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伊甸之东(瓶邪瓶,上校&军医,中篇HE)

我媳妇儿给的G图镇楼~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6-02-27 09:14:00 +0800 CST  
【写在前面】
1.第一次在本吧发帖,算是拜吧文吧
2.记述方式比较特别,希望写出一个不一样的故事
3.中篇,悲喜不明,HE
4.计划出本,每天更一章,直到赶上微博连载进度(lofter和贴吧同步连载,gacha和微博同步)
微博、lofter,gacha的ID均叫【十五已至】
5.历史时期特殊,不针对任何国家、事件
6.望喜欢,望有所触动,欢迎来留言和我讨论~需要艾特说一声就好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6-02-27 09:19:00 +0800 CST  
02<<<录音带No.2
“从这盘录音带起,就是真正的工作记录了。我会尽量使用严谨简洁的语言,记录下来我看到的,以及我想到的一切。
“清除血迹并不是难事,只要纸张的状态的不要太糟糕,且记录者用的是油性笔,轻轻涂抹10%的氨水或3%的双氧水都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以我往常修复资料的经验来看,把字迹凸显出来,读懂上面写了什么至少不是问题。
“但笔记本的纸质已经非常脆弱,皮质封皮也已经软化到极限,整个本子随时可能散架,再加上染上血迹的面积实在太大,因此我根本无法使用常用方法。笔记本主人用的笔也很杂,至少有铅笔、钢笔、原子笔三种,目前没有发现油性笔。
“事情虽有些棘手,但还不算太麻烦。笔记本不厚,大概150页的样子,中间约有90页没有染上血,前面有血纸页上的多数字迹可以辨认,后面约20页沾上血的纸张根本空无一字——笔记本的主人还没来得及把它记满。
“综上所述,这本笔记上绝大多数的信息,我都可以得到。
“在记录这些信息之前,先容我插一些题外话,仅代表我目前的推断,或许武断了些。这样做是为了防止稍后我忍不住把想说的夹杂在笔记内容里,打断记录,有损客观。
“第一点,我发现笔记本主人的字体非常漂亮,一看就练过,是和我差不了太多的瘦金体。但多数时候,他的笔迹都极为潦草,力道使得仓促,看不出更深的书写功底,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最为潦草的就是扉页上表达爱意的那一行字。
“第二点,他有分段的习惯,基本上两三句就会自成一段,篇幅稍长的段落很少。我粗略看了中间部分的几页,记述很纷杂,看得出来思绪时常被打断。
“由以上两点我推测:这个人一定常年处于紧急情况频发的环境中,并且有许多事情要由他处理,很有可能在前线待过不短的时间。他留下这本带血的笔记作为战争重要的第一手材料,本人或许已经牺牲。
“若我的猜测成立,笔记本扉页上的字迹就太引人遐想了,或许是他在最后的时刻拼尽全力记下这行字,希望四十三军七零一部队的370号上校可以看到。问题是那位上校看到了吗?笔记现在已经不在他手里。据我了解,在本国军队编制中,这个上校所处的部队被称为“敢死队”,其中官兵皆为精英中的精英,强悍且无畏,被称为死士,其存在的目的就是牺牲。
“好了,过多的猜测也无益处,那个每天来看照片的怪人刚刚终于走了。下面我记录的,就是我所能看到的笔记的内容了。
“1942年6月23日 星期二 晴
“X国首都Alonson城
“我现在正在去往后方医院的越野车上,司机是个年纪不小的大胡子军官,本地人。他说还有大概四个小时的车程。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三个同学,我们被分配去了四个不同的医院,相距不远。
“我刚刚下飞机,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也是我第一次离开我的国家。不过事实上,坐飞机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恐怖。
“热带沙漠气候名不虚传,车里的皮质座椅被空气烤得滚烫,我的三个同学都呈现即将呕吐状,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我记下这些字。对于我,眩晕感的确有一点,但我的内耳前庭平衡感受器没有那么敏感,并不至于到他们的地步。
