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在同一个时间里都看了一段视频。
彼时田柾国赶在去医院的路上，正低头看手机，发现邮箱里多了个视频，这个视频不知道是几天前接收的了，竟然到现在才被他点开。
脚步停了下来。
下一瞬间，他眼睛里那抹永远是干净澄澈的光亮开始明明灭灭，直至黯淡。
画面非常不清晰，却异常的熟悉，冷月夜，空房间，白炽灯，浑身是血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他刻在骨髓里的，虽然已经死去二十年了，但是光靠着痛苦的回忆也能悉数将他们的容颜连根拔起。
冷月夜，空房间，白炽灯，浑身是血的两个……亲人。
地下散落着两支注射器，他的父母，穿着带血的警服，胸前绣着‘缉毒警察’的字样。二十年前的公安是没有特殊的缉毒大队的，全部都是武警自愿参与，自愿的人都会领到一件胸口绣着‘缉毒警察’的衣服。
“爸爸妈妈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和最不后悔的事情都是当了警察。”
“希望小国长大以后能像爸爸妈妈一样，虽然不能生活在平和喜乐之中，但为了更多人能这样活着，总要有人奉献。”
……
田柾国的手在举起那把沉重的狙击枪想要打下直升机的时候都是非常沉稳的，现在拿着一个正在放视频的手机却开始颤抖起来了。
二十年前的拍摄技术很落后，以至于父母在最后一刻的神情也难以分辨，墙上依稀可见死亡来临之前奋力挣扎所留下的斑驳血迹。
记忆里父母的话，警校里周组长的笑容，甚至还有金泰亨在地下室里对着蒋胥的那个十分讽刺的眼神全部闯入田柾国的脑海中。
这些人，在面对刀刃的时候有没有像他现在这样……害怕？
街上的人因为头顶阴沉灰暗的天而渐渐少起来，一大片密布的乌云像是要将所有的痛苦而悲哀在某一个时候宣泄下来。
远远比单纯知道父母牺牲的结局更可怕，让田柾国突然呼吸急促起来。
雨终于下来了，由细密转向滂沱，先是将头发沾湿。这样非常好，似乎就没有人能看得清他断了线的泪水，正不由分说的同雨水交织着滑过脸颊。
这是田柾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恐惧。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站在原地，手机掉在地上浸没在积水里也无暇去管，抬起手像是摸索着什么。
原来是看到了那个人，似乎还有些匆忙的从前面不远的拐角处赶来，本就松松垮垮的衣服被大雨打湿后贴紧了身体，更显异常单薄。
“……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田柾国愣愣的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落。
看到他这样，金泰亨竟然不知所措了。
他在情感这方面，尤其是一些深藏在骨血里的情感，始终和小孩子一样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不然现在为什么还傻傻的站在那里，隔着一道道雨帘望向金泰亨的时候还是一副迷茫和无助的样子。

“这么大一个人了……”金泰亨身体还没恢复，跑过去的时候有些跌跌撞撞的。
原本是想说‘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这么傻乎乎的’，话到嘴边时觉得自己也没有资格教训他。
“我……害怕。”
这句话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被淹没殆尽，传进金泰亨耳朵里的时候却变得无比刺耳。
“别怕……别怕……我来了，还有我呢……啊？”
金泰亨上前去伸出手抱住他，他整个人像失去了重心一样瘫倒在金泰亨身上，依稀能听见耳侧是他轻微的哽噎和抽泣的声音，因为刻意的压抑而更加不可察觉。
“我在，我在……我不走，别怕。”金泰亨抚摸着他的后背，收紧怀抱，努力将自己全身的热都渡给他。
两个人这样抱着在雨中任由老天爷泼水，站了不知道多久，金泰亨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恍惚了，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自己的一副残破的躯壳还立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个……是谁……”
金泰亨抚摸着他的后背，没有说话，雨水一度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用自己的命去换他们的命可以吗……我不想再一个一个送走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不会走了，我保证。”
“你也永远不会走吗？”
“你听我说……不用害怕，你的目标永远只有一个，就是用你的枪，将所有遁于黑暗中的罪恶一个一个抹杀掉，不要再被现在的恐惧支配了，这对你来说，很致命。”
“这是不共戴天之仇，所有的罪恶，都该死在你的枪下。”
田柾国无力地靠在他身上，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眼泪早就哭干了，就只剩下了雨水还在肆意横流。
他想着，现在这么依赖了，以后如果金泰亨也没了，或者离开他了，那他该怎么办……还会不会对着所有的原罪决绝的举枪，然后扣动扳机？
“我问你，要是有一天世界对你满是恶意，你最重视的人与你的信仰背道而驰，你怎么办？”
“你开不开枪？”
“回答我。”
田柾国的身形似乎踉跄了一下，金泰亨能感觉到他在颤抖，就像做了噩梦的孩子，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不放。
“开不开枪？回答我！你不是这样软弱的人！”
“开！”
他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的，低着头，雨水让头发粘连在脸上，看不清神色，声音因为情绪的不稳定而显得嘶哑，过耳之时仍能感受到他的的痛苦。
“开……然后把第二发子弹留给自己，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在那边，这样也再也不会只剩我一个人在这边了……我不想……”
这个答案和金泰亨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哪有这么善良的人啊。
金泰亨还是感到了一种莫名挫败感，呼吸在一刻滞停了，认命了一般点了点头，随即抱着他的手颓然无力的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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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

