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大人不愿懂——野火ノビタ

翻译:未知的深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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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19:00 +0800 CST  
*译者在翻译时对照的原文为五十岚太郎主编的《エヴァンゲリオン快楽原則》(第三书馆1997年7月发行)所收录的野火ノビタ的评论《大人は判ってくれない(大人不愿懂)》。
*野火ノビタ,本名榎本ナリコ(1967年11月5日-),日本漫画家。“野火ノビタ”为她进行同人活动及批评活动时所使用的笔名。2003年由日本评论社发行其评论集《大人は判ってくれない 野火ノビタ批評集成》。2004年,该评论集获得第三回Sense of Gender 赏的特别赏。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20:00 +0800 CST  
序·撕裂的心

“所谓精神分裂者,是指他的所有体验主要由以下两种方式分裂开来的人。第一种即他与世界之间出现了断层,第二种即他与自身之间发生了龟裂。这种人无法作为与他人“共处(together)”的存在而生存,同时也无法在世界中放松身心(at home in)。他们甚至会在绝望的孤独与孤立中体验自身,并且不是作为一个健全的人类,而是作为通过各种方式分裂(spirit)而成的存在来体验。比如作为不再与身体紧密连接的精神,或是作为两个以上的自己等等。”

以上段落出自Ronald David Laing*所著的《分裂的自我》(みすず書房、72年)的开头部分,这是一部关于精神分裂症的优秀研究著作,是我至今为止看过的所有书中最令我感动的书。
*:Ronald DavidLaing,1927年10月7日 - 1989年8月23日,英国医学家、精神科医生、精神分析家。

当我在看这本书的时候,我一边做公司职员一边制作了同人志。也就是说我生活在了两种世界中,当我在一般社会中生活的时候,我就把作为御宅族的自己谨慎地隐蔽了起来。我掩饰了自己。这个时候,我感到被隐蔽的作为御宅族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但是,我也发现我实际存在于其中(否则就无法生活下去)的一般社会是完全不需要作为御宅族的我的,所以我越发地想把“真正的自己”隐蔽起来。更重要的是,我从少女时期开始就把自己作为“不再与身体紧密连接的精神”而认识自己。我觉得自己的肉体是一种负担。我简直憎恨自己的肉体。实际上,小时候我的肉体肥大而无能,看上去很丑陋。而到了十六岁的时候,我却瘦了下来,变得不再那么丑了。我甚至还得到了别人的爱。但是我却半感威胁地觉得他们爱的只是我的外表而不是我的内在,不是我真正的自己,我的肉体仍然无能并游离于我自身之外。

巧合的是,这本书完美地阐述了我的这种存在方式。因为我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有点精神分裂的人。我虽然没有发狂,但是却非常清楚通往发狂的道路是怎样的。另外我也发现如果说御宅族患有某种病症的话,这种病肯定就是精神分裂症。

现在第一次看到Laing的这篇文章的人难道没有什么想法涌上心头吗?难道不觉得感同身受吗?或者,请把开头的“精神分裂者”换成“碇真嗣”之后再看一遍,换成“绫波丽”也行。这篇文章说的不就是他们吗?

《新世纪福音战士》这个故事所讲述的问题不正是这种病吗?庵野氏说这个故事是为动画迷,也就是为御宅族所讲述的御宅族自身的故事,说得就好像这是显而易见的一样(所以他的口气听起来就好像无视了御宅族以外的一般观众)(NEWTYPE 6月号访谈、广播节目等)。我们有很多理由来评价或是批判《EVA》这部作品。完成度、故事性、感染力、构造力、表现力、作画级别等等。但是,实际上这些都不是庵野氏把它作为御宅向作品的理由。我们(御宅族)为什么会被《EVA》所吸引?除了上述的理由之外,还存在一种只震撼了我们内心的东西。

我觉得它就是这种内心的病症。我们患有和碇真嗣他们一样的病。正因为我们和角色患有同一种病,所以我们才会对角色感到怜爱。如果你说你不是这样的话,那我可以把“我们”换为“至少就我来说”。至少就我来说,我能切身感受到他们的苦恼。这是比衡量作品的一般准则:“完成度、故事性、感染力、构造力、表现力、作画级别”都首先吸引到我的东西。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22:00 +0800 CST  
00 绫波丽

我因为上述理由而沉迷于这个故事的决定性因素就是第十四话《SEELE,魂之座》中丽的诗一般的独白。无数个丽重叠在一起。她不停地问到:

“这是谁?这是我。我是谁?我是什么?我是什么?我是什么?我是什么?”