“我要去的后方医院隶属于四十三军七零一部队,是导师推荐我去那里的。他说我的知识已经到了差不多的火候,但是严重缺乏临床实践经验——国内花钱看病做手术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什么都轮不到我这个新手做。这次来X国支援,正好是锻炼的好机会,我回国后,一定可以成为最好的外科医生。
“其实来之前,我有些担忧。在战乱中离开祖国,我无法做到没有丝毫不舍,一是因为国内现在也是战火纷飞,一旦出来,我的家人是安是危就无从得知;而是因为X国是此番世界性大战的战争核心,战火比任何地方都要更凶猛,我一旦和其他三位同学告别,就是真的举目无亲危机四伏了。我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人,也不懂他们的语言。
“但我还是来了。我不能肯定本国此番参与X国对抗F国入侵的动机,X国石油储备丰富,现在全世界都在盯着这种高效能源,本国决定出征支援,完全是为了利益。
“为了利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政府的一些做法让我无法理解。我见过很多家庭,他们的儿子都很年轻,有的和我还是朋友,像我一样去参加这次‘正义之战’,结果为国捐躯有去无回,本国政府却对自己的国民无任何慰问补贴。这让我无法认同。
“扯远了,接着说我为什么要来。的确是为了救死扶伤,我不高尚,但也不希望那么多的家庭发生上述那样的骤变。我是医生,能救一个是一个。
“还有一个原因,我希望得到做手术的机会。战地医生资源稀缺,连我这种菜鸟也是宝贝,他们求之不得。
“一个人学医之前,是无法理解医生对登上手术台的渴望的。
“刚刚路过一片民居,都是简陋的土屋,还没有被轰炸。一队牛车堵在我们前面,司机不得不停车,他现在还在咒骂。几个小孩围在一起踢一个脏乎乎的红皮球,尘土飞扬的,看见我们来,就跑来敲车上的玻璃窗。
“他们应该很好奇,包住我们的这个滴滴乱叫的铁皮怪物是什么。我兜里还有几颗薄荷糖,就把车窗打开递给他们,他们很高兴地接过了,傻傻地握在手里对我笑。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做了个‘放进去’的手势,他们才知道这是可以吃的。
“后来牛车让出了路,车飞一般地开了出去。我从车窗伸出头,回望那些孩子——他们又开始踢皮球了,但他们现在嘴里一定是清凉的。这里一点遮阴的植被都没有,太阳把世界照成土黄色,或许是出了国门,人也变得矫情,我想到那几颗凉飕飕的薄荷糖现在就在他们嘴里,就很高兴。
“本地司机却用英语骂我笨,说那些小孩是小偷,我把窗户打开就是让盗贼进自己家门。
“类似的话他念叨了很久,我却没有发现自己丢了任何东西。我的同学也没有。”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6-02-28 14:44:00 +0800 CST  
03<<<录音带No.3
“1942年7月17日 星期五 大风
“X国首都Alonson城北部市郊 St.Fonezont医院
“终于有时间写下这段文字,我想要写下来的太多了。我此刻坐在医院的花园里,月光亮得出奇。这是一座老旧的别墅,坐落在一处悬崖边上,背后就是干枯的土丘。曾经的主人过得很奢侈,花园里甚至有修剪成各种动物形状的高大冬青,以及一个大理石垒成的气派水池,是欧式风格——这可是在中东。如今这座别墅只是由残垣断壁、枯枝败叶组成的废墟,被军方征用作医院。
“昨天医院又接收了一批北方战场的伤员,原本属于四十三军七零一部队的先遣营。特殊时期部队会增加编制,护士告诉我七零一的先遣营已经增编到了450人,却还是人手不够——急先锋消耗太快。来时一共372个,清点后至今存活的只剩下147个。
“好在最近风大,空气湿度极小,温度相对也低了一些,伤员们的伤口不易感染。
“每个晚上都有人没声没息地死去,也有人死得很痛苦,整个医院都听得见他的痛哭。
“我来这间医院已经快有一个月的时间,主任医师认为我资历尚浅,不可以参与难度过大的手术。我没有其他的事可做,每天唯一做的事就是和护士一起清除病人体内的炮弹碎片。我日夜不停,去到各个病床前(有些轻伤者只有吊床),擦拭不停流血的手臂,取走那么多炮弹碎片,以至于待在部队这一阵,我感觉自己从手下的人类躯体中取走了足有一吨的金属。
