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好方。我出了一个大BUG想把那段删了重发但是贴吧说我操作有误不给删层。我也不想破坏连贯性。可是看着有BUG好难受。好生气啊

（三）

1.
吴亦凡和Alice有了小秘密。

或许是苍翠静谧的森林里，阳光照在Alice的红裙上，温暖而热烈，让吴亦凡想起记忆中那个喧闹的城市。或许是点心太美味，红茶太醇香，让他忘记了警惕与疲惫。又或许是……魔鬼总是擅长蛊惑人心。

很多年后，无数次回想起那段时光，只有吴亦凡知道，那个14岁的少年只是太累了，在承受了同龄男孩所不曾承受的巨大压力后，他迫切需要一位“陌生”的朋友。

是的，Alice就是这样一位“陌生”的朋友。她与他的过去没有任何交集，也不会参与到他的未来中去。一旦从这片森林分别，他们或许一生都不会再相遇。讲一口流利的中文，漂亮又熟悉的家乡面孔，忽略掉性格上的“小小”缺陷，这位“陌生”的朋友让他感到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有那么一壶红茶的时间，既不必做李嘉恒，也不必做吴亦凡。

所以，当他们沉默地吃完蛋糕，喝完一壶红茶之后，Alice问“我们以后还可以再见面吗”时，吴亦凡想都没想就点了头，随意的就像在谈论天气。毫无理由，又顺理成章。

那时候，少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答应了什么。他还太年轻，不清楚承诺的分量。他朝气蓬勃，健康勇敢，根本不在乎未来将走向绝壁巉岩还是康庄大道。他只是感谢她的红茶蛋糕，然后看着女孩微微一牵嘴角，挎着点心篮子消失在森林的那一头。

嘘——

没人知道他们曾相识。他们将是最“陌生”的朋友。

那一年，吴亦凡14岁，而Alice，只有13岁。

13。魔鬼最钟爱的数字。


2.
第二次见面时，Alice带来了核桃派，她把最后一块让给了吴亦凡。第三次带来了羊角面包，吴亦凡失手几乎将一整罐蜂蜜倒在Alice的面包上，后者朝他翻了个小白眼儿，拿餐刀一点一点地刮掉了多余的蜂蜜，送入口中。

“抱歉抱歉……”
“笨死了你。”

然后，他们终于打破了之前见面时骇人的沉默，开始交谈。


3.
“今天打球的时候Peter又故意撞我了。”
“你受伤了？”
“没。”
“撞回来。”
“那是犯规！”
“吴亦凡你真纯情。”
“Alice……”

“妈妈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好像很开心。”
“哦。”

多半时候，都是吴亦凡主动发起一个话题，Alice附和，偶尔出几个在他看来糟糕透了的烂点子，理直气壮地说几句能气死人的话。而Alice，则很少提及关于自己的事情，只是偶尔称呼他——“兔子先生”。吴亦凡抗拒这个称呼，他觉得一个男子汉被这样喊实在令人难为情。但Alice依旧我行我素。

吴亦凡发现，只要自己不开口，Alice总是安安静静的。她经常陷入沉思，黑暗的瞳仁没有一丝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生机，像两潭漩涡，像枯萎灰败的森林，像望不见尽头的深渊。

她只有13岁，皮肤娇嫩，嘴唇红润，手指温热。这样一副年轻的身体，却是死气沉沉。她只要一坐下就很少再有别的动作，倒茶拿点心几乎要耗费她所有的力气——这不是懒惰，更像是真的有气无力，骨子里的虚弱。她的一双眼睛经常望着吴亦凡来的方向，若有所思。那不是同龄小孩子“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故作深沉，也不是懂了一点东西就想拍着桌子和世界谈谈的不自量力。而是真的把人间沧桑都经历了一遍。她对自己的事情没有情绪起伏，至于别人的苦痛或是欢欣鼓舞，也通通不在乎。

豆蔻年华的身体里，好像住了一位耄耋的老人，一个苍老的灵魂，只等着死神张开黑色的羽翼，将她笼罩。

4.
Alice拿起茶壶给空掉的茶杯斟满红茶，吴亦凡发现她的右手无名指戴着一枚银戒，泛着淡淡的光泽。手指纤细漂亮，指尖透着淡淡的浅粉。他顺着她的手指看上去，女孩面无表情，像一尊精雕细琢的雕像。

他们靠在老榛树的树根上，白色的野餐布上，一边摆着乳酪蛋糕，一边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上个星期，Alice从点心篮子里拿出一堆碟片让他选，这些电影吴亦凡一个都没看过，胡乱挑了一张《黑暗中的舞者》。几近失明的女工塞尔玛为了给遗传眼疾的儿子攒钱治病而拼命工作，音乐、好友凯西和暗恋她的杰夫是她仅有的安慰，她将钱都放在一个铁皮盒子里，却被破产的房东比尔偷走，用来满足他挥霍无度的妻子。塞尔玛上门索要，挣扎中比尔的手枪走火，痛苦的比尔求塞尔玛杀了他。为了维护比尔的尊严，塞尔玛没有在法庭上说出实情，她拒绝拿儿子的手术费交律师费，最终被判处绞刑。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歌唱，因为绞绳的瞬间收紧戛然而止。

灰暗的色调，塞尔玛完全失明后的笑容，绝望的歌唱与舞蹈。140分钟的电影看得吴亦凡压抑的要命，双手捂着红茶杯子，任由水温由热转凉。

而Alice则完全相反。吴亦凡一度怀疑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事能引起她的情绪波动，她冷酷又没有同情心，像一尊高高在上、冰冰凉凉的雕像。就在影片结束，吴亦凡皱着眉几乎红了眼眶的时候，Alice终于不耐烦了。她嘲讽塞尔玛自以为是，自认为做出了伟大的牺牲，却把儿子抛弃在流言蛮语之中，一生都要在母亲是杀人犯的阴影中小心翼翼地活着，重见光明又怎样呢，不过是更清楚地看到世界的残酷。她讽刺饰演塞尔玛的“冰岛女妖”比约克除了音乐外一无是处，饰演凯西的凯瑟琳·德纳芙容颜衰老不复往昔，必须再看一遍《瑟堡的雨伞》①才能安抚精神上的伤害，

她言辞犀利又刻薄，隐隐责怪吴亦凡选了这样一部烂片，气死人的语气和理所当然的表情瞬间破坏了气氛，让吴亦凡恨不得把剩下的蛋糕全堵进她的嘴巴，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和她一起看电影。

不过从这以后，他们终于开始有其他的娱乐活动了。

他们看文艺的《海上钢琴师》②，搞笑的《变相怪杰》③，烧脑的《穆赫兰道》④，也看惊悚的《电锯惊魂》⑤。Alice总能快速精准地指出每一部电影的优缺点，欣赏的部分大加赞扬，讨厌的部分抨击的一文不值，偏激又任性。她还时不时换着法儿嘲笑吴亦凡看文艺片的多愁善感，看喜剧时露出的牙龈，看悬疑惊悚片时的神神叨叨。吴亦凡忍了很多次才抑制住抽打她的冲动，后来竟然渐渐习惯了。

多年后，当吴亦凡再想起Alice当时的一些话，不得不承认有些的确很有道理，只是她说的太早，而他们那时，都太小了。

吴亦凡连选了一个周的电影后，Alice终于夺回了选择权。

现在，屏幕上，新来的古典文学老师Mr.Keating正在告诉男孩们：“Carpe diem.⑥”
男孩们年轻的脸上，迷惑与兴奋相互交织。


5．
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候呢？

渴望着改变世界，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有朝一日，一定能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你自视甚高，壮志凌云，意气风发。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发现很多理想不得不对现实低头——自身能力的不足，父母的干涉，朋友的误解，学校的规定，社会的压制……各种打击无情地告诉你——

你其实什么也不是。

你渺小的不如一粒沙尘，你的大刀阔斧，对这个世界毫无影响。


长大后的吴亦凡无数次这样想过。

6.
像Mr.Keating这样的“反传统分子”哪怕放在现在的学校里也算是“出格”，更何况是1959年的贵族男校呢？看看校会上男孩们默念“传统荣誉纪律优秀”的校训时，顺从的面孔下掩藏的各种不服，就不奇怪他们为什么私下里将校训改为“嘲弄恐怖颓废排泄”取乐了。他们有着良好的家室，父母规划好的人生，一切都该是顺顺利利的。