“‘自己’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正是精神分裂者的最根本并且最原始的苦恼。

“……人类能够体验到自己是客观存在的、能够生存的一个整体。也就是说在日常环境中,他作为明显的从世界的残余中区别出来的存在来体验自己,并且绝不会怀疑自己的同一性(identity)和自律性。(中略)但是,有时情况并非如此。即使是在日常的生活环境中,也有人觉得自己并不是客观存在的,他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并且无法清晰地从世界的残余中将自己区别出来。于是他不断地怀疑自己的同一性和自律性。”(Laing,《分裂的自我》)

精神分裂者之所以会精神分裂的理由,就是因为这个同一性·“我之所以为我的理由”的不稳定。不发狂的、正常的人在生活中不会有这种苦恼,他们甚至想像不到这种苦恼的存在。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之所以是自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但是精神分裂者却从这个如此理所当然的、根本的问题开始就栽了跟头。

“他缺少对于自己在时间上的持续性的体验。他没有能力去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始终是一种完整的存在。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实体,无法发现构成自己的素材是真正好的、有价值的东西。而且他觉得自己是从自己的身体中分离出来的一部分。”(Laing,《分裂的自我》)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23:00 +0800 CST  
丽在探求自己为何物之前先探求人类为何物。

“人是什么?是神造出来的东西吗?是人造出来的东西吗?”

然后丽解析了自己。

“我有的东西是生命,心,心的容器,插入栓,那是魂之座。”

她的内心之中明显存在两种不同的自我形象。一个是由神创造出来的完美地活着的人类,另一个则是被赋予生命的人造人类。她觉得自己属于后者。所以她解析了自己。人造人类被分解成了生命、心、心的容器,即肉体这些零件。由于她的心“没有能力去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始终是一种完整的存在”,所以她把她的肉体称作“容器”。这只是一种物体。

“我是自己,这个物体是我自己,创造自己的形态,能够看到的我,但是我好像又不是自己,非常奇怪,感觉身体正在融化,我变得无法理解……”

她在这里的所有发言都极具精神分裂的特征,如此完美和典型,简直让人以为她是教科书中的存在。但是,这时我好像突然被别人叫到了自己的名字一样,紧张地颤抖起来。在看完了第十四话之后,我稍微哭了一会儿。

丽是精神分裂者。她是如何陷入同一性的不安之中的?正如之后的故事所描述的一样,因为她“缺少对于自己在时间上的持续性的体验。”她实际上是无数个克隆体中的一个,她在现实中就发生了分裂。因此她无法感受到确实存在的自己。

但是在故事中,她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成长而精神分裂的。作为精神分裂者的她,十四岁的绫波丽这个角色本身就决定了她的成长。她的成长只是为了表现绫波丽这个角色的设定。她的成长是现实中的精神分裂者的成长的比喻。并且,正如她是这个故事的象征一样,她同时也是精神分裂者的象征。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23:00 +0800 CST  
01 碇真嗣

那么精神分裂者对于同一性的不安具体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呢?这种状态就是自己与他人(世界)的边界模糊不清,不仅担心自己是否是自己,甚至还担心他人是否是他人。所以精神分裂者的暧昧的“自我边界(EVA第二十话)”经常处于遭受他人(世界)侵犯的危险境地,并且真的会受到侵犯。自我边界原本应该通过确实感受到不是他人的自己而得到强化,但是却因为这种状态而遭到了他人的破坏。真嗣想依靠很多他人的呼喊来固定自我边界,这种挽救曾失败了一次。

“人为了作为一个人类而和其他人类发生关系,就必须要能坚定地感受到自己的自律性和同一性。否则,任何一种关系都可能会使同一性丧失。其中的一种状态被称为‘吞入(呑み込み)’。在这种状态下,人类会害怕和任何人,或是任何东西,甚至是和自己产生关系。因为在任何一种关系下,缺少对于自律性的坚定的感受,会让他担心是否会丧失自律性和同一性。(中略)在害怕被吞入的压迫之下,人为了维持同一性而使用的主要策略就是孤立。于是,由于被他人吸收而造成的存在的完全丧失(吞入),和与其对立的完全孤独(孤立)替代了‘自立’和‘发生关系’的两极关系。”(Laing,《分裂的自我》)

精神分裂者会觉得自己的想法从头脑中传到了外面,或是觉得电视机正在监视自己而求助于他人。这种幻视幻听正是来自于跨越了其脆弱的自我边界的他人(世界)的侵犯。此时,精神分裂者会拼命地保护几乎不存在的自己,他们会在自己的内心之上盖上一层人造的覆盖物。这就是在第二十四话中渚薰跟真嗣所说的“心之壁”,A.T.FIELD。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侵犯的神圣领域,是心灵之光。李林也应该知道吧?A.T.FIELD是任何人都拥有的心之壁。”
“我不明白这种东西,薰君!”

