承担吗？”

鹿晗仰头望他，纤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金钟仁的话幽幽响起：如果他当你是朋友，总有一天他会告诉你的。

不明白朋友的具体意义，但如果真的是朋友，无论是怎样泛滥沉重的悲伤，只要有一方愿意分担，那么，悲伤或许也会减轻吧。

鹿晗笃定地说：“告诉我吧！”

吴世勋喉结滚动了几下，吸口气，“知道有家等于没家的感觉吗？”说着凄然一笑，“我最清楚不过。”

鹿晗睫毛颤抖，心里默默地说：知道的，我都知道。

“我从5岁开始，就再没叫过那个人一声爸了。很不孝吧……可是你要我怎么叫得出口，对这样一个人……为了外公的财产和公司接近我妈妈，每天每夜都说着让人恶心的，虚情假意的情话，只有他，能做得出。不仅这样，外面还藏了女人，还有了个私生子。”

鹿晗惊讶，难以相信地看着他，何曾想过，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居然掩盖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后来一切利益到手了，他啊，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了，总是不回家，外面的女人也总打电话过来骚扰我们。他也任由那个女人为非作歹，我妈要他向自己解释清楚，外面的女人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私生子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他对她，以及对我妈，又是怎样的一回事。”
吴世勋狠狠地咬了咬牙，眼睛蒙上仇恨的红，眼神也变得怨毒，“可他非但不解释，还要打她，骂她，最后耐性都磨尽了，便强行把她送到外国。我妈当时已经心灰意冷，只是想把我也带到国外，但那个男人偏偏不让她如意！”

吴世勋抬头望向布满星辰的苍穹，喉咙像被噎着一般，“她走之前，还对我说，一定会回来带我走的。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走的那天晚上，天空划过很多流星，我从出生到那一天，第一次看的流星，那时几乎万念俱灰的我，还曾庆幸从那即逝的流星里得到一丝抚慰。知道流星陨落的意思吗？那意味着生命的逝世。”吴世勋无力地笑笑，“就是那天晚上，我妈妈乘坐的那一辆飞机失事了，无一人生还。”

悲伤迅速蔓延，网罗住诉说者与倾听者的灵魂。

“我好恨，恨那个眼中只有钱的男人，因为他，我妈才会死得那么冤枉，而他，从始至终，都没对她交待过任何事情。每次见到他，我都忍不住想，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他死了，换妈妈回来！”吴世勋颤抖着说，眼里的仇恨之火熊熊燃烧，任何一样东西碰到，都会顷刻化为灰烬。“还有外面的那个女人，以及那个肮脏的私生子，他们都该死！”

吴世勋转过头，扬起嘴角，染上仇恨之色的嘴唇变得妖异，“等有一天我真正长大了，我一定会揪出那两个人，让他们尝试一下，我妈所受过的痛苦。”

鹿晗莫名地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一股恐惧蔓延全身，眼睛也不由自主地躲着他的眼神。
吴世勋痛苦地扶着额头，“很恶毒吧？你害怕了吗？”

鹿晗呆住，突然觉醒过来。有什么可怕的，自己还不是这样。手轻轻地拉住他的，鹿晗柔声说：“没关系的，我明白，怨恨，是你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吴世勋猝然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笑出声来，“是啊，除了怨恨，我还能怎样？”

鹿晗的瞳孔完全定住，出神地望着他。吴世勋。

好像上天让鹿晗与他相遇，就是为了让鹿晗在今晚，解读他的怨恨。

才发现，我和他，竟然如此相似。

好像找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都是以怨恨为支撑而活下来的人，却可悲得，连自己怨恨的对象是谁都不知道。

既然这样，我们相互亲近吧。

鹿晗紧紧地扣住吴世勋的手，眼睛又开始模糊得看不清东西。

秋天夜晚的风像长了刀子，疯狂地剜着两人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以至于身上千疮百孔。

两人背后投下两个拉得老长的，黑暗的影子，随着月光的移动，快要融为一体。

滚烫的血液在不停地沸腾，许多浓稠的热泡浮在表面，随着底下血液的不断升温，“啵”的一声，爆了。于是血色蔓延，把原本苍白的一切晕染成夺目的红。

那是仇恨的颜色。

当仇恨尘埃落定的时候，血就会静止蔓延。

那么到那一刻，撕毁灵魂，粉骨碎身。

Chapter21

呐，妈妈……

鹿晗坐在长椅上，望着天上最闪的那颗星，眼神迷离。

我找到了，和我极度相似的人了。

但仍然有不同的地方。

他很干净，像柔软洁白的棉花。他是无辜的。而我，只有罪恶的灵魂，我曾经害死你。

我不知道，我配不配拥有……

不过，我们都是因为恨而活下来的人，逆向生长，终于相遇。

即使他不懂我的怨恨，我也要带上他的那一份，继续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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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的公园。

树影斑驳了一地，像大自然的水墨画，让人心神宁静。

两人沉默地坐在一起许久，吴世勋的手动了动，才愕然地发现，自己居然牵着他的手那么久了。

记忆中的那一次，度庆洙想拉他的手，被他一下子躲开了。

如今，他竟然默许自己与他牵手那么久。

好像没那么排斥了。吴世勋咧开嘴，露出好看的虎牙。

“谢谢你今天听我讲这么多。”

很明显他也在出神，听到吴世勋说话，有点懵。

吴世勋便更开心地笑了出来。

很好看，他那微张的嘴，尖翘的鼻子，还有迷茫的眼。

“笑什么？”鹿晗皱了皱眉，问道。

吴世勋擦了擦鼻子，说：“没什么。”站起来，“我是时候走了。”

鹿晗下意识地捉住他的手腕，用自己也不知道的力度，“去哪里？”声音也焦急。

“回家啊！”

“为什么还要回去？不回宿舍了吗？”鹿晗的眼神，带着些惶然。

“不回了，回了的话，还是会被带回家。”吴世勋摇头说道。

鹿晗咬了咬嘴唇，许久，才说：“那什么时候回来？”

埋怨，不解，甚至有点渴求的语调。

于是吴世勋笑了。

“等我妈妈的忌日过了，我表现好的话，我就能回来了。”

谁知那个人听了又懵掉。“世勋……”

吴世勋牵了牵嘴角，样子落魄，“每年都是这样的。那个人不知道是为了求心安还是装样子，每到我妈的忌日他都要强行带我回家，然后一起去拜祭她。谁愿意跟这种人去，所以我每次都反抗，他便也就和我对着干，目的还不是要我屈服。他要心安理得，我偏不让他得逞。”

鹿晗瞧着他，只觉心里一抽一抽的，不得安宁。

“……我等你，还有，不要让自己太难过了。”鹿晗说罢，把还穿在身上的外套脱下，还给他，伸手想把头上的帽子也摘下来。

吴世勋按住他的手，“帽子就不用还我了，送给你吧。”抿抿嘴，又加一句：“戴了帽子之后更像我。”然后眼里的光就变得明亮。

心跳好像有些沉重，鹿晗深吸一口气，道：“嗯……记得要早些回来。”然后头埋得更低，声音像蚊子哼哼，“我只有你可以等，你要太迟回来的话，我会害怕。”

内心莫名的悸动，吴世勋上前两步，双手捧起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头也靠向他，郑重地说：“很快，我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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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就会回来。

心中想着他的话，鹿晗浅笑，站起来正欲关灯睡觉，金钟仁带着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地突然走了进来。

鹿晗定在了那里，看着金钟仁，“你喝酒了？！”

金钟仁瞥他一眼，“有什么好惊讶的，之前你不是也喝过酒么？”

鹿晗不语，上前把他扶到床上坐着。

“醉了吗？”

金钟仁打了个嗝，“我没喝醉，只是喝太多，有点累了。如果不是因为喝得累了，我还能继续喝。”

鹿晗疑惑，“酒有那么好喝？”

金钟仁一声嘲笑，“不是为了好喝而去喝的，是为了麻醉。”

鹿晗深思，还是想不出他话中的意思，摇摇头制止自己再想下去，说：“你没什么事吧？”
金钟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会有什么事？倒是你，整天搞得神神秘秘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鹿晗眼神闪躲，轻轻把他放倒在床，“没什么就早点休息吧，我关灯了。”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金钟仁见状立马握住他的手腕，“等一下！我冷……”

“要把他们的被子拿给你吗？”鹿晗关切地问。

金钟仁摇头，“还不够。”

“那怎么办？”

“你过来。”

鹿晗便转过身，走近两步。

金钟仁用力一扯，把他扯得跌坐到床上，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你陪我睡吧。”

鹿晗心里有些郁闷，“可是我习惯一个人睡，和你一起，我怕睡不着。”

金钟仁哼地一声笑出来，“你是在害怕我吧。”

鹿晗愣了一下，最后否认，“我是真的习惯一个人睡，从小到大，我都这样。”

金钟仁乌黑的眼眸一暗，“就这一次吧，我真的怕冷。”像在哀求，又像在命令。不过无论是哪样，都不容拒绝。

鹿晗咬了咬牙关，钻进了他的被窝，在他身边躺下，背对着他，“这样可以了吧。”

感觉到身后的人呼出一口温热的气，“嗯，好很多了。”

到现在，鹿晗也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果断地拒绝他。

不拒绝，是因为不忍心，还是各取所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金钟仁喝了酒的关系，鹿晗觉得他散发出来的热气让整个被窝都暖烘烘的，朦胧间，鹿晗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那股暖流依偎。

迷迷糊糊，觉得腰间被人搂住，然后就听到了不知是否真实的呓语，“不知是因为什么，觉得你温暖，在我看透你之前，就先温暖我吧……”

声音慵懒，却像有魔力一般，慢慢地将鹿晗催眠。

突然就很想满足发出这声音的人，鹿晗迷蒙地低喃：“好……好……”

身子不停地往那一边挪动， 寻到那一片结实，紧紧地挨住。

随后一夜无梦，许久不曾有过的，安逸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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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晗揉揉眼睛，望向窗外。

心里又开始不自觉地默念：吴世勋。吴世勋。吴世勋。

能够等待，终究是好的。

起码除了怨恨以外，生命中多了另外一件，有意义的事。

下课铃响。

整间教室霍地沸腾起来。所有的人都迫不及待地奔向拥挤的饭堂。

朴灿烈站起来，招呼着其他人，“喂，走吧走吧，吃饭去，哎哟饿死了！”

张艺兴用力锤了他的肚子一圈，“只想着饭，真是饭桶一个。”

金钟仁白了他们一眼，转头对鹿晗说：“走吧。”

鹿晗笑着应了声，也准备走。

度庆洙手忙脚乱地往抽屉里塞书，“哎你们等等我啊！”说着又不停地翻书包，“我的饭卡呢？你们等我一下别走那么快啊！”

朴灿烈等人有心逗他，便都装作听不见，走到教室外面躲了起来。

度庆洙急得泪水都要溢出来了，好不容易找到饭卡，却发现教室空无一人，憋屈得快要哭出来。

“庆洙？”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彷如铜铃般清脆悦耳。

霍地回头，发现鹿晗就站在他不远的身后，度庆洙立刻笑得不见了眼睛，“你怎么还在？”
“我就一直站在你身后啊！”朝他伸出手，鹿晗说：“走吧。”

度庆洙傻愣地站在哪里，许久，才握住鹿晗的手，“好啊！一起走一起走！”说完还拉着鹿晗的手甩了几甩。

刚走出门口，朴灿烈的特殊嗓音就响了起来，“怎么慢吞吞的啊！饿死我了！”

度庆洙扁了扁嘴，“我找不到饭卡了嘛。”

说完抬腿想走，后面传来了调侃的声音，“吃饭怎么都不叫上我？”

张艺兴回头，立即喜上眉梢，“世勋？啊你终于回来啦！”

吴世勋昂起头，“要不然呢？”边说边走向众人。

鹿晗紧张地转过身来，一双明眸如泉水般清澈闪亮，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甚至连招呼都忘了打。

朴灿烈指了指他，“这次怎么那么快回来？不跟你爸斗啦？我就说嘛，明知道自己会受苦，还要跟你爸斗。”

吴世勋瞟他一眼，语气不屑，“我不是因为不敢跟他斗才那么快回来的。”说着转移视线，对上鹿晗的，“我是因为有人在等我，才回来得那么快。”

鹿晗眨了眨眼睛，躲开他强烈的眼神，低下头。

脸就突然烧起来了，心跳也快得离谱。

朴灿烈高兴地用力拍他的肩，“好啊你！现在会拍我们的马屁了，不过你能时刻惦记着我们也是好的，哈哈！”

吴世勋的眼神没有从鹿晗的身上移开过，看着他，吴世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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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争分夺秒地行进，带着不为人知的惊人速度。

从怨恨植根以后，就没发生过的美好事情。

蒙蔽了曾经的警觉。

幸福只能短暂停留，痛苦才是人生的主要成分。

当幸福的指针咔嚓一声断裂以后。

隐藏至深一直等待爆发的不幸接踵而至的时候。

你，是否能承受？

那时候，你又会不会记得。

现在的我。

Chapter22

学校是一个巨大的复杂的容器。容纳着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有的人进了这里，成为了一个品性纯良的莘莘学子；有的人，则仿佛跳进了一个大染缸，变成了一个毫无愧疚地挥霍父母血汗钱的纨绔子弟。

巨大的落差，巨大的对比。

这不知是人性的悲哀，还是教育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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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班主任裴老师使用了学生互助的补习方法之后，班里期中考的成绩在全年级里大大提高，那班平时拖后腿的，成绩也有了明显进步。

于是周围纷纷响起了对度庆洙的由衷赞赏：“班长多厉害啊！亏了他，艺兴灿烈的成绩才上升得那么快，我们班的名次也才会提高那么多！”

“就是啊！这次我们班取得的优异成绩，庆洙功不可没！”

然而不知为何，同样付出那么多的鹿晗，招来的却是无数人的白眼。

“你瞧瞧他，什么样嘛真是！都能上天了！”

“就是啊！不就随便教了一下ABCD嘛，如果不是世勋聪明，他哪里能沾到的光！”

“还真以为自己成了圣母啦！瞧他那怂样拽得，真想撕破他的脸！”

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那么一丁点的自满，他都没有。

有时候鹿晗会恶毒地想，如果把这些人的话录下来，放给吴世勋听，那么，究竟谁的脸会被撕下来。

不过，鹿晗还是觉得无所谓，都对这些人，司空见惯了。

而且，接下来他们说的更难听的话，鹿晗真的是听不清。

耳朵又在大声鸣叫了，真好，隔绝了那些肮脏的，仿佛流着剧毒汁液的声音。

鹿晗收拾好书本，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窗外。

新鲜诱人的水果的内核，腐烂了。

发出带着刺鼻的酒精气味。

楼下的金钟仁朝他招了招手。

鹿晗走到下面，“现在就回去了吗？”

“是啊，过两天就中秋了嘛。”

就像在描述一个普通的节日，没有任何的感情。更别说与其他人一样的，与家人重逢的喜悦。

这种喜悦，注定不属于所有人。

鹿晗略带审视地看了他一阵，“不开心吗？”

然而他无所谓一笑，“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还不都这样过。不就一个无聊的节日嘛。”

鹿晗沉默，看着他的眼神多了怜惜。

还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心理共鸣。

实在不知说些什么，鹿晗想了半天，才说：“假期好好休息吧。”

金钟仁嗯了一声，“你也是，不回家就好好待着吧，别老看书画画的，眼睛会疼。”

鹿晗心里一暖，笑着说：“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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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金钟仁道完别，鹿晗便往宿舍那边走。

骤不及防地和玉妮打了个照面。

精致的面容，小巧的嘴唇，娇俏的鼻子，尤其那摄人心魄的凤眼。

相比鹿晗的眼睛，毫不逊色。

却凝着毒辣。

狠狠地瞅着鹿晗，下一秒，那眼睛便笑了。

却似一把冰寒的利刃。

鹿晗的心像被刺了一道，然后冻结了。

鸡皮疙瘩也起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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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节。

天上的月亮洁白得如无暇的美玉，四射的月华把中秋的夜空照得清亮。

月下的人团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

家家户户，热闹非凡。


鹿晗依旧是独自一人待在宿舍。

都说十五的月亮最美，鹿晗便带着欣赏的心情走到阳台观看那玉盘。

却没有别人口中所说的那般美好。

这地上的人都仰望着这孤零零的月不停地赞叹。而这天上的月却只能独挂于天边一角，散发着透明的光，照亮所谓幸福的容颜。

生活最圆满幸福之时，有谁会想到那独自哀怜的孤影。

不过是人的自满自足罢了。

鹿晗心里叹息，正欲转身走进宿舍的时候，头顶突然冒出一盏摇摇晃晃的灯，比那月亮更加明亮。


正疑惑谁在这里放孔明灯，吴世勋的影子就突然出现。

在那毛茸茸的橘黄灯光下。

“鹿晗，中秋节快乐。”软绵绵的牛奶音。

分别之后的重逢，好像只为这最简单的祝福。

是啊，好久没快乐过的中秋。

只为你放的一盏灯，和你的那一句中秋节快乐。

于是少年的眼睛弯成一个最柔美最温暖的弧度，“你也是，中秋节快乐，吴世勋。”

“快点下来啊！我可不是放了一盏灯就会走的，这多不划算！”吴世勋不满地抱怨。

鹿晗露出笑容，把夜空点缀得更加明亮，甚至胜于那温润如玉的月。

踩着空调，鹿晗一下子跳到楼下。

“怎么突然跑来了？”

“不知道，今年中秋突然就想起你了。”吴世勋一笑，把甜蜜及喜悦都挂在了嘴角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觉得你更像家人。”

鹿晗愣住，抬头望着他，突然就舍不得移开目光。

想一直就这样静静地注视。

有时候人的心能这么宁静，也好。

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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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勋斜睨鹿晗一眼，突然俯身向他靠近，“中秋节，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鹿晗被他逼得往后仰。心像春天的雨，密密麻麻地响个不停。

吴世勋伸手把他拉近自己，追问：“到底有没有想哦？”

鹿晗别过头望着地面，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想……想你了……”

“白痴！”吴世勋不满地低声呵斥，伸手朝他额头重重一弹。

“啊……”鹿晗皱眉捂着额头，傻愣愣地发着呆。

额头很痛，然而心雀跃了起来。

吴世勋看着徐徐上升的孔明灯，心里觉得不可思议。“说真的，以前挺讨厌你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想起你。”

