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个年夜过后,尹馥颐总觉得哪里变了.

首先就是每天听到朴智旻咚咚咚地敲门的时候,他的心情也会跟着变得带有些许愉悦.他好像学会了“笑”,但还是显得生疏,偶尔嘴角轻轻上扬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惯了朴智旻吵吵闹闹的性格,一个人坐在偌大的书房里,居然觉得空旷.对于朴智旻常常送来的点心,他也没有再拒绝过,相对的,左手腕上的平安符,他也再没有取下来过.

朴智旻依旧是天天闹着要尹馥颐陪他出门,尹馥颐还是照旧地每一次都拒绝.虽然他承认,和朴智旻在一起他的心情的确会更愉悦些.但是,他不想出门,只是不想和过多的人接触而已.

之后又过了很久.

在朴智旻天天的软磨硬泡下,尹馥颐又被朴智旻扯到了他家.

由于是对门,朴智旻家的布局和尹馥颐家里是同一设计,不过朴智旻家显得更简朴,反倒是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到处都摆着朴智旻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新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麦香味,不用多想,一定是朴智旻的母亲在厨房里做些什么.

不过朴智旻母亲的手艺是真的好啊...比那个老气横秋的管家强多了.

尹馥颐嗅闻着空气里弥漫的香味,不禁想起管家炸厨房的情景,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观点.

“阿尹阿尹,妈妈熬了素暖汤,你尝尝.”

朴智旻双手捧着一个小碗,碗里盛着略泛米色的汁水和切成小块的水果.尹馥颐从未听闻过这样奇怪的汤料,本能地有些排斥.

“谢谢,还是不了,我不爱吃水果.”

“不是不是这个不是那种很甜的!你尝尝嘛!”

“....”

最终,坚定的意志力还是没有抵过朴智旻的撒娇,更准确的说——是从来没有抵过——尹馥颐无奈地接过碗,拿起小木勺,视死如归般,只是淡淡地尝了一小口.

的确没有腻得发鼾的甜味,带着一点蜂蜜醇厚的香.主调是自然而然的果甜,略带点酸味.带着淡淡麦香的味道很令人舒适,让尹馥颐想起了书上对田园生活的描述——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但千言万语的感触还是只汇成了一句话.

“...不错.”

一旁的朴智旻倒是吃得很欢.

如果时间只停留在这一刻,没有后面天人永隔的苦痛,没有明知故犯的错,没有执念深厚的劫,大概会很美好.

但生活,不总是一帆风顺的.

——TBC——

“尹老爷子病危了.” “哦.”

“尹家的根基不稳了.” “哦.”

“所以尹夫人嘱咐我把你送到金家——就是那个金融企业的大头那里,你的抚养权暂时交给金家,同时也会改名换姓.以后的一切,就都和尹家无关了.”

尹馥颐没有作答,只是就着台灯温柔的光,静静地倚在桌案上,眼睛也没有离开过手里的书.尹家,生养谋计,铺路断后,都做得很完善,唯一缺陷的,概是对子女的教育养护了.

要不然,怎么会一代比一代扭曲.尹馥颐面部的肌肉微微抽搐.

“——所以说,现在我已经收拾好了行装,我们得走了.”

走了?

尹馥颐感到前所未有的难以置信,划过书脚的手指一下子定住.原本裁剪整齐的书脚被扣得蜷缩起来.

“走得那么急?不能再等等?”

他终于抬起了头,略有些焦躁地对上管家的脸.管家脸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但仅仅从沉重的气氛来说,尹馥颐已经可以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里满满弥染.

“尹馥颐,看来你还没有明白我话里的意思.”管家叹了口气,把目光从尹馥颐身上挪开,涣散地在偌大的书房里游荡着.“又是一个大家庭的没落.那些平时和尹家瓜分市场经济的其他大家自然就对这些财富虎视眈眈,对遗产垂涎三尺,还有对你们这些后患更是忌惮——不如除之为快.所以,尽快撤离是有必要的,尹馥颐,你要知道,社会险恶,人心叵测啊.”

尹馥颐一下子变得有些黯淡.

他不怕尹家如何如何没败,也不惧重新到一个新环境生活——何况更是建立在,无论是他对这个大家,还是这个大家对他,都没有过多的情感羁绊的情况下——对他而言,以不变应万变,才是生存之道.

尹馥颐担心朴智旻.

那个小孩子最怕分别了.

每天一见到他,就非要黏在他旁边,像一只八爪鱼似的,怎么扒也扒不下来.等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候,朴智旻就跟生离死别一样,眼里汪汪的,明明几步就回家的距离还要一步三回头.第二天早上风风火火地赶紧来敲门,看到来开门的是尹馥颐,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一口气,还要嚷嚷一句“我好怕见不到你了呢”.

就算让尹馥颐坐在朴智旻面前,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自己要走了,而且很有可能回不来了.怕是等他话音还没落,朴智旻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吧.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了,朴智旻怎么办.

他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耳畔边不知道哪儿来的低鸣声.

“....真的,马上就得走?我想至少告个别...”

“尹馥颐,你不是任性的人.我希望你能认清局势.”

尹馥颐的大脑里最后就只剩下那阵不停歇的嗡嗡作响,也不知道是怀着何种心情换上了出门的外衣,怎样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大门.管家给大门上锁的时候,他鬼使神差般,定定地端详着朴智旻家的木门.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被朴智旻敲响大门的情景又重现在眼前.

一年前,还瘦瘦小小的身影,吃力地举着满满一篮子水果,傻乎乎的笑眼——“那个...我是新来的邻居,我叫朴智旻...”

他感到心里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情,汹涌咆哮着占据了他整个胸腔,好像恍然间失去了什么,伴着隐隐地痛,眼眶里有一阵湿润在轻轻地打转.

朴智旻啊,你不过就一介普通人,何德何能,一句话就能左右我的情感...他低头笑了,笑得有些牵强.

“尹馥颐,走了.”

抬头,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木门.这一眼看得很深,仿佛要死死烙印住似的.

也许将来,他会遇到很多人,优秀的人,强大的人,富有的人,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阳光还算明媚的下午,那个瘦瘦小小的,腼腆的,头发还有点乱的,笑起来傻乎乎的,

朴智旻.

——TBC——

车上的气氛冷冰冰的.

陌生的司机专心致志地驾驶着汽车.尹馥颐坐在后座,管家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繁重的礼仪公德,可这些乱七八糟的,对于此时心事重重的尹馥颐来说,也只是过耳不过心.

他的眼神飘忽在窗外——陌生的楼房,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他感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有点像秋来,光秃秃的高树痴痴地望着满地金黄的落叶那样.——早就明白会有这一天到来,可等正式莅临,还是免不了心里微微地抽痛.

车停下来了,概是在等红灯,可管家的七嘴八舌还是没有停下,尹馥颐的神游也还没有结束.

直到眼神一瞬间聚焦在某个点——

原本风平浪静的街上,一辆车晃晃悠悠地横冲直撞打破了安宁,群众们或是尖叫着,或是慌乱地四处躲开,群龙无首的民众们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走,也或是未见过如此失控的场面,呆愣地站着不知所措.毫无征兆地,车突然转了一个幅度诡异的角度,紧接着,随着一个女子的倒地,周围的议论声突然大了起来.

女子倒地后,便再也没了动作.

殷殷的鲜血逐渐地濡染上女子浅色的衣裙,本就不伟岸的骨架更是衬得触目惊心.泥泞,鲜血,斑斑点点地蘸落在地面上,斑驳陆离.逐渐演变成血泊,混杂着些粘稠的尘,趵突般地涌出来.

尹馥颐在意的,也当然不是这个.

而是那个站在一旁愣住,白色衬衫上被喷溅上鲜明的血迹,脸上交织着震惊与恐惧的.

朴智旻.

尹馥颐身体比头脑更快一步,试图打开车门.三番五次用力砸向车门,门锁的质量却异常地坚硬,尹馥颐无奈于构造精致的现代设备,只能心焦如焚地扣着手中的门把,死死盯着玻璃后那张呆愣住的脸.

