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02

1939年2月20日，正月初二，黔阳军校审讯室。

漆黑狭促的空间内，唯有一方窄窗透进白炽的日光。躬身蜷缩在椅子上的男人，正十指紧抓左右扶手，一张刀削般深邃的脸庞晦亮分明，长睫下的黑眸如星河瀚海。他额间浮汗，凌傲仰头，正是明台。

“说！是谁派你来的！”王天风箭步上前，一把揪起明台头顶蓬乱的发丝，迫使他直视自己充血怒瞪的眼睛。只听王天风咆哮喝道，“说！你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接头人是谁！隐藏据点在哪儿！”

明台脸上挂彩，神色游离。他大口喘息，艰难启唇，从牙缝里挤出寥寥数字。“我说。我说。”

王天风眉头紧拧，小心翼翼地顺势弯腰，附耳倾听。明台口中含糊出声，见王天风的脑袋毫无防备地探来，眸中光华瞬间凌厉，如一道白刃寒光。他不着痕迹地侧头，门齿自领口内缘衔出一截锋利刀片，电光火石间，明台忽而扭头狠狠袭上王天风近在咫尺的颈动脉！

“踏踏——”王天风的军靴触地有声。

明台凝神望向面前倒退两步的王天风，将刀片一口吐在身旁，脸庞浮现起略略失落的神情。

“还是太慢。”王天风淡漠启唇，面色恢复到往日的冷酷之态。他慢悠悠地整理袖口，自顾自地重整军装，正眼不看明台。“今天到此为止吧。我看了你上个月的成绩表，从明天开始你的训练时间再增加一小时。”

话音方落，暗处的明台轻哼一声，极为不满，暗自腹诽咒骂。但他四个月来早已吃过苦头，在王天风面前有所收敛，不敢多逞口舌之快。“您的指令，岂敢不从！”明台迅速自解束缚，将麻绳掷地，起身行礼，寒声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去吃饭了。”

王天风应和，示意他离开。明台立刻撒腿开溜。直到审讯室门扉开合，王天风这才抬起眼帘，深深凝视明台背影，指腹在颈间摩挲。凭借一道明晃晃的日光抬手细看，徒见一丝猩红。他勾起唇角，仿若穷其心血打磨的绝世之作即将完工，兴奋意气难以掩藏。

——

军校女宿舍内，于曼丽正趁着课余休息时间坐在床边摆弄绣花。黑眸间荡漾柔情甜蜜，双颊绯红如霞光漫天。指尖银针来来回回，绣出旖旎春色，也缠起情丝爱网。她也是湖南儿女，一手娴熟的湘绣工法，不一会儿白帕子上便绽放一朵并蒂莲花，以及簪花小篆的“锦瑟”之名。

正当于曼丽收尾之际，窗沿边猛然探出一颗脑袋。“曼丽！吃饭啦！”

于曼丽一惊，下意识地藏掖手中活计，却不小心被针尖一刺，生疼隐痛。凝神见来者是明台，她这才长吁一口气，双手置于背后，眸间涟漪水光仿佛可载托帕子上的莲花。“原来是你！走路不出声真是吓死人了。”

明台将搪瓷海碗顶在脑袋上，如同头戴钢盔。脸上挂着比阳光更灿烂的笑颜，玩笑道，“是你警惕性太低！如果是在执行任务，你察觉不到敌人脚步，恐怕遭殃。”

明台随口一言，却似刺中于曼丽内心深处的恐惧。她眸光一颤，苦笑道，“吃饭吧，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明台应承，转身绕向女宿舍的前门。

于曼丽见明台离开，这才将帕子从身后拿出。不料指腹一点血迹恰恰沾染在“锦瑟”的名上，如未来凄烈可悲的预兆，又如往昔混乱交叠的梦魇。于曼丽脸色一白，慌慌张张将针线手帕全塞进枕后，收拾心情起身离开宿舍，与明台往食堂用午饭。

第五十一章——03

训练艰苦消耗极大，军校食堂里的学生皆埋头用餐，抓紧时间大口吃喝，鲜有人闲心谈天。明台起初讲究礼仪，再饿再渴也坚持细嚼慢咽，绝不露出饿鬼投胎之状，没想到集合铃声一响，郭骑云二话没说便指挥食堂人员收桌。明台半饱饥迫，一来二去，也就学会了旁人迅速利落的用餐方式。

此刻，王天风与郭骑云挺直腰杆，大步流星地走入食堂。训练班班长立刻掷筷，扬声一呼。“起立！”众人齐刷刷地放下碗筷，昂首挺胸，神情肃穆，各个腮帮子鼓包，塞满的全是饭菜，不敢有所动作。唯独明台一人桀骜不驯地背对王天风，偷偷咀嚼。

郭骑云派两名手下从门外搬来几箱进口肉罐头，叫一众学员眼睛都看直了。王天风幽幽落座空桌，郭骑云便朗声道，“大过年的，上头体恤，知道大家训练辛苦，今天特意加餐！一人一罐，排一列队伍来领！”

语罢，各班班长兴高采烈地组织学员列队，鱼贯似地上前领去肉罐头。不一会儿众人俱是心满意足地享用这奢侈难得的美食。明台与于曼丽比邻而坐，也和着肉罐头过饭。恰时，郭骑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桌边，将手中一份罐头轻轻置于明台碗边。

明台不解，抬眼投去询问的目光。郭骑云答道，“老师胃病犯了不能吃这个，指名给你的。”他至今不明白王天风为何如此看重这位明少爷，他训练成绩虽是优异，可不服管束迟早会给军统惹麻烦。由此，郭骑云对明台的态度总是不咸不淡，不温不火。

“我不要！”明台不假思索地拒绝，眸光往远处的王天风轻轻一瞥，复又埋头用餐。他心头只道是王天风想通过这些小恩小惠令他甘心臣服，这未免太小看他明少爷。

郭骑云脸色一变，眉头微拧。“你——”

“我不是刻意违抗命令。只不过别人都没有，我可不想让旁人误会我在搞特殊化！”明台扒着碗里的饭送入口中，含含糊糊道，“长官好意，属下心领。”

郭骑云眉头更深，冷声道，“这是在军校，该称呼老师妥当。”

于明台心中，他不过是王天风可利用的棋子，既顶替失踪的毒蝎位置，令其免受责罚，又可被训练成一把杀刀在未来为其效力。布局之人与陷阵棋子，本就是冷冰冰的上级下属关系，既无师生恩情，何来尊师称呼。四个月以来，明台都巧妙地回避着。

于曼丽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唯恐明台使性子遭到体罚。她在桌底下用脚尖轻轻一碰明台的脚背。明台眸光流转，自信淡笑，示意无妨。

“以军衔相较，明台一声声长官喊下来，我也不算委屈。”王天风低沉雄浑的嗓音忽而落地。他随意地话锋一转，向郭骑云发话，“既然明台不要，那就赠与上个月综合成绩最高的学生吧！”

郭骑云面色一僵，踌躇道，“老师！上个月综合成绩第一名，是明台！”

王天风佯装惊讶，恍然大悟道，“哦，是吗？”

明台顿时哑然失笑。他不再是进入军校时欠缺锻炼的小卒，通过四个月日以继夜的密集训练，如今成绩斐然，名列前茅，可王天风依旧轻视小觑，视而不见。明台不悦，执筷的指节生生发白。郭骑云想来明台也不会接受这份恩赐的肉罐头，正欲拿起送给其他学员。不料明台狠狠一抓郭骑云的手腕，一字一顿道，“我接受！这我是应得的！”

郭骑云挣脱，恼怒地回到王天风身边。但见王天风暗藏笑意，饶是明台再上蹿下跳，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明台自然没有察觉王天风的摆布。他将肉罐头推至于曼丽碗边，柔声轻语道，“多吃点。”

第五十二章——01

军校生活于明台而言简单纯粹，周而复始。也许注定将如风如影走在悬崖峭壁的暗缘，纵然他日抗战胜利也无法留名青史。因此军统学员大多放弃建功立业之心，专注锻炼杀敌技巧，人际关系淡漠和谐，并无纷争。这意外地令明台感到自在。

明台加入军统时虽在顾清明手底下训练数月，身手不俗，枪法高超。但毕竟没有经历过正规学习，知识技能杂七杂八，乱无章法。经过四个多月的重新梳理，特务所应具备的各项素质，明台皆一一掌握。聪颖专注如他，学习能力强悍得如海绵吸水般迅速。明台渐渐成为一名可独当一面的优秀特务。