“有时候做手术的医生需要轮流休息,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有机会去到手术现场,即便只是去帮忙打麻药,我都会很兴奋。在学校时我的麻醉成绩向来是A+,临床练习至今日,不同受伤状况需要麻药的剂量,以及效果最好注射的方法我已十分娴熟——也许那些专业麻醉师都比不过我。
“看到手术完毕的病人,麻醉劲儿还没过,伤处裹着合适的纱布,我觉得他们是安详的。我看到他们这样睡着时,心里也是安宁的。
“三天前我还得到了一套军装。护士长直接当着我的面把它从死者身上拽了下来,带着血递给我。我收下了。医院缺水,我不能洗它,但还是把它穿上了。
“我是军医,要是有军衔的话,差不多就是中尉,这件衣服原来属于一个上尉。拆肩章的时候我愣了一会儿,我那时才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对死亡的接受能力竟然变得这么强。
“我为自己的冷静感到讶异。这一个月我的心态似乎每天都在急速地改变。死亡这种东西,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似乎都不能像以前那样触动我。因为见得太多,如果明天我也死了,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至少,穿上军装,我就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了。
“今天上午我被派去城里,从我军的物资补给枢纽取一些止痛药品和消炎药品。这是我每周三都要做的事——如果我们不主动去取,没有人会记得给我们送来。St.Fonezont医院主要接受重伤员,且多数是底层士兵和‘死士’,军官很少。再加上从七零一部队来的实际上轻伤的很少,即便痊愈也无法再上阵杀敌,总部对他们的态度基本是放弃的。尽管不好明说,但我们都看得出来。
“主任医师对我们说,St.Fonezont医院属于七零一,我们不能自己放弃自己。
“我想是这样的。
“这次取药途中发生了一件很特别的事情,对我触动很深,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很有意义。下面我会尽量细致且还原地把它记录下来。
“我在补给站里被无视了一上午,又受了一下午的白眼,出来的时候提了三大袋子本该属于我们医院的必需药物。手里的沉重让我轻松。
“医院给我配了一辆快散架的自行车,我需要再骑大约16公里回到医院。路过一片居民区,我再次看到了那个小姑娘。她大概七八岁,很瘦,有着黑得发亮的皮肤和头发,以及一双清澈的眼睛。每周三我路过这里,都可以看见她。有时候她会把沾了尘土的烤锅巴分给我一半,我则会送给她我的纽扣。这是一种公平的交换,尽管没有语言交流,我很喜欢和她在一起时短暂的放松。
“今天她再次朝我慢慢走来,和以前一模一样。这时,突如其来地,一辆挂着我方牌照的军用吉普突然直直地朝我冲过来,就像是看准了要撞我一样。我顾不得别的只能蹬车就跑,跑了一阵他突然在我后面停下来,我也刹车停下,刚想看看是谁骂几句,车子的后面就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带来滚热的令人窒息的气浪。
“过了片刻,我朝车后很远的地方看去,小姑娘和民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烟尘和废墟。
“一个穿着和我差不多军装的军官从吉普车里探出脑袋,示意我上车。
“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把自行车塞进后车厢,然后人也鬼使神差地上车了。
“那个军官有着一张年轻的脸,却戴着上校军衔。他启动车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对我说:‘人体炸弹。’
“我不明白:‘你说谁?’
“他的声音很冷:‘那个女孩要炸死你。’
“我不相信:‘不可能!我以前就认识她,她要真是人体炸弹的话,早就炸了。敌军太恶毒了,民房和儿童都不放过,简直……’
“军官继续冷静地陈述:‘她以前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带着必需的药物。以后出来不要穿军装,X国的民众对我们没有善意。’
“这番话我消化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我意识到他说的是对的。
“你认识我吗?怎么知道我带的是药品?