真嗣“不明白”薰所说的话,其实薰所说的东西和他之前在浴室里所说的话是一样的。即“原来你会尽力避免第一次和别人接触。你害怕和别人互相接触吗?”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24:00 +0800 CST  
虽然薰说A.T.FIELD是“任何人都拥有的”,但它并不是单纯的正常人所拥有的自我边界,而是精神分裂者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内心而制造出来的强固的防卫屏障(所以大人因为在精神分裂的问题上采取了妥协的态度而无法驾驶EVA。能驾驶EVA的只有难以确立自我的、被精神分裂的问题所困扰的十四岁适格者(children))。

精神分裂者的脆弱的自我就像这样撤回了A.T.FIELD的内侧。具体地讲,就是从可能(即使这种可能性很小)会受到他人侵犯的地方,从他人眼中能够看到的作为自己存在的肉体,甚至是从他人的认知之中的自己撤回到了A.T.FIELD的内侧。于是A.T.FIELD首先就把他和世界隔绝了开来,接着再把他和他自己隔绝了开来。从此他孤立于任何东西(但是精神分裂者并不是一开始就和世界隔绝开来的。倒不如说他是为了逃避他人(世界)永不间断的侵犯而选择了与世界隔绝)。他开始扮演自己。为了不让他人侵犯到真正的自己,他开始扮演起不同于真正的自己的、并且会受他人喜欢的自己。这被称为精神分裂者的“伪我”(にせ自己)。

“他学会了在快乐的时候哭泣,在悲伤的时候欢笑。他在赞成的时候皱眉,在不快的时候鼓掌。‘你所能看到的一切都不是我。’他偷偷地在心中向自己说到。”
“在这种处境下,人多少都会感觉到自己从身体中分离,乃至脱离出来。他会觉得身体不再是自我存在的核心,而是世界内的其他事物之中的一样东西。身体不再是真正的自我的核心,而是被当作了伪我的核心。游离于身体之外的‘内在的’、‘真正的’自己会在眺望伪我的同时观察它,或是觉得它有趣,有时还会对它产生憎恨。”(Laing,《分裂的自我》)

精神分裂者的自我就像这样分裂成了两部分:“内在的”、“真正的”自我和伪我,肉体化的自我和没有肉体化的自我,他人眼中能看到的自我和不能看到的自我,让他人看的自我和自己看的自我。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26:00 +0800 CST  
在《EVA》第十六话《致死的病,然后》中,真嗣在被迪拉克之海吞没之后在梦里看见了两个(分裂出来的)真嗣。关于这两个真嗣,一些动画杂志和filmbook把他们解释为自我和超自我,但他们其实不就是精神分裂者的“撕裂的自我”吗?(如果说那个幼小的真嗣是在自我中具有同一性的一层的超自我的话,那么他提及“他人心中的碇真嗣”就显得很不自然)幼小的真嗣如此说到:

“人在自己的心中还有另一个自己。所谓的自己通常是由两个人构成的。这两个人就是实际被他人看到的自己和注视着他的自己。碇真嗣这个人也存在很多个。葛城美里心中的碇真嗣……虽然大家都是不一样的碇真嗣,但是每一个都是真正的碇真嗣。你害怕他人心中的碇真嗣。”

精神分裂者害怕他人心中的自己被他人所认识,害怕真正的自己被他人所认识。这并不代表精神分裂者“害怕被他人讨厌”,而是意味着他们“害怕自己受伤”。因为仅仅是真正的自己被他人所认识的话,他们脆弱的自我就会受到伤害。A.T.FIELD的崩坏不是单纯因为他人对自己的评价,而是因为自己被暴露在了他人面前。

在这个真嗣的梦中,幼小的真嗣是放弃了肉体的滞留于精神之中的真嗣的内在自我(所以此时的他处于被父亲抛弃的年龄,处于放弃了肉体的年龄),而我们通常能看到的十四岁少年则可能是真嗣的伪我。而且,第十六话的英文标题为《Splitting of the Breast》,即撕裂的心(另外,日文标题《致死的病,然后》中的“致死的病”是克尔凯郭尔的著作,Laing在《分裂的自我》讲到了“想要理解伪我是一种非本来的生存方式,它和存在主义具有一定关系。《致死的病》是存在主义体系中的一部重要研究著作。”同时,Laing的《分裂的自我》的英文标题是《THE DIVIDED SELF》)。