吴世勋回过头，笑望着他。

鹿晗脸一热，立刻躲开他的眼神，慌忙抬起头，装模作样地看着那孔明灯，“你写了什么愿望？”

吴世勋迷糊地皱起眉头，“什么？”

鹿晗指了指天，“愿望啊，你都写在上面了吗？”

吴世勋傻了眼，“有这回事的吗？放孔明灯要写愿望？”

鹿晗严肃地看了他老半天，突然哈哈笑出声来，“傻子！放孔明灯当然要写愿望啊！要不然放来干嘛？”

心里好像被许多个小火炉围着。心变暖了，也亮了。

看见他肆无忌惮地笑话自己，吴世勋心里本来有点怒，但他毫无顾忌的笑容，好像让他整个人活过来了一样，吴世勋的怒气也就自然而然地熄灭了。

鹿晗用尽全力取笑他，笑着笑着连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咳了咳，正色道：“孔明灯的光很漂亮。”

“喜欢绿色？”吴世勋问。

“嗯，绿色看着好舒服。”

吴世勋点头赞同，“嗯，我也最喜欢绿色。”话语未落，突然靠近鹿晗的头，盯着他的眼睛直看，鹿晗的眼珠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地躲避着，就是不敢直视吴世勋的眼睛。

吴世勋突然伸出手，点他的鼻子，鹿晗慌忙往后仰，最后还是猝不及防地被他点了一下。“你的眼睛我也喜欢，是绿色的。”

鹿晗撇了撇嘴，“乱说，本来就是黑色的。”

吴世勋转过头，暗自一笑，“不对，就是绿色的，我最喜欢的绿色。”

鹿晗抿了抿嘴唇，并不反驳他，反而承认道：“好吧，你说是绿色的，就是绿色的。”

只要是你喜欢，就算是错的，也要一直错下去。

反正你在身边，治愈了我的孤独。

那么，我就一直犯错，来回报你。

吴世勋突然叹口气，“该怎么办啊？和你过了一次中秋节，就以后也会想和你一起过了。”
鹿晗的睫毛一颤，双眼望着他。

“你说，该怎么办？”吴世勋逼近一步，问道。

心里突然滚进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不像以前，轻得如昆虫破茧后留下的空壳，里面一无所有。

“那么，以后你要是想和我一起过的话，就来找我吧。只要你记得，我就会和你一起过。”

鹿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第一次，自己那么勇敢地正视他。

没有了害怕，没有了防备，没有了抗拒。

只余那敞开了的心扉，在慢慢靠近。

吴世勋也忘记了回应，只静静地和他对视。

要不是那不合时宜的突兀铃声强行扯破了这半刻的宁静，世界也即将要为这两人静止。

不过时间总是分秒不停。

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稍作停留。

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

人度过着眼前的这一秒，就无论怎样也预计不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时间是骗子，让你沉浸在转瞬即逝的美好当中，突然地，就把你的世界毁灭，毫不留情地，把你推进炼狱。

最后还要露出狰狞的笑。

巨大的落差，接受不了的人，都会变作疯子。

陌生的电话号码，陌生的声音。

如果不接的话，是不是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好像无数道雷电当头劈下，全身立即变得麻痹疼痛。

脸瞬间变得煞白，连隐藏在皮肉之下的无数细小血管，也清晰可见。

里面的血，像弯曲的蚯蚓。

甚至大脑也停滞了，变成一块灰色的石头。

只留下吴世勋焦灼的声音在空旷无际的夜不断回响：“鹿晗！鹿晗你怎么了！鹿晗你说话呀！”

刚才陌生的声音还在耳边不停回荡。

淹没了他的理智。

你奶奶中风了。

现在处于弥留之际。

或许不会再醒了。

你赶紧来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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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命运在耻笑。

鹿晗这个罪人，怎么能拥有长久的幸福。

他身边的所有，必须一件一件地被夺走。

然后最终，一无所有。

他，必须是命运的奴隶。

================暂封==================

Chapter23

孤月当空，皎若明玉，洒落遍地清辉。

人能与月永恒，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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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勋一路陪着鹿晗，赶到了医院。

鹿晗几乎是慌不择路，如果不是有吴世勋陪着，他甚至来不了。

跌跌撞撞地跑进医院，鹿晗茫然四顾，不知道该干什么。

吴世勋紧握着他的手，正欲走到咨询台前，一个油头粉面的女人立马跑了过来，在医院这种极须保持安静的地方大嚷大叫，惹来了许多人的白眼。

“那个不就是鹿晗吗？”

鹿晗听得一震，回过神来，看着她。一句王阿姨还就没叫出口，就被她打断，“你终于死来啦！哎呀，我说你这孩子怎么中秋节也不回家陪陪你外婆！你外婆不知什么时候晕倒了！现在、现在……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医生你过来跟这孩子说说！”

医生被那王阿姨连拖带拉地拽到鹿晗面前，用肥硕的大手拍了拍医生，“来，医生，你跟这孩子说一下他外婆的状况。”

医生镇定地讲道：“你的外婆中风晕倒在地，可能是晕了太长时间，吸入了寒气，被送到医院时已经不醒人事。而且你外婆一直有高血压的症状，进来前又是带着病的，加上年纪又大，所以……你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医生说完，叹息了一下，“你在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她吧，先告辞了。”

交待完后轻拍了一下鹿晗的肩膀，走了开去。见惯了生死的医生，脸上没有一丝难过与叹惋。

鹿晗站在那里，呆若木鸡，连要进病房看看外婆也忘记了。

那卷着一把蓬松泡面头的王阿姨斜眼指着鹿晗不停责怪，“我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都中秋佳节也不知道滚哪去，让你外婆一个人孤零零在家的，死了也没人知道！好在送煤气的来到了，发现你外婆晕倒了在你家那破庭院里！哎呀吓得那送煤气的大喊大叫，我当时立马跑出来，到底哪个杀千刀的喊得跟杀猪一样，原来是你外婆躺在庭院里一动不动！好在我发现了，山长水远地送来了这里，要不然早死在里面熏臭你家了！我可是忙了一整天的，家里一大堆活还没干！今天中秋节我为了你家的事忙得不能和孩子过节日，你说你这是不是罪过？你外婆孤家寡人的你在外面搞啥去了啊？！真是没心肝啊！”

那王阿姨跟放鞭炮似的连续噼里啪啦地轰炸鹿晗的耳朵，发黄的牙齿不断地散发那油腻的饭菜味道。吴世勋紧蹙眉头，厌恶地看着她堆在脑袋上那一团乱蓬蓬的稻草，心里直想一把火把它烧光。

鹿晗傻愣地站在那里被她一个劲地骂，泼辣的声音响彻整间医院，许多人纷纷侧目，对她不停飞洒唾液的样子深感厌恶，却又不忘看几眼鹿晗，眼中充满不屑与嘲弄。

然后医院里慢慢地想起细细簌簌的说话声。许多指责的目光时不时投向鹿晗。

吴世勋最后忍无可忍，大声打断，“好了够了！这位阿姨，请问鹿晗外婆的病房在哪里？”

那王阿姨夸张地捂住胸口，“哎哟真是！被你吓死了！要找他外婆是吧？跟我来吧。”

吴世勋拉着鹿晗，跟着王阿姨来到病房，王阿姨刚想启动她的喇叭，就被吴世勋给止住，“阿姨你可以回家了，这里交给我们两个就行了，今天辛苦你了，谢谢。”

被他打断的王阿姨脸上有些悻悻，撇了撇嘴转向鹿晗，“那阿姨我先走了啊！要记得，如果不是我把你外婆送来医院，她早就一命呜呼了！现在你就在这多待一会吧，要不然她随时死了你都不知道！”还想再攀功，却发现吴世勋在旁边黑沉着脸，尴尬地咳了咳，离开了病房。

吴世勋怜悯地看了下跟丢了魂似的鹿晗，轻轻地搂着他的肩，说：“鹿晗，去看看你外婆吧。”

鹿晗这才眨了下眼，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到床前。

求求你，不要有事。

不要丢下我。

连恨我的人都走了。

有谁还会记得我？

床上的老人满头银发，布满皱纹的脸像被狠狠揉过的纸张一样。或许说，是一条条纵横的沟壑。眼睛紧闭着，好想在贪恋那温暖的梦，丝毫不愿意醒来。

鹿晗僵直着身体，许久，才呜咽了一声，肩膀也一抖一抖。

吴世勋半拥着他，想在他即将崩溃时给他一点支撑，却没想到，他的身体颤抖了一阵， 反而不哭了。

病房里没有开灯。如水的明月本来还散发着白寥寥的光，却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一大片铅色的云给遮挡了。

无法穿透的厚重。

房间里的光，逐渐消失。

寂静在逐步吞噬人的意志。

吴世勋搂着鹿晗的肩膀，只觉他纹丝不动，像结了冰一样。本就瘦小的身体此时像纸一样薄。

“吴世勋，你说，她会不会醒来？”

鹿晗的声音好像失去了重量，慢慢浮起，最后轻飘飘地消失。让吴世勋有那么一霎的恍惚，似乎他从没开口说过话。

吴世勋怔住，不知该如何开口。

的确，要他怎样回答。生死无常，不由人说。

“她可是我的外婆啊！”鹿晗生硬地咧嘴，“一个从小陪我成长的人，我却觉得，她好像从来都不在一样。”

无限的悲伤蔓延，全都凝聚在他身上，似乎要将他压垮一般。

“就算她醒来了，也不愿意跟我说一句话吧，那么醒不醒得过来，还不都一样。”

眼前浮现无尽的黑暗，鹿晗好像即将奋不顾身跳下去一般，吴世勋捏紧他的肩膀，害怕他会随时消失在那涌动的黑暗中。

鹿晗双眼涣散地看着那静静躺着的人，嘴机械地一张一合，“但还是舍不得她离开……”鹿晗终于带了哭腔，“我还没报复呢，那些人，还有我自己，通通没有……”

吴世勋的喉咙像被锋利的石头切割，沉重的钝痛。肺部也好像插入了一根巨大的针筒，缓慢地把里面的空气一丝丝抽掉。

从没过问过他的事，所以至今仍不理解他。

鹿晗，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吴世勋生生咽下一口气，直把胸口堵得胀痛，“会醒的，鹿晗，她会醒的，那么长久的陪伴，她又怎么舍得离开。”

全部都是肯定句，但吴世勋却一直带着怀疑的态度，一字一句地，全都说完。

自己总归是一个无情的骗子。

所有懂得安慰的人都一样，无关痛痒地说着那些让人安心的话，自己却一点把握都没有。

真的一切都能好起来吗？

其实，由不得你说了算。

朗朗清月依旧悬挂于天幕。

鹿晗睁开眼，从浅睡中醒来。看着吴世勋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以极不舒服的姿势睡着。夜里寒冷，吴世勋缩了缩身子。

鹿晗起来，脱下身上的外套，悄声走到他旁边，用最轻的力度盖在他身上。

怕吵醒他，鹿晗连呼吸也变得很轻很轻。他的刘海遮住了他半张脸，鹿晗伸手，替他把刘海拨向一边。

鹿晗静静凝视着他如白玉般温润清冷的脸，心里叹了口气。

自己对他，一直怀着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复杂感情。之前他一直欺凌自己，而自己却恨不起他来。有时候想躲避他，却还是毫无防备地让他和自己越来越亲近。

如果心里坚持不想，就算是那无孔不入的风，也别想溜进来。

鹿晗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撤下心防了。

对这个近在咫尺的，复杂的人。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刚才还沉浸在一家团聚的天伦之乐下的人已经沉沉睡去，鹿晗却一丁点睡意都没有。

直了直身子，鹿晗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摸了摸外婆的体温，然后重新坐到椅子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停止心中所想。

不知不觉的，跌入梦中。

不知睡了多久，吴世勋被冻醒了。迷蒙地睁开眼，发觉身上批了件外套，下意识地看向鹿晗，只见他穿得单薄，窝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时不时地嘟起嘴巴。

吴世勋皱眉，心里恼怒。自己都那个样子，还把衣服给了我，真是！

瞪了他一眼，起来，把外套盖到他身上。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轻声呓语，吴世勋顿了顿。再细听，是从床上传过来的。

吴世勋借着微弱的灯光，眯眼看了看。发现床上的老人慢慢睁开眼睛，无力地看了看周围，明显对这里的环境不适应。

吴世勋立马摇醒鹿晗，“鹿晗，起来一下，外婆好像醒了。”

鹿晗本来就睡得极浅，听到吴世勋的话立刻弹了起来。

“什么？”

吴世勋指了指床，声音也变得兴奋，“你外婆醒了！”

鹿晗顿时清醒，慌忙起身走到床边，“外婆！”唤了一声，却又把下面的话噎着。

老人的眼神从他脸上划过，望向另外一个地方，沉重地眨了眨眼皮。

吴世勋看一眼鹿晗。

“要喝水吗？”鹿晗小心地问道，好像稍一问错，床上的老人就会立即勃然大怒一样。

老人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眼皮缓慢地动了动，就又昏昏入睡。

鹿晗悬着一颗心，又试探着喊了一声，“外婆？”

却不见回答。

鹿晗咬紧了嘴唇。

吴世勋安慰他，“外婆怕是累了吧，别担心。”

鹿晗这才定下神，转过身来，对吴世勋说：“你也累了吧，陪我一起折腾了那么久……你要不要先回家？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吴世勋满不在乎地摇头：“不怎么累，在这里也可以睡得很好啊，更何况我回家了还不是没事做。”

鹿晗沉着一张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吴世勋烦躁地推了推他，“是不是我想在这里陪你一下也不行啊？！说不累就不累了，为朋友我两肋插刀！快去睡快去睡！怎么像女人一样麻烦？！”

吴世勋边絮絮叨叨边使劲推他，硬是要他坐到椅子上睡觉。

即使被他骂，鹿晗的心里还是开出了一朵纯白的花。

一朵永不凋谢的，纯白的花。

Chapter24

第二天一大早，吴世勋就醒来了。

天还没亮透，四周灰蒙蒙的还带着潮湿的雾。

吴世勋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鹿晗，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不久，吴世勋提着一袋早餐回来。还没踏入房门，就听见“啪”的一声清亮，响彻整个病房。

那力度是该有多大，被打的那一张脸，恐怕要皮开肉绽。

吴世勋悬着一颗心，踏入病房。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到了鹿晗紧紧地捂着一张脸，低着头不敢说半句话。一个陌生的女人目露凶光地站在那里，手还举着。那便是鹿晗的阿姨，鹿弥。

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凶神恶煞的母亲。吴世勋下意识地望向床那边，那位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双眼失神地看着这一切。

像一个旁观者。

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旁观者。

“我妈晕倒了在家半天居然没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女人龇牙咧嘴地盯着鹿晗，激动地大骂，好像一点也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在这么安静的地方显得多么的聒噪。

吴世勋暗自握紧了拳头。

鹿晗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女人见鹿晗不出声，更是火冒三丈，上前一步扯着鹿晗的头发，把他的整个身子都扯歪了，鹿晗痛得咬紧牙关，却还是不敢出声。男孩看见女人泼辣的模样，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个病房霎时炸响了。

“告诉我！那天你到哪去了！”女人大声质问。

“在、在学校……”

“在学校？”女人的眼睛发红，“中秋放假你窝在学校搞什么？！”

“我……”鹿晗只说了一个字，便无法再解释。

自己错了，任他再怎么解释，也是错的。

解释，只能错上加错。

女人捉着他的头发，狠力地拽了拽，鹿晗疼得龇牙咧嘴，却是一声不吭。

不知道该如何出手，不知道该怎样维护他。看着他自暴自弃任人蹂躏的样子，吴世勋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然后脸上一片湿润。

“你外婆照顾了你那么多年，一直陪在你身边，都中秋节了你还把你外婆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虚耗？！”鹿弥横眉怒目地瞪着他，眼珠子好像只要再稍一用力，就会整个裂开一样。

鹿晗听到这话，浑身一颤，眼泪从眼眶里滑了出来。

鹿弥看见他这个样子，更是恼羞成怒，一手狠狠捏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一掌一掌地扇他已经肿起来的脸，“你哭？你还有脸哭？要不是你不在家你外婆会晕倒了半天没人知道？你外婆病了那么久你都死到哪去了？啊？！”

一声一声清脆响亮，直接打到了吴世勋身上，然后，心跟着裂了。

“连这么基本的事情都没做好你现在在这里哭什么？博同情啊？你外婆晕倒的时候为什么不见你哭？你外婆晕倒的时候你在哪里？！”

鹿弥的手突然被一度力道紧紧捉住，传过来的冰冷声音咄咄逼人，“那你又在哪里？”鹿弥一愣，望着这个突兀地出现的，素不相识的人，一时间忘了反抗。

“口口声声责怪别人，那他外婆晕倒的时候你在哪里？当他和他外婆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吴世勋的眸子微敛，眼底瞬间翻涌上透骨的凉。

鹿弥被他的气势慑得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挣扎了两下，鹿弥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的你是谁？你凭什么质问我？”

吴世勋手上的力道加重，痛得鹿弥脸部扭曲，鹿晗惊慌失措地拉住吴世勋，颤抖着说：“世勋，住手！”吴世勋却恍若未闻，继续一瞬不瞬地瞪着鹿弥，“那你又凭什么质问他？你自己又做到了吗？”

鹿弥被他气得怒不可遏，发了疯地挣扎尖叫，“疯子你以为你是谁？放开我！贱【种】放开我！”

吴世勋被她骂得眼睛发了狠地红。像一只压抑久了的困兽一样，不仅不放开鹿弥，反而更加用力。

男孩看见两人这副模样，心里又惊又怕，便更大声地哭了出来。

一切，都乱了套。

鹿晗浑身乏力，头痛得快要裂开。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立刻死掉。

鹿晗看着吴世勋失去理智的样子，急得毫无办法，使劲拉着吴世勋的手，想把两人分开，“吴世勋你干什么？快放手啊！你会伤到她的！”鹿晗大声呵斥。

吴世勋却充耳不闻，继续和鹿弥纠缠，鹿晗觉得自己的神经快要崩裂，看着这两人欲哭无泪。

扯了一阵，鹿晗终究是忍无可忍，用尽全力喊道：“吴世勋你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吴世勋撤掉手上的力道，睁大眼睛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盯着鹿晗，头上的青筋愤怒地凸起。

鹿晗只是冷冷地注视他。

伤心、愤怒、痛苦。吴世勋逼得鹿晗退后一步，握紧拳头，厉声大吼，“鹿晗！”