1939年3月，王天风接到军统局指示，与其他六名同僚赴河内参与暗杀汪兆铭的行动。此次刺杀任务非同小可，轻则牵连国民政府内部变动，重则影响国共日三方未来局势。故而军统派出组织内最有实力的七大高手，势要铲除汪兆铭这颗毒瘤，令日方筹建的伪政府胎死腹中。

3月21日晚，七人依照行动计划潜入汪兆铭位于高朗街的藏身住处。未免枪声惊动日方守卫，因此诸位各备刀斧，漏夜偷袭。汪宅廊内严阵以待的部下尚未看清不速之客，便被鬼魅般的团团黑影抹了脖子，断气倒地。

王天风率先探入汪兆铭套房主卧，但见丘形起伏的棉被中露出短发脑袋，当机立断扬起手中利斧隔被猛砍，鲜血霎时印染而出，层层温黏。任务顺利完成！直捣小日本的奸计！王天风心头轻松了一口气。不料此时，潜入侧卧室暗杀汪妻陈璧君的同僚一声疾呼！

“杀错了！我这儿躺的不是陈璧君！”

黑暗中，王天风及其他高手瞬间惊慌，只怕是落入汪兆铭精心布置的陷阱！王天风的心一悬而起，突突乱跳。他勉力镇定，一把掀开血淋淋的棉被，这才借着羸弱如银的月光，看清惨死之人血污模糊的脸。

“是曾仲鸣！”王天风拧眉沉思，理智飞快进行分析。在这一分一秒都倍感焦灼之际，王天风指挥众人道，“别慌！汪狗不会牺牲他的心腹秘书引我等上钩！这未免太大手笔！我想这是意外，不是圈套！不过如今打草惊蛇，咱们应当赶紧撤离，再从长计议！”

众人以为在理，便收敛心绪，正欲有序撤出汪宅。不料撤退途中惊扰守备日军，且负责在高朗街周围保护汪兆铭的，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日方特务机构，特高课。

一场火力悬殊的枪战在河内破旧的街巷展开！枪鸣不绝，火光屏现，惊扰暗夜！

3月23日午时，黔阳军校教官办公室。

郭骑云眼眶通红，指尖发颤，紧紧揉搓着一张油墨味未散的电报单，反复扫读，不敢置信。恰时明台领命来此，敲门大喊报告。郭骑云并未抬眼，声线低沉道，“进来！”

明台在办公桌前站定，又双脚一碰，规规矩矩地复行军礼。他一眼便瞧出郭骑云的不对劲，眸光闪烁明亮，对他不肯罢手的纸片瞬间充满好奇。“你找我？”明台大胆地自行稍息，调笑问道。

郭骑云终于将电报单重重按于桌案上，又翻了个面用拳头抵住。他到现在还恍恍惚惚，不敢相信身经百战从无纰漏的老师王天风，会在此番栽了跟头。郭骑云逐渐平复心情，恢复往日面对明台的教官姿态，厉声严色道，“前日上头派七名特务前往河内刺杀汪兆铭，不料失手。特高课严密追捕，老师他遭袭负伤。”

明台心头一跳，面色略有僵硬。王疯子遇难，这军校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他明少爷。他应该暗自大笑，兴高采烈才对。可明台心头却惊现一抹淡淡的担忧紧张之情。“难怪他已数日没有现身教训我，原来是外出执行任务。”明台故作轻松地答话。

郭骑云见明台玩世不恭的态度，闷哼一声，声线微扬。“老师为掩护其他六名同僚在中越边境顺利撤退，负伤之下诱敌前往香港。特高课此刻正在香港搜捕盘查，老师发回密电召你，我以及于曼丽前去香港接应！今晚八点出发！”

明台深知事态恐比郭骑云所言更为严重。前往刺杀汪兆铭的特务皆是局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且毒蜂代号等级极高，权限极大。特高课定然倾巢出动，欲要活捉王天风，从他口中挖出一连串军统机密。故而，王天风处境凶险万分！

明台思及此处，面色沉雄，眸光炯然。他昂首挺胸，正行军礼，朗声高呼，“是！”

难道一个人的人生只有爱情这一件事追求吗？一篇文章看下来只为胡霍脸？
双明两个都是心怀天下的汉子，男人相爱的模式。又不是演琼瑶剧。琅琊榜原著尚且是没有感情线的，也无碍梅长苏的夺目。本文感情与战争是双线，军统与陆军又是双线，主角配角同等重要，写起来简直掏空脑袋。前面这些点，楼主已经提示过，不接受一个主角临时下线，就催催催露脸。不苏不爽正剧向，这就是楼主本身的写作风格。而且胡霍的角色形象是载体，我想表达的永远是内容。
ps，今天不更，我头疼。。。

第五十二章——02

3月26日清晨，明台，于曼丽，郭骑云三人到港，住进油麻地临时出租屋内。拖携行李逐一打开，在寻常衣饰的巧妙伪装下，共一部电台，四把勃朗宁，一架狙击枪，数盒子弹，医疗器具药剂少许。三人马不停蹄，各司其职。于曼丽负责调试电台，明台铺开香港地图研究行动路线，唯独郭骑云举止奇异，竟出门买了一捆报纸。

明台挑眉望向急色匆匆翻阅报纸的郭骑云，勾起唇角，“长官真是闲情逸致。”

郭骑云面色紧绷，比往日更为严肃几分。“这是老师独有的联络方式。”正值言语之际，郭骑云眸光一亮，紧拧的眉头瞬间放松，声线微扬。“找到了！”明台与于曼丽好奇心起，赶忙围到郭骑云身侧，但见他直指报纸内侧一处极不起眼的小广告，提点解释道，“用‘C’字连线提取关键字——”

明台与于曼丽半眯着眼，喃喃念叨，“半岛三一六二七二。”明台茅塞顿开，低声惊呼道，“是半岛酒店316房27日下午2点接头！”

郭骑云揉搓报纸，将之置于盆中彻底焚毁。三人伫立在火光中面面相觑。郭骑云毅然挺立，朗声下令，“接应毒蜂行动！时间，明日下午2点！地点，半岛酒店316号房！依照接应守则，毒蜂将至少提前3分钟到位，我等则延后3分钟入场，以避免埋伏，确保安全！接头，明台！策应，于曼丽！我将负责指挥以及驱车！接应成功，全员进入天星码头仓库隐蔽！”郭骑云语气一顿，忽而百感交集，“若接应失败，任务取消，回到此处据点，伺机撤退！”

明台与于曼丽牙关紧咬，克制紧张狂跳的内心，行军礼高呼道，“是！”

——

3月27日下午1点半，香港半岛酒店大门前。一辆漆黑铮亮的小轿车驶停。

郭骑云位于驾驶座，缓缓抬起眼帘，透过后视镜望向身后衣着奢华的明台与于曼丽。“今天不过是接应任务，既不用窃取文件，也不必暗杀何人。你们权当演练，放轻松！”

明台西装革履加身，竖起一丝不乱的背头，眉目却凌厉如刃，深沉似海。他已勉力压制心头的不安，不料还是被郭骑云窥见。虽说仅仅是接应毒蜂，过程简易，毫无难度，但毕竟是第一次真刀真枪地踏上征途，且香港由英军管辖统领，特高课又暗地里动作频频，明台只觉自己孤立无援，飘摇在诡谲云海。

“我右眼皮跳了一上午。”明台揉揉眼，恍惚间惊见衣领内折射一道暗影流光。他伸手一摸，正是小和尚临终所赠的檀木佛珠。明台不禁拨弄，有感其温暖沁入心田，惊慌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力量。

于曼丽见明台轻吻佛珠，神色怅然，便鼓起勇气将掌心覆于他的手背。“还有我在！”

明台平复心绪，将佛珠收入衣襟，感怀淡笑，“出发！”

郭骑云临行嘱咐，“记住！最晚2点半，无论发生何事，都必须上车撤退！”明台与于曼丽重重颔首。

推开车门的一刹那，二人脸色陡转，笑意大盛。明台衣摆生风，皮鞋擦地，潇洒地将金边墨镜架上鼻梁，神色放浪不羁，他亲昵地往于曼丽耳畔悄悄细语，唇角复又勾起宠溺调笑。于曼丽柳腰轻摆半依明台，旗袍半遮半掩着细白长腿，桃花眼，红樱唇，笑得风情万种。酒店门前侍应抬眼一瞧，不必细看，活脱脱的纨绔子弟与风尘女子，光天化日，不成体统。