“伪我的行动(中略)在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服从于自身,而是盲从于他人的意图和期待,或盲从于被认为是他人的意图和期待的东西。一般情况下,这种人被称为‘好孩子’。(中略)所谓的好孩子,他的行动并不来自积极地想要做出他人所谓的善行的欲望,他的行动是对他人的基准,而不是对自己的基准的消极的服从。表现出真实的自己会让他感到恐惧,这种恐惧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行动。”(Laing,《分裂的自我》)

在第二十话《心的形状人的形状》中,和EVA的同步率达到400%的真嗣不仅失去了自我边界,还失去了肉体的轮廓而溶解。他在自我的混沌之中,回答了出现在他心中的丽的问题“你为什么要驾驶EVA?”“因为大家让我来驾驶。”“只要驾驶了EVA大家就会夸我。”“大家会亲切地对待你?”“嗯。”这是对他人的,而不是自己的基准的消极的服从。在第十九话《男人的战斗》中,真嗣自己积极地想要驾驶EVA,这个真嗣可能就是盲从于我们的“想要看好看的故事”的意图和期待的伪我。不,可能庵野氏就是如此怀疑自己的吧。于是故事本身就开始缓慢地破碎开来。二十话之后,一直到第二十四话,真嗣的自我根本没有和故事发生关系。他对崩溃的明日香无能为力,对消失的丽感觉不到悲伤。故事终于遭到了抛弃。恐怕,“表现出真实的自己会让他感到恐惧,这种恐惧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行动。”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27:00 +0800 CST  
02 惣流·明日香·兰格雷

然后,明日香比故事更早一步发生了崩溃。对于“为什么要驾驶EVA”这个问题,她的回答和真嗣一样。

“妈妈!我被选中了!我是保护人类的精英驾驶员!是世界第一!会有很多人亲切地对待我!所以我不会感到孤单,即使爸爸不在也没关系,我不会感到孤单!所以快看!快看看我!快看我,妈妈!”(第二十四话《最后的使者》)

真嗣在面临自我崩溃的危机的时候,通过孤立于他人而适应了危机。明日香则和真嗣不同,她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了作为受他人认可,被他人称赞的EVA驾驶员这个外部的伪我,也就是说她通过依存于他人而适应了危机。这正是她的不幸之处。

当真嗣(感到)被父亲抛弃的时候,他基本放弃了使自己得到他人的认可(被他人看到)。他一边害怕自己是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一边熬过了远离父亲的生活。真嗣被托付给了他的老师,后来他是这样来描述那段生活的:“那是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我只是呆在那里。但是即使如此我也觉得那样的生活很不错,因为我不需要做任何事情。”(第二十四话)他对危机的适应其实是躲藏于伪我的内部而孤立自己,他从不需要的存在变成了不存在的存在。

但是明日香并没有放弃得到他人的认可(被他人看到)。她驾驶EVA就是因为她想让他人“看见自己”。如果她的母亲能如她所愿而关注她的话,那么她的自我边界就能得到稳固,她就不必通过驾驶EVA而真正做到“一个人生存”了。但是她的愿望终究没能实现。她的母亲在她眼前自杀了。然后EVA就代替了她的母亲。她通过驾驶EVA而产生了自己能够独立生存的错觉,但实际上她却依存于EVA,完全停留在希望母亲能看见自己的幼年期。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29:00 +0800 CST  
“人类关系的构造的范围内会产生各种现实的可能性,而缺乏自律性的观念则意味着人脱离了这种可能性,它会让人觉得自己的存在受到了他人的束缚,或是他人受到了自己的束缚。人原本的观念是在真正的相互性的基础上对他人产生关系和留恋,但对于自律性的缺乏却使人在他人身上感到的存在论的依存性(即不依存于自己的存在却依存于他人)代替了这种观念。是采取完全脱离或是孤立的措施,还是像蛤蜊或吸血蝙蝠一样留恋于他人呢?两者只能选择其一。在留恋于他人的情况下,他人的生命、血液对于自己来说是必要的生存用品,但同时也是威胁到自己生存的东西。所以这里的两极性不是指分离和产生关系的两极性,而是从同一性的角度出发的完全孤立和完全沉浸于他人的两极性。”(Laing,《分裂的自我》)