剩宴5
雨还在下着，失去了金泰亨的怀抱，田柾国有些茫然无措的伸出手将他抱住，力道之大一度让金泰亨有些喘不过气来。
“走，我带你回家，我们不去医院关着了，我们回家……”
“好。”
金泰亨架着他一路沿着街边的店铺的屋檐走，回到田柾国的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跨进门的那一刻金泰亨如释重负一般的瘫倒在地上，连带着田柾国一起就这么砸在了地板上。
田柾国没有喝酒却和喝醉了似的，这么大一个人压在他身上也没有说要起来的意思。
“田柾国……你要是再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现在就立马走你信不信？”
后面他发现话说‘狠’了一些，伤着小朋友的心了，这个人干脆四肢都缠上来不放开了。
“别走……别走……”
金泰亨一面答应着他，一面像诓小孩一样安慰性的抚摸着他的后背，这个人趴在他身上埋低了脑袋，也不知道是想着什么还是睡着了。
两只落汤鸡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带水的衣服将地板都沾湿了，最后还是田柾国先站起来的，随后弯腰抱起金泰亨。
“刚才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当我喝醉了，这件事情也不用提了。”
金泰亨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调节自己的。
“好。”
“现在好些了吗？”“嗯，前提是你得一直在这里陪我。”
“那你现在准备……”“洗澡。”
“那就不用带上我了吧……”“你不是答应了陪我吗？”
“噢……”
两个人洗完澡，田柾国湿着头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逐渐变小的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这套公寓买在颖州市二环上的，位置相当好，现在还能看见高架立交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车灯和路灯将朦胧迷醉的光线融合在雨丝里，融在城市的夜色里。
也许爸爸妈妈说错了呢……为什么，一定要是田柾国去奉献呢，为什么，田柾国不能时常有这样的时间站在窗边看一看夜晚的颖州呢？
金泰亨随便套了一件田柾国的睡衣，肩膀处有些偏大，他一边打开灶台，一边伸手去扶这件‘露肩’的睡衣。
田柾国卧房的地理位置也很优越，站在窗边往左看，可以透过落地窗看见厨房里两手不够用的人，这个人躺在病床上快半个月了也没有被他养胖，随后又看见他把生姜放在案板上切片时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本来该养尊处优的手上也布满了‘各式各样’陈年老伤。
不，也许爸爸妈妈说的对。
如果田柾国不陷入泥潭沼泽，怎么把寸土之上的洁白留给这么好的金泰亨呢？
说起来，今天如果不是金泰亨来得及时，他可能就真的急火攻心猝死在路上了……
“想什么？”金泰亨解下围裙，把碗端了进来说道：“姜汤。”
“你呢？”“我……等下再喝。”
田柾国端起来喝了一口，被这个味道给弄得皱了皱眉头，金泰亨还叮嘱他一定要喝完。
看着田柾国捏着鼻子在强行灌，走进厕所关上门，金泰亨取出衣兜里安静躺着的注射器，往前按了一小节，等到里面的悬浊液成液珠状喷出来一些后，挽起袖子将它慢慢推动，最后全部注射进皮肤里。