鹿晗被他吼得一震，还没反应过来，吴世勋就把手上还冒着热气的早餐扔到地上，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前所未有的害怕袭遍全身，下一秒，鹿晗就奋不顾身地冲出病房。

鹿晗疯狂地跑着，嘴里不停地大喊：“吴世勋！吴世勋！”却没有任何回答，连他的影子也不见。

世界变得空空落落，鹿晗的声音一层一层地回响。

鹿晗在医院里兜了一圈，也不见吴世勋的踪影，便跑了出去，像无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

在外面跑了半天，还是找不到，鹿晗满心绝望地回到医院。

浑身乏力地在医院的公园走着，甚至连外婆住哪间病房都忘了。

吴世勋，我错了，你快出来好不好？

我自己一个人，会害怕。

你也走了，我自己一个人，怎么撑下去？

吴世勋，我真的错了……

鹿晗全身酸楚不堪，心中苦苦哀求。心上和身上的剧痛使他头昏脑胀。

一晃眼，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他的视野。

吴世勋蹲在一棵大树下，手狂躁地胡乱抓着头发。

心在一刹那安定了下来，然后眼眶就一圈一圈地红了开来。

快步地走过去，鹿晗哽咽着呼唤：“吴世勋……”

声音完全是哀求与无助。

吴世勋顿住，却是不肯回头。

终究是无法再支撑，鹿晗快步跑过去，蹲下，从后面拥住他，把脸埋在他的后脑勺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涌出，鹿晗哭着一声一声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像用尽一生也无法洗涤的歉意。

吴世勋浑身僵硬，下一秒，就转过身来，用尽全身力气把他紧紧抱住。大口大口地吸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中强烈的疼痛。

“鹿晗，我真的气死了！你让我该怎样原谅你！”吴世勋揉着他的头发，鼻子一阵酸涩。

鹿晗带着让人疼惜的哭腔，“不能原谅就不要原谅好了，我用一生去补偿你。”

吴世勋怔住，所有的愤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更紧地把他拥住，吴世勋无奈地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鹿晗！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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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吹尽了泪水。

吴世勋和鹿晗静静地坐在医院的草坪上。吴世勋时不时地瞟一眼鹿晗，鹿晗便满脸歉疚地回看他。

过了许久，鹿晗才有勇气开口，“我不是真的怪你多管闲事……当时那个情况，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鹿晗的声音软软的，像一朵朵洁白的棉絮。

吴世勋默不作声，静静等待着他说下去。

“因为我过去的错，所以阿姨一直都很讨厌我。”

吴世勋的心狠狠一揪。情不自禁地回头，吴世勋看着他低垂的脑袋。

“这不能怪阿姨，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阿姨怪我，打我，骂我，不相信我，也是对的。”鹿晗略略抬头，风掠过他悲伤的眼眸，使他的眼睛干胀疼痛。

“其实阿姨一直都很辛苦。以为有一段美好的婚姻……独自嫁到外地，丈夫开了个私人侦探所，事业稍微上了轨道，却被生意上得罪的人给杀死了。她只能凭一己之力撑起整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不仅要抚养自己的儿子，还要照顾年迈的家公家婆，她实在没有过多的能力去照看自己的母亲。我本来就应该和外婆相互扶持的，但却因为我的一时疏忽，害得外婆病倒了没人照顾。更可笑的是，我觉得外婆讨厌我，所以我就尽量少出现在她面前，以为这样就好了，却没想到……”鹿晗抬起手抹掉脸上的潮湿，嘲笑道：“说到底，还不是我自私，一味地在乎我自己的想法，甚至自以为是地认为，我的想法是对的。所以，阿姨打我，也是我活该。我一直在犯错，我所做的事，又怎么可能是对的……”

鹿晗无力地抬头，痴痴望着天空。

是不是一个人错多了，就连自身的存在，也是错的？

吴世勋望着他悲恸的脸，没有感同身受，但心里的哀伤，一点也不亚于他的。

吴世勋深深叹出一口气，“鹿晗，你要这样认为，我也阻止不了你……可是，我觉得不值。”

鹿晗愕然地回头。

吴世勋愁眉紧锁，乌黑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你都看到了别人的痛苦，却没有一个人，试着理解你的悲伤。我不了解你，但每次看到你这个样子，我这里，就一抽一抽地痛，甚至会觉得生气，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是个外人，还替你紧张什么……”

不知是什么，又刺激了鹿晗的泪腺，蒸腾的雾气模糊了眼眶，泪水却倔强地在眼里打转，不肯落下。

“人人都会自怜，唯独你，不会维护自己半分。鹿晗，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吴世勋说到这里，居然无奈地笑了出来。

鹿晗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笑，然后佯装生气，“谁奇怪了？你才奇怪！”

“鹿晗，以后……你也稍微怜惜一下自己，好吗？”吴世勋看着他，语气真诚。

鹿晗怔愣在那里，并没有回答。

吴世勋知道自己等不到他的答案，便默然转头，不再看他。

吴世勋，真的很想当面答应你。但我不能，一旦我怜惜自己，我的罪孽感会更重。谁都无法原谅我，尤其是我，更不能原谅自己。或许等到我报复了的那一天，我就会怜惜自己吧。

呐，吴世勋，我偷偷答应你了，等仇恨得到报复之后，我就珍惜自己。

吴世勋，我偷偷，答应你了……

Chapter25

鹿晗提心吊胆地回到病房，一直还纠结着该怎样面对阿姨，不想回到病房时阿姨已经不在了。鹿晗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病房只剩下外婆和阿姨的孩子。

小孩子不像妈妈那般盛气凌人，性子反而温顺乖巧。本来还乖乖地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外婆的，一听到开门声便蹦跶着跑过来，嘴里甜甜地叫着哥哥哥哥。

鹿晗自从跟了吴世勋他们以后，也不像以前那么生人勿近了，看见小孩兴高采烈地走过来，便牵住他的手，问道：“你妈妈呢？”

吴世勋斜睨着他们，也是微微一笑。

小男孩歪着脑袋，一片天真，“妈妈收拾了地上的垃圾之后，出去买东西了，他叫我自己一个人等你们回来。”

吴世勋蹲下来，与小男孩保持平视，“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瑟珲，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叫我色色！”小朋友笑嘻嘻地答道，声音甜美可爱。

鹿晗也蹲下来，“瑟瑟在这里会不会闷，我们带你到外面的小公园逛逛好不好？”

小朋友先是欣喜地睁大眼睛，后来扁了扁嘴，“妈妈说小孩子不能随便乱走，外面有很多怪叔叔，会追着色色跑，上次我就是和同学们一起回家，结果被一个怪叔叔追了半个小时……”

吴世勋在一旁听得忍俊不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色色你是在间接称赞自己的魅力吗？”

瑟珲委屈地低头，“人家哪有……”

鹿晗拍了吴世勋的脑袋一下，没好气的说：“好了，你就别再欺负瑟瑟了。瑟瑟别怕，我们就在医院的小公园里走走，我们带着你，不会有怪叔叔追的，好不好？”

瑟瑟笑逐颜开地点头，“好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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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晗拉着小孩的手，在公园里闲逛，小孩子听话得很，一直跟着他们，也不嚷着要到处乱窜。

看到一个小凉亭那里有卖棉花糖的，瑟珲立即兴奋起来，拉了拉鹿晗的手，蹦着跳着指着那里，抬起头对鹿晗说：“姐姐！我们去那个老爷爷那里买棉花糖好不好？”

还没等鹿晗赞同，他便快步跑过去。

鹿晗眼睛紧跟着他，“小心！别跑那么快！”

吴世勋瞥着鹿晗在一边咔咔地笑，“叫了老半天哥哥，原来他只是叫我一个！”见他面露尴尬，吴世勋更是喜不自胜，“姐姐，要不要也给我买一个棉花糖啊？”

鹿晗无语，小孩跑的快，顾不上吴世勋，鹿晗快步跟了上去。

三人一人抓着一根棉花糖，一边看着过往的来人一边舔着。

瑟珲家境不好，平时更是不怎么吃到零食，高兴之余不忘感恩，小孩回过头，甜甜一笑，缺了门牙的笑容显得更为可爱，“谢谢姐姐请色色吃棉花糖！”

鹿晗差点噎住，吴世勋偷瞄一眼鹿晗，抿着嘴笑出声来。

鹿晗横他一眼，没理他，笑着对瑟珲说：“不用谢，瑟珲真乖。”

小男孩嘻嘻一笑，看看吴世勋，又看看鹿晗，“哥哥和姐姐长得可真像！老师说……”说着说着又停了下来，捂住嘴害羞地噗嗤一笑。

吴世勋只觉这孩子表面乖巧，实则古灵精怪的，说的话也正合他意，便饶有兴致地道：“老师说什么了？讲给哥哥姐姐听。”

瑟珲笑得一脸狡猾，“老师说，长得像的哥哥姐姐以后很可能会成为夫妻。”（这什么老师……）说完瞅着鹿晗吴世勋两人一个劲地傻笑。

鹿晗一听，整个人愣住。吴世勋则在一旁乐开了花，“那色色你说，哥哥姐姐像不像夫妻？”

瑟珲笃定地点头，“像！超级像！”

吴世勋乐得拍着手掌哈哈大笑，鹿晗坐在他旁边满脸尴尬，脸上泛起红晕，看上去更像女孩。

实在是无可奈何，鹿晗不得不纠正男孩犯的错误。掰过男孩，鹿晗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瑟瑟，我不是姐姐，我是哥哥，论辈分，你应该叫我表哥。”

瑟珲听后，傻了眼，目瞪口呆地盯了鹿晗一阵，不服地反驳，“不对！你就是姐姐！”鹿晗坚决摇头，“不，我是哥哥！”

瑟珲更加不依不挠地嚷道：“骗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哥哥！你分明就是姐姐！长得漂亮的都是姐姐！我……我还想着你以后能嫁给世勋哥哥呢！”嚷着嚷着就真的急了，眼里噙着泪水就是不肯落下。

吴世勋看着两人滑稽的样子，几乎笑出了眼泪。

鹿晗实在拿他没办法，便无力地承认，“好好，我是姐姐，别哭了啊！”

哪知道这小孩真不是一般的难缠，死活不依，“那你干嘛刚才又说你是哥哥嘛，姐姐你欺负我！”

鹿晗急得苦着一张脸，“我刚才逗你玩呢！我是姐姐。”咬咬牙，“我是姐姐……”

吴世勋在一旁使劲捂着嘴，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小男孩委屈地扁着嘴，“那你以后会和世勋哥哥结婚吗？”

鹿晗的脸一热，飞快地瞟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吴世勋，干咳一声，“会的。”

吴世勋眉开眼笑地捏了瑟珲的脸一下，“真聪明！”

男孩立即破涕为笑，心满意足地舔着那棉花糖。吴世勋挑衅地朝鹿晗挑眉，鹿晗压住怒气瞪他一眼，不跟他瞎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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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结伴回到病房，阿姨鹿弥已经在病房等了。

瑟珲看见鹿弥，立即叫了声妈妈然后扑过去。鹿弥接住瑟珲，道：“瑟瑟到外面玩啦？累不累？”

瑟珲笑着摇头，“不累！色色觉得好好玩，而且鹿晗姐姐买了棉花糖给我吃！甜甜的真的很好吃！”

鹿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快速瞟一眼鹿晗，又低下头看着瑟珲，“好吧，开心就好……我们是时候回宾馆了，你也要回去歇歇了。”

鹿晗立即接话，“阿姨要走了吗？”鹿弥淡漠地点头，“桌上放了午饭，你要饿了的话便吃了吧。”

鹿晗点头，“好……”

鹿弥也不多话，拉着瑟珲就要走，吴世勋本来还不想看她，但想起鹿晗说过的话，又细看了她一下，鹿晗说她不过四十多岁，但她满脸沧桑，肤色麦黄，丝毫看不出才四十出头。心里叹了口气，人果然经不起艰苦生活的折磨。便也收敛了脸上不满的神色，淡淡地向他颌首，算是道别。

鹿弥怔住，也朝他点了点头。

刚跨出一步，瑟珲便开始不依，“我要鹿晗姐姐和世勋哥哥送！”

鹿弥脸色微僵，使劲拉了拉他，“我们自己走就是了。”

瑟珲这次却出奇的任性，“不要！我要哥哥姐姐送！”

鹿弥刚想责骂，鹿晗便立刻开了口，“阿姨，我送你们到车站吧……”蹲下来，拉住瑟珲的手臂，柔声道：“瑟瑟，世勋哥哥要在这里帮忙看着外婆，就不送了，姐姐……送你，好吗？”

小孩有些难过，有些不舍地嘟了嘟嘴，“那好吧，世勋哥哥再见……”

吴世勋笑着朝他抓了抓手，“再见，色色要乖哦！”

小孩道过别，硬是要牵着鹿晗的手，这才肯走。鹿晗低着头，垂眉敛目，回头瞧了吴世勋一眼，走出房间。

吴世勋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后，便步入房间，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

站了一会，听到极细的叫唤，“年轻人……年轻人……”

吴世勋狐疑地转过身，看见躺在床上的老人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吴世勋愕然，料不到这个老人居然会叫自己，有些不自然地嗯了一声，“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老人慢慢地伸出手指头，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吴世勋问道：“要我坐下吗？”

老人眨了眨眼，算是肯定。

吴世勋便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

老人深吸几口气，才说：“你是小鹿的朋友吧？”

吴世勋要全神贯注地屏住呼吸，才能听清老人所说的话。

“嗯，是的。”

老人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老人停了下来，似是要存足力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我看今天早上小鹿阿姨打他的时候，你很是维护他，想来你平时应该挺照顾他的……”老人望着吴世勋，慢吞吞地说。

吴世勋想起自己之前对付鹿晗的手段，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脸，干笑一声，说：“还……可以吧。”

老人眼睛望向天花板，眼神有些迷离，却是吴世勋第一次从她满是皱褶的脸上看到的柔和。
那是鹿晗也忘记了的柔和。

“想必你也在学校听过关于小鹿的坏话了吧？”

吴世勋内心一沉，“是啊，可不是一般的多。”

老人垂目，叹一口气，“这孩子怕是从没反驳别人一句吧……”不等吴世勋回答，她便继续说道：“这孩子，一直都是这样。”

吴世勋抬眼，看着老人，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说我死心眼，这孩子更死心眼……那天我回到家，就发现他的妈妈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床上，房间关得密不透风，炉子的炭也还没全熄。你说，我出门的时候，他【妈】妈房间的门还是开着的，窗也是半启的，我女儿病重，连从床上爬起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可能自己关窗，怎么可能出去买炭……买炭来自杀……”说到这里，老人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不定地起伏。

吴世勋安慰她：“您慢慢说，不要紧的，不急不急。”

老人缓了缓，继续开口：“我当时真的恨不得掐死他！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干出这样的事……我恨他、骂他、打他……事后，我多次逼问他，甚至恐吓他要把他扔到水井淹死他，但每次我都只能从他口中得到相同的答案。”


“我算是对他彻底死了心了，也彻底绝望了……我承认，我跟他一起生活，只是放不下自己的女儿，只是想尽做外婆的责任。我只是单纯地做饭、打扫。我气他怨他，我连话也不跟他说，他病了我也不去关心他，只是买药给他吃，他总是在外面被人欺负，被人打骂，我也一次都没有安慰他。我怪他狠心，现在想来，我比他，要狠心百倍。”

心脏，像被刀子割着捅着，一刀一刀，深浅不一，力度不一。

不敢想象，更加无法想象，无人关怀无人过问的他，是怎么熬过去的。在家里，自己起码有下人问候几声，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而他，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无一人问津。

喉咙像无端长出一个气泡，塞在了喉咙与胸口之间，吞也吞不下，好像连气管也被堵住一样，无法呼吸，想张嘴吸气，又怕一张嘴便会呜咽出声。

“试过几次，他回来委屈地向我哭诉，我不仅没有安慰他，反而大声呵斥他，骂他活该。我从来没对他好过，但他却无半句怨言，一直都很迁就我，很关心我，但我心里的那口怨气在见到他时就无论怎样都吞不下，我恨，恨这孩子从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他哪怕为自己辩驳一次，说他母亲不是被他害死的，我也没有那么憎恨他！不仅这样，他在外面受尽欺凌，换做是别人，或多或少会反抗一下，而他不仅没有反抗和解释，还任由人诋毁！我本来还怜他的，但看到他这样，我又更加厌恶他……”老人的眼里延伸出丝丝缕缕道不明的哀伤，“这孩子，一直都不懂得为自己争取，自己都对自己不好，别人又怎么对他好！”

“那一天，我晕倒在地，失去意识之前，脑海里想起的，居然全部都是小鹿这孩子。我不是想他回来救我，而是害怕，我会就这样死掉，然后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到现在，我还是想不透，自己不是该恨他的吗？为什么在最危险的关头，最担心的，还是他。或许人就是这样的吧，无论关系有多冷淡，也还是抵不过长久的陪伴，时间一长，即便是恨，也会舍不得……”

老人困难地转头，望向吴世勋，挣扎着从被窝里抽出手，伸向吴世勋。吴世勋见状，立马握住她苍老的手。

老人使尽全力紧紧握着吴世勋的手，看着他的眼神中多了恳求与执着，“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我这一把年纪，现在又搞成这样，怕是活不长了……或许是人之将死吧，我居然对这孩子恨不起来了，好像他对她妈妈做出的种种，我也觉得无所谓了，对他更多的是放不下，只要一想到，我走了之后，他就彻底孤零零一个人的，我的心就抽着痛！不过，或许我的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还不是一样孤独，还要唯唯诺诺地看我脸色做人……”

“不是的……”吴世勋突然出口否认，“不是这样的。他肯一直对你的刻薄和冷淡毫无怨言，只因为，你是他身边唯一的亲人。”吴世勋说完，看着她，眼里全是坚定。

老人嘴唇颤抖几下，眼角滚落浑浊的泪，手指动了几下，老人迫切地望着吴世勋，“我跟你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告诉小鹿这孩子，我、我怕他知道之后，会难过，难过了，他又要跟自己过不去了……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有这么肯义无反顾地为他的朋友……我不求你能照顾小鹿，只求你，以后能偶尔想起他，偶尔跟他说说话，就足够了。”

心脏的血液好像无法流动，导致握着老人的手，也变得苍白，还有无力。沉默良久，吴世勋才说得出一个字，“好……”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从来不向别人许诺，才发现，许一个承诺，需要的勇气有多大，背负上的东西，又有多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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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稍微减轻对他的心痛，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抽回对他的怜惜。