如果不被自己的母亲(或是他人)看到,如果不依存于他人的存在,那么明日香的自我根本就无法生存。她是她母亲的“任人摆弄”的人偶。她虽然极力否定这一点,但却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偶。

“快看我!妈妈,求你不要不做我的妈妈!求你不要杀死我!”(第二十二话《至少,像个人》)

对精神分裂者来说,依存于他人是“完全沉浸于他人”,它意味着和他人的同一化。明日香既是母亲的人偶,同时也变成了母亲。在第二十二话中,明日香由于受到使徒的精神攻击而暴露了自己的内心,她的母亲在她心中对她说:“明日香,和我一起死吧。”但实际上她的母亲采取的行动却不是杀死明日香,而是自杀。可是,这对明日香来说意味着她永远无法再让母亲“看见”自己了,同时也意味着一直以来依存于母亲,和母亲同一化的她自己的死。所以她没有说:“请不要死,妈妈!”而是绝望地喊到:“请不要杀死我!”一旦失去了母亲她就只能死了。为了不死,无法选择自立的她找到了新的母亲,EVA。她和EVA进行了同一化。EVA是她的人偶,而她也成为了EVA的人偶。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33:00 +0800 CST  
肉体的游离也发生在了明日香身上。在第二十二话中,受生理痛折磨的她说到:“我绝对不想要小孩。”她虽然是一位具有魅力的美少女,但是却否定了母性和自己的肉体。作为一名女性,她唯一爱慕的男人是加持。恐怕她也希望加持能“看到自己”吧。但是加持也没有去看她。于是她的肉体的、作为女性的价值遭到了抛弃。也许,她之所以爱慕加持是为了再次尝试过去她对母亲的恳求。但是她却在获取真正的留恋上遭到了失败。

所以,当她无法再驾驶EVA的时候,不,当她不再是最优秀的EVA驾驶员的时候,她的自我就轻易地崩溃了。和失去了母亲的时候一样,对于已经和EVA同一化了的她来说,她的自我在没有驾驶EVA的时候完全就是空虚的。

“同步率为零……我已经没资格做第二适格者了……我已经没理由呆在这里了……没有任何人会看我……不管是爸爸、妈妈、或是任何人……我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了……(第二十四话)”

不管是孤立还是依存,自我都会渐渐变得空虚。选择孤立的话,躲避在A.T.FIELD中的自我就无法获得外界的多种刺激而逐渐干涸。所以明日香选择了依存于他人,但是对于他人的依存却使她变得越来越空虚,于是她就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一开始他们为了不失去弱小的自我而采取了苦肉计,讽刺的是,这种苦肉计却使他们的自我变得无法修复而支离破碎。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36:00 +0800 CST  
无法终结的世界

自己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毫无疑问是贯穿于这个故事始终的主题。而最受这个问题折磨的就是精神分裂者。故事中的三名适格者就如笔者在前面所讲的一样,都具有精神分裂者的特征。

实际上,他们驾驶的“泛用人形兵器EVANGELION”的存在自身也是一种精神分裂的象征。EVA作为通过A10神经与驾驶员连接的肉体,一般情况下不会和驾驶员完全同步。正如插入栓象征着母亲的胎内一样,EVA不正是精神分裂者游离的、不自由的、不存在的肉体的比喻吗?当和作为分裂的肉体的EVA完全同步的时候,真嗣的肉体和自我边界就溶解了。这正是肉体化的自我和没有肉体化的自我的融合,是第一次和作为他人的EVA,即母亲的同一化。这意味着精神分裂者只能在这种精神和肉体的边界,自己和他人的边界都消失的混沌之中才能取回自己的肉体。而此时他们的自我则已经消失了。

除了第二十话中营救真嗣的场景以外,这个故事中还有很多情节表现出了自我被什么东西所“吞入”而仿同(因此消失)的主题。第十六话中第十二使徒的迪拉克之海、第十八话EVA四号机和第十三使徒的融合、还有第十三话中入侵并占领了MAGI的第十一使徒也是这个主题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吧。第二十三话中,第十六使徒一边侵蚀丽一边对她说到:“和我成为一体吧?”