但是年轻的心怎么可能受人摆弄呢？

Mr.Keating让男孩们撕掉课本上古板老套的内容，带他们到校史楼里看亡者的照片，倾听真正的心灵之声。他让他们站到讲桌上面，重新看这个世界，他让他们称呼他船长⑦
Neil热爱表演，在Mr.Keating与同学的鼓励下，终于在一次演出中大获成功，这却激怒了他的父亲。家族需要一个上哈佛医学院的医生，而不是“卑贱”的演员。雪夜里，Neil开枪自尽，学校终于找到机会处理Mr.Keating了，他们逼着一些学生在声讨书上签字，终于把这个格格不入的家伙赶出了学校。就在Mr.Keating离开时，一个又一个学生站上了课桌，对着他高喊：“Oh Captain my Captain！”

多数人不再年轻，最终成为摆弄年轻人之心的独裁者。他们忘记了，自己也曾拼死抗争。


7.
“真可惜。”Alice转了转右手无名指的银戒，低眉道，“船长教会了他们出航，却没能交给他们掌舵，为什么非要跳过那些现实主义诗歌，只挑浪漫主义的讲呢，Neil本来不必死。”最后，她一本正经地下了个总结，“这个电影，说它烂的人一定不年轻，说它好的人一定不成熟。”
“喂喂，你才多大。”吴亦凡一脸无奈，但这似乎是Alice这几日最温和的评价了，“那是什么年代的事，现在又是什么年代，学校多少也……与时俱进了。”他想了想，也不知道这个成语用的对不对，他很久不念国语课，老气横秋的调调儿把他自己都逗笑了。
他伸出手，仗着身高优势使劲儿揉了揉Alice的脑袋。
Alice捂着头，瞪大的双眼好像在说：“你好大的胆子！”
吴亦凡哈哈大笑。不过Alice接下来的话，却好像一枚枣核，噎在他的喉咙，让他一声都笑不出来了。

“我从10岁后就没去过学校了，吴亦凡。”她说，看不出喜怒，就像谈论午餐菜单一样随便，“我住在森林那头的庄园里，三年了，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外面人。”


8.
吴亦凡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做些什么来挽回。

虽然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自己极力挽回的究竟是什么。

“我带你到外面看看吧。”

冲动是年轻人的特权。

Alice死寂的双眼里，第一次燃起了两撮细微的火苗，这火苗那么小，却足以点亮周围的黑暗。

“不着急，我们一定有机会一起去外面看看。”
她抿着嘴角，微微地笑着。她的声音轻如羽毛，好像怕吓跑什么似的。
“请一定一定要把我带出去，我亲爱的兔子先生……现在我只有你了。”

纵使四周惊涛骇浪，因为你的存在，少年啊，或许我们真的能杀出一条血路。

Oh Captain my Captain……


（三）完

注：
①
《瑟堡的雨伞》凯瑟琳·德纳芙二十岁时的歌舞剧，男女主角相爱却因战争分开，错误的信息使女主角误以为爱人战死沙场，又面临家中雨伞店倒闭的危机，无奈之下带着身孕嫁给了迷恋她的富商，多年之后的一个雪夜，两人重逢，早已各自有了家室，大雪中，两人告别，走向相反的方向。今年情人节上映的《爱乐之城》导演非常喜欢这部电影，多次在自己的影片中致敬。

②
《海上钢琴师》维吉尼亚号上的烧炭工收养了被遗弃的孤儿，以当时的年份为男孩取名1900，他没有出生记录，没有身份证明，凭借过人的天赋成为无师自通的钢琴大师，在船上为客人演奏。虽然遇见了一见钟情的姑娘，但他最终放弃了下船寻找她的想法。旧船将被炸毁，他不愿下船，最终与船一起葬身海底。他在钢琴声中幻想外面的世界，终其一生没有离开维吉尼亚号。

③
《变相怪杰》神奇的面具将懦弱的银行职员变成了超级英雄，金·凯瑞的喜剧佳作。

④
《穆赫兰道》一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烧脑电影

⑤
《电锯惊魂》秉持惊悚悬疑片不剧透的原则，在此不予简介。

⑥
Carpe diem.拉丁文，英文译作Seize the day，意为“把握当下”，也有人翻译成“及时行乐”。出自电影《死亡诗社》。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真的是一部很好的电影，文中Alice的评价就是我的评价。

⑦
“Oh Captain my Captain！”节选自惠特曼的诗歌《哦，船长，我的船长！》，是《死亡诗社》中的重要台词。全诗如下。
哦．船长，我的船长！
我们险恶的航程已经告终，
我们的船安渡过惊涛骇浪，
我们寻求的奖赏已赢得手中。
港口已经不远，钟声我已听见，万千人众在欢呼呐喊，
目迎着我们的船从容返航，我们的船威严而且勇敢。
可是，心啊！心啊！心啊！
哦．殷红的血滴流泻，
在甲板上，那里躺着我的船长，
他已倒下，已死去，已冷却。
哦，船长，我的船长！起来吧，请听听这钟声，
起来，——旌旗，为你招展——号角，为你长鸣。
为你．岸上挤满了人群——为你，无数花束、彩带、花环。
为你，熙攘的群众在呼唤，转动着多少殷切的脸。
这里，船长！亲爱的父亲！
你头颅下边是我的手臂！
这是甲板上的一场梦啊，
你已倒下，已死去，已冷却。
我们的船长不作回答，他的双唇惨白、寂静，
我的父亲不能感觉我的手臂，他已没有脉搏、没有生命，
我们的船已安全抛锚碇泊，航行已完成，已告终，
胜利的船从险恶的旅途归来，我们寻求的已赢得手中。
欢呼，哦，海岸！轰鸣，哦，洪钟！
可是，我却轻移悲伤的步履，
在甲板上，那里躺着我的船长，
他已倒下，已死去，已冷却。

四．

1.
吴亦凡以为自己还没醒，正在做一场荒诞的梦。

张艺兴刚才说了什么？暻秀死了？

“亦凡？亦凡？”手机听筒传来张艺兴发抖的声音，带着无助和焦急，还有拼命压抑的哭腔，“你在听吗？”
“我马上到！”他觉得自己无法控制声带，现在在讲话的人是他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挣脱而出，“你在哪里？”
“我们在……在Dream！俊勉他们已经到了，你还在医院吧，能过来吗？血、到处都是血，是暻秀的……”说到最后，张艺兴再也压抑不住，呜咽出声。

吴亦凡感觉好像有人拿着铁锤在他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眼前的景象剧烈地摇晃着，整个人抖的像筛子一样，试了好几次都拔不掉手背上的针头。在试了四次之后，终于成功，他忽的一下坐起来，顾不得眩晕，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一边往身上套外套一边往外边跑。

他一出门就遇上了梁晚。

他下意识地想编个理由，但是慌乱之下大脑一片空白，就在他准备直接硬冲出去时，漂亮的女医生只是瞥了他一眼，一侧身就绕过去离开了。

吴亦凡顾不得多想，跌跌撞撞地冲下了四楼，像个疯子一样跑上马路，直接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中山路，快！”
“小伙子，这么近的路没必要打车，不划算啊。”司机师傅吓了一跳，还是好心提醒道。
“师傅求你了，再晚就来不及了！”吴亦凡死死抓住驾驶席的椅背，几乎红了眼。
“好好好我知道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司机唠叨什么吴亦凡都听不见了，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张艺兴的话在循环往复——

“俊勉他们已经到了……”

俊勉他们隶属刑侦一处。而刑侦一处，代表着……

谋杀。


2.
吴亦凡到达Dream的时候，会所前面已经停了两辆警车，门口也拉起了警戒线。幸亏这一块儿向来冷清，要是搁在人多的商圈，早就围的水泄不通。

黄子韬蹲在台阶上，脚下已经积了几个烟蒂。他抬起头，鼻尖和眼睛都是红红的，脸颊上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他抽抽鼻子，站起来朝吴亦凡奔过来，一头撞上他的肩膀。

“凡哥……”黄子韬一开口，喉咙嘶哑的要命，拼命抑制的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说话断断续续，“今早明明还好好的……还好好的啊！嘟嘟哥还骂我偷懒不洗碗，怎么就、怎么就……”

素日里老是喊着要拯救世界惩恶扬善，扛着棍儿保护哥哥们的黄子韬，其实还只是个孩子。尽管已经出过几次现场，但当受害对象是自己熟悉的朋友、最好的哥哥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崩溃了。

“以后我再也不偷懒了，所有的碗都让我刷，我保证！我保证刷得干干净净！让嘟嘟哥回来！求你了……让他回来行吗？”黄子韬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剩嘶哑的喃喃自语。

吴亦凡几乎忍不住也要掉下泪来，但他是哥哥，弟弟如果哭了，那么哥哥就一定要坚强。他偷偷抹了下眼睛，拍了拍黄子韬的肩膀，浑浑噩噩地把他塞进警车，拉上门，转身踩上Dream的台阶。

六级台阶，好像延绵的天路一样漫长，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沼泽里，好像立刻就会陷入无尽的深渊。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3.
吴亦凡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