第五十二章——03

富丽堂皇的大门缓缓推开，金玉斑斓直刺眼眸，满脸堆笑的侍应迎面而来，匆匆来往的住客擦肩而过。水晶吊顶，绒毯铺地，曾经熟悉非常纸醉金迷的生活，如今竟成黄沙白骨不见硝烟的战场。修身西服恍若戎装，飘然领带一如绳缰，笑容是为掩护，眸光化作刀枪。空手索命，步步为营，明台的心剧烈跳动，仿佛终于踏入一展抱负的应属之地。

明台与于曼丽勾肩搭背办理入住手续。于曼丽灵眸一转，佯装将手中的钻戒落入前台。趁酒店人员一番寻拾之际，明台迅速翻动登记册，查看316房入住情况。待于曼丽拿回钻戒，明台龙飞凤舞地在登记册上签了个假名，顾雨。

两人被安排在403房间。一路有说有笑，游刃有余地到达房中。明台拨通前台电话叫上一瓶红酒。于曼丽则打开拎包，检查手枪，将子弹装匣。明台拧眉叹道，“登记册上316被人预订，尚未入住。”

“以老师的谨慎作风，必定是接近2点才会现身。”于曼丽行至窗沿，隔着薄帘打量外头。“我们的房间与316同向，面朝维多利亚港，对面没有建筑物，绝不可能被狙击。”她眸光流转，朝底下探看，继而补充道。“郭教官的车在街角待命。我想今日行动必然顺利。”

于曼丽语罢，发现明台沉默无言，便转身疑惑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明台心头的慌乱早已不见踪影，此刻生出闲情调笑道，“你一口一个老师，一口一个郭教官，还真是尊崇他们二人。别忘了当初他们险些枪毙你。”

于曼丽淡淡含笑，若有所思。她哪里是尊崇王天风，哪里愿意屈从军统，不过是明台在何处，她便心甘情愿在何处罢了。黑暗也好，光明也罢，刀口舔血也好，远离纷争也罢。她愿如云逐月，愿如萍随波，不求结果。

明台走向于曼丽，抬手拉开层叠的蕾丝窗帘。维多利亚港湾明媚怡人的景色近在咫尺，万里无云，海天一线，满目尽是无暇湛蓝。于曼丽下意识地紧张，明台轻声解释。“既然不会被狙击，何不趁此坦然欣赏美景，莫负春光。你也从来没有这样盛装华服，光彩照人。如果有相机真该把美人美景一并定格留存。”

于曼丽眸中荡漾，更显娇媚，仿若屋外春色透进脸庞。她抬手描绘诗画般的景象，只愿未来再无玻璃窗的阻隔，任她自由飞翔。

说话之间，忽传来叩门轻声！明台与于曼丽瞬间戒备，无论前一秒哪般心驰神往，俱皆压下心头，眉目间徒留锋芒！于曼丽连声唤来，明台则贴墙躲在门后。果然来者是送酒的服务生。餐车咕噜噜推门而入，那人弯腰取酒，猝不及防被明台猛袭颈后，昏沉倒地。

下午1点50分，明台换上酒店服务生的制服，从卫生间走出。于曼丽将昏倒之人束缚在床，棉被裹身。她向明台递过勃朗宁，明台将之插在腰际，复又感到不妥，重新藏匿在餐车台面之下。于曼丽见状，深知明台还是不免慌张，也随之忧心。两人轻瞥挂钟上有序前行的指针，蓄势待发。

同一时间，酒店大堂走进一位身着长衫短褂头戴圆帽的中年男人。他胸口别着灿灿金表，墨镜漆黑滚圆，唇上须簇整齐。眼看就是个打北平来的传统封建的富商巨贾。他将墨镜稍稍下拨，露出一道缝隙打量四周，一双眼眸晶亮有神。他微启苍白薄唇，沉声笑道，“你好，我来办理入住。预订，316号房。”

第五十三章——01

下午2点03分，明台与于曼丽互相点头，示意行动。明台乔装成服务生，缓缓推动餐车来到三楼。于曼丽则等待两分钟后，风姿绰约地随意走到三楼转角，为明台放风掩护。

313，314，315，316——

明台脚步停滞，扶在餐车把手上的指节微微泛白。他抬起眼帘，眉目深邃刚毅。屏息凝神，轻叩门扉。

“笃笃——”

世界仿佛瞬间宁静成眠，空寂无声，针落可闻。流淌的每一秒霎时漫长如年。明台感到心间焦灼，心跳突突蹦至喉头，额间渐渐浮起薄汗。这毫无回应的僵持时间越长，明台便越发狐疑慌张。约莫隔了半分钟，316的房门忽而悄无声息地咯嗒微启，露出一丝透光的缝隙！

明台大感不妙。虽说王天风性情难以捉摸，也不至于这般古怪行事。万一来者不是他，而是特高课，岂不毫无防备。亦或是，王天风故弄玄虚，其实正在举枪瞄准门扉，一旦确认外头来客，立刻杀伐决断。

于曼丽从角落探出脑袋，由于相隔数十米，她压根不明白发生何事。眸光探问，明台却踌躇不答。

明台在脑海中反复思量，镇定心神，决定铤而走险。他深吸一口气，克制声线中的颤抖，含笑轻声道，“客人您在吗？给您送上预订的红酒！”话音未落，明台眸中寒光一闪，抽出勃朗宁，抬腿将餐车狠狠推入门中。门扉大开，屋内一切尽收眼底！

王天风被数人挟持在地，乔装尽除，重伤虚弱。他口中塞满碎布，双臂反绑在后，不得动惮。数把杀意森森的手枪直指明台，子弹仿若烧热枪管，几乎要迸发而出！明台大骇之际，恍然见王天风眦目欲裂，眸光炯然，是在咆哮怒嚎，别回头！不顾一切！快走快逃！

明台闪身往墙边一躲，连续枪响震耳欲聋，对面墙门刹那间千疮百孔，尘土飞扬！明台不敢去想，若是方才迟疑半分，自己此刻恐怕与墙无异，尸身分离，血肉模糊！

于曼丽惊闻枪鸣，迅速旋身立于走廊尽头。一名名黑制服特高课人员大步流星，鱼贯而出，眼见一步之遥的明台便要开枪射杀。于曼丽不知闪躲，疯狂般连续发枪，以火力压制敌方，为明台掩护。明台脑海一片空白，身体却似因反复训练而惯性行动。他如飞豹扑身翻滚回到于曼丽身侧，起身高举勃朗宁一同扫射。

316门前仅仅片刻便一片狼藉，枪洞密布墙垣，门栏遭毁倾倒！满目灰蒙尘烟之中，日本特务黑影频闪，奋力追敌。明台握住于曼丽手腕，两人迅捷如风，缘楼梯疾步下行，穿过酒店后门，直奔郭骑云接应的轿车。

钻入车厢，车门尚未紧闭，敌方的子弹便毫不留情击碎车窗，车体亦随之徒生多个窟窿。郭骑云猛踩油门，不必细问也知任务失败，走为上策。他通过后视镜一扫喘息连连的明台与于曼丽，大吼一声，“抓紧！”

在香港曲折狭窄的小路拼命疾驰，明台与于曼丽几近晕头转向，终于将特高课之人彻底甩开！三人将轿车驶停路边，马不停蹄地搭上电车，总算隐匿踪迹，回到油麻地出租屋！

刚一进屋，郭骑云怒不可遏，揪起明台衣领，低吼道，“究竟怎么回事！说！”于曼丽上前劝阻，却松不开郭骑云死死紧抓的手指，反被一把推开。

明台恍惚无措，眸中晶莹闪烁，不可抑制。他脑海中不断闪现王天风被俘的处境，视死如归的神态，不愿拖累他人的决绝！明台不知满腔哀愁苦楚由何而来，他本与王天风不和才是。原来在日日相处中，在潜移默化下，明台早已将王天风视为并肩作战的朋友，甚至尊崇为可敬可叹的恩师。