将这些主题表现出来的主要是使徒。使徒是具象化的恐怖。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作为人类的侵略者而存在,但是随着故事的展开,当初只在特摄电影中扮演怪兽的东西却将这种恐怖应有的姿态暴露了出来。在第十三话的第十一使徒之后,使徒已经变成了精神分裂者对于被他人侵犯、吞入和失去自我的恐怖。即使徒对于精神分裂者来说就是他人。这时精神分裂者第一次对使徒感到害怕。但是这种恐惧却终归会变成一种愿望。在被第十六使徒侵蚀的时候,丽意识到了,这是她的愿望。她如此说到:

“这是我的心。我想和碇君在一起。”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37:00 +0800 CST  
通过第二十五话《终结的世界》,我们知道了“人类补完计划”的目的是让人类互相填补内心所欠缺的部分从而使自己成为完美的存在。这个“人类补完计划”不正是精神分裂者相互的仿同吗?“我们的心里缺少一部分东西。”这种欠缺感就是精神分裂者的自我的空虚感。庵野氏说过:

“动画迷的心中没有任何确实存在的东西。所以他们向动画寻求救赎。(中略)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些话?因为我发现我自己的内心也是一无所有。”(《NEWTYPE 6月号访谈》)

这恐怕是作为精神分裂者的庵野氏的真实感受吧。是的,他是精神分裂者。若非如此,他是不可能只通过看教科书就创作出这个如此完美的关于精神分裂的故事的。这个故事中的所有角色都是他自己。

那么,“人类补完计划”是否就是精神分裂者的救世主呢?答案是否定的。他自己也是如此希望的吧。但是,这仅仅是因为“表现出真实的自己会让他感到恐惧,这种恐惧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行动”。

“一心想从逐渐枯竭而无法忍受的意识中逃离,并成为被他人贯穿和统治的被动的存在。精神分裂者把它作为一种另人喜悦的救赎而接受。”(Laing,《分裂的自我》)

所谓的补完,其体现的只是精神分裂者的精神世界而已。在这个世界中,人类由于肉体与精神的边界,自我与他人的边界都完全消失而变得癫狂。这正是一个“终结的世界”。精神分裂者如果想成为他们所憧憬的完美的人类的话,就必须得选择其他的方法。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38:00 +0800 CST  
庵野氏设想的那个方法,就是最终话《在世界中心呼唤爱》。伴随着不断扩散的对于肉体的感觉,真嗣在自我的混沌中发现:“我就是我,即使不驾驶EVA我也可以存在。”于是他抛弃了伪我而展现了真正的自己,并由此回归了世界。实际上,这对于精神分裂者来说明显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的事。这个方法原本应通过故事来展现出来。他应该也是如此打算的吧,如果他还持有作为创作者的自我的话。可是,庵野氏为了向自己展现出这种方法,甚至抛弃了整个故事。

真嗣发现“即使不驾驶EVA我也可以存在”,从而放弃了伪我,这同样也可解释为庵野氏发现“即使不创作《EVA》的故事我也可以存在”,从而放弃了故事。创作故事的行为,本质上需要依存于作为视听者的他人。没有视听者的话,故事就仅仅是创作者的自言自语,不具有任何价值和意义。而精神分裂者的伪我不依存于他人的话就无法存在,创作者与视听者的关系在本质上类似于伪我与他人的关系。这样的话,如果创作者是精神分裂者的话,向他人提供故事就意味着不依存于他人就无法生存下去的饥饿感,和害怕被他人吞入而失去自我的恐惧感的共存。所以,为了成为完美的人类,由于固执于放弃伪我的做法,庵野氏就不得不放弃整个故事。同时,这也可能是因为“表现出真实的自己会让他感到恐惧,这种恐惧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行动”。

“当自我被‘吞入’的时候,精神分裂者对于被理解(从而被掌握、被领会)、被爱、或仅仅是被看见都会感到危险。虽然他可能会因为其他的理由而害怕被憎恨,但是对于被憎恨的恐惧往往远小于因为爱而(感到)被吞入并被破坏的恐惧。”(Laing,《分裂的自我》)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40:00 +0800 CST  
通过在第二十五、二十六话放弃故事,庵野氏真的舍弃伪我而回归了真正的自我吗?我认为并非如此。庵野氏只是构筑了一个新的A.T.FIELD,并更加隐蔽地躲藏在了其中。真嗣说:“即使不驾驶EVA我也可以存在。”这是否就意味着他发现了真正的自己呢?第二十六话似乎就是真嗣发现真正的自己之后的世界,但实际并非如此。在那个世界中,真嗣作为“不驾驶EVA”的、不依存于伪我的真嗣,和与他从小相识的明日香,以及转校生丽一起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那真的是真正的真嗣吗?