金俊勉双手抱肘，沉默地站在一边。边伯贤正对着一个碎掉的红酒瓶采集指纹，低着头，几乎把眼睛贴上瓶子柄——这早就不是他这个级别的鉴识员做的工作了。

为了避免附近高楼上的人看到这里的情景，昏暗的三楼酒吧拉紧了窗帘，打开了所有的灯，可还是不那么明亮，为了取证，不得不动用人工照明。

而都暻秀的尸体，就像是舞台上的展览品一样，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之下。

吴亦凡眯起了眼睛，太过明亮的灯光让他感觉眼睛像是烧起来一样疼痛，尤其是灯光中的一片血泊，更是刺眼的难受。

那个趴在地上的是谁？

他穿着生日会那晚暻秀穿着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黑掉的血啊，白色的脑浆啊，全都盛开在他的身上。他的周围，碎掉的大片玻璃碴子被灯光照射着，反着光，耀眼极了，就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一件闪闪发光的艺术品。

吴亦凡不自觉走上前去，伸出手，想要把尸体翻过来。他想看看他的脸，万一这不是暻秀呢？或许是小偷摸进来，偷了暻秀的衣服……这一刻，吴亦凡巴不得化身世界上最好的小说家，他愿意透支一辈子的想象力来做各种假设，只为说服自己，面前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并不属于都暻秀。

金俊勉像是被撒上仙水的雕像突然活了一样，抓住了吴亦凡伸出的手。

他们熟悉的法医李泰民做完初步检查，摘下口罩和塑胶手套，叹了一口气，示意可以把尸体搬走了。往常这个时候，边伯贤都站在他的身边做记录，而现在，边伯贤的视线一刻也离不开那个破碎的酒瓶，指纹粉扫了一遍又一遍，像个机器人。听到李泰民说搬尸体的时候，麻木的背影才蓦地一颤。

翻过来的尸体露出灰败的脸，露出主人标志性的、瞪圆的大眼睛，

吴亦凡记得，这个眼睛圆圆的青年，第一次跟着张艺兴来时，向他打招呼，羞涩地挠头的模样。他记得暻秀戴着大口罩往曲奇上点奶油时，专注的目光。还有他摆出一大桌佳肴，看着他们10个狼吞虎咽时，开心的笑容。暻秀是个安静的人，平时话很少，却让人感觉非常靠得住。几个年纪小的吃完乱丢盘子，经常被他“锁喉”镇压，一口一个“都大王”的求着饶。
昨天晚上，他还在这个酒吧里，到处抓几个年纪小的去洗碗，而自己今天早上，才吃了他做的营养早餐。
不在厨房工作的时候，暻秀总是一个人去偏僻的小电影院支持那些冷门电影，一呆就是一整天。有次酒喝多了，他难得开口，说自己以后是要去拍电影的。他还说自己打小就喜欢电影，现在做不了，以后也一定会干这行的。艺名都想好了，就叫D.O.
D.O.啊，我们还没看到你拍的电影，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呀？

这样好的人，现在了无生气地被抬到担架上，盖上了白布。他的手无力地耷拉下来，又被塞回白布里。

他的生命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结束了，那双临死前都不肯闭上的、瞪圆的眼睛，究竟是想表达惊讶、疑惑、恐惧、挣扎，还是别的什么感情，已经无从得知。

“等一下！”吴亦凡突然出声，在死寂的酒吧里显得那么突兀，几乎吓得两个抬担架的警员失手翻了担架。

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掀开白布，抓住都暻秀刚才耷拉出担架的手，金俊勉皱着眉刚想要开口，却突然噤了声。

都暻秀的右手食指指尖，沾满了干掉的血迹。

所有人都朝那摊不忍再看的血泊望去，被都暻秀尸体挡住的大理石地面上，用黑色的血迹写着一个小小的字母。

K

金俊勉、边伯贤和吴亦凡一下子惨白了脸。他们的视线全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酒吧角落的一面墙上，那里用图钉按满了他们11个人的照片——吴亦凡过生日时照的，庆祝金俊勉升迁时照的，黄子韬偷偷把果酱抹在睡着的边伯贤鼻尖上时偷拍的……其中一张最大最显眼的，是都暻秀半个月前刚刚按上去的，照片上，抱着奖杯的金钟仁笑的一脸灿烂地比着剪刀手。

照片下面，是都暻秀亲手用马克笔写上的祝福——

“给我们最好的舞者小K，优胜纪念！”

金钟仁是在半个月前的舞蹈大赛上才取了艺名Kai，取“凯旋、胜利”之义，他们都已经习惯喊他钟仁，除了鹿晗一直调侃着喊他小黑皮，黄子韬吴世勋没大没小地喊他黑钟外，只有都暻秀，与有荣焉，像是刻意强调金钟仁夺冠的荣誉一样，从那之后，总是一脸认真地喊他——Kai啊、我们小K啊，以后是要到更大更广阔的舞台上去跳舞的。

“这个案子跟我们牵扯太多，我回去会跟局里申请，让二处接管。”一阵难耐的沉默后，金俊勉终于干巴巴地开口，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这二十多年来最艰难的决定，“调这里的监控，提讯金钟仁。”

“俊勉哥！”伯贤惊呼，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钟仁还没有成年吧，等联系了他的监护人后再说吧①”吴亦凡试图找到这个声音是谁发出的，却发现其实出自他自己。

“吴亦凡你别告诉我今年年初金钟仁的十九岁生日会你没参加！”

“金俊勉你冷静点！你搞不好会害死钟仁！”

“现在这个屋子里我比谁都冷静！”金俊勉冲着吴亦凡吼道，然后，像是扎漏了气儿的气球，原先的气势一下子漏光了，他颓唐地踉跄了两下，捂着脸倒在身后的一把椅子上，吴亦凡隐隐看到有眼泪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来，金俊勉哽咽着喃喃，“审批下来需要时间，金钟仁，得由我们亲自来问。”

4.
李泰民在现场初步鉴定都暻秀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死因不出意外是遭到洋酒瓶击打后脑，从他周围的玻璃碴子就可见一斑。而详细的结论需要等待解剖报告。

那个死状凄惨的少年，即将被抬上解剖台，然后，开肠破肚……

吴亦凡使劲闭了闭眼睛，李泰民私下里告诉他和金俊勉的话还萦绕在耳际。

“第一击没有致命，所以他才能留下那个K吧，地上的血迹有轻微的爬行过的痕迹，他应该是想要求生吧，但是还没爬出去凶手就追上来对着他的后脑又连击六次……”

金俊勉听过后红了眼，一拳打在墙上，后背颤抖着，吴亦凡知道他哭了。这些话，他没敢告诉桃子和伯贤，怕他们承受不了。

Dream内部的监控从14:13开始就被关闭了，张艺兴从来不给一楼的监控室上锁，所以谁都可能进去关掉设备，但是这个凶手，同时也神奇地逃掉了一楼大厅的监控。

黄子韬和边伯贤两人，此刻正聚精会神地坐在电脑前回放Dream周围路段的监控录像，希望可以从这里找到线索。但是从13:45开始，Dream周围所有的路段监控全部停止了运行，直到15:45才恢复，原因连交警总部也说不清楚——这几乎可以推断出都暻秀的死亡时间了，现场这么多血，边伯贤却连一个脚印都没采集到，多么神通广大、胆大包天的凶手。

两人仍不死心，还是盯着监控一个劲儿地看，想要从被切断的部分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吴亦凡叹了一口气，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出门一抬头差点撞上一个滚烫的纸杯。


5.
“师父请喝茶！”陶陶朝气蓬勃的样子和现在阴郁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娇小的短发女孩把外卖纸杯举得老高，红茶的馨香从纸杯里冒出来。
“你怎么有空在这儿闲晃。”吴亦凡皱眉，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哪怕从小被教育要礼貌地对待女孩子，也没办法对现在唯一还有“快乐”这种情绪的陶陶有好脸色，说话的口气也比较冲，“我不要，你拿走！”
“哦、哦、好……”陶陶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把外卖袋子抓在胸前，指甲上的“微笑线”似乎都变得沮丧了。
吴亦凡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把情绪平白发泄到了无辜的人身上，语气不由得软了软：“这里那么多前辈，你可以找一个正在做事的，在旁边跟着学。”
“可是师父，我一会儿得回学校，还有课呢……”陶陶委屈地说，眼睛都没敢抬。
“学校？”吴亦凡一愣，“你还没毕业？”
“舅舅让我提前出来适应一下嘛……”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陶陶立刻捂住嘴巴不讲话了。
气氛变得有些莫名的尴尬，吴亦凡回国多年，早已经了解这一套弯弯绕绕，毕竟陶陶今早在病房认真记录注意事项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来闹着完的，加上刚才自己态度太坏，吴亦凡也不想再为难她，挥挥手道：“你回学校吧。”
陶陶鞠了一个深深的躬，抱着外卖袋子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亦凡。”吴亦凡听到熟悉的声音，一转身，看到张艺兴滑着轮椅从走廊那头过来，应该是做完笔录了。