吴世勋浑身疲软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双眼完全放空，木然发着呆。

鹿晗，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你痛苦，我就比你更痛苦了？

鹿晗，为什么我总是那么轻易地就让你，撕裂我的心？

鹿晗，知道你是我遇到过的，最让我无能为力的人吗？

鹿晗，知道这段时间为了你，我有多气多苦多累吗？

鹿晗，好想就这样扔下你，以后不管你是生是死，我都不过问。

脑海里无数个舍弃鹿晗的念头，几乎把吴世勋的头颅挤破。

“吴世勋……”

却在那悠长婉转的一声轻唤之后立即起身，紧紧扣住来人的手，然后就永远舍不得放开。

Chapter26

鹿晗牵着的那双手，冷得像块冰。鹿晗心里一紧，抬头看向吴世勋，发觉他满脸憔悴，眼睛也恍惚无神。

“你手好冷，是累了吗？”语调是一触即散的轻柔。

“没有。”吴世勋摇摇头，脸上的疲倦之色却再难掩饰。

“要不你先回家休息吧，这两天你为了我，也够累的了……”鹿晗搓搓吴世勋的手，心里的歉疚不断加重。

“不用了。”吴世勋仍是不肯。

鹿晗有些着急，“你的眼皮都快撑不起了，赶紧回家洗个澡再睡一下吧！”

吴世勋不放心，“可你……”

鹿晗不奈地打断他，“别可是了，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稍微睡一会就可以了，没事的，我不累。”

吴世勋犹豫再三，最后勉强答应，“那好吧，我先回家洗个澡睡一睡，你有什么事的话就立刻打给我吧。”

鹿晗只快速地点头。吴世勋深深看他一眼，转身想走，鹿晗却一下把他拉住，吴世勋不解地回头。

鹿晗看着他，一双眸子如秋天明净的水波，“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在这里等你。”声音缭缭绕绕，直闯眼前人的心窝。

吴世勋凝眸注视着面前这一双美目，终究还是忍不住，凑上去，用嘴唇轻抚而过，“我很快就回，等我。”说完急匆匆地离开，只留鹿晗一人呆站在那里。

余辉穿过窗玻璃洒了进来，拉长了鹿晗的影子。

伸手久久地把眼睛覆住，只为挽留这份轻柔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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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晗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筋地看着外婆。

面如黄土的她，呼吸已接近微弱，鹿晗要把脸凑得很近很近，才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已经接近三天没有休息，鹿晗的眼睛早已步满血丝，却仍是执拗地不肯从外婆脸上移开目光。

怕稍微移开一秒，外婆就会凭空消失。

时间像漏斗，一滴一滴缓慢地滴着水，叮咚一声，生命的气息就减弱一分。

吴世勋走后，鹿晗觉得整个房间都很安静，静得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般。

心，跳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不安。

鹿晗彷徨地望着这安静的房间，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胸口也越来越痛。

这种毫无预兆的孤独感，争分夺秒地侵蚀着鹿晗。

为什么，会感到这么害怕？

明明从小就已经习惯了的……

鹿晗的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霍地起身，走到桌子前倒了一大杯水，猛地灌进肚子里面。
还是不够……

鹿晗慌张地又倒了满满一杯，朝着喉咙狠狠地灌下去，胸腔也被水冲撞得疼痛。

但这依旧无用，鹿晗的心不仅没有安定下来，反而更加慌乱。

为什么会这样？鹿晗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这个世界。

这个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可怕的世界。

紧紧地握着杯子，他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啜泣。

这种曾经习以为常的孤独，因为另一个人在自己生命中的存在，变得无法抵抗。

无力地蹲下，鹿晗把脸埋在膝盖上，泪水濡湿了一大片。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鹿晗隐约听到老人不安分的呢喃：“水……给我水。”

鹿晗急忙站起，挨近她，“要喝水吗？”

老人眼皮动了动，表示要喝。

鹿晗立刻往杯子里倒了些水，插入一条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她的嘴边。外婆无力地张嘴，吸了几口。

“还要吗？”

外婆几乎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鹿晗便直起身子，把杯子放好。周围的空气很紧蹙，鹿晗瞄几眼外婆，一时之间不知是站好还是坐好。

“小鹿。”外婆看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突然开口，声音干巴巴的微弱。

鹿晗老半天反应不过来，直到外婆又叫了一声：“小鹿。”鹿晗才回答：“外婆，我在这。”

鹿晗坐下，心里忐忑不安。

老人颤抖着拉住鹿晗的手，鹿晗手一震，手指来回动了几动，才反握住外婆的手，却是在握住的那一刻，红透了双眼，嘴唇紧抿着，心里堵得慌。

“很怕外婆吗？”那说话的态度，竟然是鹿晗早已陌生遗忘的慈祥，外婆曾经也是疼爱过自己的啊！只不过因为自己犯下的错，外婆才收回对他的宠溺。

“不是不是不是！”鹿晗一个劲地摇头。

外婆轻笑出声，让鹿晗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可能不怕，外婆总是凶巴巴地对你。”外婆依旧温暖地笑着，眼泪却早已滑落。见鹿晗死死咬住嘴唇，眼泪浸满整个眼眶，老人心里又愧又痛，“傻孩子，不要那么用力咬嘴唇，外婆会心痛啊！”

“唔……”鹿晗最后还是忍不住，强忍已久的泪珠大滴滚落，灼痛了肌肤，也灼痛了老人浑浊的双眼。

“小鹿，请你一定要接受外婆的道歉，对不起，外婆对不起你！”

鹿晗流着泪，不停地摇头不停地否认，“不，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外婆你不要这样说！”

“外婆好后悔啊！”老人喘着气道，喉咙像杂了沙子一般，声音嘶哑，“以前有大把时间的时候，我都用来恨你了，现在想补偿你了，却已经时日无多……外婆真的好差劲。”

鹿晗只管不停用力地抓住老人的手，哑着嗓子说：“不是的！外婆还有好多日子！我还没好好照顾过外婆呢！你不能就这样走了！”

老人凄然一笑，“你阿姨负担太重，不可能照顾你了，我还有一丁点积蓄在我房间，只是不知道能让你撑多久，怎么办啊我们小鹿……”外婆颤抖着嘴唇，压抑着那迸溅而出的心痛与内疚，“无论怎样，你都要坚强，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这是我的心愿，也是你妈妈的心愿！小鹿啊，外婆不恨你了，外婆一点也不恨你了……”说着说着，气息越来越弱，眼睛也缓缓地闭上。

鹿晗听到这些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望着老人，巨大的不安像那埋藏已久的海啸突然爆发，把鹿晗冲撞得透不过气来，颤颤巍巍地趴在老人身上，鹿晗的耳朵对着老人的鼻子，感觉到还有气体呼出之后，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鹿晗浑身乏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头枕着床，手依旧紧紧拉住老人的手不肯放，眼里的雾气化作泪水，滚滚而落。

一个人连一直苦苦支撑的，自己的恨都没有了，那么人生对他还有什么意义？那么生命对于那个人来说，也就能轻易地舍弃。

鹿晗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心里只余自己执着的声音。

不要不恨我……不要不恨我……不要不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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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弥拉着孩子，静悄悄地打开房门。

已是清晨，煞白的阳光打在鹿晗脸上，把他的照得病态的白。其实他，气色并不比床上的老人好。

关上门，鹿弥叹口气，自己终究是对这个外甥太阴毒太刻薄。

鹿晗睡得极浅，听到脚步声，眯着眼睛抬头，发现鹿弥看着自己，立刻站起，趔趄了几下才站稳，鹿晗悻悻地咬了咬嘴唇，生涩地叫了声：“阿姨。”手却还是牵着老人皱巴巴的手。

鹿弥有些不自然，但对比起前天，已没有了那股厌恶和敌意，僵硬地应了声“嗯。”

瑟珲许是这两天太奔波，有点疲惫地叫了声姐姐。鹿晗抿唇朝他点头一笑。笑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瞳孔只定定地望着前方，眼前的事物不断放大放大放大，最后漆黑一片。嘴机械地张着，喉咙只能发出咔咔的像金属零件运作的声音。

鹿弥被他的样子吓得心惊胆寒，“怎么了？”声音颤抖得已不成调。

眼睛的红色迅速蔓延，好像溢得出血来。

“外婆她……”连自己也不敢说出的话，只说了三个字便中断。

鹿弥的脑袋咔嚓一声，停止了运作。像木偶一样走过去，手探上她的身子。

然后被冻得弹了回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已失去了气息的老人，在下一刻情绪立即爆发。

“妈！妈！”嘶哑的声音划破早晨的宁静，小男孩惊惧的哭喊声几乎要刺穿鹿晗的耳膜。

整个世界好像熄了灯，鹿晗的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自己的灵魂也脱离了身体一般。

黑暗无限蔓延，残忍地吞噬所有的一切。


人死的时候总是孜然一身，什么都不带走。

徒留下无尽伤悲让世人心碎。

Chapter27

我还是来迟了吗？

不会呀……只要你会来，我就永远也不觉得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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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勋一口气赶到医院的时候，老人已经被推走了。

空荡荡的床，以及失神的人。

今天没有阳光，整个房间都灰沉沉的。地底好像不断地冒出寒气，让吴世勋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确实不在了……吴世勋胸口一阵胀痛，眼泪流了下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流泪。

站在门口就再也抬不起脚走进去。

找不到那个瘦弱的背影。

“鹿晗……他人在哪？”

鹿弥抬起沉重的眼皮，“在外面，你去看看他吧。”

不再犹豫，吴世勋又狂奔出去。

一路快跑，吴世勋看见了蜷着身坐在树下的鹿晗，单薄的肩膀几乎连空气的重量也承受不住。

吴世勋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停下。

喉咙像被蜜蜂蛰了个泡，痛得火辣。

“鹿晗……对不起，我来迟了。”

鹿晗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低喃：“吴世勋，我现在真的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了。”

喉咙的泡化了脓，啵的一声，破裂。流出的脓液一股腥味，像硫酸一样，腐蚀着喉咙。

“只剩下我一个了……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


吴世勋走过去，用尽全力把他揽入怀中，手不断使劲地捏他的骨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自己心上的痛，以及，抚慰他的伤口。

“我还在你身边，你又怎么会是一个人！”再把他抱得更紧，“你以为你孤独吗？绝对不是！以后有我在了，你绝对不会孤独。我，不会让你孤独的！”

不敢相信地抬头，泪水使他的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人，伸出双手抚上对方的脸，触到的地方潮湿一片，“吴世勋，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吴世勋抓住他的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感觉到了吗？以后，你就记住这心跳。我不会离开，我一直陪着你。”

鹿晗浓密的睫毛一抖，头猛地撞上他心脏跳动的地方，闭上眼睛。

好真实的声音，稳重的，响亮的。

吴世勋啊！好像只要有你在，我的世界就不只是剩下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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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被安静地下葬，漫长的一生结束，只剩下一抹纯白，无论这人在世时是善良的还是丑恶的。

鹿晗的阿姨在老人下葬的第二天就带着儿子回家了，家中还有两个行动不方便的老人，她不放心让他们两个留在家太久。

鹿晗目送着这一高一矮的人渐渐走远，眼里一片凄迷。鲜有机会见面的阿姨，背居然已经坨成这样……自己活到她的岁数，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吴世勋跟着鹿晗回到他家，走进屋内，扑鼻而来的是一阵陈腐的味道。不适应地打了一个喷嚏。

鹿晗摸索着开了灯，由于眼睛不适应突然亮起的光，鹿晗眯起了双眼。

老式电灯泡微弱的光，根本照不亮狭小的客厅。吴世勋难以相信地看着这简陋的房间，已经脱皮的沙发，发黄的墙，甚至没有电视机。吴世勋抬起头，就连每家每户都有的白炽灯，他都没有。

鼻子像呛进了水，酸得厉害，想起自己住的那富丽堂皇的房子，吴世勋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痛。

这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的？没有舒适的环境，没有亲人的关怀，没有朋友的支持。

鹿晗见吴世勋呆愣的样子，有些窘迫地搓了搓手，悻悻然开口：“地方……真的简陋，要不你还是……”

吴世勋回过神，打断他：“冲凉房在哪？我洗洗就睡了。”

鹿晗一愣，随即明媚地笑了出来，“在右边呢，有点窄，你稍微将就一下，我去收拾收拾。”

吴世勋笑着爽朗地点头，快步走向冲凉房，“好咧可以洗个暖暖的热水澡了！”说着关上门。

紧捉着门锁的手青筋凸起，吴世勋久久不动。

回过身，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把脸，扭开水，却把水温调到最冷，毫不留情地喷湿自己还温热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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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晗走到外婆的房间，拉开柜子。

这些都是昔日外婆用过的东西，现在却空空落落地放在了这里，毫无用处。

连触碰过所留下的体温，都早已消失殆尽。

人去了，果然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抽屉里找了找，发现一个长方形的大铁盒。掸去上面的灰尘，鹿晗打开盖子。却是自己之前画的一些画。以为都卖掉了，然而想不到，居然被人悄悄地留在了这里。

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落。

小心地一张一张拿出来，都是自己曾经觉得最满意的画，一幅一幅地，被偷偷地保留下来，甚至比自己还存得好。

泪水滴落到画上，化了鲜艳的色彩，氤氲了心中的苦闷。

原来到底是，无情都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而温情，却带着沉默，深深掩埋。

如果鹿晗能早一点看到这最隐晦的疼爱，那么他和外婆，是不是又会变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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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晗擦干头发，走进自己的房间，吴世勋低着头，把玩着手机。看到鹿晗，放下手机，抬头朝他一笑，“关灯啦！”说完便要伸出手去够那床头的开关。

鹿晗一下子急了，忙喊出声：“等一下！”吴世勋的手立刻停住。

“关了灯我会看不见……”

“可是开灯我会睡不着啊，小时候倒是不会。”

鹿晗连忙摆摆手，“你等我走过去了再关吧。”

鹿晗爬上床，吴世勋才把灯关掉。

躺在床上，两人背对背睡觉，谁都没有说话。

鹿晗缩了缩身子，正当他以为背对着的人睡着了的时候，腰上突然一紧，就这样被人拽入怀里。

心跳一波重过一波。

鹿晗结结巴巴开口：“你、你干嘛啊……”

吴世勋懒懒说道：“小时候，我都会抱着小熊公仔睡，后来稍微大点了，就不喜欢抱了。”

黑夜中鹿晗眼波流转，“那你现在把我当小熊吗？”

“不是，把你当小鹿。”说完轻笑，气息喷在鹿晗的脖子上，痒得他缩了缩脖子。

“以前的小熊很舒服的。”吴世勋说，声音有些低哑。

“那我呢？”鹿晗问出声后，脸也热了。

“不舒服……你太瘦了，磕人。”

鹿晗撇撇嘴，“那你放开我吧。”说着扭了两下要挣脱他的怀抱。

吴世勋嘿嘿一笑，大长腿搭在了他的身上，把他死死钳住，“就不，比起小熊公仔嘛……其实我更喜欢小鹿玩偶。”

鹿晗扭了几扭，见挣不开他，便任由他抱着。

静默许久，“吴世勋哪……”鹿晗犹豫着开口，语气有些歉疚，有些难过，有些感激。

“嗯……”吴世勋迷迷糊糊应道。

“最近你为了我，真的很辛苦吧？对不起，让你为我操心了那么多……你知道吗，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肯这么为我付出的人，这几天如果没有你，我、我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撑过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鹿晗说完，转过头来，在黑夜中寻找他的眼睛。

“……”

“世勋？”鹿晗等了一阵，不见他回答，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原来已经睡着啦，看来是真的累了。”

手突然不由自主地往上一提，然后就传来了一阵剧痛，鹿晗痛得皱起眉头，“啊”了一声。

鹿晗捂住手，不解地控诉，“你干嘛突然咬我啊？！”

吴世勋邪邪地勾起唇角，“就当你谢过我了。”皱了皱眉头，再抱怨一句，“鹿晗不好吃。
”

鹿晗先是气结，最后还是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你在身边，连疼痛也变得有意义。

心里的那股不安，不停的折磨着自己。

鹿晗仍是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浑身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翻了个身，周围的温度邹然下降，世界也空荡得可怕。

鹿晗无意识地呜咽出声，伸出手在空气中乱抓。

不久就跌入一个怀抱，温热的。

鹿晗把脑袋贴在了那最灼热的地方。

那里有最沉重的心跳，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起伏。

那心跳的声音，是他脑海里深刻的记忆。

心，慢慢地定下来。

鹿晗平稳地呼吸着，居然就这样，一夜无梦。

早已深入骨髓的依赖，若有一天，这一切都被收回，鹿晗这一个人，还能不能完整？

Chapter28

鹿晗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旁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

在屋里转了一圈，也还是找不到吴世勋，鹿晗不禁嘀咕，“一大早的，不会是不辞而别吧？”

拿出手机，拨通吴世勋的电话，“喂，你在哪里？”

“就在你家门口，帮我开一下门吧。”

鹿晗挂断电话，狐疑地走出去，那么早出去干什么了？

打开门，讶异地发现门口站了一堆人。

惊喜地叫出声：“你们怎么来了？”

朴灿烈那充满朝气（……）的大嗓门在鹿晗出现以后立刻响起：“好几不见了哈哈！原来你跟吴世勋这小子藏在这里了！”

张艺兴跟着走了上来，嗔怪地盯着他，“鹿晗，你真不够朋友！”说着锤了他一拳，当然，这一拳没什么力度。

鹿晗被张艺兴揍得懵了似的站在一边。

最后露脸的的度庆洙哭丧着一张脸，泪汪汪地看了鹿晗一阵猛扑上去把他搂住，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我们可怜的鹿晗要怎么办啊！这么难过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啊！”

鹿晗身子一僵，鼻子酸酸的但仍是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没事了，鹿晗没事的。”

金钟仁推了推度庆洙，“好了哭什么哭！本来气氛还好好的现在都被你毁掉了！”嘴上是这么说，但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些不忍。

鹿晗深深看他一眼，道：“谢谢你，钟仁。”

吴世勋催促众人，“好了快点进去吧，站在门口演大戏呢？我的脸快挂不住了！”

度庆洙听到吴世勋的话，破涕为笑，“好，我们进屋，进屋。”

于是，一群人闹闹哄哄地走进屋内。

一群人进到屋内，二话不说就在鹿晗诧异的目光之下开始分工合作各干各的。在弄明白了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之后，鹿晗的心暖得几乎要化掉。