“开门.”

他的声音显得格外阴沉.

看着眼前的小男孩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尹馥颐有种被凌迟处死的错觉,就像书里写的,身体肤发被一块一块地切割,身心都遭受着非人的疼痛.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心痛压抑在心中,他只觉得自己快要分裂了.

只想冲上去抱抱他,不要让他哭了.

他没法设身处地地理解错失母爱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过,也不屑于拥有——但是朴智旻不一样,他得到过正常的母爱,割舍下来,不是随意就能开开玩笑的.

他也仅仅是在痛朴智旻霎时的悲伤而已.

“尹馥颐.”

管家也同样操着不容拒绝的腔调.

“我不会同意你下车的,现在你下去,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尹馥颐还想开口反驳些什么,却被管家无情地抢了先.

“开车.”

于是,尹馥颐和朴智旻的最后一次见面,就在刺耳的警笛鸣叫与救护车高昂的呼喊中,错过了.

而这一错过,就是十年.

——TBC——

“既然你之前姓尹,那么尹氏的芳疗和调香技术也算是你的家业.只要你能在成年之前拿到高级芳疗师的资格证,遗产也自然会还回正统继承人手里.之后你的去留,我不强求,你要做什么,我们间也毫无瓜葛.尹家的财力和势力范围都很广泛,你要如何发展我自然不会干涉.

——不过在这之前,你姓金,就要奉金家规矩做事——也就是意味着,剩下这十二年,'尹馥颐'会销声匿迹,而取而代之的,就是你,和你的新化名.我不强求你和正常的孩子一样读小学,初中,乃至于高中,如果你想在家里专供芳疗,我尊重你的选择.

当然,我同样也不会干涉你给自己取什么化名,自己想好了就来告诉我吧...”

“金泰亨.”

“...当真想好了?这名字得跟你十二年.”

“想好了.”

名字可有什么含义吗?他问自己.

泰,取自朴智旻最喜爱的诗人,泰戈尔.他至今都还记得,朴智旻在他耳畔带着点小骄傲的语气背诵泰戈尔诗词的情景.那时他在看书,却也饶有兴趣地停下来,听男孩稚嫩的声线吐出哲理的篇章.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朴智旻好像很喜欢这些长长短短的诗词,每次念叨起来都没完没了的,一连着叨叨就是一个下午,而他也会悄悄地关掉留声机里悠扬的纯音乐,霎时,偌大的书房里就只剩下朴智旻略显空灵的声音.就像是耶稣在教徒耳畔传授教义,他总是会耐着性子,认认真真地听完朴智旻的朗诵.

那样的日子,虽然没有冒险般的刺激,却也弥足珍贵.

此'泰',用于记载朴智旻和他,还有泰戈尔先生,平平淡淡,家泰人安,最难忘,最舒适惬意的美好.

亨,用于悼念朴母.

朴母,姓甚他不知道,她的名,单字一个姮,意思是指神话中的月中女神,即嫦娥,借指月亮.朴母也确实出落得亭亭玉立,实属大家闺秀.他,和车上的行车记录仪阴差阳错地目睹了车祸全过程,而偏偏在一个没有摄像头的路口.即使有群众进行申辩,空口无凭,警察没有充足的证据抓捕在逃嫌疑人.而作为唯一一个保留了现场录像的证人,他,却被锁在了金家无法脱身.

——换句话说,他间接害得朴母死得冤仇难耗.

姮,与亨同音.亨,意为祭祀.此'亨',用于铭记朴智旻和他,还有朴母,轰轰烈烈,家破人散,最难忘,最刻骨铭心的痛.

金泰亨三个字,包含着很多.

又听着金总裁讲了几条基本的要则,便看着一旁忙得不可开交的总裁助理急匆匆地带走了总裁.

于是就着金总裁的承诺,在新管家的带领下,他选择了住址,格局,风格,日常物件,大到整体设计风格,小到日常物件的设计细节.金总裁给了他最宽权限的自由——换句话说,就是给自己下一个十年有期徒刑设计一个落脚顺心一点的鸟笼罢了.

他选了一间与原住址正面相对的公寓.选择了朴智旻家那样简简单单的北欧风格.选择保留了原公寓里的各种书本,调香机械与原香材料,最重要的,还属那个无忧无虑的老留声机和成堆的老唱片.

就这么开始了“金泰亨”的生活.

后来听到尹母银铛入狱,在死刑边缘反复审核的消息.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何要如此匆忙又毫无征兆地转移.

“她总算是做了一件像母亲样的事.”

尹馥颐略有些失神,金泰亨还是坐在原地,心无旁骛地看着眼前的书.

手轻轻扣动着略泛黄的书页.

——TBC——

日月更迭.

隔着一条街道,两人都孑然一身.朴智旻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学校,家,学校,家.金泰亨,每日也都一成不变.起床,吃饭,看书,调香,睡觉.

规律的生活使得时间更容易在不经意间尽数溜走.

从一个懵懂的孩童,到一个腼腆的少年,再到一个恬淡的青少年.逐渐长高,变了模样.稚嫩的样子渐渐褪去,变得清秀,恬适.金泰亨在早已随着逐年褪色的窗台旁,听着老式留音机略有些沙哑的歌唱.

朴智旻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早晨一个人走路去学校,晚上再一个人回来.假期里,周边的邻居都抓住机会出去游玩,原本就鲜有人迹的街道显得空空荡荡.他还是一个人出门,也不过就是出去买点菜,解决下生理需求罢了.金泰亨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即使那么长的时间,也没有.这几乎也更坚定了金泰亨要回头找他的决心.

但是,金泰亨的存在总是给尹馥颐一种错觉.

——金泰亨是一个存在于尹馥颐之外的人.

金泰亨的脾性更像朴智旻——脾气好,爱笑,有些时候甚至透露出一点与年龄不符的幼稚.而尹馥颐的则是截然相反的.尹馥颐更偏执,对谁都是冷冰冰的,而他眉宇间反应的,只有令人发怵的寒气.

尹馥颐认为这不能说是人格分裂.虽然是建立在两人截然不同的基础上,'尹馥颐','金泰亨',只像是两种状态,他可以控制两个人随时随地地切换.就像他手里拿着两张唱片,想听哪一张的声音,只需要把它放进留声机.如果想换下一张,不需要费多大周章,只消把位置调换就好.

起初他并不明白这样的反差是为了什么.

于是抱着这样的疑问,白驹过隙,十年,三千多天,就这么一晃而过.

他完成了金总裁定下的目标——在成年之前拿到了高级芳疗师的资格证.金总裁也十分君子地履行了他的承诺,甚至主动提出把那件公寓顺延给他,他也没有多言.

他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保留'金泰亨'的身份..金总裁大概没想到他要这么说,愣一下,也倒是同意了.

金泰亨第一时间给朴智旻所在的高中投去了自荐信,不久便收到了走流程面试的通告.他特意换上了与'尹馥颐'极度不符的白色衬衫,目的很简单,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以'尹馥颐'的名义面对朴智旻.阔别十年,他远远观望着朴智旻成长,却没有机会去他身边了解他的内心.

书上说什么,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待.

何况阔别十年.

幸好的是,至少金泰亨去面试的时候,没有遇到朴智旻.有了家族势力,这种入学的小考核简直就是不值一提,顺顺利利地和校长打了几个幌子,也还算是蛮愉快地结束了.原本还在工作日,学生们都依然在教室里奋斗着,不妨就去看一看朴智旻和他即将在一起两年多的地方.

如果没有记错,朴智旻现在应该处于高一下期的学习任务中.而金泰亨,大概会在下个星期转过去.

说实话,他也不想读书,不想和一群愚蠢至极的学生一样坐在教室里做白日梦.

但是,朴智旻孤独了那么久,也需要人陪陪吧.