抽出注射器，金泰亨垂下眼眸，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还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人啊，只有等到那个深爱你的人出现了，才能明白自己的珍贵。
所以金泰亨始终都相信，只有逼上绝境，才会有峰回路转和柳暗花明，才会有绝处逢生，才能好好的活下来，然后拼了命的守护世界上最珍爱他的人们。
倚靠着墙壁坐了一阵，直到外面传来拖鞋发出的吧嗒吧嗒的响声，他才慢慢支着身体站起来。
金泰亨打开门，才发现田柾国站在几步之外用毛巾擦着头发，然后往厕所这边看。
“你看什么？”他说着，随后将注射器慢慢放进衣兜里。
“要睡觉了，我……给你吹吹头发？”他说着，竟然真从背后掏出了一个电吹风。
“好。”
金泰亨坐在沙发上，田柾国将有些微凉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的头发上，等待细密乌黑的发丝穿过指缝间，和着温和的风慢慢的摩挲起来。
“突然想到未来的某年某天再给你吹头发的时候，发现指尖的这缕头发变成银色的了，最后又在某年某天里发现已经全部白了，这种感觉很奇妙。”
顿了顿又说道：“虽然不想老掉，但是有你陪着话就挺好的。”
金泰亨突然抽动了一下，随后看见两三滴晶莹剔透的液体打在衣服上，田柾国关掉吹风问道：“怎么了？”
“你……你……刚刚弄到我的头发了……疼。”
“啊，可是我很轻的在弄啊，都把你的眼泪疼出来了，还真是对不起。”
金泰亨把脸埋下去了，田柾国伸出手去摸索他的脸，最后摸到了湿漉漉的地方，知道刚才说的话可能真把这个人感动哭了。
头发吹干后，田柾国还颇有成就感的对着那个毛茸茸的触感就亲了下去，随后揽过他往卧房里走，一面走着一面说道：“恭喜田sir和金sir实现同居第一天。”
“便宜你了。”
雨后的夜晚格外凉爽，头顶的天也黑得纯澈，只是觉得缺少月光的洗礼，难免有些不好入梦的感觉。
到了凌晨两点多，金泰亨睁开眼睛，感觉到身边的田柾国用一只手将他箍得死紧，怎么也掰不开。
“听见了吗，有人在你书房的窗子外面，小偷吧。”金泰亨压低声音说道。
旁边的人将他拢过去收紧怀抱，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间，带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听见了，他也是有眼光，一来就偷到两个警察的家。”田柾国其实也没有睡意，可能是这个职业的通病，很多警察都是时常处于浅睡眠中。
金泰亨道：“你个拿功勋奖金过日子的穷鬼，有什么被他看上了值得他来偷家的……”
“别这么说，你男人再穷也有钱给你拿去花，不过……”
“不过什么？”
“你男人除了你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了，他可能是看上你了。”
金泰亨语塞：“你……”
“好了，找了个理由而已，他肖想我男人，这点我不会放过他的。那么你是想要我在家里弄死他还是拖出去打死？”
“说什么呢……盗窃罪关一两个月就放了。”
“本来心情不是很好的，要不是你在这里……这样吧。”田柾国把脑袋埋进金泰亨的肩窝里蹭了蹭，“你看着时间，他要是让我少抱了你一分钟，我就踹他一脚，两分钟就两脚。”
“别用脚……用手吧。”金泰亨思虑了一阵子，觉得他男人用脚要出人命。
“哦对了，我的证件在你床边，拿着吧可能有用。”
田柾国答应了一声，亲了亲金泰亨的耳垂，然后松开手翻身支起身体。
他抓了抓头发，将睡衣的扣子扣上，随后从床底下翻出一双厚底的运动鞋，慢条斯理的换上了，走到窗边看了看这个楼层的高度。
“听这声音好像作案手段有点专业，那我拿个速降绳去。”
他又从床底下翻出一个速降绳，站在卧房门口顿了一分钟，听见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然后在某一刻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金泰亨也支起身体，听见外面那阵原本压抑着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嘈杂起来，
田柾国踹开书房的门，就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从窗台上往下跳。

田柾国几步上前，单手撑着翻上去，掀开窗户就看见顺着绳索正在往下降落的小偷。
“可以啊，这速降成绩都比我家那位都好了。”
颖州公安‘十大青年才俊’中，金泰亨的速降是没及格的，要不是找了关系，讲道理还真不能毕业。
田柾国快速固定好绳索，倾身往下跳。
“还真没见过特警抓小偷的，被我抓到再暴捶一顿应该是你的荣幸。”
一面说着话，落地时也非常轻盈，田柾国公寓所在的楼层本来就不高，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他看见那个黑色的人影往左侧的绿化带狂奔而去，估摸这身手应该不是本地人。
田柾国解开安全扣再追上去的身影在围观的金泰亨的眼里化成了一道‘移动的黑线。’
田柾国再次看见那个黑色人影的时候，他正在攀着围墙向上翻，准备以脸着地的姿态逃出小区。
田柾国算着也有五分钟了，他还真没有和金泰亨这么相安无事的抱着睡过安稳的一晚上觉，有这根搅屎棍一搅和，气氛都没了，这么想想可真让人想要拍扁他的脑袋。
“你再动一下试试。”田柾国站在一百米之外用正常的音量说道。
凌晨本就非常安静，这一句话非常清晰的传到了那个人的耳朵里。
不跑才是傻子，这个人动作加快了一些。
片儿警一般不敢这么嚣张的，何况他身上还有刀呢，为什么要怕这个警察？
田柾国快步跑到还剩十五米左右的时候看见他已经翻到了墙头，这伙转过头来还看了田柾国一眼。
“你当老子的话是放屁的呢？”田柾国用手撩起额前的头发，咧开嘴对倒霉鬼笑了一瞬。
随后听见他嘴里嘣出一声磨牙的声音，指关节也随着手掌的锁紧而发出咯吱的响声，他侧身拉过路边靠着的一辆女式的自行车——
举起来就朝那人丢过去。
只听见巨大的一个声响，小偷哀嚎了一声，从墙头上坠了下来。
“大晚上的吵什么吵？！”
终于惊扰了附近的邻居，有人站在窗子边上吼了一句。
“警察抓小偷。”田柾国对着那人拿出了金泰亨的证件，大晚上的也没有谁管这是谁的证件，只觉得这句话一说出来，有好几家灯都亮了。
吃瓜群众已经集合完毕。
田柾国有些无奈的拍拍衣服，走过去先照着人踹了一脚，直接把人踹飞了一段距离，跌在地上仰头就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上前抓着他的领子，田柾国看清楚了鼻青脸肿的小偷的样貌，似乎是个身材中等的外域人，脸肿起来之后说话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在骂他的爹还是娘。
“不是我不是我……”他终于冒了一句含糊的国语出来。
田柾国嘁了一声，想着被窝里的金泰亨，再看了看他，一时觉得心情很烦躁，准确来说白天的事情过后他就是一直处于一种低气压的，就差一个人来点燃导火线，然后引爆他最后的忍耐限度。
田柾国将人拖到小区后门门口，从怀中取出手铐，随后将这个可怜虫一只手连着铁门一起铐着，又走到安保室带着暴躁的快速敲了敲门，直到那个正在打盹的保安被敲醒。
此刻的田柾国一心想快点回去，指了指铐在门口的小偷，然后转身走了。
“同志，你看绿化带那边！”有人喊了一句。
田柾国闻言，转身看向绿化带。
他这一个转身，就看到了绿化带另一个黑影掠了过去。