“呀呀呀！朴灿烈你找死啊！别再摇了！”张艺兴死死抓着梯子乱嚷。

“嘿嘿我就摇！”

“……”

“朴灿烈你死定了！！”

金钟仁仰头打了个哈欠，度庆洙憋屈地说：“钟仁，你又贴歪了……”

金钟仁：“……”

众人忙活了整整一天，把鹿晗的房子都收拾干净，贴上墙纸，换了白炽灯。鹿晗微笑着打量着整间房子，只觉得，自己住了这么久的地方，第一次有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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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余饭后，所有人都瘫倒在沙发和椅子上。鹿晗收拾好碗筷以后，发现不见了金钟仁。走到庭院，发现他独自坐在石凳上，一口一口百无聊赖地吞云吐雾。

鹿晗一声不响地走到他身侧坐下，把他的烟从他嘴里抽出，扔到地上，踩灭。

“你的样子很健康，不适合吸烟。吸烟对你也不好。”

金钟仁回头瞟他一眼，默不作声。

“不进去坐吗？”

“不了，烟味重，房子好不容易才清扫得那么干净的。”

鹿晗在他身旁坐下，“你也并不是那么坏嘛。”

金钟仁一愣，切了一声。

沉默半晌，鹿晗说道：“中秋节，你没回家吧。”

“回去干嘛？”金钟仁反问。

“……”

金钟仁见他不说话，便幽幽开口，“告诉你吧，我现在的父母，不是我亲生的，而且，他们的年龄能做我的爷爷奶奶。”

鹿晗心里咯噔一声，“钟仁……”悲痛是别人的，有时想开口安慰，也变得困难。即使自己曾经也经历过伤痛。

金钟仁没看到鹿晗的表情，继续不咸不淡地道：“我在8岁以前，住的就是孤儿院，我是后来才被领养的。领养我的那对夫妇，是商业界的翘楚，有一个青出于蓝的儿子，本来这对夫妇的事业是由这个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继承的，但是很不幸，他的儿子到外国做生意时因为恐怖袭击而死掉了。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们就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儿子，眼看着人也老了，手里的事业不能没人继承，所以他们才领养的我。但是该怎么办，我没他们的儿子那么优秀，更何况，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替代品，没错，我就是他们儿子的替代品，从小到大，他们有哪一次是真正关心过我的？只会不停地埋怨我，批评我，说我不及他们原来的儿子罢了。”
鹿晗不忍地开口：“金钟仁，不要这么轻描淡写，你以为，这样别人就不会替你痛了吗？”
金钟仁不屑一笑，不理他的责怪，继续无所谓地道：“老家伙……现在对我失望了，就对我不闻不问了呗。”

鹿晗低着头，默然无语。

清风撩过，扬起金钟仁的刘海，鹿晗蓦然发现，他眼睛里的那抹清亮。

那是隐藏的泪，闪着凄凉的光。

“钟仁，我不知道我这样讲对不对，可是，我们看到的事物都是最表面的不是吗？”

金钟仁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鹿晗望进他的眼内，眼神真挚，“我曾经也以为，我的外婆是恨我的，恨得一点感情都没有。但到她死之前，我才知道，她一直在为我担心，私底下心心念念的都是我，甚至偷偷地把我画的画，一幅一幅地保存起来，却不让我知道。或许有的人就是这样的吧，对你好却不让你知道，只把恨全部摆在脸上。如果我肯稍微理解一下外婆，或许我们也不会留下那么多的遗憾……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现在的父母虽然嘴上骂着你，说你不如他们的儿子，其实私底下还是想你学好的，不是为他们，而是为你自己。”

见金钟仁还是沉默不语，鹿晗继续说：“钟仁，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我们都会意气用事，导致错过了许多本不该错过的，到彻底醒悟过来之后，自己想珍惜的人，却不在了，钟仁，这样的痛苦，我也几乎承受不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和我一样！”

金钟仁惊奇地望着他，他经历灾难过后坚定的眼比那天上挂满的星辰还耀眼。

好像移不开目光了……

“鹿晗，你变了。”

“什么？”

“以前的你，是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的，鹿晗，到底是谁，改变了你？”

鹿晗赶紧撇过头，不发一言。

金钟仁嗤笑一声，“鹿晗，你别这样，你要这样的话，我会产生错觉的。”

鹿晗一头雾水，“什么错觉？”

“那个在我最冷的时候，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金钟仁缓缓说道，语气不自觉的已是难以企及的温柔。

“那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金钟仁望着地面，漆黑如墨的眸子满是落寞，好像只要一眨眼，那股落寞就会洒落一地。

鹿晗终于体会到了吴世勋的难处。

在悲伤的人面前，即便自己有甚于他的悲伤，自己的语言仍旧是笨拙的。

只有怜惜，没有感同身受，说什么都苍白无力，更何况安慰。

“鹿晗，现在的你，越来越像他身上的那股温暖。”

“我？”鹿晗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可以答应我吗？”金钟仁望着他，脸上尽是哀求之色。

鹿晗咬了咬嘴唇，“你说……”

“可以让我，从你身上汲取吗？我想要的温暖……”不确定地问出，从没有过的小心，语气几乎轻不可闻，只怕稍微有点重量，都会扭转眼前这人的决定。

“好，钟仁，你要的温暖，我都给你。”鹿晗望着他，答道。脸上没有一丝后悔，“只要你以后都不再故意洒脱。钟仁，你不需这样的，你身边，还有我，还有世勋，灿烈，艺兴还有庆洙。”

我没有什么好的。

鹿晗何德何能，才会拥有这些朋友。

鹿晗本来就是低贱的啊……

所以，你们想要的，我都会给。

以我这戴罪之身，和我不值一提的，廉价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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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静下来的房子。

鹿晗微笑着看着墙上那些淡雅的图案，和清晰的白色灯光。

手机响了，鹿晗拿出来一看，眼里立即闪出亮光，如那温暖的篝火，轻轻摇曳。

“吴，世，勋。”接起电话，故意间开他的名字，慢吞吞地说道。

“鹿，晗。”吴世勋学着他，眼睛又眯起来，望向前方，好像他就在眼前，“家里漂亮吗？”

“漂亮。”

柔软的声音如棉絮，缓缓飘落到心上，吴世勋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挂着初阳的温暖，轻唤一声，“鹿晗。”

“嗯。”

“鹿晗。”

“嗯。”

“鹿晗。”

“嗯。”

不厌其烦地重复，两人都乐在其中。无聊的内容，因为是对方，所以妙趣横生。

“明天记得回来，我在学校等你。这次，换我等你。”吴世勋的声音软软糯糯，就这样，牢牢地黏住了鹿晗的心。

“好。”柔声应道，声音如春天的山间溪水，水过无痕，却在对方心里留下令人久久回味的清甜。

“你会回来的吧？”

“一定会。”

Chapter29

鹿晗从一栋大楼里走出来。

站在红绿灯前，看着这车水马龙的世界。

胸口有点堵，感觉眼睛也有些花了。

灯跳成了绿色，鹿晗出神地望着那盏灯。

隐有悲伤的脸上荡漾出笑意。

还好，有吴世勋等着自己。

这样想着的鹿晗，笑了出来。

经过一家普通的服装店，鹿晗被那一抹浅色的绿吸引住了。

于是停下脚步，有些迷茫地看着那件隔着橱窗挂着的，浅绿色的外套。

鹿晗推开门，走进了服装店，伸手把那件挂着的绿色外套取了下来。

手轻轻摩挲着衣服，鹿晗怔怔出神。

绿色的，吴世勋说过他喜欢绿色。

都是我们喜欢的绿色，那么送给他，他也许会喜欢吧。

送到他手上，他会把眼睛弯成月牙形状吗？

鹿晗想着，有些期待，于是翻了翻价钱牌。价格不算贵，但对于鹿晗来说，已经有些吃力。

可是他却没有一丝犹豫与不舍，拿着外套都前台，结了账。

“要袋子装吗？”店主问道。

“要……还是不用了。”鹿晗摇头，脱下背囊把衣服塞了进去，鼓鼓地背在背上。

“谢谢。”鹿晗礼貌地向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店主道了声，走了出去。

想给他个惊喜，偷偷地，私底下送给他。


吴世勋心不在焉地度过了一天，懊恼得几乎把手机盯出一个洞来，“真是的，电话又不接，昨天还说会回学校，都一整天了还不见人！”

“世勋！”

吴世勋吓得差点把手机给扔了，猛地回头：“朴灿烈你这个大喇叭！吓死人啊！”

“老大我叫了你八声了你也听不到，总看着手机干嘛？手机有美女啊？”

“美女你个大头鬼！”吴世勋把手机塞回口袋，愤愤不平地说。

张艺兴瞟他一眼，道：“或许鹿晗临时有事吧……”说完眼前一亮，“呶说到就到了！”

吴世勋立刻来了神，脸色和刚才见到鹿晗之前完全不同。等鹿晗走近了，却又沉着一张脸，“你都跑哪儿去了？！”

鹿晗见他生气，讪讪地说：“我今天早上有些事，太忙了忘记给你打电话了。”

吴世勋心情不爽地碎碎念：“分明就是没记得我嘛，还忙什么忙，我才忙呢……”

“你说什么？”

“哎没什么啊快把东西放到教室里然后陪我吃饭，饿死了！你们先去饭堂等我们吧！”说完拉起鹿晗的手就往教室走。


度庆洙郁闷地撇嘴，“世勋怎么老霸着鹿晗啊，我也有很多话要跟他聊啊，真是的……”
朴灿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还有我们嘛，跟我们聊。”

金钟仁走在后面，看着前面旁若无人，手牵手的两人，眼睛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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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

课室只剩鹿晗和吴世勋两个人。

吴世勋陪鹿晗坐了一会儿，“好了，我是时候走了。”

鹿晗看着往外走的吴世勋，站了起来，“等一下！”

吴世勋回头，“怎么了？”

鹿晗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抿唇，回过身拿起背包放在桌上，拉开链子。

吴世勋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脸上隐有期待。

鹿晗笑睨着他，“你等一等。”说完，又继续把包里的东西小心地往外拿。

好不容易把衣服拿了出来，鹿晗变得有些泄气，早该拿个袋子装的，衣服变得有些皱了……

吴世勋正欲问他拿着手上的东西干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闯了进来，“世勋！”

鹿晗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个长相甜蜜的女孩，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到湖边等的吗？”吴世勋微一皱眉，语气似有些不满。

不知道是真听不出，还是故意装的，玉妮好像没注意到吴世勋的语气，“我等不及要把东西送给你了嘛！”说着把手里那个白色的好看的袋子递给吴世勋。

吴世勋犹豫着接过。

“不拿出来看看？”玉妮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一眼鹿晗。

鹿晗的手一僵，想把手中皱巴巴的衣服重新塞到背包里面。

吴世勋有些粗鲁地把袋子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件黑色的外套。

鹿晗的目光停在了那件外套上面，虽是隔远看着，也知道这件外套肯定是质量上乘的，而且不便宜。

再看看自己手上的那件，颜色突然变得老土。

“喜欢吗？”玉妮欢快的声音响起。

“喜欢。”吴世勋不咸不淡地说。

“喜欢就好。”玉妮满足地道，“我们走吧。”说着牵起吴世勋的手，没有管教室的另外一个人，就要往外走。

吴世勋却杵在那不肯走，远远地看着鹿晗，“你有东西要给我吗？”

鹿晗眼神闪躲，“没，没有啊……”

“真没有？”吴世勋挑眉，不相信地又问了一次。

“真没有。”鹿晗小声地答道，随即笑起来，“其实没什么。”

吴世勋看着他眼中隐藏的泪花，心中一抽，视线锁定在他的手上，“那你手上的是什么？”

玉妮惊讶的声音很及时地响起，“呀鹿晗你手中皱巴巴的是什么？”

鹿晗脸色一白，尴尬地垂下头，“只、只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衣服。”

玉妮浅笑着捂着嘴巴，“哟呵，我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鹿晗喉咙哽咽了几下，抓着衣服的手骨有些苍白。

“世勋我们走吧。”玉妮娇声催促。

吴世勋却仍是固执地站在原地，“你真的没有东西要给我？”

鹿晗抬起头，定定看着吴世勋，眼睛没有一丝情绪，“嗯，真的没有。”

吴世勋的眼睛彻底暗了下去，侧过头，淡淡地说，“那就算了。”

说完跟着玉妮走了出去。

鹿晗垂头地站在原地，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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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晗放下画笔，心里有些闷闷，瞄了瞄手机，心里叹了口气。

张艺兴捧着一大包乐事薯片，吃得满地都是碎屑，“唉鹿晗，吴世勋这小子又放你飞机啦？”

鹿晗落魄一笑，“是啊，他最近好像挺忙的。”

朴灿烈走过来抢过薯片，“张艺兴你还真是不客气啊，我买的薯片都快被你吃光了！”横了他一眼，转头对鹿晗说：“吴世勋最近是有点忙了，都被那个玉妮缠得脱不了身。”

鹿晗低下头，心里发着酸气。

他最近，好像总是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

他该是很快乐吧，要不然为什么总是去找她？

或许比和我在一起时要快乐吧。

既然他快乐，那我还有什么难过的，只要他好好的，我怎么样，又有什么所谓。

我本来就是一个，该被遗忘的人，能得到他短暂的守护，已是天大的福气。

鹿晗轻轻抚摸画中的人，心里责怪自己。

我还在奢求些什么……

“我说你鹿晗干嘛总提不起神啊真是，整天形影不离的，要不要这么好，之前还针锋相对的。”晃了晃脑袋，“真是风水轮流转世事无绝对啊……”

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鹿晗马上接起电话，“一起？好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鹿晗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朴灿烈抹了抹嘴，“哎哟起风了吗？咦鹿晗呢？”

张艺兴白他一眼。金钟仁从里面出来，捧着一盘刚洗好的水果，“鹿晗到哪去了？”

“还能到哪，”张艺兴仰天打一个哈欠，“找世勋去了呗。”

金钟仁端着水果的手紧了紧，眼神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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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晗一路笑着小跑过去，隔远朝吴世勋挥了挥手。吴世勋拍了拍身边的草坪，示意他坐下。
鹿晗坐下，“叫我来干嘛？”

吴世勋没答话，躺倒在草坪上，仰望着天空，“你也躺下来啊。”

鹿晗抿嘴一笑，跟着他躺了下来。吴世勋挪了挪，与他头碰头，“今天晚上的天空很漂亮不是吗？”

鹿晗顺着他的目光往上一看，天上密密麻麻的星不停地跳跃。“嗯，是啊，真的好漂亮！”

鹿晗忍不住感叹，“妈妈……还有外婆都在上面呢。”

吴世勋顿了顿，也微笑起来，“是啊，我的妈妈也是，在看着我们吧。”

鹿晗的目光变得遥远，“嗯，她们都在等着看我做还没做的事呢。”吴世勋吸了吸气，虽然不知道他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但仍然说道：“没错，我们能完成的，你说是吧？”

“嗯……”鹿晗轻声答道，侧过头，注视着吴世勋。没错，你能完成的，我也能。

我们各怀着的怨恨，总有一天，会通过惩罚，而逐渐洗涤。

两人静静地躺了许久，吴世勋看了看时间，回过头想叫上鹿晗一起回宿舍，却在转头后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紧张地绷紧。

鹿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侧着头望着他，吴世勋一转头，嘴唇刚好碰上了他的鼻子。身旁的人呼出一丝气体，喷在了吴世勋的嘴唇上，好像回应了他那个无心的吻。

胸腔里面好像有擂鼓撞击，吴世勋猛地推得鹿晗翻了个身，触电似地蹦了起来，转过身背对着他，“你干嘛睡那么近？！”

鹿晗被他喝得一怔，糊里糊涂地站起来，心里有些委屈，声音也变了，“是你自己靠过来的呀，我可没有睡很近。”

吴世勋心里一急，突然转过身，蓦地发现鹿晗就在他身后，两人差点又撞上了，吴世勋吓了一大跳，“啊！”大喊一声，把鹿晗推倒在地。

鹿晗痛得龇牙咧嘴，捂着受伤的屁股站起来，走前两步，“你干嘛啊？！”又被吴世勋喝住，“你别过来！”

鹿晗彻底懵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把自己当成瘟疫了？鹿晗又往前走，吴世勋像见鬼似的吓得急急后退，双手还不停乱挥，“你你你你别过来！”

“你这突然间是怎么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就是怕你吃了我！”吴世勋对着他吹胡子瞪眼的。

吴世勋巨大的反差让鹿晗很是受伤，“吴世勋你到底怎么了？”说着又要走上前去。

“我让你别靠近我你干嘛还靠过来！”吴世勋提心吊胆地防备着鹿晗，“别跟着我！”说完抛下鹿晗头也不回地逃掉。

鹿晗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半天，直到腿麻后，才慢吞吞地走回宿舍。

Chapter30

鹿晗眼巴巴地望着一下课就逃命一样跑出教室的吴世勋，鼻子酸得通红。

都两个星期了，吴世勋一看到他就像见鬼一样避之不及，每天放学后都跑出去到宿舍关灯才回来，连舍监也都向班主任投诉了好几遍，吴世勋还是死性不改。

自己就真的那么讨人厌吗？

度庆洙摇了摇鹿晗的手臂，“鹿晗，你跟世勋是不是吵架啦？”

鹿晗咬了咬嘴唇，“没有啊。”

朴灿烈屁股一翘，坐到桌子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世勋不理鹿晗了。”

张艺兴挠了挠头，“这家伙最近又是怎么了？都开始有传闻说他和玉妮最近走得很近，再不收敛的话就又要被训导主任抓了。”

朴灿烈在心里蔑视了吴世勋一遍，“最近真的完全不理鹿晗了，重色轻友的色狼啊！”

鹿晗霍地站了起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低着头，鹿晗低声说：“对、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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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鹿晗围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

心里的不安，又一层一层地席卷上来，那个人不在身旁，鹿晗就慌得害怕。

自己就好像一个溺水者，双腿在水里毫不着点。

一点一点地沉没，手不停挥舞着，却抓不住任何一样东西。

鹿晗的双手颤抖着，紧紧地覆盖自己的脸。

你什么都没做成，他当然会离你而去。

鹿晗还没复仇以洗脱自己的罪孽，本来不属于自己的所有，当然要被没收回去。

“呜……”鹿晗喉咙只轻轻呜咽出声，然而心里撕心裂肺地嘶吼：“给了我一切痛苦的你到底在哪里？！”