看来校园环设人员和校长一样愚蠢,哪个学校会把夹竹桃种在操场旁边?是嫌学生命大,还是嫌自己没坐过牢?白色的花团一簇一簇的,很是好看.不过依然掩饰不了夹竹桃本身的剧毒.但一个孤陋寡闻的高中生怎么会知道它可怖的毒性?何况是看到好看的就挪不开步子的朴智旻?

这花,拆定了.金泰亨有点咬牙切齿.

直到走近了,金泰亨才注意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夹竹桃树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看着.几乎是看到他的一瞬间,金泰亨就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朴智旻吗?

一瞬间几乎忘记了之前的顾虑,金泰亨的行动明显快过大脑,大步流星地上前,想都没想就把树下的人捞了出来,一时间有点愤怒地说不出话来.大脑终于反应过来后,金泰亨被突如其来的退缩浇熄了怒火,别扭地把脸背过去,用左手拽住朴智旻的手腕,企图拉着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知道夹竹桃有毒吗?!坐在夹竹桃下看书,你还要不要命了?!”

焦躁地指责着身后的人儿,金泰亨还是没有转过头去的勇气,只好拉着朴智旻的手腕一直大步地向前走.

要不是被一时的担忧冲昏了头脑,现在怎么会那么窘迫...金泰亨甚至无法找到脱身的理由,像一个神经病一样拖着一言不发的朴智旻走了好远好远.

看起来是个大人了,实际上心里还是慌得像个孩子.金泰亨有点慌慌张张地,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了去.反正就是不停下,就不会尴尬.金泰亨这样安慰自己.

“阿尹...?”

这下金泰亨和朴智旻的脚步就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了.

——TBC——

画面几乎定格在了那一刻.

金泰亨钳着朴智旻手腕的手越发紧缩了.

他几乎是遇到了人生最困难的选择.该转过去吗?可金泰亨没有这个勇气.那维持现状?更是把自己逼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前有狼后有虎,左右都难自圆其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逐渐尴尬的气氛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阳光像灼烧一样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像芒刺,扎着钻骨的疼.朴智旻的手腕被衬衫袖口包裹着,握起来有点硌手——和小时候略显得嘟嘟的小人完全背道而驰.金泰亨霎时间感到心里有个地方,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不是彻骨心扉的那种痛,比那显得更真实,也更难耐.

“...是你吗?阿尹?”

朴智旻的声线还没有变化,带着点糯糯的奶味.一句问话让金泰亨一瞬间乱了心曲,像开了放慢倍速似的,金泰亨用极慢的速度将头转动着,他瞥到了朴智旻清亮的眸子.

他的眼睛还是如初见一般地清澈.只不过现在写满的,不是无忧无虑的快乐与欣喜,而是无穷无尽的焦虑与惆怅.

金泰亨瞬时愣住了.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开口.

“对不起了,旻.”

他抬起手,在朴智旻的颈脖处狠狠地一击.他看见朴智旻眼里的惊恐演绎得俞烈,一种难以置信,害怕,恐惧混杂在一起,凝固在深深的眼底,像一滩化不开的黑水.不过这样直戳人心的瞬间并没有持续多久,不堪忽如其来的重击,朴智旻无力地软了双腿,眼前一黑便栽进他怀里.

出手的,是尹馥颐.

这就是他们,金泰亨和尹馥颐,两个人格彻底的分裂.

没有再管同一具身体里金泰亨愤怒的抗议,尹馥颐单手搂着朴智旻,另一只手捡起地上掉落的书籍,他瞟一眼封皮上的文字.

I had a black dog.

尹馥颐当即心下一惊,但愿朴智旻是偶然间接触到这本书,而不是因为那个尹馥颐不想猜测更不敢去想的原因...

'你干什么?你要是伤到他怎么办?'

'金泰亨,我是高级芳疗师,医学穴位,我自有分寸.'

'...罢了.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办,难不成等着智旻醒了,你要给他道歉?我真想不出来你这一出唱得什么戏...'

'现在不是时候,况且,我们都不希望再以我的名字见到他吧.今天的事情,我会处理.'

'...尹馥颐,你可要想清楚了,那虽然是个办法,但后遗症也不是说着玩玩的.更何况,你就这么肯定你那些书本知识能管用?要是出什么差错,就不只是记忆篡乱那么简单了...避重就轻,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想你不会不懂吧.'

'...我知道.但不试一试,难道留着你去见面的时候尴尬吗.'

'...那你知道医务室在哪里...?'

'你以为你寄宿在我身体里面,我就跟你一样缺根筋吗.'

金泰亨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尹馥颐轻叹一口气,收紧了搂住朴智旻腰间的手,温柔地把怀里重量甚轻的人儿抱紧.十年不见,朴智旻变化颇大,抱在怀里,却不见比小时候重多少,甚至还更轻了些.尹馥颐眼底闪过一丝细微的感情,却又被森森的寒流掩盖了.

摸索着记忆里一晃而过的指示牌,尹馥颐转了个方向,便毫无留恋地走了.

——TBC——

进门,锁门,把人放到救护床上.尹馥颐行云流水,没有过多的停留,摆弄着不知是谁的办公桌上的瓶瓶罐罐,没有加湿器打雾做载体,他只能在培养皿里将乙醇与蒸馏水粗略地混合,冷不丁地从衣服内包里取出一小瓶精油,估量着滴了一两滴.尹馥颐倒是镇定自若的,轻车熟路地进行最后的调配.可神经大条的金泰亨就有点懵了.

'这是什么啊?'

'丁香.'

'不是,你什么时候在包里放了一瓶精油?我怎么不知道?'

'...早上放的.不然你真的以为重高的校长这么好搞定吗.'

金泰亨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

尹馥颐没有闲心再去和金泰亨扯皮,用指腹将配液沾起部分,轻柔地按压在朴智旻的太阳穴处.逐渐地,丁香迷熏的气息淡淡地弥散入空气中,即使很淡,也无法掩埋强烈的冲击感.朴智旻大概是感受到刺鼻的气味,眼皮轻轻跳动,似乎是醒来了,不过意识还很模糊.

“深呼吸.”

尹馥颐刻意放低了音调.低音在宽敞的时候医务室里显得格外空灵.

看着身前人儿胸口轻微的起伏,他知道自己的方法奏效了.

“...你今天在夹竹桃树下看书,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同学救了出来.你不会联想到他是尹馥颐,听到'金泰亨'的名字以后,你也只是觉得他长得似曾相识,但是你和他在这之前,毫无交集.

还有,你没有看过I had a black dog这本书.

如果明白了,记住了,就抬起你的左手臂.”

尹馥颐说得很慢,却字字斩钉截铁.话音刚落,朴智旻的左手便浑浑噩噩地抬起一点高度.只是双眼像着了胶漆,即使挣扎着,也无法睁开.尹馥颐温柔地接住朴智旻,一言不发地解开他的袖口.

朴智旻的手腕很细,也不似小时候那么稚嫩的肉感,显现出少年骨节分明的特质.也许是生性皮肤微凉,肌肤细腻,倒是一种别样的感觉.

如果没有看见手腕正面的疤痕.

看起来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结的痂已经掉了,只留下愈合的粉色嫩肉.明显是利器割断皮肤组织的疤痕,且如此密集,并不像是无意而为之.不可避免的疤痕霸占了整个手腕,让人唏嘘这么窄的地方如何容纳下如此触目惊心的撕裂.光是看着,金泰亨就要心疼死了.反观尹馥颐,也只是轻轻簇了下眉头.

'....怎么会这样??'

'金泰亨,那本书的英文名叫I had a black dog,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我有一只黑狗,他的名字叫抑郁》.'

'...'

'旻患了抑郁症.'

霎时间,医务室里死气沉沉.

——TBC——

阳光无声无息地从窗外流淌进来.

“这就是刚转来的同学,金泰亨.介绍一下自己吧.”

“大家好,我是金泰亨,95年出生,还请各位同学多多关照.”