6.
“暻秀中午准备好下午茶的点心后就去3楼了，酒吧晚上才开，你知道的，他经常去那里品酒放松，所以我们谁都没在意。”张艺兴已经从最初打电话给吴亦凡时的惊魂未定中冷静了下来，他攥紧了腿上盖的毛毯，声音很轻很轻，“你说，我要是上去看他一眼，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这不是你的错。”任何安慰的话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
“呵，也对，就算我上去了，我这个腿，又能做什么？说不定和暻秀一块儿去了。”张艺兴笑起来，脸颊上旋起浅浅的酒窝，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那样也好，下面冷，我在还可以和他照应着。”
“张艺兴你别说了！”吴亦凡皱起眉头，停下轮椅，单膝跪在张艺兴面前，把攥得紧紧的毯子从他手里扯出来，重新在腿上盖好，“医生不是说你的腿正在康复吗？暻秀在的话肯定不许你说这种话。”
“是啊，暻秀要是听见了，肯定又要念叨我了。”张艺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随即，又用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轻轻说道，“可是，就算那样，我也不能再跳舞了呀……”
吴亦凡装作没听见，推着他往外走：“我送你上出租车。”

7.
吴亦凡刚认识张艺兴的时候，才调来青岛没几天。

当时接到线报，说一个案子的嫌疑人在一家地下酒吧出现，他带着桃子他们去抓人，确认了嫌疑人后，立刻亮明了身份，当场按住了那个亡命之徒，酒吧顿时一片混乱。

而正中央的舞台上，那个全然忘我的街舞少年，就是张艺兴。当时，他还用着第一位舞蹈老师起的艺名——LAY。意为，Look At Yixing.

人群都跑光了，他还在跳舞。

老板说，LAY不跳完是不会停的，这里很多人都是慕他的名而来。行云流水的一招一式，韵律、生命、力量……浑然天成。吴亦凡不懂舞蹈，但他确定，张艺兴这个人，就是“舞蹈”本身。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痴了。
而那个垂死挣扎的亡命之徒，就是在这个短短的瞬间挣脱了按着他的警察，冲上去把手铐卡在了张艺兴脖子上。

形势一下子的逆转让人措手不及，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人来不及反应。

张艺兴一脚狠狠地跺在那逃犯的脚上，那人疼的抬脚的时候，被铐住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抬起来，张艺兴顺势挣脱了禁锢，一肘击在身后人的喉咙上，一边的桃子立刻扑上去按住了他。

而张艺兴，终于结束了最后几个动作，完美谢幕。他自救的动作，也顺畅地如同本就融在舞蹈里。

没人敢否定，这个年轻人，正是为舞蹈而生。

遗憾的是，或许是上帝嫉妒这傲人的才华，一年前，张艺兴摔倒在了舞台上，医生诊断他早年旧伤复发，虽然有康复可能，但是最好在治疗期间坐轮椅代步，还有就是，不要再跳舞了。

张艺兴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四天，吴亦凡、鹿晗……每个人都去敲他的门，没有一个人被允许进去。就在桃子打算破门而入的时候，张艺兴自己推开了门。

然后，他坐上了轮椅，开始接受治疗，在中山路招标的时候，他用这几年的积蓄盘下了Dream，当然几个好兄弟都或多或少地往里注了资，尤其是他的合租室友都暻秀，一直想要开一家自己的餐馆，借着这个机会，成了Dream的主厨，同时也尽心照顾着行动不便的张艺兴。

吴亦凡想，正因为这样，张艺兴才会特别照顾金钟仁吧。

Dream开业后，这个晒得黑黑的少年，一脸懵懂地找上门来，问：“你们这里收跳舞的人吗？”后来，金钟仁带来了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吴世勋，再后来，和这两人私交不错的、吴世勋的音乐老师金钟大也来了。

这几个人，经常是吴世勋和金钟大在台边唱歌弹吉他，金钟仁在台上跳舞。而张艺兴，就坐在一边，看着他们。

至此，他们11个好兄弟，算是凑齐了。

吴亦凡看出来，张艺兴有几次是想开口和金钟仁说什么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金钟仁……

吴亦凡拉开侦讯室的门，玻璃墙后，少年坐在椅子上，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已经将近三个小时一言不发。金俊勉亲自守在外面等着他开口。

“凡哥！俊勉哥！”桃子火急火燎地闯进侦讯室，边伯贤紧跟其后，他们两个的眼睛都是通红通红的。

愤怒、惊讶、不敢置信的两双眼睛，紧紧瞪着玻璃那边的金钟仁，要不是伯贤拽着，桃子几乎要踢门进去一问究竟。

“到底怎么了？”吴亦凡和金俊勉只好把目光转向相对冷静一点的伯贤。

“我们看到了。”伯贤沙哑着嗓子，像是用尽了极大的勇气，“我们在监控里看到钟仁了。”


8.
吴亦凡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一旁的金俊勉也是面色凝重。

13:41

Dream门前拐角的一面反光镜上，金钟仁的侧脸一闪而过。

钟仁啊钟仁，我们该拿你怎么办。


四.完


注：
①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二百七十条，对于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在讯问和审判的时候，应当通知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法定代理人到场。无法通知、法定代理人不能到场或者法定代理人是共犯的，也可以通知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其他成年亲属，所在学校、单位、居住地基层组织或者未成年人保护组织的代表到场，并将有关情况记录在案。到场的法定代理人可以代为行使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诉讼权利。

昨天回学校写论文，忙到现在才得空上来看看。看到了以前发文时追文的朋友这几天一直在帮忙顶贴，非常感动，谢谢争取明后天再更新两个章节，让内容多一些。虽然时间让很多事情物是人非，但是这次一定会更新到结局的，毕竟推理题材，所有的谜题都需要一个真相不是吗？


下个章节，仍旧有人会离开。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但还是希望能有些关于情节的讨论的，唉，推理悬疑向就是希望能有思维的碰撞呀。
我要去继续写论文了。
话说有人在看吗。

（五）
1.
那天之后，吴亦凡和Alice谁也没有再提过“到外面去”的事情，但是吴亦凡能够明显感受到，Alice的精神状态正在慢慢朝好的方向转变。

她的眼睛里有了光彩。那日燃烧起来的小火苗，好像俄罗斯红场上的长明灯①，安静却持久地燃烧着。她的身体仿佛重新被注入了活力——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在吴亦凡看来，已经非常难得了。她开始对吴亦凡所讲的家乡广州、加拿大高校的日常生活感兴趣，总之只要是来自“外面的世界”，她都喜欢。她抱着腿，把头枕在屈起的膝盖上，歪着脑袋听他讲，黑色的眼睛像夜晚的湖水反射了月光，亮晶晶的，专注极了。

虽然关于自己，她始终什么都不说。吴亦凡也小心地避开不去询问。

她甚至开始想办法去爬老榛树，想要从树枝上看森林的外面。她的手臂没有力气，吴亦凡就借着身高的优势拖着她往上爬，这时候，少年的肩膀还很稚嫩，但足以支撑女孩去看一眼她想看的世界。

气氛变得越来越友善、融洽。除了某些时候……

“吴亦凡，你要是敢往上看我就踩爆你的头。”红裙的姑娘一手攥着裙角一手扒着树干，软软的红鞋踩在少年的肩膀上。
“喂我是那种人吗，你就不会换条裤子来啊？”少年表示强烈不满。
“我乐意！”女孩撅着嘴，一使劲终于爬上了最高的那根树枝，颤颤巍巍的，“吴亦凡你可别上来啊树杈会断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站在下面这根枝子上扶着你行了吧。”少年无奈道，他朝着Alice看的方向看过去，身高优势让他不必上到最高处也能看到更多的景致，但是树木太多太苍翠了，老榛树只是其中非常普通的一棵，站在上面，看到的始终是一望无际的森林。
他看向女孩专注的模样，不由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希望。”她喃喃自语，认真又虔诚。

后来，她经常去上面，看她的“希望”。

一个周后，吴亦凡摸索出一套与Alice的相处之道。

你只要顺着她就行了。

多年之后，当吴亦凡能够正常谈论关于Alice的一切，鹿晗偶然知道了吴亦凡的“相处之道”，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的老天爷呀，吴亦凡你的少年时代只见过你妈和Alice两个女人？竟然一不小心就摸索出了对付女人的世界通用守则？丫才是‘妇女之友’吧！”
吴亦凡只是微笑，一言不发。


2.
你第一次听到“梦想”这个词，是什么时候呢？

你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即使是成年了、有了稳定的工作，吴亦凡有时也会想起这个话题，老掉牙的，关于“梦想”。