“阿姨！”蓦地惊叫一声，双手哆嗦着拨通阿姨的电话，鹿晗压制着哭腔，“求求你，阿姨，帮我！不然的话，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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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钟仁拍了一下鹿晗，“怎么又魂不守舍的？”

鹿晗回过神，“没有啊，眼睛有些不舒服。”

金钟仁凑近打量了他几下，“眼睛果真有点干啊，有空滴一下眼药水吧。”

“我有滴。”

沉默半晌，金钟仁突然叹道：“鹿晗哪！”

鹿晗望着他，“干什么？”

“心里闷。”

“为什么？”

“因为你。”金钟仁的声音低低的，很是幽怨。

“……”鹿晗无语，低下头。即使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但鹿晗心里依然莫名其妙的内疚。

鹿晗，从来都是冷漠与热情的矛盾体。

“还觉得冷。”金钟仁睨着他，好像在提醒他什么，“让我抱抱吧。”

鹿晗抿住嘴唇，主动贴近他。

金钟仁伸手圈住他的腰，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我难过了，你眼里，好像只有世勋。”

“我……”鹿晗有些焦急地回头。

“嘘！”金钟仁打断他。还真急了，金钟仁心里一笑，继续说：“你都快忘记我们了吧，只要他一出现，你就只看见他了，我们好像都不重要一样。”

鹿晗低头不语，心里很是惭愧。金钟仁说得对，吴世勋一出现，自己就立即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他身上，金钟仁、度庆洙、朴灿烈、张艺兴，他通通都抛诸脑后。

鹿晗，你自私……从来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以为只要有了吴世勋，就可以忽略其他对你好的人。

金钟仁哪知道他此时心里所想，“世勋他，真的那么特别吗？以至于你连我们都忘干净了……”

鹿晗的软肋，一下子被金钟仁击中。

触电似地回头，鹿晗极力否认：“不是的！吴世勋他在我心里……哪有什么特别的，还不都一样。”

吴世勋停住脚步，鹿晗刚才决断的话，在他耳边一波又一波扩散开来。心里的愤怒像喷泉一样，猛地上升，紧接着哗的一声，迸溅出巨大的一朵。

“鹿晗！”吴世勋蓦地大喝一声，一个箭步走了出来。

鹿晗吓得一震，惊诧地回过头来，在看见吴世勋的那一刻，目瞪口呆。自己满身油污，好像怎么洗，也洗不掉了。

在他的逼视下，鹿晗觉得，自己要完了。

“其实都不重要吧……”吴世勋冷笑一声，“那么长久的陪伴，其实，都不过是因为你需要而已！”

鹿晗跳出金钟仁的怀抱，“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吴世勋瞪着他大声吼道：“你只是需要我罢了！没有其他！”

金钟仁虽然对吴世勋过激的情绪也感到莫名其妙，不过他也清楚这误会是自己引起的，马上起身，“世勋，你听……”

“不用了！”吴世勋最后咬牙瞪了鹿晗一眼，转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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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勋整个人都狂躁不已，怎么捉耳挠腮也都想不透，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反常。

电话在这时响起，吴世勋“噌”地拿出电话，却在看到闪动的手机屏幕时失望透顶，“干什么？”语气烦躁。

“见个面，好吗？”玉妮沉着地说。

吴世勋拿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也好，见另外一个人，暂时把鹿晗忘掉。

“见就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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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勋来到田径场与玉妮见面。玉妮见到吴世勋劈头就是这么一句：“约了你那么多次，终于肯见我了么？”

吴世勋本来稍微好转的心情，此时又立即变得一团糟。

“你想说什么？”吴世勋黑着一张脸，冷冷地说。

“这几天为什么不肯见我？”

吴世勋吸一口气，“忙。”

“哈！”玉妮抬头愤恨一笑，“忙？你有什么忙的？”

吴世勋强忍住气，“不关你的事吧。”

玉妮狠狠咬了咬牙，“吴世勋，不觉得欺人太甚吗？”

吴世勋终究还是没忍住，“我又怎么了？！”声音在空旷的地方不断回响。

玉妮也被他惹得发了狠，“你还好意思问我？吴世勋，你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你不是一向都对我爱理不理的吗？那么上个星期每天约我出来，一见面就接吻是干什么？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喜欢你就吻你了，你还要什么解释！不可理喻！”吴世勋瞟她一眼。

“你才不可理喻！”玉妮被他不紧不慢的态度惹得几乎抓狂，“那么这几天呢？我死求烂求的你都不肯出来又是什么意思？把自己吊高卖是吧？”

“我说了我忙！”吴世勋嚷道。

“哼！忙？连说个理由都那么敷衍！吴世勋，你不要太过分！你说喜欢我才吻我？你真以为我感觉不到了？你把我当人偶吻吧？你敢说你带着感情吻我？！”

吴世勋被她驳得哑口无言。回想起自己这几天反常的行为都觉得心寒。无论自己和玉妮吻得有多激烈，嘴唇还是干巴巴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可那天只不过是轻擦过鹿晗的鼻子，心就跳得几乎要爆炸。那是一种莫名的感觉，让自己既向往又害怕，以至于最近心烦意乱。

“没话可说了吧？”玉妮眼看着占了上风，索性来个欲擒故纵，“吴世勋，我们就这样完了吧。”说完挑眉看着他。

“完就完吧。”吴世勋却无所谓地赞同。

玉妮气得全身的血都直往脑袋上涌，“吴世勋你……”指着他却说不出话来，心里盘算了几下，“你喜欢上别人了，对不对！”

面对她的逼问，刚才还镇定自若的吴世勋居然心虚起来，“我……你别乱说！”

玉妮翘起双手，“我乱说？哼，那个人是鹿晗吧？”

吴世勋眼皮一跳，“你乱讲什么？”

玉妮轻蔑地扬起嘴角，“是谁之前在医院的小公园里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啊？可亲密了，连我看了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吴世勋吃惊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我？哼，之前我弟弟盲肠炎，进了医院！”玉妮不紧不慢地说：“真不巧，住的就是你们谈情的那家医院。你说我整天进进出出的，怎么可能看不到。话说你们的感情还真是好啊，整天形影不离的，比情侣亲密多了。”

吴世勋眯起眼睛，“你别在这里疯言疯语！”

“我疯言疯语？只怕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你自己最清楚！我从第一眼看见那个鹿晗就讨厌他，没事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干什么？之前勾引了金哲珉，现在连我的人都勾引走了，果真和传闻一样恶心，就一勾引男人的妖精脸！”

吴世勋气得额上青筋凸起，“你知趣的就停下来不要讲！”

玉妮满不在乎地冷笑，“难道你还要动手打我？，我最怕的东西你都做了，我还怕你不成？”妖娆地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他抢走了我的人，我可要让他身败名裂。”

吴世勋的眼皮沉沉一跳，心底涌上不好的预感，“你以为有人会相信你说的事？现在和他关系好的，不止我一个。”

玉妮摇头笑了笑，“你以为我会蠢得把自己喜欢的人可能是个同【性】恋的事情说出去？我干嘛要丢自己的脸，更何况，外面的人都盲目喜欢你，我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玉妮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让他等着吧，我会让他成为这里所有人的焦点。”声音带着少女所特有的纯真，无懈可击。

吴世勋的瞳孔骤然一缩。

Chapter31

最近的天气总是那么反常。

天黑得像一个巨大的墨盘，硕大的雨带着沉重迅猛下坠，好像要把这世界的一切都砸碎。闪电如迅疾的灵蛇一般撕破夜空，一瞬过后巨大的雷声响彻大地。

整栋教学楼响起了女生做作的尖叫声。

鹿晗吓得手一抖。本来好好的画毁掉了，鹿晗的手指惋惜地在画上流连了一阵。

落寞地看向窗外被风吹得狂舞的树，再看看后面几个空掉的座位，鹿晗煞有介事地垂下头。

度庆洙发觉他的动作，轻轻拍他一下，“他们几个会找地方避雨的，不用担心。”

鹿晗朝他一笑，“嗯……”转而把画放入抽屉，埋头做作业。度庆洙看着他还没释然的样子，纵然心里难受，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静静地坐在他旁边。

吴世勋连续旷了几个晚修……鹿晗知道，他旷课是因为不想见到自己。

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鹿晗用力握紧了笔，眼睛泛上温热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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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不守舍地度过了漫长的晚修，鹿晗知道度庆洙丢三落四的性子，从书包里拿出伞，说：“庆洙我送你到校门口吧，现在雨那么大，我怕你会湿透。”

度庆洙还在惆怅怎么走出去，听鹿晗这么一说，展颜一笑，“好啊，谢谢你了！”

“不用。”鹿晗轻笑，“走吧。”

和度庆洙走到后门，却被门口一堆人给堵住。鹿晗疑惑地抬头一看，发现玉妮带着一大帮人，朝自己灿烂一笑。

鹿晗打了一个哆嗦。他记得她，吴世勋的地下恋人。

玉妮慢慢的步入教室，身后的大帮人也气势汹汹地跟着一步一步逼进来。班里的许多人正打算走，看见这副场面都留了下来。

有好戏，谁不想看？

恐怕不是找我的吧……鹿晗想了想，拉起还在发愣的度庆洙，想绕过她离开教室。

却被人给挡了回来，抬起头，玉妮笑得迷人，“最近可好啊？鹿，晗。”

鹿晗顿了顿，还是礼貌地回答，“有什么事情吗？我们赶时间。”

“哟，还真大牌！”玉妮扬起下巴，“我找你聊聊天也不行吗？”

鹿晗皱起眉头，“我跟你，有话聊？”

玉妮夸张地仰头一笑，“能聊的多的是！”突然收起了笑容，眼睛紧紧盯着鹿晗，“就聊聊你，不挺有意思的嘛。”语气似带着一阵森冷的风，窜进鹿晗体内。

班上的人听见玉妮的话，都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

度庆洙担忧地摇了摇鹿晗的手，鹿晗定了定神，“对不起，我们赶时间。”说完和度庆洙并肩往外面走。

“拉住他们！”玉妮一声低喝。

一直站在玉妮身后的人一脸得瑟，其中一些人一手拉住度庆洙，团团围住他。鹿晗被人困住，眼看着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类，一心只想快点摆脱。

鹿晗不停地大力甩着手臂，“放开我！”一边还使劲全力掰开那些扯着自己衣服的手。

玉妮不耐烦地说：“给点颜色他瞧瞧！”

一个人听到玉妮的话，点了点头，猛地伸出手扯着鹿晗的头发，把他一直推到墙上，按住他的额头，把他的脑袋狠狠地在墙上撞了两下。

度庆洙急得差点哭出来，“鹿晗！你们不要打他！太过分了！”

那人力度大得好像要把墙都撞裂。

鹿晗痛得龇着牙，弯着腰直不起身子，额上冒出许多冷汗。

鹿晗忍着剧痛，抬眼戒备地望着玉妮，眼看现在对方人多势众，班里的人要么就是反感自己，要么就是欺善怕恶的人，不见得会来帮自己，无奈，只好忍痛强装镇定，“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玉妮用手指绕了绕头发，“就是把你的事情分享给大家，让大家开心一下。我说鹿晗你干嘛把自己这么有趣的事情都隐瞒掉啊，让大家都知道不挺好的吗？”

鹿晗的心咯噔一下，手也开始颤抖起来，“你想做什么？”

玉妮在他身前慢悠悠的绕了几步，“你没有爸爸的吧？”看着鹿晗，她笑起来。

玉妮的笑容很甜美，如果是对着其他男生笑的话，男生很难会不动心。但鹿晗此刻看着她的笑容，心脏像被带刺的玫瑰狠狠地刺着一般。

“啊！”玉妮突然反应过来，抱歉地看鹿晗一眼，“对不起，我说错了，你有爸爸的，只是你不知道你爸爸是谁而已，是吧，鹿晗？”

教室霍地响了起来，全部人都瞄着鹿晗低声议论。

鹿晗眼巴巴地望着所有人，脸色铁青，只觉即将被人扒皮。

玉妮的声音突然变恨，“你妈妈是个小三！跟着人家的男人跑了，还未婚先孕！生下你之后，你妈妈的那个情郎，却扔下你们跑了！”玉妮的表情变得狰狞，“孽种！你就是一个，肮脏的私生子！”

窗外的雷电如银白色的蛇倏然闪过，鹿晗的脸被映得惨白。度庆洙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秘密被一层一层剥开，露出丑陋的内核。

议论声此起彼伏，跟着玉妮的那帮人戏谑地笑了起来，好像在取笑一个小丑。

“坏人总是会遭报应的。”玉妮说着，好像一个审判者一般，“你妈妈浑身是病，没有了你爸爸，万念俱灰了不是吗？但是最大的报应，就是她有你这种儿子。”玉妮狠狠盯了鹿晗一眼，转身挡住了鹿晗，面向全班人，“你们只听说过他三番四次地劝他的妈妈去死吧？”冷笑一声，“可你们都不知道，他趁着他的妈妈病得行动不便和家里没人的时候，把一大堆炭放在他妈妈的房间点着。年纪小小的鹿晗可聪明得紧，把门和窗都关得死死的，再若无其事地上学。”停了停，玉妮突然加大音量，“他就是一个杀人犯！只是因为年纪小，不能入他的罪！”

鹿晗僵硬地站在原地。

像当着全世界人的面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所有人的正中间，被人审视，被人议论，被人奚落，被人耻笑。

想跑，但是无处可逃。

哪里都是人，把他周围的空间全部堵住。

想喊，却又喊不出声。

好难堪，想就这样把自己的脸埋到地里。

想遮住自己赤裸的身体，然而自己连一块布碎都没有。

想用手紧紧捂住耳朵，才发现手被拷在了身后。

各种声音像不可阻挡的龙卷风，瞬间撞入自己的耳朵，把耳内所有的一切卷得稀烂。

心脏也开始溃烂，因为这肮脏的世界。

鹿晗就这样站在所有人中间，茫然四顾。

看着别人厌恶鄙薄的眼神。

忘记了反抗。

“有什么样的妈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妈妈勾三搭四，儿子冷血无情，卑鄙无耻！”玉妮的声音，很是好听，带着特有的穿透力，把众人说得心悦诚服。

所有人都冷眼注视着鹿晗，这个天生低贱的人。然后肆无忌惮地，道尽他的不是。

那些自以为高尚的人，总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以批判者的目光对所谓卑贱的人妄加评论，就连最正常不过的事，他们也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加以干涉并扭曲。这些人看上去公正得体，实则就像那埋在地底下的腐尸，全身爬满蛆虫，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恶臭。

玉妮的声音就像那最恶毒的咒语，把鹿晗仅剩的理智击垮，“都听清楚了吧，你说你吗，世勋？”然后曼妙多姿地轻轻挪开身子。

鹿晗如遭雷劈，脸上全无血色，白得几乎透明，一双眼睛只知道直勾勾地望着突然多出几个人的那个方向。

那个此时站在最后面，低垂着头，让刘海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的吴世勋，淡淡地说了一句：“我都听到了。”

金钟仁、张艺兴和朴灿烈都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个被无情审判得面目全非的罪人。

度庆洙流出泪来，“鹿晗啊……”

鹿晗全身抖得几乎粉碎，鹿晗，要完了。

所有人突然“哗”的一声。

鹿晗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要命地跑了出去。

chapter32

外面昏天地暗，冰冷的雨不停地冲刷着鹿晗，却冲刷不掉，被命运打上的肮脏烙印。

鹿晗发了疯似地往前冲，只要看到有路，他就不停地跑。但无论他跑到哪里，都有无数狰狞恐怖的眼睛发着光，盯着他。

无路可逃了，鹿晗的眼睛被雨水浸得发红，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身后响起焦躁伐乱的脚步声，混合着雨水，像死神的脚步。

吴世勋拼命地追着鹿晗，大步迈开的脚激起水花迸溅。

“鹿晗！”吴世勋大叫一声，咬紧牙关，加速冲了上去，抓到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扯得一个回身。

吴世勋被他撞得疼痛。鹿晗愣了愣，随后立刻不停地挣扎，嘴里不断地重复，就像撞了邪一般，“我是个肮脏丑陋的人，我妈妈是小三，我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吴世勋用力制止他疯狂的举动，“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鹿晗却充耳不闻，眼神直愣愣，嘴里喃喃自语，“吴世勋啊你知道吗？我是个杀人凶手，铁石心肠，变态，我是孽种……”

吴世勋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搅碎，想阻止他，却怎样也阻止不了他理智的缺堤。“我知道我都知道的，鹿晗你不要再讲了！”再说话时，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嘶哑。

“冷血，低贱，我就应该千刀万剐，我就应该任人宰割，吴世勋，你杀了我好不好？”鹿晗浑身颤抖，所有的理智都似被雨水冲刷殆尽，“杀了我吧，我好恶心，吴世勋……”接下来的话，都因出不了声而卡在了喉咙。

吴世勋捧起他的脸，堵住了他的嘴唇。

温热的嘴唇阻挡了冰冷的雨。

鹿晗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周围的风声雨声雷声，全部都消失。整个世界，安静得无半点声音。

只剩下这朦胧温暖的触感，和沉重的呼吸。

一切厄运，都戛然而止。

鹿晗甚至忘记了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忘掉。他只知道，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吴世勋。

义无反顾的吴世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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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浑身上下湿透，跑出来太久，学校早已关门。

吴世勋带着鹿晗到了一家酒店，要了一个房间。

两人先后洗了个热水澡，躺到床上，背对着背。好像除了沉默，就再无其他。

鹿晗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鹿晗……”吴世勋开口。

“嗯。”鹿晗应了声，等着他往下说。

“我算是清楚你了吗？”

鹿晗捉紧床单，说不出话来。

“你是私生子，你多次怂恿自己的妈妈去死，你……把炭点燃了，对吧……”

鹿晗背对着他，心里又惊又慌。身上心上像带着多处刀伤，痛得他几乎缓不过气来。

吴世勋动了动，好像翻了个身。“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吧。可你还是鹿晗，我还是想在你身边。”

鹿晗突然转过身，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柔软的睫毛颤了颤，泪水就顺着脸颊滑落到枕头。

吴世勋凝视着他，俯下身，轻轻含住他的嘴唇。不同玉妮的嘴唇，鹿晗的嘴唇，有一股淡淡的甜，吻得越久，越让人回味。

鹿晗屏住呼吸，反应变得笨拙。鹿晗望着吴世勋近在咫尺的脸，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挺直的鼻子碰着自己的，还有，轻柔覆在自己唇上的那两片薄唇。