这里的真嗣仍然是精神分裂的二元论上的真嗣。即“驾驶EVA的我”=伪我,“不驾驶EVA的我”=真正的我(或是作为我所表现出来的东西),真嗣分裂成了这两个自我。两者格格不入,没有得到统一。他依然处于分裂的状态。原本应在故事中“驾驶EVA”的真嗣放弃了伪我,但这并不是他为了成为完美的人类而采取的积极做法,而是一种逃避。依存于他人的伪我使他逃避于真正的自我被他人所“吞入”。

庵野氏说他在最后两话放弃故事是为了让我们视听者回归现实。庵野氏害怕《EVA》的故事会代替现实,害怕伪我会代替真正的自我。但是,这样的他其实在最后两话回归了自己的真理,而没有回归现实。这时候,“不驾驶EVA的我”也只是为了蒙蔽他人(视听者)的新的伪我而已。

如果真要表现出完美人类的真正自我的话,真嗣就不应该说:“即使不驾驶EVA我也可以存在。”而是应该说:“即使驾驶EVA,我也还是我。”这样的话,庵野氏就没必要放弃故事了。但是,庵野氏无法这么做。他仍处于烦恼的深渊。如果他把故事完整地讲完的话,他真正的自我就会被我们视听者(也就是他人)所“理解(从而被掌握、被领会)”,由于“表现出真实的自我会让他感到恐惧,这种恐惧促使他”拒绝把故事讲述完整,于是他一个人回归了他的真理。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40:00 +0800 CST  
05 渚薰

但是,精神分裂者无法完全阻碍他人的理解。

最终两话着实令人费解。当创作者故意使用令人难以理解的表现方式的时候,他的意图往往是相反的两个愿望。即不理解与理解。他人的不理解,意味着他的真理处于他人的侵害难以企及的高地,他由此得以安心。他对他人处于优势地位,他在自尊的同一性上是安全的。但是,实际上他又希望有人能越过令人费解的表现方式这道A.T.FIELD,从而完全理解他的真理。

“自己只要不被他人知晓的话就是安全的。他可以避免他人的批判,避免由于爱而窒息或被吞入,避免由于憎恨而遭到破坏。(中略)但是,他同时又希望被理解。他实际上希望有一个完美的人能接受自己的整个存在,只有这样被他人接受之后,‘他才得以使自己存在。’”(Laing,《分裂的自我》)

当渚薰出现的时候,真嗣一边表现出对于渚薰的过剩的好意,一边由于精神分裂的孤立而胆怯地与渚薰接触。真嗣只在渚薰面前才想舍弃伪我而表现出真正的自我。要问为什么的话,毫无疑问,因为渚薰是“能接受自己的整个存在的完美的人”。渚薰不仅说中了被真嗣隐蔽的自我,还对真嗣说了:“你值得接受我的好意。”这是源自爱的理解。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41:00 +0800 CST  
可是,他是使徒,即威胁到精神分裂者的他人。对精神分裂者来说,他人是在本质上与他不同的、异样的存在。遇到渚薰的时候,真嗣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之处,于是真嗣并没有像面对其他他人的时候一样选择孤立。这是因为渚薰是和真嗣一样的十四岁的同性少年。真嗣说过:“他和我很像。”也就是说在真嗣心中,渚薰是真嗣的另一个自我。这种亲近感解放了他的A.T.FIELD,同时也没让真嗣感到恐惧。

但是,渚薰说到:“人总是一个人。”不管有多么寂寞和悲伤,人总是孤独的一个人。这和精神分裂者的孤立不同,也不是精神分裂者的癫狂的真理,而是事实的真理。当真嗣知道渚薰是使徒的时候,他如此说到:

“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我的感情!”

但是,我们不可能永远也不互相背叛。不背叛自己的他人是不存在的。希望他人绝不背叛自己,就相当于让他人成为自己,同时也会失去自我与他人的边界。我们每个人都互为他人。

真嗣也是如此。如果他的母亲唯是使徒的话,那么作为她儿子的真嗣则也是使徒。这就意味着他也是他自己所畏惧的他人。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42:00 +0800 CST  
恐怕,这个故事真正的归宿,即精神分裂者为了成为完美的人类而采取的正确方法,就是真嗣对这个事实的发现。故事暗示了唯是使徒和丽是她的复制,但是并没有明确地表现出来。当真嗣发现无数个丽而受到冲击的时候,他并没有思考自己究竟是什么来历。可是,如果庵野氏没有放弃故事的话,我相信他一定会对此进行描写。这不是为了解开故事中的谜题,而是为了解决故事另一头的关于内心的问题。