“他不回答。
“我又问他:‘你为什么敢穿军装?’
“他又不答。
“我看得出来他在往医院开,应该对地形很熟悉。他的军装上还沾有尘土和炮弹碎片,极有可能是刚刚从前方正面战场上下来的。我又问他:‘你是谁?’
“他还是不答。
“这个军官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除了必须说的,他懒得理我。之后一路无话,他把我送到了距医院一百米处的地方,帮我把自行车弄下吉普,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钻进驾驶座就要走。我挡在车前盖前面,抱着最后试一下的心态再次问他:‘你究竟是哪里的上校?’
“他抬眼看我,沉默很久,眼神很……怎么说?锋利还是威严。之后开口说的话却答非所问:‘你是医生,你活着,就是上百个人活着。’
“我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震撼到,极为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让开道路。他对我敬了个军礼,压低军帽帽檐绝尘而去。
“隐隐约约地,我似乎听到他又说了一句:‘我是七零一部队的。’又似乎没有,我不确定。这个声音很快散在了风里。
“他也属于七零一?但愿如此,那样的话我们就算得上是同事了。”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6-02-29 19:03:00 +0800 CST  
04<<<录音带No.4
“1942年7月22日 星期三 阴且闷热
“X国首都Alonson城东部 前线医疗站
“现在是凌晨四点,双方暂停交火已达三个小时,我手头上的伤员也都简单处理完毕,被担架抬走,趁这会儿运回St.Fonezont医院。炮轰的声音从一点起就停止了,可我还有些耳鸣,脚下的地面似乎还在震动,帐篷顶上似乎依然有土石像烟花一样掉落。
“我知道这些都是错觉,战场此时比死还静。我已有超过48小时没有合眼,终于可以把手套摘掉——血和其他黏腻液体在上面凝结,积了厚厚一层,都已经发干发硬了。
“现在没有地方需要我,我应该睡一觉,可是我只有一小时的时间,我怕自己一旦睡着就起不来,还不如写点字记录些什么,反正天也快亮了,48小时不睡并不是人体的极限。
“不出一个小时,百米远处的战场就又会开火。这里本来是一片砖房,如今已经差不多被夷为平地。前线战士们都在前方的防御工事那里堵着,保护后方的医疗帐篷。
“总部要求一周之内拿下此地的敌方阵营,今天已经是交火的第五天了。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我刚刚走出帐篷看了一圈,战士们就地倒在战壕里,甚至连找个舒服地方躺下的精力都没有。我觉得他们看起来就像已经死了,冲锋时的怒吼还在耳边,伤口翻出的皮肉还在眼前。想到一个小时后他们又会像无知无觉一样拼死冲锋,又是一阵心惊。
“指挥部帐篷的窄窗在残垣断壁后发出苍白的光。
“如果不从St.Fonezont医院出来,我无法体会战场究竟是什么样的。三天前医院接到七零一先遣营的紧急电报,前线战事吃紧,缺少紧急处理伤员的医生,于是我就被派去了。
“说对前往战场不怀任何恐惧那是假的,我紧张得要命。
“战争最可怕之处不只在于它会给人带来痛苦,而在于它会让人心中充满仇恨,如毒跗骨,不报不快。仇恨这种东西是会随时间迅速增长的,更像是一种习惯,一日不报它就有一日变得更深,无论到底有没有理由。
“我习惯仇视谁,我就一辈子恨他,越来越恨。这种感觉。
“于是报仇演变为杀戮,被裹上悲壮色彩的‘美好’牺牲。这种仇恨一旦是国家的,就会有多少人甘愿站出来奉献生命,为人赞颂。