心，好像跳到了喉咙，只要稍一张嘴，就会破口而出。

吴世勋停了下来，翻身睡回枕头上。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只是脸上一片潮红。

“对不起。”吴世勋闭上眼睛，喉结动了动，“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之前吻你，只是想阻止你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刚才吻你，好像只是因为我想这样做。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变得好奇怪，明明你只是朋友，我却总是做出不该对朋友做的事，还想着……”说到这里，吴世勋便无法往下讲。

鹿晗怔怔地摸了摸嘴唇，不发一言。

吴世勋深深叹了口气，看着他，“鹿晗，求你别再让我担心你了好吗？我真的累了……”

鹿晗心里一痛，双眼望着他，“对不起……”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我总是那么没用，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

吴世勋抽出手，皱起眉头，“有时候，我真的不想管你。”

鹿晗紧紧咬着嘴唇，眼里晕出一朵晶莹的泪花。吴世勋的眉头又紧了紧，手碰上他的嘴唇，“叫你不要再让我担心，现在又开始了，这样咬嘴唇，你不痛吗？”

鹿晗使劲摇头，“不痛，比起你为我承担的，这一点也不痛。我知道，我总是让你为我受累，对不起，世勋，真的对不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以后你有什么事，我都会义无反顾地为你做，就算搭上性命，也无所谓了，只要能报答你，要我怎样都可以。”

吴世勋嗔怪地看着他，“又在乱说话了，还搭上性命这么严重，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鹿晗扁着嘴，朝他谄媚一笑。

吴世勋无可奈何地看了看他，抬手把台灯关掉，往上提了提被子，把他拥入怀里。鹿晗眨了眨眼睛，想在漆黑中再看看他的脸，眼前却是一片黑暗，无奈，只好窝进他的怀里，微笑着闭上眼，在他心跳的催眠下昏昏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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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僵直着背，呆坐在黑暗中。

她的眼眸里，全是挣扎的痛苦。

那个曾无数次哀求自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即使知道她有多厌恶自己，那个人，从那一天起，就没有放弃过。

因为孤独无依，所以支撑你的，就只剩下，这个了吗？

那么执意，如此的不顾一切，到真正面临的时候，你会不会后悔？

女人干瘦的手拿起电话，闭上眼睛。

或许你会无法预料，但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接下来的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

从没怜悯过你，最后把一切都抛给你的我，请你原谅。

我已筋疲力尽了，无法陪你一起，实现你关于怨恨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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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两人在洗手间梳洗了一下。

鹿晗正想走出洗手间，“等一下！”吴世勋把他拉了回来，捏着他的下巴，打量着他的脸，“脸洗干净了没有？”

鹿晗喷出一口气，笑着拍开他的手，“你才没洗干净！嘴角还沾着泡。”

吴世勋皱了皱眉，“哪有？”

鹿晗撇了撇嘴，伸出手在他嘴角抹了一下，把手指递给他看，“看看这是什么？”

吴世勋瞥他一眼，哼一声，别过头不看他。

鹿晗笑着摇头，“小气鬼。”

吴世勋回头瞪他一眼，“真不跟我一起回学校？”

“不了，我有点事，晚点就回。”

吴世勋满脸不爽地瞟他一下，“什么事那么神秘非不让我去！”

鹿晗恳求地推了推他，“我就是有点感冒，昨天晚上不是淋雨了吗？医院细菌多，你不要去了。”

吴世勋苦着一张脸，幽怨地盯着他，鹿晗没好气地说：“我开了药就马上跑回去找你！”还委屈地加了一句，“非要害我抱歉……”

吴世勋看他这副表情，心顿时软了下来，“好吧，那我在学校等你啊，快点回，要是晚了你就死定了！”

鹿晗无可奈何地点头，“好好好。”

吴世勋满足地笑了笑，出门前望了鹿晗一眼，转身离开。

时间不断推移，所有变故，呼之欲出。

一切都似乎安好。

鹿晗失神地望着吴世勋的背影，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后脑。

吴世勋怎么也料不到，自己这短暂的一眼，竟然会是最后一眼。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找不到原来的鹿晗。

Chapter33

秋天快要结束，冬天即将来临。

冰冻一切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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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聚集着，笔直地打下来，像是一把泛着光的利刃。

一队人围成一团，大肆地议论着昨天的事情。如果从高空上望下去，这堆人，就像一团黑乎乎的蚂蚁。

密密麻麻，时而移动。让人看了，恨不得一脚踩下去。

这个僻静的地方，最适合聚在一起说三道四。


吴世勋带着张艺兴等人，来到这个充满是非的地方。

感觉到周围的光线暗了一圈，玉妮抬起头，看见出现的人，脸上的笑容一滞，不过这紧张还只是维持了不到一秒，玉妮就换上从容的表情，“你好啊，世勋。跟你的好友鹿晗怎么样了？”

吴世勋心里暗自咬了咬牙，脸上不冷不热地笑道：“谢谢你了，让我看清楚了这种人。”

玉妮心中得意，“我就说嘛，他这种人，怎么配和你们做朋友。”

朴灿烈瞄她一眼，当做没听见。

吴世勋扬起嘴角，“我说的是你。”

玉妮脸上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都是你的功劳，让我看清楚了你，是有多恶心。”吴世勋咬牙切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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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晗坐在一辆黑色的轿车里，防备地缩成一团，眼睛紧盯着前面穿得全身乌黑的人。

周围的建筑物飞速地往后退，鹿晗愣了愣神，这一带，全部都是豪华的别墅。环境安静得很，根本不像自己住的地方，每天都充斥着小贩聒噪的叫卖声和浓稠的油烟味。

别墅区的路通畅宽广，两旁绿树林立。鹿晗想起了自己平时出入的狭窄小巷。周围堆着垃圾，稍微走偏一点，也会被湿漉漉的衣服或拖把的水滴到，总是人来人往，拥挤不堪。

鹿晗不安地坐着，心里不停猜测。这些人，到底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但看上去，他们又好像没有恶意。

车子飞速前进，鹿晗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异世界。

一个自己不该存在的地方。

车子终于停在了一间别墅门口。鹿晗戒备地盯着把他强行带来这里的人，小心地下了车。
一个高瘦的老人步下台阶，朝他深深鞠了个躬。鹿晗吓得立即后退一步。老人好像没看到他的失态，温和地笑了笑，“少爷，欢迎回家。”

鹿晗浑身剧烈一震。

好像上天给他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荒谬得就像太阳从西边升起一样。

家？他哪里来的富丽堂皇的家？鹿晗心里不屑得想大笑。是梦吧？但这梦也未免太荒诞！

老人走到毫无反应的他身边，礼貌地伸出手，“请。”

鹿晗在众人目光的逼视下，纵然心里迷惑不安，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入这殿堂。

好像被人推进了一个黑暗的陷阱，找不到方向，更看不到出路。只能身不由己地任人处置。

“先生就在二楼大堂等着你，少爷你只要上到二楼，就能看到先生了。”

鹿晗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半天。少爷……这个尊贵的称呼，放到自己身上，就好像一个可耻的笑话一样。如果是在外面的世界，鹿晗一定会被人笑得脸皮脱落。

见他半天没有反应，老人礼貌地说了个请字。虽是礼貌谦逊，但却像咒语一般，不容忽视。
鹿晗咽了咽口水，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未来好像一个巨大的阴谋，带着铺天盖地的混沌，把自己裹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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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妮脸上带着可怖的怒意，瞪着吴世勋，“你什么意思！”

吴世勋的眼睛黑黝黝的，翻出一阵笑意，慢慢地走近玉妮，伸出手指轻触了一下她的脸。玉妮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吴世勋的手，好像尖锐的刺，在她脸上戳出几个窟窿。

“长得可真漂亮。”吴世勋由衷地感叹，“可惜里面全是腐烂的肉。”

站在玉妮身后的一群人，惊恐万状地看着吴世勋。

真正发怒的吴世勋，比魔鬼还要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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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晗走到二楼，拳头紧紧地握着。

一个高大的背影对着自己。

莫名的恐惧像暴动的风雪，几乎把自己刮得体无完肤。鹿晗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竭尽全力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个背影缓缓地转过来。

鹿晗的瞳孔在见到男人的那一刻几乎睁裂，体内所有滚烫的鲜血在流到心脏的那一刻全部化为透明血红的兵刃，“嚓嚓嚓”地狠狠刺入心脏。

所有关于怨恨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如果这人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那该多好。鹿晗宁愿看不清。

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突如其来的一切，几乎让鹿晗承受不了。人生的巨大逆转，就在一瞬之间。

只不过，有的逆转，安定了你的一生。而有的逆转，成为毁灭一切的导火线。


这个自己恨了十多年的人，终于出现了在自己面前。那个自己无时无刻都想报复的人，自己和妈妈一切痛苦来源的罪魁祸首，就算他化为灰烬，鹿晗也认得他。

吴羽恒被鹿晗慑人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滞，这个就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儿子，自己欠了她一生的，那个人的儿子。

所有的情绪都在强大的内心与伪装下归复平静，吴羽恒慢慢出声：“我，就是你的爸爸。从今天开始，你就回来吧。”

鹿晗脸上笼罩着冰冷的寒气，心里恨得想发笑，一字一句带着无边无际的怨恨：“当初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为什么你没出现？”

吴羽恒咬着牙关，说不出一句话，心里的空虚吞噬着自己，眉头紧紧皱起，打量眼前的这个人。

鹿晗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无声地逼着他回答自己。

最后还是吴羽恒败下阵来，瞪他一眼，以掩饰自己的恐惧，“我要你回来，你就回来，谁允许你那么多话！”说着离开原地，走到窗边站着。

鹿晗的目光随着他的移动而转移，忽然一张熟悉的面孔闯入他的视线。鹿晗的脑袋轰隆一声，好像有几十支钢管同时钻入他的头颅，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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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勋的手缓缓地转移到玉妮的后脑勺，轻柔地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

他的动作越是温柔，玉妮就越是害怕。

“多漂亮的头发啊……”吴世勋望向她，“不是吗？”

玉妮惊得嘴里的牙齿不停地上下碰撞。

“听说你昨天让人这样撞鹿晗的头，对吧？好像是……你身后的其中一些人。”吴世勋说完，眼睛冷冷瞟向其他人，“要不要让你们也试试？”

玉妮吓得瞪大眼睛，豆大的泪水滚了下来。

吴世勋满意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最后抽出手，懒洋洋地说道：“我吴世勋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这次看在鹿晗的份上就饶了你。”狠狠地一眼扫过去，“如果有下次，你们别想在这里有好日子过！”

跟着吴世勋来的朴灿烈、金钟仁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吴世勋淡淡地说了声：“走吧。”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金钟仁瞟了惊魂未定的玉妮一眼，说：“要想在这里过得好好的，就好自为之。”说完，也跟着众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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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像被泼入了镪水，痛得两只眼珠几乎要爆裂。鹿晗在吴羽恒诧异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手痉挛般颤抖，拿起茶几上的那个相框。

照片总是能让他牢牢记住，那些本该遗忘的面孔。鹿晗靠着一张照片，把自己的爸爸刻在了脑海里，也因为这一张照片，拨开了所有的真相，还有，彻底歼灭了自己的心。

手颤抖着指着这张照片，鹿晗双眼一片通红，“这、这是谁？”

吴羽恒被他精神失常的样子吓得定住，半晌，才恢复冷静，回答，“我的儿子，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可以在见到自己的时候这么镇定自若，一丝慌乱，半点内疚都没有。还可以平静无波地告诉自己，照片中的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个背叛了自己和自己妈妈的人。

翻滚的记忆像长着巨牙的浪潮，啃噬着鹿晗的脑袋。

“爸爸，你能不能来见见妈妈，妈妈不在了，求求你，过来见妈妈最后一面。”

“对不起，你是谁？”

“我是你儿子啊！我是你儿子鹿晗啊！”

“你姓鹿，不跟我同姓，而且，我只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也不是你，你不要再打来了。”

“对不起，你是谁。”

“你姓鹿，不跟我同姓，而且，我只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也不是你，你不要再打来了。”

“你是谁。”

“我只有一个儿子。”

“你不是我儿子。”

“我只有一个儿子。”

“你不是我儿子。”

这几句话，曾经无数遍在鹿晗的脑海里循环。

永远无法忘掉的记忆。鹿晗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当时无情的语气，以及决绝的态度，生生把他打入了冰窖。


鹿晗手上的青筋全部狰狞地凸起，像一条条覆在上面的蜈蚣。鹿晗目眦欲裂地盯着照片中的人，狠狠地笑出声来。

声音带着血腥的气息，让吴羽恒浑身寒冷。

这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竟然同时是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居然是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儿子！

鹿晗笑得几乎痉挛，蓦地把相框举高，鹿晗狠狠地把它砸到地上。

碎裂的玻璃洒满一地，昔日的温情随着玻璃的破裂也随之破灭。

自己和那个不远处站着的男人，有五分相似，而自己和这个照片中的俊美男孩，居然有七分相似！

跌坐在地，鹿晗疯狂地笑着，眼睛被猩红的仇恨所掩盖，“哈哈哈！你居然是我弟弟……”

心里的怨毒肆虐地泛滥，“恶心的血缘关系啊，哈哈哈哈！”

瘦弱的肩膀笑得剧烈起伏。

吴羽恒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阴森的面容，只觉一股寒气从脚直接窜上脑袋。

Chapter34

吴世勋这几天，情绪极度低落。包括其他人，情绪也都处于低谷状态。

鹿晗已经不见了三天。电话总是关机，家里没有人，问住在附近的人，也说许久没见到他。
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无半点音讯。

焦急不安的感觉如慢性毒药一般，煎熬着自己。

心像挖了一口道子，空荡荡的。好害怕，总觉得他会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一般。

他，比自己想象的要重要得多。好像自己身上的神经和血管一样，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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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勋独自一人躺在空旷的草地上，太阳居然抵不过那几片云，整个天空都暗沉沉的几乎压到人身上。

手机在这时候倏地响了起来。吴世勋慢吞吞地拿出手机一看，整个人兴奋得从地上坐了起来。

鹿晗。那个自己魂牵梦萦许久的名字。

眼眸里闪着异常耀眼的光彩，吴世勋迫不及待地按了通话键，声音喜悦：“鹿晗你在哪里！”

然而他的的声音犹如冰封了数千年，“一湖边，立即过来吧。”

“好我马上过去！”吴世勋把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从地上一跃而起就往一湖的方向跑。

我们经常会做梦，梦到自己向往的美好的事情，即将要实现。

或许是要吃到期待已久的美食，或者是要去梦寐已久的地方。

但总在梦境即将实现的时候，突然跳到另一个梦里，还没实现的事情，成为了泡影。甚至，还掉入了另外一个恶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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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勋一口气跑到一湖，隔远看见鹿晗，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是之前洗得皱巴巴几乎褪色的宽大老旧的衣服，他现在身上穿着的，是熨得笔直的，带着淡蓝色波点的衬衣，外面是一件宝蓝色的小马甲，领子处系一个领结。脸上还化了妆，看上去俨然是一个贵族小少爷，面容精致得如一个瓷娃娃。

但见到他时的兴奋完全取代了心里的疑虑，吴世勋满脸笑容地朝他招了招手，快步走过去。

“站在那里别过来。”鹿晗的声音冷嗖嗖地响起，让吴世勋的心猝不及防地冷了一大截，脚也僵住。

“这几天……你都到哪去了？我很担心你！”吴世勋望着他，语气有埋怨，有喜悦，有激动。

鹿晗无动于衷，看着他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

“是吗？有多担心？”

吴世勋愣在了那里，答不上话。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我真那么重要？你有多重视我？是不是只要我稍微少一根头发，稍微有点受伤，你也会跟着心痛，无法坐视不理？”

想大声肯定地回答他是，想立即告诉他他在自己心里已无法抽离。但吴世勋的喉咙像吞进了一斤沙子，沉得干得痛得说不出话来。

吴世勋迷惑地看着他，头皮像被尖利的钩子划过一样。如果不是他有着同样的容颜，吴世勋根本认不出他。相同的脸，完全不同的一个人，此时的鹿晗，好像一座冰川，只要稍微一碰，就能把自己冻结。

“鹿晗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是最清楚的吗？”吴世勋看不清他，周围朦胧潮湿的雾，挡住了自己一半的视线。

鹿晗伸出手，在吴世勋诧异的目光下捋起衣袖，露出一截白色的手臂。吴世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猜不透他接下来到底要干什么。鹿晗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锋利的薄刃闪着白戚戚的光。

鹿晗斜眼瞄着他，缓缓举起手臂，狞笑着说：“那我就让你痛个半死！”说完，鹿晗举起刀子，狠狠地往自己手上一划。

皮肉裂开的声音，就好像我们毫不留情地踩爆昆虫的身体一样。

吴世勋瞠目结舌、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心里的剧痛排山倒海地压过来，把他呛得几乎窒息，太阳穴像有两个锥子旋转着绞入一般。

“鹿晗你到底在干什么！”吴世勋浑身哆嗦着大喊，脑袋一片空白。

鹿晗含着泪发狂地笑着，好像感觉不到疼痛般一刀又一刀地划开自己的手，浓稠滚烫的鲜血从那裂开的一道道口子里溢出来，沿着白皙的手徐徐落下，像一条条细长的血河。鹿晗龇牙咧嘴地笑着说：“吴世勋，你心痛了吗？吴世勋，我恨不得你生不如死啊！哈、哈哈！”怨恨的眼神像是剧毒，把吴世勋浸泡得皮开肉绽。

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吴世勋的眼睛，像是早已干涸的枯井，还吹进了沙子，砸得瞳孔似裂开的疼。

一阵钻心的痛。

那个说话乖巧的鹿晗；那个会当自己逗他时低眸浅笑的鹿晗；那个会软软地道谢并道歉的鹿晗；那个会犹豫着牵自己的手的鹿晗；那个逆来顺受的鹿晗；那个会挨着自己，让自己拥着入睡的鹿晗，到哪里去了？现在这个，如同幽灵一般的人，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伤害自己？”吴世勋压着嗓子，似是在问他，又似是自言自语。心中的疑惑与震惊压得他浑身疼痛。

鹿晗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身子软绵绵地往一边倒，吴世勋大吃一惊，飞快地冲上去把他接住。

两人同时跌倒地上。吴世勋拥着晕过去的鹿晗，看着他白的如同一张纸的脸，积蓄已久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脸庞，“鹿晗，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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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紧急的脚步声，“少爷！”吴世勋回过头，发现是自己熟悉的下人刘钊。