于是乎,便咧开了四方嘴,同好天气一样温暖的笑容瞬间就俘获了老师与同学的芳心.本来就生得多情的眸子里溢满了笑意,顿时直接收纳了一众迷妹,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金泰亨用眼神的余光找寻着朴智旻.

明明是夏天,大家都穿着凉爽的短袖短裤,朴智旻一件长袖衬衫套着,格外显眼.金泰亨有点小失落,明明他在讲台旁散发魅力那么久了,朴智旻还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专专注注地对付着手里的题目.不过金泰亨也发现另外一件值得他高兴的事——朴智旻坐在后排,而且是一个人.

金泰亨心里有点洋洋得意.浑然忘记了自己特意转学来的使命.

“那么金泰亨你就和朴智旻坐在一起吧.就是后排靠窗的那个男生.”

“好的.”

直到忽然被点名,朴智旻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看到金泰亨提着包,有些抽风地朝自己走来,脸上还笑得特别灿烂,朴智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努力挤出一个轻笑,顺手把一旁的椅子拉开来.也不说话,就直接转过去继续应付练习了.

金泰亨难免有些失望.老老实实地坐下,从包里翻出提前拿到的课本,百般聊赖地坐在座位上.反正课尹馥颐会听,题尹馥颐也会做.他就负责处理尹馥颐那种冷血的人最不擅长的感情社交就好啦.

哦,说简单点,就是谈恋爱.金泰亨有点包不住嘴边的笑意.

直到想起尹馥颐,神经大条的金泰亨才恍然醒悟.他来这里,好像不是为了自己开心,而是为了朴智旻吧.尹馥颐特意一早给他在校服上涂抹的柠檬香精此刻已经随着体液的蒸发而弥散出来了,尹馥颐也的确聪明,用覆盖能力相对强一点的柠檬香精来掩盖自己身体的兰花香味,又加入了大麻酚和迷迭香,使得朴智旻闻起来有种似曾相识,但又素未谋面的感觉.

既能让朴智旻更加信任自己,又能安神,调理他的心理状态.一石二鸟啊.

朴智旻也没有听老师在上面授课,埋头做着手里的题目.不过随着金泰亨身体的柠檬香氛逐渐的包围,朴智旻握笔的手上因紧张而凸起的青筋,已经渐渐地顺了回去.

看着朴智旻对自己的警戒越来越松懈,金泰亨也越发兴奋.

自己该叫他什么呢?朴智旻?不行,太严肃了,他不敢直接称呼全名.智旻?那未免太亲切了吧,谁第一面见了人家就叫得那么亲密,肯定有鬼!那...学尹馥颐,叫旻?不可取不可取,如果他叫了,那尹馥颐前几天辛辛苦苦做的催眠不就白费了...那叫智?那更显得自己像个智障吧...

金泰亨忽然心生一计.

“智旻尼?”

朴智旻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此外便没有更多的反应了.金泰亨饶有兴趣地附在桌面上,轻挑着眉头,笑着打量眼前的人.

阔别十年,朴智旻长得越发像他母亲了.清秀而落落大方的眉目,细长多情的眼帘,丰腴却不厚重的嘴唇,可能是早上没有来得及梳好的额前细发趾高气昂地翘起,显得更带有少年青涩的气息.

“我以后就叫你智旻尼好吗?”

明明是不容置疑的语气,偏偏还要带着点挑逗的问号.

“诶...为什么要加尼啊,我又不是女孩子...”

朴智旻秀气的眉毛轻轻一簇,软绵的语气里带着点抱怨与嫌弃,听在耳里,倒更像是撒娇般的语气.想转过来对上金泰亨的脸,却毫无征兆地坠进金泰亨含情脉脉的眸子里.

一眼万年.

——TBC——

但金泰亨深情款款的形象并没有在朴智旻心中保持多久.

自来熟的人从不认生,于是乎,金泰亨就硬是忽略了其他同学有意无意的搭讪,硬着头皮在朴智旻旁边耍无赖撒泼打滚地挑起话题,非得要朴智旻搭理他不可.

活像一只...大型犬.朴智旻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词汇了.

在金泰亨死皮赖脸的死缠烂打下,朴智旻成功地没有做完任何一道完整的题.一整天下来,朴智旻整个脑子里都是金泰亨吵吵闹闹的声音.嘤嘤嗡嗡,没完没了.

金泰亨倒是独自开朗,一个人很兴奋地跟朴智旻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手里也不闲着,时不时比比划划地给朴智旻示范.整个人洋溢着欢乐的泡泡.

外面的天幕由昼亮转变到霞虹.

在这之前,朴智旻不怎么期待回家.反正回家也是孤身一人,在学校好歹有机会说上一两句话.即使也渴望和别人交流一番,经历了金泰亨暴风骤雨般絮絮叨叨,朴智旻忽然觉得那个清静的家真好.

好不容易等到班主任口中“放学”的字眼,朴智旻爽快地丢下一句“再见”,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金泰亨迟钝地呆愣了一下,又急急忙忙地把桌上的东西胡乱地塞进书包,拽着就跑出去了.

'金泰亨...你可长点心吧...'

尹馥颐烦躁的声音徘徊在金泰亨耳畔.'你不觉得,你太吵了吗.'

'切,我看你就是...嫉妒!'

金泰亨一边追赶着朴智旻早已远去的身影,嘴里还能腾出力气来回嘴.自己跟尹馥颐相处了十年有余,能在尹馥颐常年宛如一潭死水的情绪上掀起一丝浪花,金泰亨还是挺佩服自己的.所以更有必要让如此富有感染力的自己,用热情去融化朴智旻深深的抑郁呀!想到这里,金泰亨不禁更来劲了.

自顾自地跑过去,一下子跃起,从后侧方搂住朴智旻略显得单薄的肩膀.感受到朴智旻猛地一退缩,金泰亨倒是更收紧了手臂.

“嘿智旻尼,你家也住这边啊～”

“...嗯.”

金泰亨并没有注意到朴智旻幽怨的臭脸.

不过至少他已经放弃挣扎了呀.金泰亨喜滋滋地自我安慰着,不知道又从哪里翻出来个陈年旧事,金泰亨又开始絮絮叨叨.朴智旻也不反抗,偶尔不耐烦地应一声,就算是回话了.

——这一幕,也很似朴智旻与尹馥颐相处的前期——朴智旻在尹馥颐后头粘着,像个尾巴,吵吵闹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尹馥颐也没什么耐心地随便应付着——生活总是一个圈,什么事情,都会从开始走到结束,再从结束转回开始.

总算是到了熟悉的街道,朴智旻毫无留恋地拐弯就走,金泰亨短暂地停顿一下,反应迅速,冲着朴智旻的后背喊着道别.

“智旻尼,明天见!”

当他转过背想要回个话时,金泰亨早就跑得没有踪影了.朴智旻站在门禁口,略有些失神.

物是人非了,谁知道呢.

——TBC——

可想而知的,朴智旻也没有过上什么安生日子.

本来孑然一身的朴智旻,后面突然多了一个叫金泰亨的尾巴.于是,无论是在教室,操场,食堂,小卖部,总之就是朴智旻去过的地方,金泰亨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可惜朴智旻并不待见他,爱答不理地,也随了金泰亨去了.

所有事情,都有一个转折点.而这样亲近又不亲密,甚至还有点尴尬的关系,在一次公演发生了转折.

那天金泰亨还是照旧在朴智旻耳旁窃窃地唠唠叨叨,朴智旻直接屏蔽掉了来自金泰亨的嗓音.努力地想要埋头到手里的书里去.老师开着班会,在讲台上讲着什么,不过看着台下的同学们兴趣并不高涨.掐算着时间,马上就要放学了.朴智旻才悻悻地收齐桌上的书.

“智旻尼啊,你是不是有什么才艺啊?”

“...现代舞.”