剩宴6
这个身影不同于刚才那个小偷，是可以类比于塔尔斯的那种健硕壮实的身材，从绿化带掠过去的速度也根本不是一个毛贼能够比的。
田柾国追上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有影子了，按照这个人的体型应该是非常不容易隐藏的，不知道为什么，田柾国在想清楚这个人的身手之后就立马明白了一件事情——
引蛇出洞。

金泰亨从书房回来，算了算时间，拿起了床头田柾国的手机，从自己的邮箱里发来一个邮件，里面是一个软件的安装包。
他静静的操作完，然后将所有记录删去。
再看向手机界面顶端的时间，只是经过了些专业训练的一个‘小偷’，按照田柾国的速度，不应该是这么慢的。
他将手机放了回去，起身走到阳台上。

田柾国感到一阵过耳风声的时候，非常迅速的偏过了头。
寒光凌冽的刀刃从鬓边擦过，在他偏头躲开的时候就非常敏锐地调转方向，刺向他的咽喉。
这个人在他背后，田柾国侧过身后旋踢一腿扫过去，那人硬生生的吃了这一腿，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手电筒的光亮，三个保安拿着电棍就往这边火急火燎的赶来，田柾国跨步上前，准备再扫他一腿。
那人转身就往花丛里跳，这个高档住宅小区的绿化带是相当广阔的，看见茂密的灌木被不断的压塌，直至融进夜色里，不到半分钟时间，保安的手电筒齐齐照过来，就看到田柾国站在那里看着空旷寂寥的绿化带没有说话。
“下次升级一下你们的监控。”田柾国拍了拍衣服，又指了指周遭说道：“这一片，都是盲区吧。”
保安们还不知道小区里住着这么一个警察，听了冷言冷语，都不敢说什么，纷纷点了点头。
田柾国转身往回走，想着那个人的身形，莫名的和塔尔斯那样的身材对上了号，说不定，正是个外域人，并且，也是个杀手。
金泰亨在阳台上看见小区后门锁着那个灰溜溜的小偷，却半天不见田柾国回来，不由得转身开始翻找外套。
他正找着，田柾国就回来了，关门的时候还轻手轻脚的害怕吵醒他。
金泰亨看见他回来了，才停止手上的翻找动作，随后走过去。
“怎么出来了？”田柾国顺势揽过他往卧室里走，“刚刚遇到个找茬的，半路杀出来，奔着要命来的,后来那群**保安赶来了，他才跑的。”
“我看你半天不回来，还想来找你的。”金泰亨顿了顿道:“还有人在暗处？”
“是，那个小偷是个幌子，引我出去的，蹲在暗处的那个是他同伙，应该是个专业性非常强的杀手。”
不，他们不是一伙的，这一点金泰亨非常清楚。
“那个杀手……长什么样子？”
“样貌没看清楚，身材是个外域人。”
金泰亨垂下眼眸，田柾国将被子盖在他身上拍了拍他道:“别想太多了，继续睡吧。”
金泰亨点了点头，主动凑过去，将田柾国的手抬起来，然后放在自己的身上，做出主动‘投怀送抱’的样子，田柾国笑了笑，然后收紧怀抱。
田柾国抱着金泰亨在第二次入梦的时候就梦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场景。

依旧是没有月亮星星的夜晚，幽静的小路上，穿着校服的女生，走进了深处。
田柾国追了上去，喊了一声：“喂……你舍得你爸爸吗？！”
女生转过身来，突然对他说道：“小心你身后。”
一把寒光凛冽的刀向他刺来，田柾国猛然睁开眼睛，随即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陆斓。”
当他发现是自己的梦时，还下意识的侧过身去看有没有吵醒金泰亨，彼时金泰亨正平静的看着他。
“我梦见那个投湖自尽的女生了。”“嗯。”
田柾国揉了揉眼睛道：“突然想到之前朴队长和我聊起过这个 案子，我虽然亲身参与了调查，实际上也没出多少力，倒是你和朴队长，背负了不好的名声。”
“没什么的，我也不能每次都判对。”
“我觉得，这次诺森屋失踪孩童的案子，和这个案子很像，都是无解之局，我查过诺森的监控了，也没有任何犯罪动机，朴队长昨天发消息说现场对孩童的被褥和衣服提取指纹也没有用，真的，这两个案子太像了，无解。”
“会有办法的，很快，真相就会水落石出的。”金泰亨收敛起眼中的波澜，随后拍拍他的手说道。
随后听见田柾国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拿起来打开看了一阵，然后露出了一点微笑。
再次看向金泰亨的时候甚至眼里都装上了星星。
“专案组发来邮件说，这次南城行动带回来的蒋胥的两个芯片已经悉数破获，里面有两条走私航线的所有信息，包括了他们大大小小的分支还有许多挂名的工厂，等到南城扫毒正式开始，一举端了就是了。”
金泰亨边看自己的手机边说道：“嗯，我这边也收到了。”
田柾国像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转身就抱住金泰亨，埋在他颈间瓮声瓮气的说道：“蒋胥是‘禁区’的重要枝干，他这个航线一破，我们就有入口点了，‘禁区’无法破解的秘密就可以终止了，那些原始的罪恶，也可以显形了。”
金泰亨点点头道：“嗯。”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田柾国闭上眼睛，用鼻尖蹭了蹭金泰亨的后颈窝，然后道：“等把‘禁区’从颖州彻底清除了，我就有一个很长的假期，然后我们可以去……”
“去哪儿？”金泰亨侧过头问道。
“没想好，想和你去的地方太多了，世界各地吧，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等我有空了就列张清单。”
“好，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陪你去。”
“什么话，没有如果，颖州公安是个无坚不摧的整体，没有你男人办不到的事情，也没有能够埋藏一辈子的秘密，所以一定可以实现的。”
“嗯嗯。”
田柾国这个人，始终有着一个最纯澈的信念，这个信念或许从懂得那一刻开始，就一直陪着他一个人勇敢的走下去，然后坚定到现在，并且，应该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没有罪恶能够压制正义，哪怕黑夜会长一点，路会难走一些，这个心，都会忠于自己的白昼，所以破晓也就不远了。
这一点，金泰亨从认识他开始，就很了解了。