刘钊惊慌地跑过来，蹲下，低头不停地摇鹿晗的肩膀，“少爷！少爷！你醒醒啊少爷！”朝后面一挥手，“快送少爷回去！”

吴世勋托住鹿晗的手一僵，目瞪口呆地看着所有的人，半天也反应不过来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世界好像被扭曲颠覆了一样，所有的事情都荒诞离奇，还有诡异。

吴世勋像僵硬的木偶一样站起来，动作迟缓，骨头也好像撑不起自己的重量，痛得几乎要碎裂一般。

吴世勋哭笑不得地看着刘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谁是少爷？”

刘钊被他质问得低下了头，“本来先生还想定个时间告诉你的，现在只好让少爷你先跟我回去了。”

吴世勋狼狈地站在那里，只觉头痛欲裂，他已再经受不起任何细微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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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时炸弹的计时器分秒不差地嘀嘀倒数，即将“嘭”的一声爆炸，真相也将水落石出。

那么，他将完好无损，还是粉身碎骨？

Chapter35

吴世勋又是不安又是害怕地坐在自己家的一个房间，心中满腹疑团。

鹿晗到底为什么会回到自己的家？为什么所有的下人都叫他少爷？下人都对吴世勋的问题闭口不言，只说，等到今晚，先生就会跟你交代清楚。

迷点重重，这个世界，好像已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

吴世勋愁眉苦脸地看着躺在床上昏睡许久的鹿晗，只觉得心一阵一阵地痛。

低声呻吟一声，鹿晗从睡梦中醒来。张开眼，看到这个世界，痛苦地皱起眉头，好像现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恶梦，无法醒来。

吴世勋忐忑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鹿晗……”

鹿晗一听到吴世勋的声音，眼神立即变得锋利，所有的软弱，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你发生什么事了？鹿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啊？！可以不要让我这么操心吗？”吴世勋一连串发问，声音低沉沙哑。

“心痛吗？”鹿晗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里面刮起了寒冷的风暴。

吴世勋的喉咙犹如灌进滚烫的水，“就这么……恨我吗？”

“恨不得你生不如死！”鹿晗咬牙狠狠地说道，抓起床边放着的水壶，猛地往自己还扎满纱布的手上一浇，一团白色的烟雾就这样噌地升了起来。

“你很难受吧？我这个样子，你很难受吧？”鹿晗的眼神如强烈的激光穿射着他，脸上是肆意的痛快。

用自己的痛苦，把他打入地狱。

吴世勋难以接受地看着鹿晗，只觉脑袋嗡嗡作响，颤抖着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成这样……是我做错什么事了吗？你可以告诉我我改呀！”

鹿晗脸上牵起一个邪魅的弧度，“吴世勋，亏你平时那么聪明，现在竟然这副蠢样！”抬眼望了望豪华又不失雅致的房间，说：“多大多漂亮的房子啊！这就是你从小到大住的地方，不像我，住的是破烂的旧楼。”鹿晗摸出手机，“难怪连这么贵的手机也能这么慷慨地送给我……”鹿晗朝吴世勋一笑，全身散发着森然的气息，“不过我现在不屑要了！”说完往地上一甩，手机划出一个残忍的弧度，撞到地上，碎了。

跟着碎的，是吴世勋早已苍凉的心。

弯下腰，吴世勋把屏幕碎裂的手机捡起来，脚步沉重地走到床前，拉过鹿晗的手，哀求地看着他：“别不要，我只是暂时借给你，不是可怜……”

还没等话说完，手上传来的痛感就把他的话阻断。

鹿晗冷着脸把他的手拍开，手机再次重重落到地上，屏幕的玻璃洒了一地。

吴世勋难以相信地看着他，凄凉的眼泪落下，“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吗？连我们相遇之后的一切都……”

“早知道这所有的记忆都是因为你，那我宁愿死，也不要遇见你。”

吴世勋满心痛楚地看着他说出冰冷决绝的话，脸色变得苍白。

“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吗？”带着最后一点可怜的希冀，吴世勋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道。
然而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惋惜，“还要？我现在恨不得把你逐出我的生命。你，以及我和你曾经发生的一切，我都憎恨！”

吴世勋惊痛地看着他不曾起一丝变化的神色，最后，心变得死寂般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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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怎样从鹿晗的房间里走出来的，也不知道是怎样压制着即将崩溃的自己，站在这里面对着自己所谓的父亲。

“你应该坦白了吧。”吴世勋低着头，声音不起半点波澜。

吴羽恒看着面容冷峻的儿子，深吸一口气，极力平静地说：“他……是你哥哥。”

世界如透明的镜面，咔嚓一声，四分五裂。四处迸溅的玻璃，全部插入了吴世勋的身体。

“是那女人的儿子吧……那个私生子么？”

吴世勋的声音很平静，但他表现的越是平淡，吴羽恒就越是不安。

气有点喘不过来，半晌，吴羽恒才答道：“是……”

“哈哈哈！”吴世勋沉默许久，蓦地干笑起来，眼泪涌到眼眶，滑了下来，“不觉得很过分吗？我至今连我妈的尸体也没看到，你就把他接回来了。”

吴羽恒看着他，只觉得胸口闷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吴世勋的手用力抠进沙发，眼狠狠地瞪着他，“你都主宰了一切啊吴总裁……”

吴羽恒的太阳穴像被针挑了一般，热辣辣地痛着。

吴世勋站起来，声音冷得像冰冻万年的冰，“那他也该死。”然后决然地走了出去。

吴羽恒目瞪口呆地坐在了原位，在商界叱咤风云的他，此时居然手足无措，狼狈得，就像一只落水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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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勋气势汹汹地撞开鹿晗的门，把尚在床上闭眼休息的鹿晗猛地拽了起来，伸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吴世勋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你以为我就不恨你吗？”

鹿晗被他掐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抓着他的手腕。

陈管家带着一帮下人冲了进来，吴世勋听到人声，头也不回地大吼，“你们要敢过来我立刻捏段他的脖子！”

一帮人堵在了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吴世勋的眼睛布满血丝，眯眼狠狠地瞪着他，“你以为我会心痛？你尽管虐待你自己吧！你虐得越深，我越快活！我告诉你，你抛弃的一切，我也不稀罕！你抛弃的，以及你欠我们的，我要你十倍奉还！我吴世勋，以后再也不会心痛你鹿晗，以后也不会！”

鹿晗的睫毛剧烈一抖，心像巨石滚过一般，痛得胸腔不停地起伏。

吴世勋咬牙切齿，“你要留在这里？我偏要把你赶出去！”吴世勋咬牙加重手上的力道，毫不怜惜，“我要你连滚带爬地出去！”


以前的吴世勋，在鹿晗搬进学校宿舍的第一天，也曾恶狠狠地扬言要把他赶走，现在，他也说着同样的话。

但情况，早已完全不同。以前，是因为陌生而伤害。而今，是因为熟悉而伤害。


吴世勋毒辣地瞪着他，眼睛折射出了怨恨，用力猛地一推，把他推倒在床上，转身愤恨地走了出去。

鹿晗歪着身子躺在床上，好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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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吴世勋直想大声取笑。

所谓的“一家人”，此时坐在了同一张饭桌上吃饭。三个比陌生人还要陌生的人，所谓的亲人。

可耻，可笑，可恨。

居然是兄弟。

血浓于水的兄弟关系，并没有拉近彼此的距离。血缘，不过是残酷的孽缘，生生把彼此仅剩的温情撕裂，加深两人仇恨的羁绊。

美丽娇艳的双生花，含着血泪带刺拥抱，毁灭自己来伤害对方。

这就是双生，最残忍的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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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晗漠然地看着面前丰盛的菜肴，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吴羽恒，说：“好丰富的晚餐，你们平时都这样吃的，还是为了迎接我回来？”

吴羽恒拿着筷子的手一滞，冷冷地说：“你只管吃就是了。”

鹿晗无谓一笑，“这么名贵的菜，就不怕吃不消吗？”

吴羽恒手上的青筋一凸，“你到底要不要吃？！”

面对他的愠怒，鹿晗淡定自若，“自然是要吃的，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这么花俏的菜式，当然要试试。我只是在奇怪，你不是早就和我撇清关系了吗？为什么突然又把我接回来？”鹿晗笑睨着这亲生父亲，“是因为心虚吗？”

吴羽恒的太阳穴“突”地跳起，黑着脸放下饭碗。

鹿晗心满意足，故意讪讪一笑，“我吃我吃。”拿起筷子，浏览了一下所有的菜，目光停在一直一言不发的吴世勋的碗里。

鹿晗用筷子指着他的碗，幽幽地说：“我要那一块。”

吴世勋一口饭噎在喉咙里，抬起头冷冷地注视他。鹿晗浅笑盈盈，然而眼里全是挑衅的光，“你会让给我的吧？弟弟。”

“弟弟”两个字犹如火辣的刺，直戳吴世勋的心脏。吴世勋忍无可忍地盯着他自如的表情，最终，理智像一条绷得太紧的弦，“啪”的一声断裂。

“全都给你！”吴世勋突然喊道，整个碗狠狠地砸到鹿晗的额头上，愤然站起来，吴世勋伸长手指着他的鼻尖，咬着牙说：“你要和我斗是吧？好，从今天开始，你别想有好日子过！”

吴羽恒忍无可忍地重重把筷子拍到餐桌上，站起来喝道：“吴世勋你放肆够了没有！”

吴世勋冷淡地看着他的爸爸，没有一丁点畏惧，“你接这孽种回来之前，我还对你心存芥蒂，但你现在接他回来了，你以为你还能威胁到我？这曾经也是我妈妈的家！吴羽恒，我不可能再怕你了！”

吴世勋说完，直接冲到自己的房间。

鹿晗面无表情地拭掉脸上的饭粒，用袖子抹了一下流血的额头，淡淡抛下一句：“我不吃了。”也走上二楼自己的房间。

吴羽恒站在饭桌前，气得呆若木鸡。

一众下人全都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报应来的时候，谁都无以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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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勋低着头，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哗哗洒下的冰冷的水麻痹了所有感觉，只有脸上温热的液体，与这冷水相互抵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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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晗怔愣地望着天，脸上的泪水早已被风吹凉。无边际线的天空似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地吸纳自己的生命。

觉得生命又流失了许多。

以前许多人都咒骂自己去死，就算自己从没得罪他们。鹿晗凄凉地笑了起来，如果生命能这样被不知不觉地全部吸走，也好。

这样，也很好。

Chapter36

睡得极不安稳的鹿晗，终究还是醒来了。

坐直了身子，蓦地发现门边的一个黑影，差点把他吓一跳。

待好不容易看清楚那黑影之后，鹿晗的脸上立即又恢复平静。

吴世勋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乌黑瞳孔里所蕴藏着的，似乎很明了，又似乎无法让人读懂。

鹿晗拉了拉被子，正欲重新躺下床，低头的一瞬，却发现被子上放着一个烂了的手机。

手没有停顿，鹿晗抓起手机，朝窗外扔了出去，无半分踌躇，就像是把无用的垃圾扔掉一样。

“你以为你曾经给过我的，我会珍视？那些，包括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鹿晗脸上平静无波，好像只不过是在替别人传话。

吴世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瞳孔的颜色越来越沉，最后变得一片冷漠。

开门，出去，吴世勋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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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才会心力交瘁？

一切都发生得突然，连察觉的时间都没有。

就好像明明是绿灯，身前却突然一辆车轰隆着呼啸而过一般。

都还没反应过来，骨头就喀嚓喀嚓地，碎裂了。

没有任何事能让人事先预知。

匆匆一瞥，才发现，曾经的一切，都如指间流水，过处无痕。

昔日的笑靥，消散于空气中。曾拥有过的温情，亦被风吹得荡然无存。

最美好珍贵的记忆，一样能被无情地抛弃。

无人能够哀婉叹息。

恨，早已淹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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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晗一觉醒来，房间已是灰蒙蒙一片。

伸手摸到脸上一片濡湿，鹿晗已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喉咙亦像点着了火一般。

浑身都好像打了麻药，疲软无力。鹿晗摸了摸已经痛得无感觉的手，心里自嘲：真是自作自受。

因为伤口引发了炎症，鹿晗发了高烧。

没过多久，自楼下传来嘈杂声。

“连饭也要人送到房间里吃，陈管家，他是没胆下来吧？”吴世勋咄咄逼人的声音搅得鹿晗心烦意乱。

陈管家恭敬地答道：“不是的，大少爷发了高烧，不宜走动。”

吴世勋不屑地笑出声：“大少爷？我说是大小姐吧。一天到晚躲在闺房不出来，不会连见到个人都脸红吧？做作！”

鹿晗咬紧牙关，黑暗中的那双眼眸犹如冰冷的光。忍着酸痛爬起来，鹿晗吃力地走到楼下。

“陈管家，把粥放下吧。”鹿晗漠然地直视吴世勋，“我就在这里吃。”

陈管家应了声，便把粥放到鹿晗面前。

鹿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始舀粥吃，才刚吃下一口，就不可遏制地咳了起来。吴世勋坐在对面，讥讽地看着他咳得躬着背，脸色苍白的样子。

“还真是可怜啊，跟你【妈】一样，死时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

鹿晗抹了抹嘴唇，看也不看他，“比你【妈】要好一点吧，你【妈】不是死得粉身碎骨吗？”

吴世勋的瞳孔骤然一缩，眼神怨毒得要把鹿晗千刀万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吴世勋收紧了拳头，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鹿晗身旁，端起他的那碗粥，咧开嘴笑道：“你不是要喝粥吗？我来帮你。”

吴世勋把碗一倾，粥就全倒在鹿晗的身上，粘糊糊的粘了他一身。吴世勋还觉得不够痛快，把碗倒转猛地往他头上一盖，用尽全力地按，眼睛瞪得血红，“你有本事就还手啊！你还手啊！孬种！”把碗狠狠摔在地上，吴世勋看着他大声取笑。

听到动静的下人立刻惊慌失措地上来为鹿晗擦拭身上的脏物，并不停地问：“少爷您没事吧？”

鹿晗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吴世勋不心痛鹿晗了，再也不会了。

鹿晗推开下人，站起来道：“陈管家，把我送回学校。”

陈管家有点为难，“可是现在学校都已经放假了，宿舍不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吗？”

“没关系。”鹿晗云淡风轻地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就算以后世界只剩下我一个，我也不会感到孤独。”

陈管家尴尬地立在他身旁，不知该作何回答。

吴世勋和鹿晗，好像只有现在，没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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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我一个了……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

我还在你身边，你又怎么会是一个人！

你以为你孤独吗？绝对不是！

以后有我在了，你绝对不会孤独。

我，不会让你孤独的！


还带着温度的话，现在被毫不犹豫地遗弃。


鹿晗望向吴世勋，“你不就是想逼我离开吗？我现在就走。”顿了顿，鹿晗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间切出来，“但你永远也别想真正赶走我！”

吴世勋把眼睛眯成一条锋利的缝，“那就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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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庆洙又是吃惊又是兴奋地看见低头坐在座位上的鹿晗，“鹿晗！”高兴地喊一声跑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段时间你都去哪里了？”

鹿晗的手一跳，下意识躲开。金钟仁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怀疑地皱起眉头。

“昨天晚上就回来了。”鹿晗这才抬头回答，还不忘跟其他人点头打招呼。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度庆洙担忧地问道。朴灿烈和张艺兴闻声也仔细看了鹿晗一眼，这一看就让他们的心也紧了一紧。

班上不知道谁不屑地啧了一声，张艺兴一个眼神扫过去。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鹿晗虚弱地说。

“我看你情况真的不太对劲，要不要请个假？”张艺兴回过头来，对他说。

“我这里有瓶水，你喝些吧，对病好。”度庆洙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鹿晗。

鹿晗道了声谢谢，接过水。

“对了，世勋呢？怎么不见世勋回来？”朴灿烈突然说。

鹿晗的手一抖，几乎把瓶子掉到地上。好不容易收紧力道，鹿晗不答话，只顾着喝水。

金钟仁把他所有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既担心又怀疑。


不一会，吴世勋也来到了课室。

“世勋回来了！”度庆洙欢快地说道，并举起手不停地朝他打招呼。

其他人都看向吴世勋，鹿晗紧紧地握着瓶子，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吴世勋面无表情，径直走向这边，拿着可乐的手用力得几乎把铝罐挤扁。

一脚踹开前面的凳子，吴世勋一跃坐到桌子上，提高音量，“狐狸精的种！”

鹿晗的眼皮颤了一下，冷眼注视着他。

度庆洙匪夷所思地看着吴世勋，摇了摇他的胳膊，“你在说什么啊？”

“放开！”吴世勋用力甩开了他的手，眼睛燃起了熊熊烈火，“连自己的妈妈都舍得害死，鹿晗你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朴灿烈和张艺兴愣在了那里，眼前的景象好像恶梦一般。班里的人都惊异不定地看了过来。之前吴世勋还因为鹿晗把玉妮恐吓得三天不敢来上学，现在他又在这里亲自诋毁鹿晗，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吴世勋的瞳孔映着鹿晗苍白的脸，“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吧，都喜欢厚着脸皮去霸占去抢夺。”吴世勋静静地睨了他一阵，嚣张地大笑起来。

吴世勋的话，能把鹿晗凌迟，而且是最残酷最重的刑。

张艺兴等人难以相信地看着他，都有种痛心疾首的无力感，吴世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昔日熟悉的那个不拘放肆的单纯少年，如今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请你喝。”吴世勋哼笑，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猛地把易拉罐拉开，汽水哧一声如水柱般全喷到鹿晗脸上。

班上霍地骚动起来，许多平时看鹿晗不顺眼的人都哄堂大笑。度庆洙惊叫一声捂住嘴巴，只余下一双惊恐的眼珠瞪得圆圆的，里面全是不敢流出的泪水。

一滴一滴甜腻的汽水顺着湿漉漉的脸和头发落到裤子上，鹿晗的眼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又可笑。

鹿晗垂着双手，踉跄着站起来，在吴世勋的眼皮底下一步一步走出教室，背挺得僵直，肩膀的线条也绷得紧紧的，好像只要稍微一松懈，整个人就会崩塌一般。

金钟仁瞟了吴世勋一眼，跟着鹿晗走了出去。

“你跟我来。”张艺兴拉起吴世勋，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吴世勋此时却像丢了魂魄似的，任由张艺兴狠狠拽着。

朴灿烈冷冷地瞄一眼刚才班上大声嗤笑的人，拉起愁眉苦脸的度庆洙也走了出去。

教室瞬间静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