黄子韬的梦想，是22岁能成为像他这样的人。就好像路飞一直把“成为海贼王”挂在嘴边一样，有这样一群像黄子韬、像路飞一样的孩子，他们总把梦想挂在嘴边，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初心。有时候次数多了，总引来善意的调侃与忍俊不禁，但我们看到了，他们眼睛里的认真和坚定，像是最美丽的宝石，闪闪发光。他们是最天真、最纯净、最可爱的一群人。

金俊勉、边伯贤的梦想，是努力工作，好好升迁，孝顺父母……这一群人，他们的愿望好多好多，都是既现实又朴素的。吴亦凡记得边伯贤曾说，想把父母都接来青岛住，因为母亲最喜欢海，这里空气好，对父亲的身体也有好处。他还记得，金俊勉曾半开玩笑地说，升迁越快越好，最好能把局长踢走，这样子韬再闯祸他可以兜着，他们在办公室吃暻秀做的点心，渣渣掉一地也没人敢管。吴亦凡知道，金俊勉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希望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守护他们每一个人。这一群人，他们有时候显得有点沉闷无趣，但他们也是可爱的、让人心疼的、让人想起来就胸口一热的。

张艺兴和金钟仁的梦想，是成为最好的舞者。他们站在舞台上，向死而生。
都暻秀想要自己的餐厅，想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料理，想要做电影，让自己心中的故事呈现在大荧幕上，让千千万万的人能够看到。而音乐，是吴世勋和金钟大的生命。
这一群人，从不把梦想挂在嘴边，但是每个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他们在为了什么而活。张艺兴的身体不能再跳舞了，但是他的灵魂可以，所以，他对像是自己梦想继承人一样的金钟仁，既严格又关心。都暻秀对那些食材，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连擦拭碗碟的样子都是那么认真，看到别人吃自己做的食物露出开心的样子，他比任何时候都高兴。无人的电影院里，黑暗中，亦有他专注的眼睛。吴世勋是个别扭的小屁孩儿，偷懒不好好练嗓练乐器，总要金钟大拿小棍儿敲他才磨磨蹭蹭地去开声，实际啊，一旦投入，他比金钟大还要苛刻认真。这一群人，像是对着生日蜡烛许愿的小孩，别人问，你许的什么愿啊，他们总是摇摇头，笑着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呀。他们无声地挥洒着汗水，抹掉别人看不见的眼泪，沉默着咽下所有的痛苦不堪，永不放弃。

愿上帝保佑他的孩子们。

吴亦凡年少时就经常想，自己的梦想又是什么。

终于有一次，他和Alice偶然提到了这个问题。

3.
那天，他们吃撒了很多碎巧克力的芝士蛋糕，看《天使爱美丽》②，其中几个一闪而过的裸露镜头让14岁的吴亦凡脸红，他扭着头不去看，又有点好奇。Alice和他正相反，一脸的正大光明。

整部片子都是巴黎明艳缤纷的色彩，艾米丽白色的睡裙，杂货屋新鲜的蔬菜水果，邻居老画家的油彩，布丁上的焦糖……一切都是如糖果般的甜蜜美好，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没一件坏事儿似的。

“我想去巴黎。”Alice突然说，她认真地看着吴亦凡，“我想去吃艾米丽吃的那种布丁，想去看看公园里行为艺术家，想……总之，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说完，她像是在提醒自己，又强调了一遍，“我真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感觉不坏。”吴亦凡看着影片结尾，艾米丽坐在爱人的自行车后座上，亲昵地搂抱着，他们一起穿过巴黎的大街小巷，美丽的色彩和欢快的音乐让人心生向往。吴亦凡鬼使神差地指着他们对Alice说，“到时候，我们就像他们一样，我骑自行车载着你，骑得飞快，你就坐在后面，抓紧我。”
“听上去不错。”Alice飞快地回答，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可是，我们又不是爱人。”
吴亦凡噎了一下，心想也是，可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Alice见吴亦凡不回答，又不放心地追问他：“你会因为我们不是爱人就把我摔下去吗？”
“不会啊。”这次，吴亦凡的回答没有犹豫。
Alice微笑起来，夕阳透过树叶洒在她的身上，漂亮极了。

Alice有很多的“想”，不，确切的说，她几乎没有“不想”的事儿。她看《音乐之声》③，会想要去学吉他，想要到奥地利去，去萨尔茨堡听音乐会。她吃奶油蛋糕，会想要自己动手做脱脂牛奶——用那种最原始的脱脂器。她穿着红鞋走在软软的泥土上，撩起裙角调皮地向吴亦凡行了个礼，说我们去航海吧，你就是我的大副……
总之，她有很多很多愿望，有些甚至莫名其妙。但是不可否认，她正一天天变得活泼，变得神采奕奕。

多数时候，吴亦凡都是听着，偶尔发表几句看法。

比起Alice的天马行空，他的愿望没有Alice那么多。想要母亲天天开心，想要……

“我想以后能进NBA打球。”他认真地说。

“篮球吗？”Alice第一次听吴亦凡用这么认真坚定的语气说话，也不由自主地也认真起来，她上下打量着跟白人和黑人比要瘦弱得多的少年，很认真地提着意见，“那你应该再壮一点，不然经不住他们撞你。”

这是吴亦凡第一次把藏在心里的梦想告诉别人。他是亚洲人，不如他们高，没有他们壮，但他比任何人都要渴望。Alice一本正经地模样逗笑了吴亦凡，这样的建议，比起“你一定会成功”、“我相信你”之类的虚无缥缈，要真诚太多。

“那么你呢，你有什么想做的吗？”他问道。

Alice总是说要做这个做那个，多都是有感而发，仔细想想，竟然没有一件是关于职业，关于以后，关于……梦想。

Alice一下被吴亦凡给问愣了。微张着嘴巴，盯着吴亦凡，半天说不出话来。


4.
“对过去我所做的一切坏事，我很抱歉。
我曾经可恶地对李皮太太，我很抱歉。
我曾经打弗莱迪·平顿，我很抱歉。
我曾经把盐倒到糖罐里，我很抱歉。
我曾经在理事们的背后扮鬼脸，我很抱歉。
我以后要听话、温柔、又善良地对待大家，因为我太快乐了。而这个夏天我要开始写作，开始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这还算不得一个崇高的目标吗？我在培养一种美好的气质！尽管寒冷和冰霜会使它低落下去，但灿烂的阳光又会使它迅速高涨起来。”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红裙的Alice背对着吴亦凡，轻声说道。

她举起纤细的手臂，似乎想要抓住最后一点阳光，而最后一点阳光，也随着太阳下山从她的指缝溜走了。她的肤色白皙，白皙到病态。

“什么？”吴亦凡有点懵了，尽管对她话里的李皮太太、弗莱迪·平顿和理事们感到莫名其妙，但他抓住了关键字——“写作”。

“你觉得我是会道歉的人吗？这是《长腿叔叔》④里朱蒂说的话，吴亦凡你该读书了！”Alice忽的一下转过身来，恶劣地挑了一下眉毛，随即有些邪恶地笑起来，右边的嘴角比起左边要更上扬一些，个人风格强烈，好像刚才那个柔软脆弱的人不是她一样。

“Alice！”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被耍了，少年有点生气，恨不得立刻抓住她打一顿。

“但是，如果真的可以那样的话……”女孩小声嘀咕着，“我倒是愿意这样做的……道个歉而已，换来自由，也值了。”

然后，她像是为自己的前后不一感到丢脸，别扭地转过头去，不去看吴亦凡，打定主意任凭他怎么笑话自己都不搭理他。

但是，想象中的嘲笑声并未如约而至。

少年走上前去，拖着女孩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然后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会那样的。”少年望着她的眼睛，专注又坚定，好像要望进她封闭的心底去，“你总是踩我的鞋，还笑话我、打击我，总说些不好听的话，到时候，就第一个跟我道歉吧。”

Alice在少年笑弯了的眼睛里，看到了闪闪发光的星辰。

5.
那天，Alice最终也没有答复吴亦凡，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她只是任凭吴亦凡揉乱她的长发，难得的没有生气发火，难得的安静。

分别的时候，Alice从点心篮里拿出一样东西，塞进吴亦凡的手里。

“干嘛啊？”吴亦凡举起银色的怀表，长长的表链缠在手指上。
“送给你。”Alice理所当然地说。
“我要怀表干什么？”他被逗乐了。
“你是我的兔子先生。”她一本正经地说，严肃的表情让吴亦凡忘记去笑话她，“兔子先生怎么能没有怀表。”

Alice向前一步，凑到他的耳边，低语一句，随即挎着点心篮转身离开，红色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森林深处。