况且，那命悬一线的恐惧仍在明台心头盘桓徘徊！曾经幻想过战场杀敌血肉横飞的惨烈悲怆！也臆想过未来身为特务如履薄冰的生死攸关！可所有臆断猜度的念想，在真实经历的生死面前，竟是那般荒唐可笑，不堪相较！原来这世间没有人不怕死，前赴后继，热泪盈眶，是以血祭国，以死求生！顾清明是如何办到的？王天风是如何办到的？他们也许亦曾历经绝望，冲破惊惶！

明台四肢僵冷，薄唇微颤。他终是被于曼丽握住双肩狠狠摇醒。面对郭骑云悲怒交加的目光，明台回神，幽幽启唇。“他被特高课活捉了！”郭骑云松开指尖，瘫坐床边。于曼丽满目惆怅，扶明台坐下修整。三人一时沉默彷徨，无计可施。

第五十三章——02

静默片刻，郭骑云烦躁地揉着额角，忽而心生决断，移步角落书桌，落座后立马奋笔疾书起来。明台与于曼丽相视，起初还未明白郭骑云的举动，直到郭骑云弃笔，翻动通讯密码本，调试电台，明台这才恍然大悟，赶忙上前制止。

“你干什么！”明台一把握住郭骑云的左腕，扬声质问。

郭骑云也不是泛泛之辈，右手相助，左腕挣脱，反将明台钳制。他额角青筋急跳，正是愤忿心焦极不理智的时候。“我要给上峰发电请求支援！”

明台稍稍挣扎，见郭骑云死死不放，唯有佯装投降，恰在郭骑云松懈之际，他抬手迅速关闭电台电源。郭骑云见状怒意冲顶，铁拳挥去。明台以掌相抵，字字铿锵沉吟道，“你冷静点！如果上头知道王天风落入特高课手中，他根本只有死路一条！”

郭骑云全身一震，如泄气的皮球，踉跄后退，坐倒在椅子上。“老师他绝不会泄露机密！我相信他！”

明台眼眶微红，如鲠在喉，喟叹道，“你相信，我也相信，可独独我们信任他又有何用！你知道组织内部行事作风，宁可错杀一百，可不放过一个！”明台上前紧握郭骑云的肩膀，牢牢凝视其眼眸，坚定决绝道，“打起精神！事情或许尚有转机！”

郭骑云眸光一亮，急迫相询，“你有办法？”

明台深吸一口气，重重颔首。他夺过桌案上的香港地图，完全展开铺陈在地。于曼丽也俯身而来。三人便团团围住地图，由明台指点。“自广州失陷后，英国恐日本染指香港，于是增派庞大军队前来驻守。醉酒湾，深水埗，新界等地都有军营！特高课势力虽不容小觑，但也绝不敢在英军眼皮子底下横行。他们如今是和我们一样，藏身隐蔽据点，人手有限！营救毒蜂，并非毫无胜算！”

“香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此次行动的时间节点是30号。只剩三天，恐怕连特高课藏身之处都难以探查到！”郭骑云有感明台分析在理，却无法施行。

明台反倒对自己迸发的想法颇有自信。他眸中光芒更盛，嘴角微扬，成竹在胸道，“还记得联络的那张报纸吗？我反复思量，今日特高课行动狠准，定是早已追查到毒蜂行踪，却不动声色，将计就计，在316守株待兔，欲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我明天就去那家报社查查，有没有日本人的踪迹！”于曼丽信心倍增，主动请缨。明台点头鼓舞。

正当此时，郭骑云缓缓起身，低沉厚重的嗓音自上而下，在明台头顶上闷闷作响。“明台！你这是打算擅作主张，向上头隐瞒不报？”

明台亦随之起身，挺直腰杆，顶天立地。他义正言辞，凛然道，“既然我相信王天风不会背叛党国，我就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一条赤胆忠心的性命白白牺牲！擅自行动，违背军纪，他日我再请罪不迟！”明台上前一步，眼中烧起熊熊烈火，与郭骑云坦然对视。“这次营救毒蜂行动，你若怕担责受累，可以先行回黔阳，我不勉强。”

郭骑云长吁一声，眼帘下的黑眸亦燃起星火。他不答话，却慷慨激昂地抬起右手，掌面微曲。明台淡淡一笑，伸掌紧握，肝胆相照。于曼丽眸光闪烁，感慨间将手掌覆上。三人并肩协作，无分你我。

第五十三章——03

28日晚，于曼丽从外头回到油麻地出租屋。一切果真如明台所料，刊登联络信息的小报报刊在王天风离开后，便有一名中文说不利落的人前来问东问西。不必细想，那人定是特高课间谍无疑。与报社人员闲聊几句，留下名片，他便鬼祟古怪地离去。于曼丽依照名片上地址追查，发现所指之处乃是九龙的一间贸易货仓，属日本商会名下。于曼丽唯恐打草惊蛇，决定先行回据点报告情况。

夜深人静，明台与于曼丽披星戴月，再度前往加工厂探查。这回明台大胆靠近，发现一件颇为有趣之事。此地八九不离十便是特高课于香港的藏身之所。然而它也确是一间名副其实的贸易货仓。无论占地规模，货运设备，人员往来，皆与明家手底下的厂子相似。日本人行事谨慎细致，定然是刻意在货仓内部辟出一隅之地作为据点，掩人耳目。如今，这倒给明台提供了可乘之机！

29日早6点，晨露未散，薄雾蒙蒙，天空方从雅青转为灰白。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隆隆驶向日本商会贸易仓库。在街口转角之时，两抹黑影一闪而过，长臂攀扶铁栏，钻入车篷布内，速度迅捷仅在眨眼之间。

送货司机无知无觉，口中轻声哼哼一曲日本关东小调。眼看仓库大门近在百米开外，便气定神闲踩下刹车。车篷布内蜷缩的人影，因惯性随笨重货物左右摇颤。卡车挺稳，货仓工人蜂拥而来，卷袖搓手预备卸货！

不料此时，一击玻璃爆裂之声惊扰清晨！是车窗遭暗枪射击，分崩碎裂在地！货仓工人皆属日本平民，极大部分是不知特高课一事的。他们只以为战事突发，惊慌哀嚎，抱头逃窜！连那货车司机也吓得肝胆俱裂，躲在座位底下瑟瑟发抖！在战争面前，受苦受难的终究是无辜百姓！

枪鸣尚在耳畔嗡嗡作响！后一枪已接踵而至，叫人毫无喘息时机！然而它竟是从车篷布里喷薄而出！于曼丽如迅雷般跳下卡车，勃朗宁的枪管炽烈如火，来回滑动退壳。工人或逃命闪躲，或抱头蹲坐，或呜咽求饶。

明台见时机成熟，趁众人不备，翻身钻入卡车驾驶厢，勃朗宁的枪口直抵货车司机脑袋。司机举手投降，泣泪横流，断断续续道，“すみません、ころさないで！（对不起，请不要杀我！）”

明台怔怔一瞧，那人原来是个上了岁数的中年男子，鬓角发丝可窥霜白。扳机在指腹下忽而坚硬相抗，明台的耳畔悠悠荡漾起数分钟前那首婉转的关东小调。他眸光流转，咬牙沉吟，“憎らしい侵略者！（可恶的侵略者！）”话音未落，一拳袭上！明台趁其晕厥，立马换上他的外衣，乔装改扮，摇身成货仓平凡无奇的工人！

外头连续不断地枪响很快惊扰货仓内部的特高课间谍！他们三五成群自仓库暗道探身而出，一眼便瞧见于曼丽傲立身姿，深知她定是前来救援毒蜂的军统特务，手枪自腰际拔出，高举瞄准，于曼丽面色一凛，闪身借卡车车体掩护！特高课立功心切，追逐而去，竟被远处暗枪狙击，倒下数人，纷纷转攻矮楼上的狙击手郭骑云！郭骑云被火力压制，闪躲不及！

于曼丽见寡不敌众，怒叹一声，打开车门将明台推出。明台压低脑袋，瘫软在地，口中不断用日语怒骂混蛋。于曼丽驾卡车逃亡，特高课怎能见到嘴的肥肉不翼而飞，立马驾车追捕。一阵阵风尘扬去，工人们仍旧心有余悸，藏身仓库暗角，明台却已跌撞起身，直奔仓库内守备尽除的特高课据点！

明台穿过仓库偌大的前门，灰头土脸的面容，却掩不住双眸中盛放的光芒！他勾起唇角，穿过隐蔽暗道，昏暗无光的空间里，仿佛传来叮叮当当空灵遥远的声响。明台越走越快，几近飞奔。由于特高课为捕于曼丽出动不少部下，于是明台一路畅行无阻，直抵尽头密室暗牢之前！