田柾国做了这个梦之后，心中的疑问就驱使着他来到了诺森屋。
开门的依旧是那个背影佝偻的老大爷，颤巍巍的取出钥匙，然后用昏花的眼睛去摸索钥匙孔。
田柾国伸出手想要帮他一把，触碰到老人的手时，见他浑身激灵了一下。
田柾国借着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才把这个老人的容貌看清楚。
走进院长的办公室，正好见到几个白大褂从里面出来，看见这个身量纤长的人毫无预料的出现在门口，都吓了一跳。
“你们新来的这批应该不认识他了，他是二十年前这里的孩子了，现在都当警察了。”
田柾国把手从衣兜里取出来，见到老院长时鞠了一躬，老院长指了指办公桌前的靠椅示意他坐下。
“小国，你今天是为了案子来的吗？”
田柾国道:“既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因为这个案子我毫无头绪，所以过来找您聊会儿天，但是我也知道可能还是一无所获。”
“小国，离开了诺森以后你还是没有多大变化，外人看上去依旧不敢靠近你，你看，刚才那几个新来的看到你还吓了一跳呢。”
田柾国垂下眼眸，轻轻的笑了笑。
世界上的人在他内心要分三六九等的，大概是因为所有的热忱都留给了九等的人，所以对别人就冷淡很多。
“我记得你小时候还是对一个孩子挺热情的，我说是依赖不过分吧？”
田柾国摇摇头道:“不过分，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挺依赖他的，毕竟他太独立了，给人安全感。”
“他始终没有和我说起过自己的名字，他好像还有一个小妹妹来着……噢……”老院长像是想起了什么，扶了扶眼睛，然后及时收住了话语。
随后听见他叹气道:“可惜了…他们兄妹，多好的孩子……”
“说起来，几天前你的一个同事来过这里，挺瘦的，在这里看了看院子里的孩子们，就走了。”
“噢，可能是刑警大队的吧。”田柾国回答道，“他长什么样子？”
“看上去挺年轻的，应该身体不太好，比你瘦削些，我也没有多加留意，唯一记得的就是他的眼睛很亮，就像谁给他装了几颗星星似的，看到孩子们的时候笑得很开心。”
田柾国怔了怔:“应该不是金队长吧？”
“我不认识你们公安的人，我之所以给你说这个，是因为这个人让我想起了什么。”
田柾国屏住呼吸。
“我倒是觉得，他的眼睛挺像你小时候依赖的那个孩子的，可能两人的眼睛因为都是亮晶晶的吧……也是，那个孩子要是投胎了，也该这么大了。”
田柾国想起一件事情，马上打断道：“哦对了，我想问您这里的两个人，一个是院子门口的那个老人，还有一个是裴莎。”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刚才，看到那个老人的左脸上，有块很大的疤痕，是火烧过的吧。”
院长点点头道:“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他也被困在火场之中，只是比死去的孩子们幸运一些，他逃出来了。”
田柾国坐直了身体，眼中的波澜开始翻腾起来。
他问道:“这个人不会就是那个后勤的王叔吧？”
院长点点头道:“你还记得王叔？”
“我记得他，是因为大火过后清理现场的时候，我看见他和另外一个后勤工作员抬着担架出来了，那个担架上的人露出了一只手臂，上面有个手环，就是那个小哥哥的。”