决定自己的不是他人,而是不是他人的自己。自己对他人来说也是他人。这时候自己和他人就不会像精神分裂一样融合或孤立,两者仅仅是等价的关系。只有在这个时候,自己才能做到与他人接触,与他人离别。被背叛的时候也不会因为他人完全否定了自己而感到绝望,而是会获得伤心这种充实的感情。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人才能做到真正的理解。

“只有当肉体被他人识别之后,和‘关系性/分离性’有关的一切问题,即既是独立又是整体的人类之间的一切问题,才可以通过一般的方法来解决。这时候,自我就不会被绝望地藏在用于防卫的超越性之中。这时候,人就能像他人一样行动,并且不必担心会变成他人。也就是说人不会把自己的感情和他人融合起来,而是能和他人共享感情。只有当人能明确地区别出‘这里的自我’和‘那里的非自我’的时候,这种共享才有可能进行。这个阶段中对精神分裂者来说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能彻底体会内部和外部边界的微妙和细腻之处。”(Laing,《分裂的自我》)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43:00 +0800 CST  
大人不愿懂

我们真的“理解”了这个故事吗?真的想要理解这个“故事”吗?我看到很多御宅族因为这个故事而颤抖并狂热于其中,也看到同样多的御宅族冷静地面对这个故事并想对它进行一番分析。让我直截了当地说吧。我憎恨这些人。为什么你们能如此镇静?你们在假装镇静吗?这个故事讲述的不就是你们的问题吗?你们的同一性能时刻保持安定吗?你们是完美的人类吗?还是说你们害怕火花溅到自己身上而麻痹了自己的感觉?

“理解”的依据不是知识。你们可能以为我“理解”了这个故事,但是,我并没有“理解”这个故事,而是因为这个故事而深受感动。我从Laing的书中引用了很多语句,但是,我绝没有因为成功地用从Laing的书中抽取的价值观来衡量EVA而感到高兴。我只是想论证自己的感动。理解是一种支配,感动则是被支配。如果没有感动就想去“理解”的话,那么“理解”就会像Laing所说的一样仅仅是一种“被掌握”,是精神分裂者所害怕的侵犯。

另外,让我深受感动的并不是这个故事精密的构造,也不是它的戏剧理论,而仅仅是角色们悲哀的内心,和偶尔由精神分裂者的灵魂所吐露的伤感的、诗一般的话语。比如说绫波丽的“想要和碇君在一起”的愿望,还有插入栓、A.T.FIELD、永无尽头的夏天。正是这些东西刺痛了我的心。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44:00 +0800 CST  
庵野氏在最后两话放弃了故事,我对此真的极为愤怒。我的内心感受就像真嗣的叫喊一样:“你背叛了我!”我可能是任性地想要让作为他人的他来变成我。而我却已经在观看这个故事的时候变成了他。他“和我很像”。但是,不如此沉浸于其中的话,你可以欣赏怎样的故事呢?我不是他。人和人之间原本就无法完美地互相理解。但是即使如此,我的内心却仍因为他的故事而深受感动。我并不打算成为庵野秀明的完美的理解者。但是,我的内心却受到了震撼。这不是理解,而是共鸣。

“他需要我们做什么?需要我们理解他吗?可是,恐怕我们终究无法理解精神分裂者对于自身体验的核心。只要我们神志清醒,而且他是发狂的话事态就不会改变。但是,作为一种接触并把握他内心的努力,这种理解只停留于我们自身的世界范围内,他不可避免地会缺少我们自身的范畴,当我们用我们自身的范畴去裁断他的时候,精神分裂者是不需要我们的理解的。所以,我们必须时刻认识到他的特殊性和差异性,以及他的孤独和绝望。“(Laing,《分裂的自我》)

※(注)Laing把已经发病的精神分裂者,和还未发病但具有发病倾向的正常人分别称为精神分裂者和潜在精神分裂者。严格来说,本文中的某些表述应该是潜在精神分裂者,但为了便于读者理解而刻意把两者都表述为“精神分裂者”。

※Laing在28岁的时候就写出了《分裂的自我》。之后Laing向政治倾倒,主张癫狂是由社会造成的而去往印度。

野火ノビタ 1996年8月

楼主 未知的深蓝色  发布于 2016-01-01 16:44:00 +0800 CST  

楼主:未知的深蓝色

字数:6468

发表时间:2016-01-02 00:1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28 06:22:5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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