“ばか（混蛋）！”暗室中猛然一声怒喝！随即是一人痛苦隐忍的闷哼！声音在四壁碰撞敲击，回音阵阵由近至远，不绝于耳！王天风就在里头！就在里头！也许正在受辱，正被动刑，无论何种惊骇场面，明台深知自己此刻伪装，绝不可被心绪左右，被眼神出卖！

明台霎时脚步停滞，双拳紧握，心跳猛烈异常！他一把遏制狂跳的心，脑海中盘踞的唯有镇定二字！明台喉头滑动，眼帘一抬，毅然决然！

执行任务的剧情铺垫部分和很多描写进过压缩简化，希望紧凑。也为顾长官赶快上线。本来说杀汪芙蕖之后见。现在决定救完王天风就见吧。不过是伪见面。一步之遥，一墙之隔，虐虐哒

第五十四章——01

暗室从外看由水泥构筑，三面被巨型货箱裹挟，顶上则安置错综管道。若是一无所知的人踏足仓库，除非通过明台所在的隐秘暗道，否则还真发现不了这蹊跷之地。此刻暗室牢门从内反锁，密不透风。明台眸光焦急寻觅，忽见顶部有一处通风口，排气扇不知疲惫地匆匆打转，无形的气流与昏黄的光影皆被搅动割裂。

明台身形如豹，自货箱攀爬而上，又将腰间皮带勾挂铁管固定，整个人悬空而下，脚板堪堪落在通风口边缘，躬身弯腰，脑袋这才挤到排气扇跟前。他尚未看清暗室内光景，霎时被迎面而来的夹杂血腥气味的凉风吹得心头一紧。

牢内局促晦暗，一只钨丝灯泡散着羸弱黄光，悬于半空。方寸的光亮笼罩着铁椅子上被五花大绑的人。他哪怕已沦为阶下囚，依旧是抬头挺胸，百折不挠的姿态。全身密密麻麻地分布各形各样的伤口。伤口半深不浅，无一致命，却都淌着鲜血沥着黄水，趋于发炎溃烂。他定是听闻了仓库外的动静，深邃双眸更显凌厉之色。

他面前站着两名黑制服特高课间谍。为首一人有长官气势，应是此次抓捕行动的带队组长。另一人毕恭毕敬，便是得力属下。那组长审讯王天风整整两日，却敲不开那张磐石之坚的嘴，本已愠怒在心，恰逢军统又嚣张救人，他简直气急败坏。

“毒蜂！我们大日本皇军最欣赏有骨气的人！可你们中国人也有一句古话——”特高课组长怪腔怪调地用中文与王天风对话，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复又绕着王天风来回踱步，耐心已至极限。“如果你现在愿意说出机密，和我们大日本皇军合作，等新政府成立的时候——”

“呵。”未待那人说完，王天风以一声嗤笑打断，短促却张扬，充满着鄙夷不屑。

特高课组长被狠狠一激，顿时怒发冲冠，再也沉不住气。他挥动铁拳，在王天风满是血污的脸上再添青紫。明台霎时捏紧拳头，焦急寻思进入暗室利落解决那二人的对策。他面前的扇叶仍旧有序轮回，频频黑影不断掠过，牢内正发生的景象被生生切割成一幕幕跳跃的画面。

“既然任何刑罚在你身上都起不了作用！”特高课组长阴沉一笑，从身侧摆满药剂针管的铁盘内置起一支细长针筒，威吓似的在王天风面前悠悠轻晃。“那就让你荣幸地体验一下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珍贵药水！”

话音未落，王天风眸光一颤，骤然癫狂大笑，洁白的牙齿竟也附着蛛纹血丝。特高课组长拔除针帽，轻推注射器，滴滴晶莹药液自锋利的针尖冒出，淡黄药水在微光中折射奇诡之色。王天风的目光牢牢锁在针尖之上，面色沉雄悲壮，镇定泰然。

明台眼看针头直指王天风的臂侧静脉，慢慢靠近，寸寸刺入。他心头大骇，咬牙切齿，顾不得谋划周密，正欲纵身跳下，心道，大不了冲入暗室殊死搏斗。不料电光火石之间，王天风竟意外地肃然沉吟，“住手！我说！”

特高课组长手中动作猛然停滞。针头迅速退出皮肤，针筒被轻易扔回铁盘中。他因注射药剂而靠近王天风，两人距离本就极近。如今又见王天风恐惧投降，霎时喜上眉梢，戒备心有所松懈，激动地俯下身躯。

王天风轻瞥暗室中另一人，寒声道，“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要记得刚才的承诺！”那组长满口答应，乖乖附耳靠上！

明台见状，心头火苗一蹿，眸光大亮！“这是——”

王天风勾起唇角，杂乱碎发遮掩下的黑眸闪过两道寒芒。他如夜行山林虎视眈眈的悍狼，又似凌空俯冲一击命中的猎鹰，那双瞳再不是人眼该有的黑，更像是蒙了一层夺命的猩红。王天风猛地转头扭脖，旋即，一片滚烫的液体飞溅四射！如今他的眼眶真正盛满了血！是敌人的血！

颈动脉破裂就像凿开水泵，蓬勃喷射，难以抑制！那组长瞪大双眼，张大嘴巴，颤巍巍地捂着脖颈，踉跄倒退！他眼睁睁看着王天风从口中吐出一截刀片，白刃已然赤红，他想不明白刀片是何处而来，也想不明白他高贵智慧的日本头脑竟会败给贫贱愚昧的支那人！死得这般轻易简单！

血液从喷发之状慢慢转为汩汩冒出，直到心脏无氧供给，那人便倒地身亡。整个过程迅速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连剩下的那一名日本间谍都脸色煞白，震惊无措！他全身颤抖，从身后掏出手枪指向王天风脑袋，不断依凭咒骂壮胆！他若不及时动手，只怕面前这中国人又会生出什么戏法，令他也死得不明不白！

第五十四章——02

明台躲在暗处，终于得见王天风施展绝技，是他明台扭断脖子拼命练习都难以企及的速度。快！着实的快！快到眨眼之间难辨虚实！快到瞬间夺走的仿若不是人命！明台在满目血红的惊骇中恍然大悟，一切根源竟都因着他从未真正沾染杀戮。

明台正凝神思忖之际，突见仅剩的那名间谍已举枪待发！此刻不是明台翻整心事的时候，他的注意力立刻回到牢内！明台当机立断，抓紧皮带，整个人凌空一荡，双腿猛地踢向排气扇。哐当一声，扇叶打旋落地，明台顺势飞身跃入暗室，不料腰际的勃朗宁竟被甩出数米开外！

那间谍猝不及防，只见一抹鬼魅般的黑影掠过眼前。他毫不留情地发枪，向明台追打。明台无枪反击，情急之下调动全身暗劲，迅捷地在地上连续空翻。那间谍眼花缭乱，一时失察。明台敏锐捕捉，趁此时机，长腿凌厉回旋，将间谍手中勃朗宁狠狠踢飞！

两把手枪静卧在地，两个训练有素的特务只得肉帛相抗！王天风虽使绝招轻而易举地杀死特高课组长，却不代表日本特务都是酒囊饭袋。甚至他们是被灌输武士道精神，在摸爬滚打中历练而生！明台拳脚生风，游刃有余，本该占据上风，不曾想这对手拼死相缠，如百足之虫。两人几番过招，最终扭打摔地。

明台将那日本间谍压在膝下，随手一摸拎起锈迹斑斑的铁链，往他脖子上牢牢相缠，双手狠狠用力拉紧。那间谍眦目欲裂，四肢扭动挣扎，随即满脸涨红，眸中竟涌出湿润晶莹！他半张着嘴，气若游丝，咿咿呀呀吐出断句残言，是在用蹩脚的中文寻求宽恕。

明台眉头紧锁，目光震颤，心剧烈狂跳。近在咫尺的情境中，他仿佛透过这间谍眸中的涟漪泪光，窥探到日本京都纷落飘扬的樱花，居酒屋里清冽剔透的清酒，身着和服欢声笑语的男女。他们如此相似，樱花与桃花的粉颜，清酒与高粱的澄明，男女老少的黑发黑瞳黄皮肤，千万年前同宗同源。人与人，同一物种，如今自相残杀，互相鱼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与禽兽畜生，还有何分别！