（51）
“你问起裴莎，我有好久没有看见她了，我记得她不是那种喜欢在工作上偷懒的人。”
“院长，我认为裴莎有问题，至少这个案子的监控录像是经过了她的手的。”田柾国继续说道：
“监控里面没有任何犯罪嫌疑人的迹象，两个孩子不会就这么凭空消失，如果不是有人从中作梗，这个案子又将会成为一个无解之案。”
老院长抬起头看向田柾国：“你的意思是，裴莎动过我们诺森的监控录像？”
田柾国伸出手敲击着办公桌，垂下眼眸低声道：“不是，我甚至怀疑，我们两个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裴莎’。”
“……”老院长没有说话了。
“既然这个管事员工作勤恳努力，为什么你这么多天都没有看见过她？但是我一来，她就主动出来了，好在那个时候我拒绝了她带我参观这里的邀请，否则，那个时候，不知道走到哪个角落里，就会遇到前几天晚上来暗杀我的人。”
“那么真正的裴莎在哪里？”老院长咳嗽了一阵子。
“那就得看他们幕后主使是不是个残忍的人了。”
田柾国起身，向老院长鞠了一躬。
今天来到这里，果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至少，田柾国验证了心里的猜测，这个案子，就要从监控这个角度突破了。
田柾国拿起手机，拨通了朴智旻的电话。
“我是刑警支队……”“我是田柾国。”
“噢，田警官，找我有什么事吗？”
田柾国掌心里放着那个被染过血后没有完全洗干净的兔子挂件，平静地看着它然后说道：
“朴队长，你之前和泰亨是大学同学吗？”
那头的朴智旻音调都升高了一些：“开玩笑，当然啊，公安大学校草就是我们两个，无坚不摧的情谊。”
“那他会的，你都会吗？”
“他会点黑科技，那个我没学过，但是刑侦技术和犯罪心理学我都是第一名。”
田柾国敛去神色道：“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请你帮我一个忙，调出陆斓投湖案和诺森孩童失踪案的监控，我觉得里面有猫腻。”
“你是说，有人在监控里动了手脚？”
田柾国道：“没错。”
那边朴智旻整理文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小了，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过了半晌才回道：“好，绝对不让任何人知道。”
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达成了什么心照不宣的默契或者是奔着同一个目的，说着这么平常的话语时听上去竟然有些低沉。

田柾国平时工作地时候手机是不离身的，想到这里，金泰亨拿起自己的手机，果然看见屏幕上的蓝色圆点显示出来，点开后输了一串密码，精确定位到了田柾国的位置。
“在诺森了。”
“你真的很聪明。”他说完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嘴角上扬起来，像是露出了‘失败者’的微笑。
“我还没有和你斗过心机，对上你我总是失去了以前那种十二成的把握，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因为你都失误了。这次，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其实我也很想，守着你一辈子。”
声音是低沉嘶哑的，金泰亨自言自语着，也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金泰亨。”
那边保持沉默，似乎在等他接着说话。
“按照之前的安排来就行了。”
那边又突然问道：“我有点好奇这个人和你什么关系了，为什么你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
“不管你的事，总之，这是最后一次了。”

颖州市公安系统南城缉毒专案组出动了八十警力再次奔赴南城，全力拦截蒋胥余孽的走私活动，并在两处交通要塞围堵到了共计二十吨的麻黄碱和氢溴酸，卡车十五辆，参与贩毒走私人员四十六名。
田柾国走进刑侦大队的办公区的时候，朴智旻坐在椅子上正在连接仪器调试着东西。
“田sir。”
听到有人打招呼，朴智旻才抬起头来看向田柾国。
“你终于来了。”
朴智旻将界面调出来，起身让田柾国自便。
田柾国将手放在键盘鼠标上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升起一种颤栗之感，这种感觉并非是寒冷所致，大概是此刻焦灼的心，就好像是谁拿着烧红的刀尖在心口子上划了几刀。
“之前处理陆斓的案子的时候，我看这个监控就看了不下一百次，反反复复看，快进或放慢，放大成像素画质也看了，都没有任何疑问。”
“陆斓这个我想了几个晚上，不思不得其解，后来竟然在孤儿院的监控录像里找到了破绽。”
田柾国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敲击键盘将画面拉近。
“左下角的那个，看见了吗？”
视线随着朴智旻的话语移动到了画面左下角——短短两秒钟，一个黑衣服套头衫的壮汉就这么一晃而过，避开了所有监控视角的中央，暴露在了田柾国的视野里。
“这个人我认得。”
“前几天晚上他来刺杀过我，后来逃跑了。”
朴智旻说道：“诺森里面肯定有个人和他里应外合，不然他怎么知道你接手了这个案子？”
“就是那个假的裴莎了，她还负责删改了监控，不知道用的什么黑科技。”田柾国说道，“陆斓案子的监控还是没有突破吗？”
朴智旻没有说话了。
田柾国顿了顿，自己点开了另外一个屏幕页面上挂着的视频，仪器发出笃笃笃的响声，朴智旻操作着仪器，开始不断的缩进放大。
陆斓走进小道了，走向深处了。
田柾国的手心里全是汗。
就是那么半秒不到的时间，依旧是画面的角落，晃过了一道黑影。
作案手段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陆斓这个案子删除监控的那个人比孤儿院案子里面假裴莎的技术似乎要高明些，以至于那么多电脑精锐集中在一起反复研究监控录像，都一无所获。
“陆斓不是自杀，因为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可能是这个黑衣人推她下去的。”
“在之前，我们公安这边就检测到过一个外域发来的周期性信号，非常微弱，非常微弱，以至于我们根本检测不到它的源头，但是确实有这么一个信号的存在。”
“它每次发出的时间都是固定的，这个固定的时间，就像是某种信息提示，也就是——暗号。”
田柾国摆摆手示意朴智旻不用再说下去了。
朴智旻也确实不想再说下去了。