吴亦凡打开怀表的盖子，下午六点。

永不结束的茶会开始了。


6.
Alice走之前的那句低语，就像是魔咒一样萦绕在他的耳边。

“请一定一定要把我带出去，我亲爱的兔子先生……现在我只有你了。”

这个魔咒贯穿了吴亦凡的一生。


五.完

注：
①
俄罗斯首都莫斯科的红场，因修建时周围漆红的墙壁得名，相当于中国的天安门，当然大小无法相比，只有天安门十分之一左右。红场边儿上就是克林姆林宫，站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普京和梅德韦杰夫的办公室。至于红场上的长明灯，顾名思义，永不熄灭，是为了纪念二战时的战士亡魂。长明灯下雕刻着一句俄语，翻译成中文是“你的名字不闻于世，你的功勋永垂不朽”。俄罗斯有个传统，新婚恋人要到二战纪念馆献花，并在长明灯前默哀。

吧里的亲们普遍年龄比较小，恐怕多数更喜欢些娱乐性、快餐化的东西，这里推荐一部前苏联老电影，与喜欢历史、爱思考的孩子共勉。不喜欢的不强求，可以跳过，不影响本文剧情。

电影《解放》，1972年，莫斯科电影制片厂耗时四年共拍五集，分别是《炮火弧线》、《突围》、《主攻方向》、《巴尔干人》、《柏林战役》，是一部非常了不起的电影，让和平时代的人可以透过荧屏直面热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在B站搜索“苏联解放”可以找到资源。最后一幕让我非常震撼——战争终于结束了，镜头开始转向现代的欧洲各国，人们快乐幸福地生活，字幕出现在屏幕上，是二战时欧洲战场的死亡人数，从最少的几个国家，几十万几十万地开始，到波兰的602万8千，到德国的970万。最后镜头转向红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之中，一座雕刻了钢盔、枪支和花束的雕塑下，长明灯的火焰静静的燃烧着，苏联，2000万。

当然，你可以说中国死的人更多，不过这里说的是欧洲战场。顺便一提，电影并没有回避德国的死亡人数，战争带来的伤害，对胜败两方都是一样的。我们现在看，这不过是一堆数字，和平的年代，安逸的生活下，你根本无法想象真正的战争有多无情多残酷。

我之所以讲这些，也是因为最近的的一些事情，有感而发。

爬过贴吧3年前《伤痕》旧楼的宝宝们也许有人记得，这文一开始和EXO一点关系也没，梁子本人也算不上是fan，最后没想到以同人的形式成篇，也是缘吧。当年行星妹子们真是以“脑残”扬名（实话实说不怕得罪人）我以前写文时的读者，听说我写了新东西，很感兴趣，有好几个路人，一听人设，几乎都是这个反应：“哦，EXO啊……”有一个还直截了当地说：“你怎么开始写这种东西了？”
现在应该称呼你们L了。这几年经历了大风大浪，不好的人也被自然选择筛选出去了，真的是一点一点、跌跌撞撞地长大了啊。真好。光是看着都让人高兴。
言归正传，稍微关心一点国际局势，就会知道现在的情况。无论你是什么态度——你现在所处的这个国家，一定是地球上最美好的地方，你要问凭什么，就凭她生你养你，跟其他国家相比，让你不必生活在战乱炮火里，不用担心走在街上会被突然炸死。她让你能吃饱穿暖、喝到干净的水、有足够的水洗澡，让你有电脑有手机有网络可以随意发表看法，还不会被抓去坐牢，她宽恕你的无知，制定法律、养着强大的军队去保障你的安全。你可以说她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但这里是你的家。除了她，别的任何国家不会管你死活——包括你爱豆的国家。

音乐、舞蹈和美好的心灵没有国界，但是人有。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希望一切最后都能顺利解决。

最后，补图俄罗斯红场的长明灯。
愿这种灯火不必再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再次燃起。



②
《天使爱美丽》，奥黛丽·塔图主演的爱情喜剧电影。一个叫Amelie的姑娘因为被从不拥抱自己的医生父亲体检而激动的心跳急速，被父亲诊断为心律不齐而度过了寂寞的童年，长大后，她做了女招待，离开家独自居住，1997年的一个夏夜，Amelie偶然在公寓的墙角里发现了半个世纪前的租客——当时还是个小男孩留下的铁皮盒子，装着玩具和老照片，她决定把这个盒子还给原来的主人，如果主人感动了，她就开始帮助所有人。然后，生活开始变得不一样了，爱情，也悄然而至……整部片子都是明艳的巴黎色彩，我印象里CCTV-6播了五六次，非常棒的电影，心情愉悦的时候看会更愉悦，不开心时看会得到治愈。推荐。

③
《音乐之声》，改编自真人真事，非常有名的片子，这里不多做介绍。看过安妮海瑟薇主演的《公主日记》的宝宝们可能对里面美丽雍容的女王印象深刻，她就是扮演《音乐之声》的女主角的朱莉安德鲁斯。电影引进中国时，配音部分是由上译完成的，几年梁子看过女主角的配音演员李梓老师的采访，一头白发的老太太精神极了，她笑呵呵地说当时音乐部分保留了原声，让我唱我可唱不了。2014年1月，这位可爱的老艺术家与世长辞，至此，上译曾经的几个王牌配音演员几乎凋零殆尽。缅怀。

④
《长腿叔叔》，我最喜欢的书之一，全书除了第一章外都是朱蒂写给长腿叔叔的书信，孤儿院长大的朱蒂得到了一位好心人的资助去念大学，学习写作，去完成成为作家的梦想，她只见过那个好心人被车灯打在墙上的影子，因为腿特别长，所以她叫他长腿叔叔，她向叔叔倾诉大学生活、成长的秘密，还有让人措手不及的爱情……我特别特别喜欢的一部作品，总是放在床头。文中Alice对吴亦凡说的那段话出自朱蒂的书信，李皮太太是孤儿院的院长。这本书还有续集《亲爱的敌人》，不过讲的不是朱蒂的故事了，而是她的室友莎莉接手孤儿院后从泄气到振作，让孤儿院起死回生的故事，她遇到了给予她巨大帮助和鼓励的麦克雷医生，但他却是别人的丈夫……也是个曲折的好故事。作者简·韦伯斯特是马克吐温的孙侄女，她只活了短短的四十岁，死因是难产。

六．
1.
如果金钟仁熬过12小时的侦讯时间，那么他就自由了，毕竟仅凭一个字母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现在，事情发生了转变。

“拘留？”吴亦凡皱着眉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除非钟仁开口。”金俊勉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头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你我都知道，钟仁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吴亦凡揉了揉太阳穴，“换我试试吧，俊勉。”

侦讯室内，桌上的纸杯里滴水未动，少年任由自己的的嘴唇干裂起皮，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愣愣地发着呆。

一瓶可乐换走了面前的纸杯，金钟仁抬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吴亦凡，嘴角扬起一个笑容。

鹿晗说过，小黑皮跳舞的时候笑得可爷们了，但是一下舞台就成了软妹。他每次这么说，都暻秀就得拿着大锅铲打他。吴亦凡不止一次地看过金钟仁跳舞，和张艺兴当年连笑都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不同，金钟仁的笑容，是那种坏坏的、痞痞的笑容，充满力量的，一下一下地勾着你。下了舞台，他就是永远睡不醒的金钟熊，笑起来憨憨的，有点傻。

但是这次的笑容，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怪怪的，带着一种意料之中的绝望与悲悯。

“钟仁，你得开口，把一切都告诉我们。”吴亦凡倚靠在金钟仁面前的桌子上，习惯性地揉乱了他的头发，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日子，都暻秀没有惨死，金钟仁也没被监控拍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照常，“暻秀……暻秀死的时候，你出现在Dream门前的监控里了，你去那里干什么？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为了避嫌，这个案子会被转到二处去，我们得在那之前想办法把你弄出去。所以钟仁，都说出来吧。”

金钟仁仰起头看着眼前站着的吴亦凡，嘴角始终挂着那抹奇怪的笑容，歪了歪脑袋，像个天真的孩子。

吴亦凡俯下身，双手包住金钟仁的脸，拇指抚过他干裂的嘴唇。写满了痛苦与挣扎的眉眼对上少年空落落的双眼，语调近乎哀求：“求你，钟仁。”

金钟仁的笑里，绝望与悲悯更重，他抬手挥开吴亦凡的手，像个孩子似的抓了抓乱掉的头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嗓音因为太久没讲话而干哑，他看着吴亦凡的双眼，一字一顿，温柔而慈悲，缓慢而坚定地说道——

“凡哥，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然后，他像是终于解脱了一样，仰靠在椅子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跟平时赖在Dream的沙发里不起来时，一模一样。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半个小时后，站在玻璃墙后看管金钟仁的小警员惊慌失措地闯进了刑侦一处办公室。