明台竟动恻隐之心。他双手发抖，铁链随之悉索作响。身下之人的瞳孔逐渐涣散，面目仍做惊恐幽怨之状。明台不敢再看那双眼，那张脸，躬身伏跪，抱头哀嚎。那人尸体余温渐逝，四肢僵冷，明台这才双掌一松，铁链冷硬漠然，落在地上。

不知隔了多久，王天风低沉沙哑的嗓音方在明台身后回荡。“你在干什么！你给我起来！你是在为一个敌人难过吗！你别忘了自己的立场！”

明台全身一颤，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起身，脖子里那串檀木佛珠滑落而出，压在胸膛，叩问心脏。明台气血翻涌，重重喘息。他脑海中浮现出霖觉的身影，口鼻耳唇却因时间久远而朦胧迷幻。可明台忘不了那黑瞳中的悲悯大爱，忘不了小和尚一身衲衣如沐佛光，忘不了他至善至清至真，饶是再罪孽深重污浊不堪的人，只要靠近他都能洗净铅尘重获天恩。

明台的泪在眼眶打转，指腹刚要触及佛珠，便又惶恐垂手。他替王天风松绑，目光闪躲，喉间哽咽，淡淡答道，“我不是在替敌人难过。我是在替自己难过！我杀人了！我以为杀人是夺命，没想到杀人是掏心！绝人性！灭良心！未来还要杀更多人！我是刽子手，不折不扣！”

王天风忽而沉默，泛黄记忆里，一少年郎赶牛放羊，冲撞在脑海。多少年以前了，那时还未有军统，未有抗战，未有血肉人命，未有刀光枪影，未有——毒蜂。记忆里少年阳光明朗，从未流露过阴鸷狠辣的眸光，人血淋头，杀伐决断，开始潜移默化，最终改头换面。

明台警惕地将暗室牢门打开，先行查探，复又回首望向王天风，眸间布满阴霾。他声线微哑道，“安全。走吧，老师。”

感觉自己吃了个太大的话题，有点不消化。这一段写了两遍，都不尽如人意。主要想表现明少爷对杀人本身是反感的，为了国家和人民不得已。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在原剧中，明台第一次做完任务回酒店就去卫生间呕吐，但好像就一笔带过，他后来杀人就顺畅了。楼主是从这一点挖掘的。于是一开始刻意留下小和尚的佛珠伴随明台，而不是清明的手表。大家都说是看到佛珠想到手表。其实我的意象是佛珠代表初心，即我为什么抗战，为什么杀人，为什么选择游走黑暗。也代表良心，即我杀人是为拯救更多的人，我不是完全正确，我被杀人折磨，但我只能这么做，我相信我还是好人。而手表代表纯粹的爱情~

第五十四章——03

当夜凌晨，明台一行人来到天星码头，通过运送物资的商船转移至内陆，三天后回到黔阳军校。王天风毕竟不是铁打的身子，自成功逃离特高课魔爪，他便如紧绷的弦忽而松弛，不省人事整整三天。腹腔受伤，脏器破损，术后感染，持续低烧。明台与于曼丽在军校医疗室外焦急等待，最终只透过门缝瞥见一眼全身布条昏迷不醒的王天风，便被拒之门外。郭骑云喝令二人加紧训练，他们方才离去。

4月3日午夜时分，明台在睡梦中满脸冷汗，眉头紧拧不放。刺探而窥，他的梦境古怪扭曲，悚怖异常。萤火坟头，断肢残尸，鲜血黑烟。画面频闪，中华覆灭举国升起太阳旗，大哥与阿诚哥坠机身亡，大姐被汪家人折磨，于曼丽被处决枪毙，郭骑云死于非命，王天风不治身亡。混沌朦胧中，一人期期艾艾地呜咽痛哭，声音熟悉非常。拨云散雾，一抹消瘦如竹的背影像是霖觉。他幽幽转身扭头，竟是顾清明的脸庞！白骨骷髅，七窍流血！

“唔——”

明台自噩梦中惊醒！他霎时端坐起身，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重重喘息，揉压心脏，他缓缓打量四周，静月如勾，众人安眠，原来仍在军校宿舍，在抗战御侮之期，明台这才长长舒气，平复心绪。

再也无法睡着了。明台脑海中恐怖的梦魇仍挥之不去。他记得大姐曾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如今，这鬼不仅敲门更是攀床入梦，鸠占鹊巢，勾出他心底种种最恐惧之事，要将他明台狠狠击垮！

人心本是一杆恰好衡稳的天平，悲伤困苦等阴暗，顺遂和满等光明，各占一头，各聚一处，却仅需微末添置，便能把天平倾斜，把人区分出善恶好坏。明台此刻，便因为沾染杀戮，而深感自己被黑暗所挟，唯恐天平偏移日益加剧。他急需明善的事物填补缺失，重回正途。

明台简单穿戴，悄悄离开宿舍。

——

“吱——”

王天风耳畔听闻动静，眼皮一睁。他已度过危险期，正在康复阶段。昏迷之时睡得够饱，如今静躺病床倒是浅眠，外加多年来干着刀尖舔血的勾当，时刻警惕已成本能。王天风被战战兢兢的军校医生几乎包扎成木乃伊，全身上下唯一能使唤调动的，唯有一双发亮的黑眼珠子。此刻他眼底映出一双军靴，接着目光上移，明台深邃的脸庞闯入视野。

“宵禁还敢乱跑！还不回去睡觉！”王天风半眯着眼，干哑的嗓子勉强发出浑厚的嗓音，有些吃力。明台站在床边，不答话不做声，见王天风还能骂得动他，露出一丝苦笑。王天风深知明台心魔未解，寒声严酷道，“你记住！军统不留杀不了人的特务！”

明台的眸光瞬间剧烈颤动，满腹委屈隐痛，几乎要憋出一口心头血来。他本是无处可去，遂来看望王天风。并且盘算着用救命恩人的情面，向王天风请求外出两天。如今被毫不留情地一激，明台只叹自己天真幼稚，对王天风生出的些许师生情分，也不甚理智地被愠怒取代大半。

明台从头到尾不及启唇，便被王天风气出医疗室。

王天风复又闭目休息，心头半点不觉所言有错。此地是黔阳军校，却更像是无情地机械化地的兵工厂。他也从不是传道授业解惑的仁师，更像是模式化地敲打冶炼的机器。郭骑云，于曼丽，甚至包括他自己，也不必多说，就是千锤百炼后的刀枪而已。心魔，每个人都是这般克服挺过，没有安慰开解，只有鞭笞驱打。王天风只懂得以毒攻毒的狠辣办法，一如当初他设计明台加入军统一般。

思及此处，王天风竟忽而睁开眼，睡不踏实。自从记忆深处的少年被挖掘出来，因明台被杀戮困囿之事，似乎再难强行塞进心底。花草尚有向阳性情，人非草木，自然更加渴望光明。王天风刹那间恍然，顿悟明台归根究底的与众不同。原来人如其名，明台身上依稀有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纯良。

王天风的心弦剧烈震颤。明台或许正是他长久以来希冀等待的奇迹，正是牺牲亿万独留其一，能够承载历史印记的幸存之人。

第五十五章——01

夜如泼墨，星月黯淡。整座黔阳军校既为机密要塞，在晚上是严禁灯火的。于曼丽在宿舍内偷偷挑灯，借摇曳微弱的烛光继续未完的绣活。忽而虚掩的窗扇被疾风吹开，树枝叶瓣沙沙作响。于曼丽谨慎地抬头张望，巡视教官没见着，却隐约望见不远处的单杠上倒挂着一抹人影，纹丝不动地像阴气森森的蝙蝠。

“明台？”于曼丽心头一跳，细细辨认出那人的身形轮廓。不顾严苛军规，她收起绣活，穿上外套，偷偷翻窗直奔而去。

女生宿舍前有一块沙地，形似小操场，栽着两颗矮树，安置有单双杠沙包等锻炼器材。明台不知去何处宣泄情绪，唯有静静在此沉思。双掌紧握单杠，双膝弯曲勾挂，眼中的世界瞬间颠倒。如若可以如此轻易拨乱反正，厘清是非，和平光明还会遥远吗。

“明台！”于曼丽慢步靠近，小心翼翼轻声问道，“你有心事？”