随后就是一片死寂。
孤儿院接触到监控的人非常轻松的就被发现了，就是那个假裴莎。
两桩无解之案，同一个杀人犯，两个人删监控，最后那个同伙也就是陆斓案里面最后那个接触到监控的人。
那个人当日看到田柾国的时候，有些精神恍惚，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不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和他说了一大段奇怪的话。
那个人垂下眼眸的样子，像是疲倦了之后陷入的迷茫。
那个人，叫金泰亨。

田柾国只要有半天没见到金泰亨，就要发一段不甚肉麻的话语表示‘慰问’，今天的话似乎短了一些，只有一句——
‘往你小区这边走了，出来见个面吧。’
‘好。’
大约晚上七点的样子，天就已经黑下来了，秋夜的风稍微有些凉，田柾国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那个人穿的少，会不会着凉？
所以他现在算什么？饮鸩止渴。
脚步停在漆黑无边的小道上，田柾国觉得自己就是不敢走大路，为什么呢？
可能是害怕在大路上遇到站在冷风中的一个异样瘦弱的人，那个人站在远处看着他，眼里是说不出的色彩。
明明周遭那么喧哗吵闹，却依旧站在了喧嚣之外，格格不入，才融进了他骨血和灵魂的深处。
原来田柾国如此的不了解金泰亨。
小路上的石头都是硌脚的，鞋底也是厚的，走在上面却毫无来头的锥心。
田柾国顿住，因为百米远处，站着那个成了他心头上一杯鸩酒的人，酒是毒，却有瘾。
那个人转过身，没有等他，默然向前走去。
就像上了瘾的人，田柾国魔怔了，脚步加快了想要跟上去，依稀看见那个人身影在黑夜里恍恍惚惚的，夹杂了夜风的寒冷，并且没有一处星辰月光能照亮田柾国脚下的路。
那个人停了下来，侧过身像是在等他。
不知道是哪处射来一个非常尖锐的东西，田柾国下意识的挥手一挡。
脚步有些沉重乏力，但是沙漠中饥渴的旅人在生命最后一刻也要挣扎着走向前方那处海市蜃楼，就和田柾国现在是一个道理。
“说好的不走呢？”
田柾国伸手去够他，脚步一再恍惚。
“说好的……不走呢？”
跟前的人看着依旧在凝望着他，带了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多了一点歉意。
田柾国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要问的话已然抛之脑后，他顿了顿，视线模糊了一瞬，便再无任何意识。
金泰亨用肩膀支撑着田柾国全身的重量，伸手扶住了他倒下的身形。
“对不起，赌输了话，就要食言了。”

(52)剩宴8
金队长不在，刑侦大队的人都以为朴智旻是忙疯了，也有人觉得他是太久没破缉毒案了，南城扫毒成功让他开心得有点神志不清。
为什么会这样呢？
朴智旻这几天办事情搞得火急火燎的，也不敢找个谁帮他，匆匆忙忙的请求上级打开封锁的信息库。
颖州市公安有个非常优良的传统，就是所有案件的线索证据或者案发时涉案的物品全部集中封存在一个房间里，时间日期都是写在牛皮纸密封袋上面的。
厅上批准又花了两天，朴智旻走进信息库里开始按着时间顺序找今年年初的涉案物品。
陆斓生前留在衣兜里被水泡涨的纸条还在里面，另外是那个在天台上发现的周薇薇还没有来得及焚烧的日记本。
这个日记本就是记录了一些和陆斓有关的点点滴滴，刑侦大队的人甚至还每一条都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用的线索。
朴智旻简单翻阅了一下，其实都知道里面的大致内容，无非就是少女心事。
看到了最后一页，周薇薇用绿笔写着——
“今天斓斓好像心情不太好，对我发了脾气，我看她这一天都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她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化学了，画了一些奇怪的分子式，明明就不是我们学过的，我去问她，她就给我甩脸色，我明明就没有惹她啊！”
如果把陆斓去过posion公司这一动作，和她之后性情大变连接在一起，那么问题就出在这个公司上了，既然她爸爸是技术部门的，相当于就是整个公司的核心命脉，那就更值得怀疑了。
既然在本子上写着这么奇怪的化学分子式，说明这个东西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朴智旻突然有了个很可怕的猜测。

田柾国从没失误过，至少从没被别人偷袭过，只是前天晚上是个例外，看到一个人了，失去了所以防范之心，所以脑子有点不大清晰，做了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纵然挥手挡开了，那支抹了药水的针头还是擦过了皮肤，这个麻药药效有点大，一下子放倒了田柾国，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
梦里面也是昏昏沉沉的，至少整个人像是飘浮在茫茫大海里，无力的下沉和逼近死亡一般的窒息。
昏昏沉沉的天空下，教堂传来寂寥的钟声，壁画上是圣徒向主的祷告，瘦弱的身影站在壁画前，有些苍白无力，但是眼睛却亮得和星星一样，转过身来看着他。
田柾国也是这么朝他跑过去的，带着无边无际的虔诚，仿佛做着和壁画上那些圣徒一样的事。
田柾国还是想不太清楚这个人的容颜，可能是被蔓延的大火吞噬了记忆。
这个人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长大了，以至于原本迷糊到淡化容颜越发清晰，变成了现在他魂牵梦绕的人。
“过来，我抱抱你。”
这个人一直都很温柔的，只是这次带了一些微微的歉意，这个感觉让田柾国惶恐。
冷水泼到身上的时候，一种刺骨薄凉之感钻进肺腑，田柾国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偏过脑袋，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滴落。
因为光线太过刺眼，所以只能半睁着眼睛，模模糊糊的看到周遭的环境。
这个地方是一个废楼，应该是的，东西撤走了，略显空旷寂寥，年久失修的墙边爬上了苔藓，墙灰脱落后留下斑驳的痕迹。
田柾国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察觉到自己被铁链绑在一张座椅上的，当视野恢复清晰，发现周遭站着十几个蒙着脸的壮汉，一轮扫视之后，为首那个的就是连续出现在两起案件里的那个黑衣杀手。