黄子韬和边伯贤仍旧围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监控录像，金俊勉和他们一起。毕竟这是目前唯一的证据，三人手边的烟灰缸已经积起了一层烟蒂。吴亦凡靠在椅子上发呆，小警员一闯进来，他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安，身体迅速从椅子上弹起来，连香烟燃到手指都没发觉。

“怎么了？”

“金、金钟仁！他、他死了！”


2.
据目睹了金钟仁死亡全过程的小警员讲，吴亦凡走之后，金钟仁就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然后，踩着椅子走到了桌子上。他立刻想要去阻止，却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惊呆了。

金钟仁在跳舞。

没有音乐，没有节拍，刚才还因为轻度脱水而病歪歪的人，一站上桌面，身体好像忽然被打开了一个神秘的开关，一瞬间被灌满了活力与生机。

小警员上高中的时候参加过几天街舞社，他认出来那是几种街舞的混合，好像还有芭蕾的旋转，水平是一顶一的高，当年的街舞社社长连金钟仁的零头都不够。变幻万千的舞姿，一跨步、一甩头，一摆胯，每一个动作都爆发着无穷的力量。

金钟仁不是站在侦讯室的桌子上。他脚下踩着的，是世界之巅。

他跳的太好了，以至于让一旁看着的小警员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但是这段声势浩大的舞蹈并没有持续几分钟。

Slides(街舞专业用语，拉着自己滑过地板)之后，金钟仁做了一个漂亮的旋转，然后，重重地倒在了桌子上，身体痛苦地蜷缩成弓形，不停地抽搐着。

小警员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立刻冲进了侦讯室，但是他没能为金钟仁做什么。这个刚才还在舞蹈着的少年很快就没了呼吸，更可怕的是，呼吸停止后，他的尸体仍旧有几分痉挛。

事后，吴亦凡通过侦讯室里的监控看到了这段绝美的死亡之舞。

他不得不承认，这段仅有几分钟的舞蹈，恐怕是他见过的、金钟仁的最好水平，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过了张艺兴。

他像是站在高高的祭台，无欲无求，每一个动作都纯洁而虔诚。

他是神的孩子，正在给上帝跳舞。

如今，他真的去见上帝了。

记忆里，那个为了舞蹈而生的少年，有着宽宽的双眼皮，健康的、黝黑的肤色，因为大强度的训练，每天总是迷糊不醒，喜欢挠着后脑勺，憨憨地叫他“凡哥”。

而现在……吴亦凡闭上眼睛扭过头去，不忍心看屏幕中，那个倒地抽搐的少年。

黄子韬见到金钟仁的尸体时，只愣住了一秒钟，忽然眼球充血，咆哮着就要冲上去，被同样红着眼睛的边伯贤一把按住，可边伯贤根本就按不住他，金俊勉没办法，只好暂时击晕了他。

晕倒之前，年轻的男孩一边哭一边喊着：“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天之内，他们失去了两个重要的朋友。

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当然有。

2.
深更半夜，“嫌疑人暴毙侦讯室”可不是什么光彩的新闻，整个警局立刻进入了戒严状态，妥善处理之前不许任何人走漏风声。

梁晚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凌晨时分，气场十足的女医生换下了白大褂，蹬着高跟鞋出现在警局门口，一身猩红的皮衣在黑夜中格外显眼，泛着冷冷的光泽。

梁晚给了登记的传达室警员一个微笑：“我来抓我逃走的病人，他病历上写的名字是……吴亦凡。”

她笑起来的时候，右边嘴角比左边更上扬一些。


3.
吴亦凡躺在白天住的那间病房的床上，结束了和金俊勉的通话。

李泰民给黄子韬打了镇定剂，他父母出门旅行，现在已经被边伯贤送回他奶奶家去照顾了，金俊勉不放心，派了人跟着，看安全送回去家去才离开。金俊勉不停地叹气，说案子现在已经连着都暻秀那起一块儿转到二处去了，要是查不出事情原委，上面肯定得找个替死鬼，他放了桃子和伯贤长假，让吴亦凡呆在医院哪儿都别去，一个人留在局里顶着。而金钟仁，根据李泰民的初步判断，应该是中毒身亡，极有可能是马钱子碱①。钟仁身上没有外伤，毒素应该是口服的，但是纸杯里的水和可乐里没有化验出有毒成分。详细结果得等解剖报告了。

金钟仁现在是不是也盖着白布，冰冰冷冷地躺在都暻秀躺着的冷冻柜隔壁呢？

吴亦凡双手交叠枕在脑袋下面，望着天花板出神。巡夜的护士刚走，他没法再装睡下去，索性思考起案子来，出了这么多事，安眠药又不在身边，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马钱子碱……

中毒反应非常痛苦的毒药，中毒者会窒息、肌肉抽搐，有一点声音或者强光就会痉挛，甚至连生命特征消退抽搐都不会立刻停止。钟仁临死之前到底经历了多大的痛苦，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到了。

吴亦凡狠狠地闭了下眼睛，尽量不去想金钟仁，努力回到案情上来。

马钱子碱的发作时间只有十到二十分钟，那么钟仁中毒的时间就是在他离开侦讯室不久，可是水和可乐又没有问题，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服进毒药的？是自杀吗？可是搜身的时候一切正常。而且马钱子碱的气味很大，如果是被迫服下，钟仁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难道是胶囊延迟了发作时间？呵，如果他是在警局以外的地方被下毒，应该是局里领导们最能接受的结果了吧。根据小警员的说法，当时现场并没有奇怪的气味，所以也排除了毒气从排气口进入的可能。看来一切只有等解剖报告了。还有那段舞，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跳舞，难道是马钱子碱中类似兴奋剂的成分刺激了他的神经系统？

最重要的是，钟仁说的那个要保护的人，到底是谁。

问题一个接一个，吴亦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隐隐感觉到，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魔爪，正慢慢在头顶张开。带来的，是死亡的气息。

吴亦凡记不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再强大的失眠终于敌不过心累。

当他忽然一下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吴世勋坐在病床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泪迹斑驳的脸上，浮肿的双眼里，是比昨天金钟仁的眼睛里，还要浓重的绝望。

4.
“世勋？”吴亦凡伸手去碰触他，确定出现在眼前的少年并非梦境，他应该已经知道暻秀和钟仁的事情了，但吴亦凡还是希望能让气氛轻松一点，于是坐起身拍了拍吴世勋的手背，轻声问他，“你今天没课吗？”

“每天早晨，我都得去踢上铺的床板，因为黑钟总也起不来，所以我们上午的课老是迟到。”吴世勋咧开嘴巴笑起来，眼泪却划过了脸颊，“以后再也不用了。”

吴亦凡的心倏地一下收紧了，他想要去碰吴世勋的肩膀，却被一下子躲开了。

椅子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少年剧烈地喘息着，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兽，猩红了眼，发出绝望痛苦的悲鸣。

“为什么！”

是啊。吴亦凡心想。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们呢？钟仁，还有暻秀。我是他们的哥哥，我应该是他们的保护神，有我在谁都不能动他们一分一毫。可是现在呢？暻秀的死太突然，我没法做什么，但是钟仁呢？我当时如果没有让他一个人待在那里，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隐约已经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拳风。

吴亦凡闭上眼睛，准备心甘情愿地承受吴世勋所有的怒火。他打他也好，骂他也罢，都是他活该。

有时候，人们渴望被责备、被惩罚，是为了求得宽恕、求得解脱。

吴世勋的拳头被另一只手拦在了吴亦凡的鼻梁前。

“你疯了吗世勋？你明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推门而入的金钟大一把抓住了吴世勋挥出的拳头，狠狠一掷，他的眼下挂着黑眼圈，看来在过去的这个夜里，没有谁过得平静。

吴世勋被推倒在地，他迅速地爬起来，整个人已然进入了疯魔状态，他痛哭着喊着金钟仁的名字，扑上去和金钟大扭打起来。

小小的病房里，少年撕心裂肺地咆哮声无比尖刻，就像一把带着血槽的刀子，一下一下地捅在听者的心上，每拔出一刀都带着溃烂的血肉。吴亦凡知道，那是对他说的——

“把钟仁还给我！”

混乱很快就引来了值班护士，鹿晗和梁晚也紧随其后地赶了过来。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金钟大扭着吴世勋的胳膊想要把他按在墙上，但是他低估了失控之人的力量，巨大的伤痛刺激着这个少年爆发出无人能比的巨大潜能。吴世勋一反身就挣脱了金钟大的牵制，金钟大一个踉跄，脚下一滑就向后摔了出去。

“嘭——”