明台的视野被于曼丽倒置的身影占满。他翻身落地，这才感到血液充堵额顶，头脑发胀。明台苦笑连连，蹲坐在沙地上。“没事。”说来话长，也不知从何说起。

于曼丽轻轻嗯了一声，敏感细腻的心总能伸出柔软的触角，探寻到明台丝毫变化的情绪。他是思念顾清明了吧，于曼丽这般揣摩。一阵晓风习习吹动于曼丽飘舞的鬓发，她忽闻明台微哑的嗓音被风声裹挟席卷，软弱无助，戚怨无奈。

“你亲手杀过人吗？”

原来是这件事。于曼丽眉头逐渐纠葛拧起。在明台炽烈的目光下，隔了半响，才幽幽颔首。“杀过。不止一人。”她压低脑袋，声线发颤。这世上再冷漠清傲的女人，面对心爱男人失意颓唐的模样，都会不禁激起一股悲怆牺牲的情怀，毫不留情地撕裂自己，疗愈男人的创伤。此刻，于曼丽便是这般痴傻，翻搅不堪回首的往事。“在被迫加入军统之前——”

在军统之前，或者说更早以前，于曼丽是弃婴，脖子里挂着一块木牌，上刻“锦瑟”小名，被长沙城一名年轻丧偶的男子捡来收养。十岁以前的记忆早已模糊，感受却都是欢欣愉快的，那时还有胡湘湘这般青梅姐妹相伴。十二岁那年，从商的父亲去外省办货，在鸡心岭被一群土匪谋财害命，于曼丽作为养女被觊觎财产的叔伯赶出家门。她无所谓钱财，而是一心为父亲讨回公道，然鸡心岭乃是三省交界三不管的混乱之地，于曼丽倾其所有，最终流落街头。

命运再度与她开起玩笑。十二岁的姑娘如苞待放，初显姿色。于曼丽被人贩绑进窑子，暴打侵辱，卖身画押，半点不由她。那几个年头她挂名锦瑟，在男人无情耸动下是一具生不如死的行尸走肉。巧合的是当年的土匪由于战事，被军队强行收编入伍。摇身一变，人模狗样，成几名军装，前来窑子寻欢作乐。于曼丽终得一道出路，将此生悲愤苦恨尽数宣释！

“一把剪子，十七条人命，谁敢拦我，我便杀谁。”于曼丽衷诉往事，腾腾杀气至今流窜全身，激动得指尖发抖。她的语气却是出奇地平缓。“第一刀刺进去，还有害怕，可旋即一种主宰命运的力量油然而生。第二刀直到最后一刀，便没有区别，像是砧板剁肉，只剩快活。就像被那些男人糟蹋一样，初时羞愤欲死，拼命挣扎，再后来无所谓了吧。失去的，回不来，再失去几次，有何不可。”

明台震惊地无以复加。他甚至突然有感自己的心魔微不足道。明台怔怔望着笑靥如花的于曼丽，美得像血水中沥出的玫瑰，惊心动魄。可她眼里仍有盈溢泪光，正如她自己所言，一旦失去，追悔莫及，那些苦痛锥心的经历并不会因为十七条人命而从生命里抹去。明台从她的眸中窥进心底深处，痛未有半分轻减，恨未有半点消弭，伤口的痂剥离又见鲜血。

明台如鲠在喉，抬手轻抚于曼丽的发丝，像个温心柔怀的兄长。于曼丽见明台感同身受流露哀戚，忽感心头积压的大石消失不见，舒畅自在。至此之后，他们是生死搭档，坦然相处，再无丝毫隐瞒。于曼丽握住明台的手，只怕自己对这份怜爱又会非分之想。

她坚强地自行缝合心伤，对明台一字一句道，“我之前万般不愿你加入军统，就是害怕你和我一样，在杀戮中迷失自我。我孑然一身，死也了无牵挂。可你不一样，你有亲人，还有——顾清明。”

明台眸光一颤，那三个字如珠玑石滚落心田，呼吸也随之絮乱。“我刚才去看望老师，他不同意我外出。”明台眸中火光一灭，黯然失神。“想来也是，军规明文摆在那里，他王天风向来说一不二，怎会为我破例！”

于曼丽眸光流转，压低声音道，“后天有送补给的车过来，是个好机会。”

“你让我偷溜出去？”明台眉头一拧。方法可行，后果却难以预计。擅离军校之事，可大可小，若定义成叛国逃亡便是死路一条。再者生死搭档，明台就怕连累于曼丽。

于曼丽替明台盘算谋划起来。“现在老师卧榻养伤，无力管事。你和郭骑云在上回任务中有了交情。郭骑云面冷心热，你从他身上下功夫，就说——就说任务劳累，请求暂停训练，修整两日，我想他应该会答应。两天之内你遣回军校，便没人知晓。”

明台左思右想，仍觉此计不妥。他不想再叫于曼丽为他操心，便淡淡一笑，颔首点头。两人复又静坐片刻，才各自收拾心情，回宿舍休息。

第五十五章——02

第二天，明台依照于曼丽的建议，向郭骑云探探口风。令明台感到喜出望外的是，郭骑云竟没有半点疑虑，爽快准许明台暂停训练修整两日。郭骑云若不放心地多问几句，明台反而踏实。如今这般出奇，倒是明台疑窦暗生。

——

4月5日晨间，上海明公馆。

明诚夹着公文包从外头匆匆归来。明楼刚用完早餐，轻瞥一眼明诚眸间的焦急。两人不动声色，前后脚转进书房，谨慎阖门上锁。明镜在客厅见状，只觉明家这俩孩子在国外待太久有些神神叨叨，并不太在意。

明诚进门后，皮包还未放下，便目光灼灼，急忙沉吟道，“大哥！明台他，他加入军统了！”

明楼正在擦拭眼镜，动作忽而一顿，指腹下的暗劲几欲将镜片捏碎。他面色冷硬紧绷，整个人宛如纹丝不动的雕塑，片刻后眼眶微微发红。

明诚见大哥难以言说的无奈，自己又何尝不是五味杂陈。明台是家中最珍视的孩子，也是唯一清清白白的独苗，明家的未来都将寄予于他。先前好不容易斩断他与顾清明的孽缘，没想到他竟又不顾安危离家参军。当兵打仗，上阵杀敌，也就罢了，至少是条艰难打拼的活路！军统却是一黑到底的深渊！

“原本还无法确定。没想到毒蜂刺杀汪兆铭失手逃亡香港。军校派毒蝎前去接应。咱们的人这才印证毒蝎就是明台！”明诚缓缓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机密报告，推至明楼面前。

明楼揉着额角，刚戴上眼镜，目光向纸面一扫，便被赫然其上的毒蝎二字刺痛双眼。他没心思细看，幽幽喟叹道，“我最担忧害怕之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明诚咬紧牙关，忽得抬起眼帘，眸间厉色一闪而过。“大哥放心！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明台出事！”

明楼心头一跳，双目一瞪，立刻起身质问。“你想做什么糊涂事！”

“趁现在毒蜂重伤未愈，军校内部群龙无首——”明诚字字铿锵，势在必行。“大哥不必紧张！我早有部署，此刻或已得手！”

正在同一时间，黔阳军校戒备森严的大门前，一辆运载军需物资的卡车穿过树林，风尘仆仆，轰鸣隆隆地驶来。警卫兵上前查验证件，红旗挥舞，铁门刷拉一开，卡车便畅行无阻地往校内驶入，停靠于校场一角。四名粗布烂衫的搬工陆续下车，在协同搬运货物的同时，鬼鬼祟祟打量着军校四周各处，趁旁人一个不留神，如变戏法一般消失无踪。

明台是从今日起休息。他已乔装改扮成平民百姓，正沉着冷静地蓄势待发。宿舍门被轻轻叩响，长短有序地两声，正是于曼丽偷偷前来通风报信。门扉稍稍开启一道缝隙，于曼丽眸光闪烁生动，她向明台点头示意。“补给车来了！”

明台双拳紧握，将心一横，短促沉吟道，“走！”

于曼丽在前掩护，明台在后躲藏，两人小心翼翼绕行无人之径，避开校场等容易暴露之处，正欲穿过食堂偏门，直奔校门口，不料正值转角口，浮动的人影清晰地透射在地。于曼丽面色一凛，扭头望向不远处的澡堂，向明台遥指。明台无处藏身，唯有闪身躲进澡堂。转角人影恰时现身，竟是四名搬工。那四人一瞧于曼丽一身军装，便一声不吭，快步疾行。而于曼丽也正心虚，双方各怀盘算，竟相安无事，擦肩而过。四人见于曼丽走远，面面相觑，依照计划挨门查探，其中一人正闯入澡堂！