“我产生前面这样的想法可能是一时的矫情。因为我向来不反对战争,很多人的仇恨是有理的,谁都想要图利图强,谁也不愿任人宰割。但事实上那个小女孩做的事对我冲击很大。这两天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可以扎根在一个小孩子的心中,足以让一个以前还算熟悉的,毫无恶意的外国人在她眼中瞬间变成恶魔,她甘愿失掉自己的生命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不小心写多了。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注意注意,以后记东西一定要以事件为主,我以后肯定不会有更多的时间,感慨之类的东西不该属于战场。
“继续谈工作,其实没什么好谈的,前线根本没有做其他手术的条件,截肢的活又轮不到我,在前线清理弹片和在后方医院清理弹片,也没什么两样。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又看见了那天那个上校,他果然是七零一部队的,编号是370。事情比较复杂,我尽量记得清楚些。
“差不多夜里两点多,炮轰的高潮过去不久,我们刚刚送走一批伤员,只剩下个别问题比较大的留下继续处理。
“其中一位两条小腿,加上膝盖骨全被炸烂,骨头粉碎嵌在伤口里。天气太过闷热,他必须截肢,再晚些就会发炎,高烧,然后死去。他沙哑地呜咽着,似乎在央求什么,负责人不管,拿上手术刀就开始干。三个护士按着他的腹部和双臂,以防他挣扎导致手术发生意外。
“药品极度稀缺,我给他打了尽量多的麻药,可剂量显然是完全不够的,简直是杯水车薪。他的叫声已经不像是生物可以发出的声音,脸部扭曲到极点。我接下来能做的只是给他擦汗,以防狂涌的汗液渍到他身上的一身乱伤。
“期间我的手臂不免碰到他的嘴,刚一碰到,他竟然立刻咬了上去。
“那时候真是一阵钻心的疼,我脑子‘嗡’地一声。能想象吗?自己左边的小臂被牙齿咬着,用来释放和发泄一个人截肢时的痛苦。我是不想再回忆了。
“他嘴里是铁齿铜牙,像是老鼠夹子,我越挣扎他咬得越紧,他的身体似乎还为了配合嘴上的力气扭动起来。负责人和护士都瞪了我一眼,他们说小心病人会咬到舌头。
“不咬我就会咬舌头?让我受着?……成,那就受着吧。
“好在手术耗时不是很久,包扎时这个伤员就睡着了,谢天谢地他松了嘴。我的小臂上已经全部是血,两排牙印深到一种什么程度,总之从侧面都可以看到我手腕上深深的凹痕。我的静脉和动脉还是完好的,只是毛细血管在不停地渗血,滴到地上。再这样下去不一定会失血过多,但肯定感染。其他人都去忙别的了,我自己找了一点绷带和消炎药,单手包扎很费劲,但我成功了。
“之后我坐在那里,看着那个伤员,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后来他还是没能挺过去,死之前一直叫着一个模糊的名字,听起来是个女孩子的。
“负责人前来查看,又在死者名单上记下一个名字,随后他注意到我手上的绷带。他皱着眉头对我说:‘药品本来就稀缺,你又在自己身上浪费。’然后他就走了,帐篷里不剩一个伤员,我哑口无言,一个人继续坐在病床上,对着那具残破的尸体。这个人死之前那么挣扎,死之后就再没有一个人挂怀了。
“我人生的前二十年,没有吃过大苦,就算有苦,也不是身体上的。被他咬的时候,我不是什么情绪都没有,我很生气,甚至想拿可以动弹的右手揍他的脸,但我忍下来了。
“现在我却不生气了,而是很难过。这种难过是真心的,我甚至无法形容,因为我从没体会过。到什么程度,就像我之前经历的所有情绪都是假的,只有这回的难过足够深,足够证明是真心的。
“过了一会儿,帐篷又进来一个人,我认出他是那天的上校。但我当时真的是谁都不想理,他也没理我,径直走到那具尸体前。死者生前是个中校,也许是他的老下属吧。他对着尸体敬了个军礼,把他的眼睛闭上,站在那里沉默。
“护士长进来拿药,对他点头:‘长官好。’然后又注意到我手上的绷带,和负责人一样的口气,也在责怪我浪费药品。我实在没法辩解,因为他们这是不讲理。
“那个上校却突然从尸体前走过来,在她身前站定。我才注意到他之前提着一个医药包,递给护士长。他指了指我,对护士长说:‘算我用的。还给你。’
“护士长吓坏了,自然是不敢要,推脱了一阵干脆跑路。我也吓得够呛,这人看起来很厉害,站在那儿看着我也不说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尴尬道:‘长官,又见面了,先坐坐?’