随意地敷衍着金泰亨,朴智旻装作一脸认真的样子正脸对上后者 .金泰亨脸上划过狡邪的一笑,出乎朴智旻意外的,兴奋地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朴智旻心中生出一丝紧张,他不知道金泰亨要干什么,但是肯定是和自己,特别是自己会跳现代舞这一点有关的.想要拽住金泰亨的手又悄悄缩了回去——万一金泰亨就只是随便问问,那他岂不是很尴尬...

台上愁眉苦脸的老师注意到教室一角里比平时积极太多的金泰亨,满意地点点头,单手示意金泰亨发言.

“老师,我觉得这次的汇报演出可以交给朴智旻,他会跳现代舞!”

朴智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了.

看着前排同学带着惊异的眼光转过头来,朴智旻一下子愣住了.他一向是默默无闻的,突然接收到众人集中的目光和关注,朴智旻有种受宠若惊的错觉.窘迫无比地不知所措,朴智旻只好尴尬地扯出一个假笑.

他是很喜欢现代舞,不过要让他到大庭广众之下跳舞,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朴智旻本期待老师能救他一命,毕竟虽然作为一项爱好,十年自学,根本没参加过什么考级,比赛,应该说是一点实力的凭证都没有,老师应该不会把公演的任务安排给他.没想到对上老师坚定不移的目光后,后者直接把公演推给了朴智旻甩手不管了,眼里满满都是真诚的祝福.

“智旻呐,下个星期的公演就靠你了!”

明明班上还有那么多会唱歌跳舞的同学啊...朴智旻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看着一旁罪魁祸首笑得如此灿烂,朴智旻产生了想要举起椅子削他的欲望.努力忍住怒意,发泄似的对着金泰亨一阵强求.

“既然你那么期望我上台,接下来几天你也什么都别干了,陪我准备公演吧臭小子.”

好久没有那么大动干戈了.十年都恬淡地过来了,不知道怎么又被金泰亨拨动了情绪的弦.金泰亨愣了一秒,朴智旻以为自己成功地回了一击,心里的洋洋得意还没有冒出个头来,金泰亨呆愣的脸上快一步出现了得逞的微笑.

“求之不得.”

...?

自己好像被套路了...

——TBC——

金泰亨殷勤地每晚都随着朴智旻逗留在舞蹈室里.甚至还拽着偷偷摸摸出校门的时间给朴智旻捎回一些甜点.显然送甜点比金泰亨的油嘴滑舌有用多了,朴智旻的态度虽然依旧爱答不理地,不过至少不警戒金泰亨有意无意的skinship.金泰亨要把朴智旻圈在怀里,只要后者手上还端着小蛋糕或是慕斯,随便金泰亨怎么蹂躏,他的关注点也会持续集中在甜点上.

于是金泰亨便厚脸皮地把这一切归功于自己强大的个人魅力.

不过让金泰亨略感失望的事情还是存在的——陪着朴智旻练舞就是为了偷窥...不对,是一览朴智旻认真准备的样子,结果后者好像根本不把这个当回事,只有前几天,勉勉强强用标准的舞姿把舞编好,后面干脆鬼画桃符地比划两下,流水过几遍动作,就草草了事了.

“智旻尼啊那么水可不行啊...”

“...我只是不想认真给你看而已.”

“...哦...”

所以也不难理解坐在观众席的金泰亨一脸期待的样子了.

前面的节目没什么好看的,也不过就是几个艺体生唱唱歌,跳跳舞,甚至还搞出了口不对音当场被揭穿的乌龙.看着台上上一秒还威风凛凛的学生悻悻地被赶下台,金泰亨不禁在心里泛起一丝得意来.

切,我家智旻尼才不会靠这些小把戏呢!

这样想着,便心情大好地朝嘴里塞上几颗爆米花.不腻的甜在舌尖散发开来,尝到甜头,金泰亨心情越发愉悦了,甚至不顾耳畔吵吵闹闹的迷妹的尖叫,轻轻哼起了小曲.

'金泰亨,你高兴我理解,但别用我的身体吃那些垃圾食品了.'

尹馥颐不喜欢吃甜食,一点也不.

'...吃智旻尼送的曲奇你倒不是也挺欢的嘛.'

和尹馥颐互怼久了,金泰亨倒是也摸索出几套瞬间让尹馥颐说不出话的套路来.反正要塞住尹馥颐的毒舌,只需要一提他和朴智旻的那点陈年旧事,尹馥颐马上就沉浸在回忆中去了,好长时间都不出来的,吼都吼不出来.

反正现在是没什么心情去管尹馥颐怎样云云,等这个自以为充满少女气息的女学生唱完甜到发腻的歌,下一个就是他家智旻尼了.

既然说了要负责,金泰亨就愣是负责完了全程.打着给朴智旻选演出服的名号,金泰亨硬是大半夜拖着尹馥颐极其不配合的身体跑到了金家旗下的奢侈品牌,威逼利诱着首席设计师从床上匆匆跑到工作室,连夜赶制出来一件衣服.

看着设计师焦头烂额地画着图纸,金泰亨忽然醒悟,有钱真好.

受惊的设计师偷偷瞟到一会儿面带傻笑一会儿又冰冷似铁,甚至还独自在一旁自言自语的金家少爷,本就悬着的一颗心一下子崩了.

再也不来金氏了!这辈子都不回来金氏上班!就算死外面,横尸街头,也不会回来!

当然,在发现金泰亨放在桌子上的几叠厚实的韩元后,识时务的设计师还是乖巧地说了句“真香”.

在高压下,首席设计师出来的作品更是精细了许多.

是一件纯白色的衬衫,高领,领口用鎏金色的细线勾画出华而不显得庸俗的花纹,胸前用两条白布模拟着背带,纽扣特意换成了泛紫的珍珠样式,显得更添一丝优雅.后背刻意采用了略微镂空的设计,保守的衬衫碰撞上镂空的性感,不知道会撞出怎样的火花.最重要的是一条用鎏金线编织的腰带,可以淋漓极致地勾勒出优美的腰线.裤子就显得更加简单,紧身的黑色,腰边挂上几个挂坠,膝盖处轻微擦刮一些破洞,不抢眼,却很能突出上身的精心.整个设计中透露着点贵气,稍带点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冷,却又显得俏皮性感.

果然是首席设计师啊...金泰亨感叹.只可惜朴智旻在后台死活不给自己看看...

“接下来,有情高一x班的朴智旻同学,为我们带来的表演是——现代舞,One Summer Night.”

——TBC——

为了配合轻柔而缓和的前奏,最初是一片漆黑的舞台.前奏还没有切入,观众席上还是一片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个身影好像在舞台中间站定了.

金泰亨屏息凝神,人也不自觉地向前探出去一些.

在后台,金泰亨也不止是单纯地去给朴智旻送了演出服.朴智旻接过衣服转身去更衣室的时候,金泰亨一言不发,只是递给同班负责化妆的女生一瓶临时的染发喷雾,两人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了.他甚至从女生的眼角看到了...慈母般的笑意.

他选的一个偏蓝紫色调的银灰色,也不是刻意挑的,只是偶尔看到,一眼就觉得这颜色很好看,金属般的高级感很适合那一身装扮.没有再多想,便买了回来.

那女生...是学美术的吧,应该会配得很好看.

钢琴的音符流淌起来,干净简明的圆形白色灯光霎地拍打在舞台中央的人儿身上.朴智旻微微烫卷的头发慵懒地趴在前额,泛着蓝紫色的银发有一番别样的风韵.粉底的颜色挑的很适宜,没有浓烈的惨白,仅仅是在朴智旻原有的基础上使得整个皮肤稍稍亮眼一点.干净秀气的眉毛经过轻微的调整,似乎多了一丝整洁.

眼尾用红棕色细细点缀着,中央淡淡的,带点细闪的金色眼影很好地中和了皮肤与眼尾的色差.眼线别出心裁地用殷红色晕开,着实是勾人心魄.更令人震撼的,那双细长而多情的眸子里还带上了浅茶色的美瞳,不知道要比平时那个安分守己的学生好看上多少.