第五十五章——03

澡堂还未到开放时间，宽敞简单的换衣间根本无处可躲。明台耳尖一颤，听闻身后脚步声渐近。他当机立断掩于垂地的布帘内，鼻息凝神，见地面一抹黑影悄然而至。明台怒喝一声，铁拳劈头盖脸袭上来者。那人猝不及防，脸上挂彩，踉跄后退数步，一边捂住右眼，一边掏出腰际手枪。明台眉头一拧，但见漆黑枪头直指而来，当下环视四周，迅速抓起一条破烂毛巾，自刺骨寒凉的冰水中一甩。水花淋漓如星，如细密尖利的暗器，洒得那人满脸湿凉。毛巾柔韧如鞭似链，瞬间缠上那把未及使唤的手枪。手枪脱手而出，凌空划过一道弧线，堪堪落在明台掌心。电光火石间，那人惊骇失措，下一秒眉心一凉。

明台执枪，眸光寒若冰霜。他上下打量那人，忽觉蹊跷万分。本以为是郭骑云等察觉他有出逃之举，前来阻止拿人，不料眼前之人打扮不过平俗百姓，并非军校中人。莫非是日方间谍不成？思及此处，明台声线更冷几分，喝道，“说！你是什么人！潜入此地有何居心！”

话音未落，外头竟又闯入三人，皆是相似的搬工装束。明台一连后退数步，枪口左右移动作为警告。来者看清明台容貌，竟无半点敌对之意，面色惊喜地从袖中摸出一张照片，眼耳口鼻，一一对比。“明少爷！我们为你而来！”

——

“我告诉过你，万事不可擅作主张！”明楼有些气急败坏，然而面对明诚的忠心耿耿，又无法苛责训斥。他摘去眼镜，苦口婆心道，“毒蜂虽在养伤，被我们有机可乘，可军校日常守备滴水不漏，要神不知鬼不觉弄出个大活人，绝非易事！一旦行动失败，不仅累及明台，连我们二人身份也会随之暴露！你下令行事之时，可有过这番考量！”

明诚脸色霎时一白，懊悔不已。他的心思确实不如明楼缜密细致，在看到明台消息的刹那，他只想赶紧救出明台，冲动之下这才未经审度，兵行险招。“即便毒蜂通过此事查出我们的真实身份，但大家都为军统效力，是同一阵线。”

“你想得太简单了。”明楼走向窗沿，明媚日光迎面而来。他来回踱步，幽幽叹道，“我们不知他真实身份，他却知道我们的。这是将自己置于被动处境。毒蜂虽不至于以此为要挟，但他也是组织里出了名的疯子，性情古怪，行事莫测，明台又成了他的学生。未来世事难料啊。”

明诚压低脑袋，有感愧对大哥，一时沉默不语。

明楼见他这般自责，心知明诚也是为明台着想，竭力为自己分忧。这便转移话题，相询道，“你方才说此刻已箭在弦上。那任务结果，有何凭证？”

“一通拨错的电话为凭，我听了便知。”明诚答道。两人这便离开书房，坐在客厅佯装看报闲聊，守在电话边。

——

于曼丽与明台分开后，并没有安心离去，而是匆匆绕了圈，又走回澡堂子那处。岂料澡堂内陆续步出四人，紧接着竟是明台低调跟随在后。于曼丽与那四名搬工皆瞬间辨认出对方，疑窦丛生，同一时间拔枪对峙。明台压低嗓音，厉声道，“放下枪！都是自己人！”

于曼丽眉头紧锁，眸光探问。“明台？”

明台向她重重颔首，也接连按下那四人高举的手枪，四处张望道，“事不宜迟！你们还走不走！”他复又转向于曼丽，嘴角浅浅一勾，唇语道，“等我回来！”于曼丽眸光流转，终于收起手枪。

那四名搬工与明台谨慎地溜回卡车停罢之处，物资移交也近完毕。明台趁人不备，钻进他们早已准备好的木箱中，车篷布黑压压一盖，那四人往车厢里头一坐。卡车引擎发动，黑烟喷薄而出，摇摇晃晃着驶出军校大门，往起伏绵延的山路行进。

明台侧卧在木箱中，高悬在喉间的心，终于妥当放下。

直至卡车埋入林中，不见踪影，校门边矮楼二层回廊上的郭骑云，这才眉目深邃转身离开。

第五十六章——01

“笃笃——”门扉轻响。

王天风正半卧在床闭目养神。他眼帘一抬，一双眸子漆黑如夜。“走了？”声音浑厚低沉，半点不见伤重之态。

郭骑云左看右瞧，小心阖门，旋即站在王天风床尾，双脚一碰，沉声报告。“不出老师所料！”他将腋下夹着的文件袋毕恭毕敬地递去，补充道，“补给车上有四人形迹可疑，我立刻致电长沙方面相询，那几人是上个月上海站调派过来！正是毒蛇部下！”

王天风闷哼一声，更似满意一笑。“他毒蛇也是老谋深算的人物，可遇上自个儿的亲兄弟，也不免露出马脚。”王天风粗粗翻看调查报告，眸间划过一抹精亮。“当初调查明台身家背景，便觉他大哥的档案完美到不真实。原来鼎鼎大名的经济界学者明楼，正是从冬雪中苏醒，厚积薄发的那条猛蛇！”

“老师既然预知毒蛇为带走明台定会有所行动，为何还要叫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郭骑云不解发问，“我们好不容易留下明台为组织效力。难道您不怕他一去不归，数月心血付诸东流？”

“他有心魔未解，一如利剑蒙尘，而我们都不是破解之人，何不放他去寻找答案。”王天风唇角一勾，看似缠绵病榻无暇理事，却仍有翻覆云雨掌控全局的能力。他半眯着眼，沉吟道，“除了这里，他无处可去！”

王天风自矜狂傲，此生从未错看一人！明台也不会是例外！


（先更一半，要见清明了。正在码。。。）

（发现还有一小坨没写，补一下。清明还没出来，别打我=。=）


一路颠簸，昏暗幽闭，明台困于木箱中，压根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他只觉突突乱蹦的心跳，比那卡车狂躁的引擎更为剧烈难歇。待箱盖掀起，重见天日，明台以为不过半日行程，没想到月挂西梢，银河星海，长沙城夜深人静，唯有零星烛火犹在。

卡车依计停在城外密林中。明台一跃下车，便大步流星欲往城中奔去。不料那四人有命在身，将之团团包围，却碍于互相身份，不敢施强硬手段。“明少爷！你想擅自去哪儿！上头交代务必将您请回上海！可别让我们难做！”

“今日多谢几位相助，我才能顺利逃出军校！如今在此分道扬镳吧！”明台客客气气地四人抱拳。然而双掌低垂之际，他目光投射而出，瞬间凛冽刺骨，如裹冷风雪子。声线压低，势有压迫之态。“我想诸位深知，即便你们一道发难，也并非我的对手。”

四人仓皇对视，其中一人无奈出声道，“上头说，若您固执不愿，便劝诫一声。明少爷是否理智清醒看清脚下黑路，是否毅然决然面对未来诸多变数！难道您不愿家人团聚，不愿家族传承？”

明台眸光颤动，哽咽在喉。怎会没有恐惧？怎会没有质疑？可从滂沱大雨他屈膝跪在王天风面前宣誓之日起，这世间再无上海滩浮华光影中的明少爷，唯有守土保国凛然前行的军统特务毒蝎！既已选择这条路，哪怕再黑再险，哪怕断臂残肢，就是爬！也绝不后悔！绝不回头！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之不存，何以家为！就是我的回答！”明台深吸一口气，字字铿锵，毅然前行。那四人心有震动，不禁肃然起敬，主动退开。明台大步流星，忽而脚步一滞，但见他并未回身，只厉声沉吟。“还有一句话，你们务必告诉他！望他好自为之！”

因为写这一段，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原剧里楼诚派人去救明台，明台是知道的呀。那明台也就知道自己成为特务这件事，楼诚是知道的呀。那明台回上海后，为啥还在楼诚面前伪装。楼诚也一副假装不知道的样子。。这是不是有点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