随着视线的偏移，他看到了十米之外的一个背影，平静的站在那里，总归就是和周遭那些人格格不入。
金泰亨侧过头，对着房间外的一个人说道：“你要的人在这里了，我要的人呢？”
“在呢，在呢，给你听听她的声音。”
电话拨通了那一刻，那个人把免提按开了，听见里面的道：“你哥终于舍得把你弄出去了，来，和他说句话吧。”
风刮过而作出的呼哧呼哧的声音，让整个通话的音质变得异常不好，但是可以听清楚里面的声音——
“哥……？”
金泰亨别过头，抬起手示意他挂断电话。
“你们把她弄到这里来吧，废楼外面埋着成放射状的地雷，我怕把她误伤到了。”
这句话说完，金泰亨侧过脸看了田柾国一眼。
“话说里面的人就是那位……一个***了蒋胥几十个人的警察？”“是。”
“我觉得吧，表哥，你……”“非亲非故的，别假惺惺的叫表哥了，你大伯怎么不亲自来？”
两个人的对话非常怪异，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又处处都是答非所问。
“怎么说我大伯也是你的养父，当初发现你的能力又精心培养了你这么多年，总不能这次完了你就真和金家撇清关系了吧？”
金泰亨扬起嘴角摇摇头，随后说道道：“我既然沾上你们了，就脏得很，这辈子可能做不成警察了，可能还要弄脏别人干净的手，所以也不奢求了。”
“其实蒋胥那次自寻死路，你明明可以把那十几个精英警察都弄死的，何必现在这么麻烦？”
“是我失误了，中间出了一点差错，他们改道了，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新型的炸弹，但是总归弄掉蒋胥这个心腹大患是他想要的吧？”
走进来的正是金少恩，看向田柾国的时候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你说的失误，就是他坏的事吧？”金少恩说完，指了指田柾国。
“你想多了。”
“其实也没关系，反正你还有这次机会嘛，弄死了他们就可以把你妹妹带走了。”
“没问题，希望你们说到做到。”
金少恩扶了扶金边眼镜，走过去递给了金泰亨一个东西，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道：“去，我的表哥，放点他的血看看，我马上录给大伯。”
“怎么了表哥？为什么不动手？当了几年警察不会真的一身都是虚假仁慈的恶臭了吧？”
“你想多了，我杀的人还少吗，我只是想着，怎么能在不弄死他的情况下多放点血。”
金泰亨看了看手里的军刀，弹出来的时候偶见寒光凛冽，刀尖薄而锋利。
他转过身，终于将正脸暴露在了田柾国的视野之中。
田柾国是看着他走过来的，踩着刺眼的光亮，脚步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不知道为什么，仿若此刻与他的心跳合拍了——放慢，放慢，心跳停止。
金泰亨蹲下来，毫不避讳的直视着田柾国的眼睛。
“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田柾国问道。
“你呢，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金泰亨扬起嘴角。
我让你……失望？恶心？害怕？

“所以你那天在雨里和我说的话，就是为了给今天做铺垫？”
“是的，怕你狠不下心，毕竟你对我真的很好，为了避免你痛苦，让你知道我的伪装善良的真面目，其实是这样丑恶的。”
金泰亨原本站起来居高临下的说的这番话，随着话语的结束，他又缓缓蹲下来，用沾满田柾国鲜血的手捧起他的脸，然后闭上眼睛亲吻了上去。
金泰亨很少有力道这么大的时候，感受到他灼热且逐渐顿住的呼吸。
金泰亨有心要温柔的亲吻他，唇舌交缠间田柾国非常粗暴的咬破了他的嘴唇，学顺着两人之间的缝隙留了下来。
放开田柾国的时候，金泰亨微微低头，抬手擦过嘴角被硬生生咬出来的血，随后露出微笑。
“其实我不怎么会说话的，从小到大没人教我这些，和你这么久，我一直有话没有对你说。”
他看着面前的人，温柔低声道：
“我爱你，之前说过很多假话，但这一句是少有的真话。”
“除了你，别的人的死活都不关我的事，所以利用了你，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你不是说过要把第二颗子弹留给自己吗，现在不用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重视。”
“田柾国，看吧，我这个人，其实很****的，明明自己肮脏得不行，却还要不择手段的接近你。”
“可能是因为，从爱上你的某刻开始，对你的欲望就成了一种毒药，越想隐藏，我的瘾，却越发无处可藏了，所以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