大胆地在朴智旻颧骨与鼻梁处使用了偏蓝紫色调的高光,颇有种人鱼闪烁的鱼鳞之风范.略显得丰腴性感的嘴唇上淡淡地抹上了一层温柔的豆沙色,看得面部更加柔和了.整个妆容颇带特色,却又能完美地兼容.

朴智旻的身体曲线很漂亮,腰细腿长,富有肌肉感的双腿被裤子紧紧包裹着,流线型的肌肉十分富有意蕴的味道.在颈脖领口处,概是化妆的女生自己加上的necklace,黑色的布链包裹着朴智旻的喉结,轻轻上下滑动之时令人浮想联翩.短款的衬衫独树一帆的收腰设计让整个温度又高涨了一丝,同时膝盖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皮肤,这样禁欲却又性感的样子,无疑事荷尔蒙的一次巨大冲击.

最要命的是,台上那个蛊惑人心的妖精还要不知轻重地伸出嫩舌在嘴边诱惑般地舔上一圈.笑盈盈的眸子里写着欲拒还迎的风韵.

这是什么妖精呐...

金泰亨突然开始后悔把那么一件荷尔蒙炸裂的衣服拿给朴智旻了.

——TBC——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金泰亨心虚地拿起一旁的袋子放在大腿上.

这该死的校裤,怎么偏偏就要在关键部位紧一点...感受到明显不适的束缚,金泰亨难耐地挪动一下,妄图通过改变坐姿来调整状态.却不料在劣制纤维的摩擦下,还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为了不让自己更加尴尬地失态,金泰亨自顾自地清清嗓子,抱着手里的布袋坐定了.

经过一番折腾,舞台上的人已经换成了同级的别班学生.不过还好,在金泰亨出现'意外'之前,朴智旻的节目就已经接近尾声.他应该没有错过什么...金泰亨自我安慰着.

舞台上的女生化着极度不符合年龄的浓妆,故意凹出来的造型显得庸俗.不能说跳得差劲吧,总觉得少了一味什么.

反正没有自家智旻尼好就对了.金泰亨并不关注别人.

周围的空气莫名变得燥热起来.即使金泰亨很努力地想使自己冷静下来,被校裤遮掩住的火热好像不打算就此罢休.酥麻的感觉沿着躯干慢慢地爬上来,逐渐侵蚀进金泰亨混沌的大脑里.

闭上眼睛,金泰亨企图在一片黑暗里独自静静.

“诶诶你刚才看到了吗朴智旻居然有腹肌诶!”

“我的妈呀朴智旻的腰也太细了吧...”

“不不你们难道不觉得那双肌肉腿还那么协调才是荷尔蒙爆棚吗?!这破校裤怎么能把这么好看的腿藏起来啊!!”

“看脸啊看脸!我平时还真没注意到他长得那么精致...决定了,我以后就是朴智旻的颜饭!”

后排同班的女生有一句没一句地叽叽喳喳,即使刻意放低了音量,切切察察充满赞誉的话语还是无一例外地钻进金泰亨的耳朵.

就像干枯已久的大草原忽然飘来一丝星星的火,眨眼间,立刻燎原.金泰亨感到自己抽了一下,眼前居然自动开始播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是刚才穿着演出服的朴智旻,只不过面颊晕染上了点点潮红.细长而多情的眸子盈盈地眯起来,唇瓣微张,轻轻送迭着白雾.不安分的嫩舌舔舐着自己的唇齿,诱惑般的跪坐在他面前.

嘴里悄悄咪咪地念叨些什么,让人听得模模糊糊,使得眼前迷雾一样的画面多了一丝动态感.就像一只讨乖的猫咪,慵懒地冲击着金泰亨薄弱的意志.

“金泰亨,把我衣服还给我.”

金泰亨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循着声源望过去,一下子就愣住了.

朴智旻没有着急着卸妆,还保持着舞台上妖孽的模样.在观众席上看得朦朦胧胧的人儿此刻就近距离对着自己的脸.更多的细节扑面而来——精美的细闪点缀着眉毛尾巴,右眼角下方还被顽皮地点上一颗泪痣,百看不腻,越看越感到一阵神魂震惊的冲击.也许是刚表演完尚未得到休息,朴智旻的面颊上泛着红晕,意外地和金泰亨胡思乱想的画面重合,来得更加真实.朴智旻一呼一吸扑在他脸上的鼻息就像小猫的爪子般,急不可耐地挠动着金泰亨的内心.

——下场就是,胯下毫不犹豫更不掩饰地涨得火热.

见金泰亨久久没有反应,朴智旻有点不耐烦了.伸手去抢金泰亨怀里的布袋.金泰亨怎么好意思在未来的男朋友面前丢这么大的脸,死死地抱住布袋的袋肚不撒手.

“金泰亨你今天是不是带错脑子了?”

朴智旻放弃了抢夺的想法,抱着胸,满头黑线地站在金泰亨一侧.

——TBC——

“啊...那个...我...”

金泰亨不敢正眼对上朴智旻的眼睛,却更不知道该把眼神往哪里摆.朴智旻顺势在金泰亨一旁的座位上落座,别扭地看着金泰亨一系列不自在的动作.

“那个...一会儿他们要拍照的所以你先别着急换衣服卸妆嘛!就这样!”金泰亨死死扣住怀里的布袋,腾出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一脸不知道谁给的自信,金泰亨略尴尬地微笑着.

“...好吧.”

朴智旻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也就百般聊赖地把注意力放到了舞台上.金泰亨在出乎意外的同时,心里还是暗暗叫好.至少他把朴智旻忽悠过去了.轻咳一声,让自己镇定似的,金泰亨僵硬地扭过头.

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吧,金泰亨敏感地嗅到朴智旻身上淡淡的汗味.似乎散发着莲子的那种清香.很恬淡悠远,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距离感,比恶俗的香水味更加迷人.金泰亨本就三心二意地,被体香一勾,倒是彻底地失了神.

醉在芬芳里,做鬼也风流.

“金泰亨?”

“...嗯?!”

猛地被点名,金泰亨一下子抓回了脱离躯干的元神.急忙端正地坐起来,还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对上朴智旻的眼睛,就干脆不转身,二人并肩,这样聊,也不会显得尴尬.

“你会不会洗掉这种临时的染发喷雾啊?”

“...会.”

管他呢,反正尹馥颐那么厉害,肯定什么都会.自己可以随时甩锅.想到这里,金泰亨根本不怂.

“那等公演完了到我家来帮我吧.”

...

...等等.

朴智旻邀请自己,到他家?就是个洗头发的问题为什么要带自己回家?朴智旻这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些什么?难道朴智旻想仗着还没卸妆的妖孽模样诱惑自己然后干柴烈火翻云覆雨各种少儿不宜??但朴智旻这不是对他还爱答不理的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

那按照套路,金泰亨到底该不该答应?答应了万一真的是他想得那样那他岂不是乘人之危?那如果拒绝的话又好像错失了什么良机一般...

挣扎了许久,金泰亨还是没有从纠结的泥潭里脱身出来.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诶?!

——TBC——

一路无言.

金泰亨打着四处张望的幌子,没见过世面般地东张西望.说简单一点,就是害怕对上朴智旻的眼眸.一旁的朴智旻妆依然没有卸——在化妆的女生得知了金泰亨会去朴智旻家帮他卸掉染发喷雾之时,那姑娘一副'我懂'的样子,笑眯眯地把卸妆水塞给了金泰亨.

“美瞳是日抛的,取出来丢了就行了.金泰亨,你加油!我看好你!”

云里雾里地就被女生打了个气.金泰亨有点恍惚.他总觉得那个女生好像知道点什么.迷迷糊糊地答应了,接过卸妆水,那女生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赶快跑开一头扎进一旁的女生堆里.不一会儿,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停下,集体用焦灼的目光围攻金泰亨.

咳,不是很懂女生这种生物.