吴亦凡保持着一只手掀开被子，一条腿迈下病床的姿势，画面好像被定格。眼前的一切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吴世勋剧烈抖动的肩膀，金钟大倒下时，脸上的惊慌与不敢置信，四溅的鲜血……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心尖上，四分五裂。

吴世勋像是突然被按下了静止键，先前所有的疯狂都瞬间结束了。他“扑通”一声跪下来，膝盖狠狠磕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他微张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牙齿在剧烈地打着战，一个完整的音都发不出来。他只能一点一点地、跪着向倒在地上的金钟大移动着。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让昏迷的金钟大躺在自己的膝盖上，想要用手堵住他脑后那个不停冒血的窟窿。

一旁的立柜一角上，沾满了金钟大的血，像是新鲜的木莓果酱，漂亮极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门边的小护士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吓得花容失色，刚想尖叫，立刻就被梁晚一个瞪视逼回了嗓子眼儿：“闭嘴，快去拿担架！”

鹿晗和梁晚立刻冲了上去，吴世勋跪坐在一边，呆呆愣愣地望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

他像是一根崩断的弦，陷入了生死未知的昏迷当中，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还活着！”金钟大的血染红了梁晚的白大褂，她立刻吩咐一边的小护士，“立刻送手术室，快去6楼找郑大夫！”

5.
吴亦凡觉得，把金钟大推去手术室经过的那条走廊，真的好长好长。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有几次他甚至忍不住想把手术车拦下来，因为整条走廊都是亮堂堂的，又是那么的空旷，好像不是通往手术室，而是奔向天堂。

“手术中”的灯亮起来，吴亦凡的恐惧达到了顶峰。

他瘫倒在一边的椅子里，颓唐地把头顶在膝盖上，背脊弯成一个脆弱的形状，只要再有一点点重量就能把他压垮、摧毁、焚烧殆尽。

他不敢抬头，他害怕看见灯灭，害怕大夫走出来冲他摇头，害怕看到金钟大离去，害怕将会发生的一切。

瞧，其实他并没有那么无坚不摧。

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背部，轻轻的、小心翼翼的。

“鹿晗？”吴亦凡没有抬头，哑着嗓子问。
“嗯。”鹿晗感觉到了，当他把手放上去的时候，这个男人的背部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世勋呢？”他问。
“梁主任把他弄病房去了，放心他只是昏过去了。”感觉到吴亦凡不再抗拒，鹿晗于是轻轻地抚着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小动物。可是谁来安抚他呢？他让吴亦凡放心，凭什么呢？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却光明正大地说着谎。
“就是因为他晕过去我才没法放心。”如果他醒过来，要怎么面对自己。
鹿晗沉默了，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他当然比吴亦凡更清楚，无论金钟大是生是死，世勋面对的，将会是无法想象的心理创伤。
“鹿晗，答应我一件事吧。”他忽然说，语气充满了疲惫，似乎马上就要崩溃，“起码……你要好好的。”

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了。

“这哪儿行啊。”鹿晗的手指一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笑了一下，轻声道，“正相反，我要你好好的，然后，保护我，保护我们。那个理由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因为你比较高。”
吴亦凡没有说话。
鹿晗又接着说：“听着，吴亦凡，你现在给我像个爷们一样坐起来，坐直喽！我们一块等着钟大出来，钟大一定没事儿，他可是补刀团团长，阎王都不敢收的人物，小爷我还等着看他怎么胖揍吴世勋那小兔崽子呢！”

金珉锡曾经说过，没人会不愿意和鹿晗成为朋友。

他就像是清晨的光。只要他站在你身后，你就拥有了度过一切艰难险阻的力量。有这样的朋友，谁还需要千军万马呢？

吴亦凡没有动，鹿晗不着急，他了解吴亦凡。这个男人，虽然现在看上去这样脆弱，这样不堪一击，但是，他的灵魂，却比任何人都强大。

果然，吴亦凡慢慢坐了起来，他的脊背一点一点地、直直地挺起来，身体像是一张被风灌满的帆，重新积聚起了航行的力量。

他还不能倒下。他将挡在他剩下的朋友们身前，魔挡杀魔、佛挡杀佛。

哪怕拼尽全力，他也要护他们一生周全，一世安康。


6
等待是世界上最煎熬的事情，尤其是当你最重要的朋友生死未卜时。

吴亦凡直直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盯着手术室门口亮着的指示牌，眼睛酸涩的难受，却不肯移开。

鹿晗和他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刚才那番意气风发的慷慨陈词后，他没能维持太久“救世主”的超凡脱俗，在吴亦凡振作之后，先前那些被掩藏在强大心理素质之下的，属于普通人的担忧、恐惧和无能为力，通通暴露了出来——他毕竟也只是个凡人。

他的右手攥成拳头搁在腿侧，左手和吴亦凡的右手紧紧握在一起。

他们谁也不知道，如果那扇门开了，没能把金钟大送出来，他们会不会一起崩溃，所以只能紧紧握住彼此的手，与对方分享那少得可怜的勇气。

如果我倒下了，那么，就由你拉着我的手，让我重新站起来。

7.
就在吴亦凡和鹿晗焦急等待时，金珉锡赶到了。

“到底怎么了？”他提着一个浅绿色的保温饭盒，跑的气喘吁吁，问出了现在所有人的心声——

我们到底怎么了？

“钟大在里面。”吴亦凡干巴巴地回答，“世勋在病房里。”
金珉锡叹息一声坐在了吴亦凡的身边，握住他空着的另一只手，轻声说：“我知道，我刚才听梁大夫说了。”
“你怎么来了？”
“现在桃子他们肯定顾不上你了，我来给你送饭，还没到病房就碰见梁大夫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沉默了一下，吴亦凡的心也跟着一疼——以前，他们之中要是有谁值班出差，饭盒一向都是都暻秀亲自准备的。
“你看到世勋了？”
“嗯。”
“……他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金珉锡顿了顿，又缓缓道，“或许是好事吧。”
“你们……都知道暻秀和钟仁的事了？”吴亦凡犹豫了一下，过去这两天，实在发生太多事情了。
“暻秀的事艺兴说了，钟仁……今天早上俊勉打了电话来，大家都知道了。”

随后，沉默包围了他们。

手术灯熄灭了。


8.
三个不知道究竟等待了多久男人同时站了起来，吴亦凡松开手，向前迈了一大步，然后，又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他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手。

他回过头，金珉锡拉着他的左手，正视着他，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们相信你，我们每一个人都相信你，你一定会找出事情的真相。记住，时光会治愈一切。等世勋醒了，我们一起去看他。”

然后，鹿晗也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露出一个能够镇定人心的笑容：“走，我们去接钟大出来。”

吴亦凡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握紧了他们的手，坚定地点了点头。

梁晚口中的“郑大夫”走了出来，他又高又瘦的，眉清目秀，看起来非常年轻，一点也不像主刀医生。他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摘下口罩，刚一抬头就看到了迎面三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既恐惧，又期待。从他拿起手术刀的第一天起，几乎每天都要面对手术室外，殷殷期盼的病人家属。还好，他很少让他们失望。

郑大夫冲他们笑了笑：“手术成功，还好没撞到要害部位，接下来只要度过观察期就会慢慢恢复的。”

三人相视而笑，他们看到，对方的眼里，都闪着隐隐的泪光。

“鹿晗，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守着钟大，再不回去上班梁主任又得难做了。”在其他人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六神无主的时候，金珉锡这个长得最不像大哥的大哥，迅速展现了身为哥哥的一面，利索地安排好接下来的事情，“至于亦凡，先吃饭，菜都快凉了。”

对待胡闹弟弟们的宽容与好脾气总是让人忘记金珉锡才是11个人当中年龄最大的，至于第二大的鹿晗，多半时候比年龄最小的黄世仁组合还不靠谱，所以吴亦凡就自然而然地当起了隐形的“大哥”，照顾着弟弟们，顺便跟在他们后头收拾烂摊子。

“好。”吴亦凡顺从又听话地点了点头，柔软的像个小孩子。

高高大大，看起来最像大哥的吴亦凡也是弟弟，他也会累，也需要有人“命令”，有人关心，有人……依靠。

9.
第二天早上，金珉锡没有来给吴亦凡送饭。

吴亦凡以为他临时调班了，因为昨天晚上他还承诺今早会来。

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无人接听。

强烈的不安感再次袭来。

吴亦凡连按了好几次才按对金俊勉的号码。

一个小时后，金俊勉传了一封彩信过来。

不愿意亲口说的，都是无法说出口的事。

吴亦凡颤抖着手指点开彩信界面。

[珉硕哥走了。]

照片中，金珉锡趴在浴室的地板上。可能因为拍照人的手在抖，所以照片有点模糊，但是吴亦凡看到了，金珉锡手边的那抹银色，那么的刺眼。

“兔子先生怎么能没有怀表。”

那是Alice的银怀表。


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