一旁的朴智旻感到些许的奇怪——照往常来说,金泰亨应该是在他耳旁念念叨叨死不停歇的,怎么今天这么...反常?更令人诧异的是,以往恨不得贴到他脸上来的金泰亨今天居然别扭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有点伤神.

朴智旻略显黯淡地低下头.

熟悉的街道一条一条地过去了,夕阳晕染的天幕透露出好看的红霞.路边商铺的狗儿慵懒地趴在地上晒着太阳.到了打糯米做年糕的时节,机器碾磨的糯香弥散在空气中,与泥土的芬芳糅合,迸发出好闻的生活气息.

即使是两个人并肩走着,距离可以厘米计量,心却不知道远得十万八千里去了.

后来就演变成了,金泰亨心猿意马地站在朴智旻的背后.而朴智旻从书包里翻找着钥匙.

从衬衫的后背镂空花纹看过去,金泰亨可以轻而易举得看到朴智旻的背脊.因低头而张开的蝴蝶骨特别明显,线条流畅而优美.与雪白的衬衫不同,朴智旻的皮肤偏像奶油调,健康的小麦色调兑了柔和的米色,使得皮肤有点泛白,却又处处洋溢着健康的气息.反倒是这样的色差,衬得朴智旻整个背脊越发好看.

所以尹馥颐肯定是骗人的,那个伤疤可能是这几年划到了.朴智旻身上哪有什么抑郁症的味道,也就只是腼腆罢.想到苛求完美的尹馥颐居然妄下定论,金泰亨又找到了怼他的借口.

良久,朴智旻终于在书包某个角落发现了藏匿已久的钥匙.如同往常一般的,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熟练地转过一圈后,朴智旻僵硬地停下来了.

“...那个..金泰亨你能不能先到楼下等我...?我...处理点事情就下来找你..”

朴智旻依旧背对着他.但金泰亨感觉到那里不一样了.

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朴智旻背上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一般,口中也断断续续地表达着自己的要求.即使神经再大条,金泰亨也能感受到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许多.

既然主人下了逐客令,哪有不走的道理?但朴智旻平时那么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又无牵无挂地,能出什么事情?那一定是什么大事,既然是朴智旻的大事,金泰亨哪有不管的理由...

刚想开口,却被抢先了.

“好.东西我就放这儿了.”

尹馥颐的口气不容拒绝一般,冷冰冰地放下手中的袋子.毫无留恋地顺着楼道往下走.

很干练.

'尹馥颐你干嘛!这个时候就应该英雄救美去帮智旻尼啊!'

金泰亨压低了音量,焦急万分地埋怨着这个对人情世故毫无正确认知的男人.

'人赶你走你还在那里就叫死皮赖脸了.'

'哎西你这人真是...诶诶还有,你之前瞎说什么智旻尼有抑郁症啊?我看他挺好的,才不像你说的那种整天哭丧个脸高喊世界是废的人生不值得的那种疯子...'

金泰亨的话被楼上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音色在尹馥颐的大脑里没有记忆.伴随着玻璃断裂的噪音,也不过就是一个男人发酒疯而已.如果没有留意到最后那一句隐忍的痛呼,尹馥颐是没有那个公德心再上去助人为乐的.

'金泰亨,听说过微笑抑郁吗.'

尹馥颐心中逐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TBC——

男人看起来喝醉了酒,腆着肚子,口不择言骂骂咧咧.手里还拽着一只空啤酒瓶.满脸通红地站在门口,音量足以与楼下川流不息的汽车笛鸣相媲美,张牙舞爪,蛮横无度,毫无素质可言.

而站在对面的朴智旻低着头,默不作声,任凭眼前暴怒的男人骂着.面颊上还残留着被狠狠击打的手印,虎背熊腰的男人骂得很难听,以至于眼前一直强忍沉默的朴智旻肩膀开始微微地抽搐,甚至连握作拳状的手,关节被极大的力量捏地发白.

却不知原因地,即使被辱骂,被暴力,愤怒到如此地步,朴智旻也只是隐忍着不作任何反应.

尹馥颐没有犹豫,果断地大步上前,右手直拽了朴智旻的手腕,扔下一句“无可救药.”,毫不犹豫地拉着朴智旻离开现场.

他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愤慨还是痛心?久未经人事,他尹馥颐说不上来.天性洒脱,他做事一贯随心所欲,从不优柔寡断.尽管尹馥颐对刚才发生的情况并不知情,也不惧区区一个如此这般的小人.只要拉着朴智旻尽快离开现场,后续的事情随朴智旻,愿讲就听,不提也罢.

他也不打算花多少心思去教育眼前的男人,这种人光是口头教育,也只是过耳不过心罢了,点头哈腰臣服几句,瘾头上来又大费周折.

看那幅样子,一旦朴智旻再落入此苦海,怕不是尹馥颐想拉就能拉回来的了.无论如何,最重要的,都只是朴智旻而已.

“朴智旻你敢跟别人跑了是不是?你走啊,你敢走我就打死你!”

尹馥颐懒得和还在后面虚张声势的男人计较,他现在只想快点把朴智旻带到另外的地方.他实在不想要把他守了十几年的人交到如此一个蛮不讲理且大腹便便的人手里受尽屈辱,更何况那人只能是朴智旻.

第一个让他体验到生活点点温馨的朴智旻,会把饼干塞进他嘴里的朴智旻,会与他互保平安的朴智旻.

只能是他.

男人怒火冲天地撂下了话,一下子便再没有了声音.尹馥颐一瞬间警觉起来,再者,耳畔传来细微的空气被撕裂的风声让尹馥颐的神经瞬间高度紧绷.自小严苛的防范教育此刻得到了实践,当机立断,尹馥颐左脚一个停顿,利用惯性,以自己为支点将身后的朴智旻向前甩去.再次迅速转换重心,利用两人间的拖拉,行云流水地转过了身.

不出所料地,背后的男人面目狰狞,右手高高举起空酒瓶欲砸下来.尹馥颐本能地用空闲的左手臂抵御男人呼之欲来的攻击.

“砰——”

玻璃断裂的声音.

尹馥颐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男人显然也没有料到眼前不过十几岁的小子反应会这么迅捷,拽着瓶子的手就这么顿在了半空中.

尹馥颐不爱纠缠,更不愿和如此令人唾弃的可怜鬼纠缠不清.不顾小臂上还在潺潺流动的液体,尹馥颐伸手在包里找出自己的钱包,随意扯了一张卡,狠狠地甩在男人脸上.

“滚,别再让我见到你.”

语气净是阴沉沉的寒意.

头也不回,发狠地收紧了钳住朴智旻手腕的力度,大步流星.

完了...尹馥颐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金泰亨大气都不敢出.

——TBC——

没有闲心思考,尹馥颐直接将朴智旻带回了自己家里.

“坐下.”

“金泰亨,你...”

“我叫你坐下!”

尹馥颐的声音瞬间高了几个度,紧握朴智旻手腕的手也恼怒地甩开,触目惊心的鲜血溅了一地.朴智旻一惊,慑于他毫无征兆且前所未有的怒火爆发,又不敢让伤口尚未结痂的他再大动肝火,朴智旻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好唯唯诺诺地坐在沙发上去.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心里猛地一抽.

该死,自己又让他变成这样了.

尹馥颐轻轻眯起眼睛,也不多说什么.转头扎进一旁的书房里.轻车熟路地在一排仪器前搞鼓着,也不管顺着小臂流下来的血迹,兴许是扎了些细碎的玻璃在皮肤中,动作时总会扯着筋痛.

尹馥颐只报以微簇眉毛.

凭着高超的资质,配合书房里现成的各种草本植物精油,尹馥颐很快调兑好了卸妆水和卸掉染发喷雾的代替品.待不同的几种精油完全融合后,尹馥颐草草地在小巧的瓶身贴上一条标签.两只手指捻着瓶身,直接走出去,将瓶子塞在朴智旻手里.

“洗澡的时候往盥洗池里滴一两滴,用热水打散,头发和脸多泡一会儿,记得要把它冲掉.换洗衣服一会儿我放在门口,洗完澡换上,我在这等你.”

朴智旻小心翼翼地接过尹馥颐手上的瓶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地吞回去了.乖巧地拿着瓶子朝尹馥颐指的方向走过去.

“那个...伤口...”

“我会处理的.你快去吧.”

尹馥颐略显烦躁地挥挥手.也不走动,独自在原地立着.待到听见朴智旻锁门的声音,才梦醒般地反应过来.回到房间里随意拿了件宽松的体恤短裤,放在浴室门口的衣篮里.又翻找出医药箱,兀自坐在沙发上处理伤口.

'...尹馥颐?'

'说.'

'咳咳,共处一体十几年,我就有话直说了——你发现什么了吧.'

'嗯.'

尹馥颐正专心致志地用小镊子取出深深扎在肤肉中的细碎玻璃渣,这绝对是个难熬又吃痛的过程.很难想象尹馥颐居然也没有做什么太大的反应.

'...赏个脸,说来听听.'

'旻认识那个男人,且二人间有很深的渊源——可能是沟壑,可能是恩情,但那个男人一直对旻不好,处于某种不详的原因,旻不方便反抗.既然形势如此不利,如今我撕破了脸,我想留旻在这边住下.'

'爽快.看来我们俩还是同心的.'

'且旻的抑郁症还需要调理,现在有必要和旻摊牌了.'

'...你说那个微笑抑郁,是怎么回事?'

'字面意思.'

尹馥颐没有要做更多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处理着伤口.碰壁的金泰亨难免有些尴尬,轻轻吸了下鼻子.

'一会儿留智旻尼住下的事情,你就交给我吧.'

'嗯.'

'但你失控的样子,还是挺吓人的...'

'以后我注意点.'

'...哦...'

——TBC——

这章怎么就敏感了??

“但他最后还是离开你了,不是吗.”

金泰亨依旧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云淡风轻地一针见血.感受到身下的人微微一震,金泰亨轻挑眉毛.“不然你就不会用故人了.”

“...是.”

“但是,智旻尼..”

金泰亨轻轻地把朴智旻头上的浴巾摘下来随手放在一边,自己转身在朴智旻面前坐下.眼前的人有点失神,概是因而回忆起了什么.额前细碎的刘海还没有完全擦干,不听话地粘在朴智旻的皮肤上,金泰亨伸出右手,心细地帮他理顺刘海,左手则轻轻握住朴智旻.

“我也是个孤独的人,既然脾性相同,以后就在我这儿留下吧.”

金泰亨尽量把语气放得更轻柔,对上朴智旻的眼眸.此时脸上妖孽的妆容已经丝毫无存了,只剩下奶气朴素的原貌,也没有了舞台上鬼魅的气场,气质干干净净,恬淡适宜.

朴智旻的眸子很清澈,一看就能见底.眸中的感触,回忆的感伤,一览无余.本就不是什么能隐藏情感的好手,眼角的湿润最终还是出卖了他的犹豫.

“...不了,我有家...”

“智旻尼,那个地方给不了你温暖.”

朴智旻眼底迅速飘过一丝躲闪,被金泰亨尽收眼中.看来是说中了,金泰亨心里一阵抽痛.朴智旻被他握住的手轻轻挣扎着,金泰亨反而是加紧了手上的力度.

“你总在拒绝我,智旻尼,不要总是拒绝我的好意.不是每个人都会害你,我是真心的想对你好.

你是我第一个交心的朋友.”

朴智旻怔住了,手里不再有动作.金泰亨依旧像一位虔诚的教徒般,深情款款地看着眼前的人儿.朴智旻被盯得别扭,自顾自地把头偏开了去.良久,就在金泰亨以为朴智旻要答应之际,后者轻轻地苦笑一声,二人再对上双眼,他的眼里却写满了苦涩.

“...可是,你最后还是会离开我,不是吗...”

金泰亨心下一惊.

“我的那位故人,他是我童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最后我妈逝世的那天,他也走了,走得悄无声息,我很傻,我依然去敲他家的门,每天如此,可里面没有人,从此一点他的消息我都没有听到过.

后来听说他家没落了,所有的消息被封的死死的.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金泰亨,人性本是这样,当你真正付出了真心去与人相处,最后被无情地辜负了,你让我怎么再拿真心来相信别人...”

“不,智旻尼,我和他不一样.

正因为我也是一匹孤狼,我在这个窗口那里,独自生活了十几年,正因如此,我才更要珍惜身边点点滴滴的温暖.智旻尼,你也许不懂你对我的意义,虽然你总是拒绝我,但我从来没有放弃每天跟你分享我人生中不多的乐事.

你知道吗,同类相惜,我不奢望你能像我一样,但是我希望你能与我真心相待.

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

金泰亨一字一句认真说着.他盯着朴智旻的眼眸,看着他眼底的颜色越逾越浓.他的眸子,很像天幕,越走近,越灿烂.最后朴智旻很释然地浅浅一笑,眼角的泪珠顺着笑眼滑落下来.

“...好,我再信你一次.

要是你敢走了,我到天涯海角,也要抓到你.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听着朴智旻气话般的恐吓,金泰亨温柔地抹去他眼角的泪.轻轻地把面前放下倔强的少年楼入怀中,用手掌摩挲朴智旻的背脊.

“那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语气很温柔,但话说的斩钉截铁.

——TBC——

金泰亨单手搂着朴智旻的腰肢,右手轻轻摩挲着后者的手腕.感受着怀里的人轻微的一阵一阵地抽泣,却按耐着嗓音倔强地不发出一点哀嚎.金泰亨也感到胸口一阵一阵地闷,仿佛一跳都在刀剑上抽痛.

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摸索朴智旻手腕上的经脉,骤然间摸到一丝干裂的血痂.金泰亨心下一慌,忙不迭地将朴智旻的手腕拽过来.不出所料地,在斑驳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疤上,又多了一条新的疤痕.朴智旻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坐起身子,妄图抽回被金泰亨抓住的手.

几乎是一瞬间,金泰亨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他知道朴智旻有抑郁症,但这段时间一直被尹馥颐的香氛压得好好的,甚至有了转好的趋势,最近也不见朴智旻有什么难事,怎么又突然多了一道疤痕?

气氛一度坠入冰点.朴智旻慌不择路地胡乱搪塞着.

“我...我前几天切菜,割到了...”

“你告诉我切什么菜能割到手腕?还刚好割到血管的位置?”

秘密被毫不留情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朴智旻一阵抽搐.不敢再用正脸对上金泰亨,他只好沉默着低下头.

金泰亨强压下自己的怒火,使声音听上去柔和许多.

“自杀?”

朴智旻也不作答,短暂地无言后,轻轻地点点头.

金泰亨无可奈何,轻叹了口气.转身又去医药盒里翻出尹馥颐的祛疤膏,扣下冰凉的膏体,轻轻按揉在朴智旻的伤疤处.

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波动不那么剧烈.怎么说和尹馥颐共处一体,情绪起伏太大,也许会冲得宿主无端失控.尹馥颐孤僻乖张,要毫不夸张地说,就是个不易动怒,一旦失去控制,就是个毫无理智可言的疯子,金泰亨没有理由在太岁头上动土.

大概就是这样的反差,因而才会分裂出一个金泰亨——合群,善于交涉的人格罢.

祛疤膏有一种奇怪的香气,足以见得,概是在国际市场上买了一款价格不菲的祛疤膏,然后自己又重新兑进些别的物质了罢.也许是加了些迷迭香,或是薄荷油,闻进脑里,朴智旻倒是清醒了许多.

金泰亨把手里的膏体涂抹均匀.看着乳白色的膏体覆盖了朴智旻手上触目惊心的疤痕,才逐渐冷静下来.空气中一度只剩下金泰亨的呼吸声.

“...你要是愿意说,我就听着,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金泰亨,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管...”

“朴智旻,你的破事,我管定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