“他摇了摇头,弯腰把医药包放在我腿边我:‘我用不着。’出帐篷前他又补了一句:‘抓紧时间休息。’
“包里东西的确一样也没用过,上校真用不上吗?还是他不用上前线?不应该啊,他的军装已经破破烂烂全是炮灰,脸也没有上次见的时候白净,有很多黑印子。而且,凭他给我的感觉,他不是缩在帐篷里指挥的那种人。
“医药包上还印了一行小字,写着上校的编号,他是370号。还有他的名字,张起灵。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我不知道自己记录这些有什么意义,但每次写下一些文字,心里都会好受些。天亮了,新一轮炮击又要开始了。”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6-03-01 17:37:00 +0800 CST  
05<<<录音带No.5
“1942年8月13日 星期四 晴
“X国首都Alonson 城东部 前线医疗站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370号上校的秘密。确切地说,是好几个。
“事情是这样的。
“七零一部队三天前拿下此处的敌方大本营,今天是双方签订停火协议的第一天,战地处于一种还算得上平和的气氛中,暂时没有紧急情况需要应对,所有人都在休养生息。上校来医疗站找负责人要伤亡名单,当时我也在帐篷里,就对他打了个招呼:‘嗨。’虽然不常见面,好歹他把自己的医疗包送给了我,我相信我们现在,至少算是朋友。
“负责人又朝我瞪眼睛,那意思差不多是在责怪我不喊‘长官’。帐篷里还有不少伤员在看着,起不来的还在挣扎着对上校敬礼。
“我意识到自己这样打招呼的确欠妥,赶快也敬了个礼。上校对每个人点头致意,却停在我面前,有点僵硬地对我挥了挥手。
“‘嗨。’他对我说。然后就夹着名单匆匆走出了帐篷。
“我愣了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军装上不对劲。
“我追出帐篷,他正在往指挥站的方向走,还没走远。我追上去叫住他,他回头看着我,好像我是个多奇怪的人似的。
“我问他:‘你右肩是不是受伤了?’
“他转身就走:‘没有。’
“我紧紧跟着,轻轻拍了拍他的右肩:‘胡说!就是这里吧?血都洇出来一小块了。’
“他原地僵住,回头问我:‘真的?’
“我拉着他往回走:‘现在还不明显,要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就跟我回去处理一下。’
“上校听了我的建议,跟我回到医疗站。为了不让负责人他们见了大惊小怪——这是上校的意思——我们躲进了我和其他医护人员合住的帐篷,把门堵上。反正里面有他送我的医药包——其实理应交公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拖到了现在,总想着只要不是缺药到一定地步,我就不想把它交上去,也不想用,一直偷偷藏着。这次倒好,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给他用也算羊毛出在羊身上。
“他好像不怕疼似的,脱衣服的时候衬衫和伤口表面被血脓黏住,他不让我动,直接自己伸手一下子扯掉,和衬衫一起扯掉的还有一块皮肤。伤口不深,面积却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已经长得差不多的嫩肉上又冒出血来。他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快点处理,完全面不改色。
“但我知道他不是真的不怕疼。他当时身上很凉,后颈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我觉得这人简直不要命,也顾不得什么下属不下属的了,没好气地跟他直说:‘你对自己也太狠了点,亏我今天多看了你一眼,要是再不处理就要完蛋啦,张起灵上校。’
“张起灵这会儿没了平日穿军装的气场,扭头看着我给他肩膀上药,还嘴硬道:‘我有分寸,它会自己长好的。’
“我把药瓶咚地一声放到桌上,瞥了他一眼,拿了卷绷给他包扎,严肃道:‘谁是医生?你这伤口虽然不致命,但要是再这样下去,得长到猴年马月啊!就算你幸运,它自己长好了,也要留一大块黑疤!’
“上校把头扭回去,似乎不想再和我说话。
“我心说没问题,你不说是吧,我接着说。‘看起来这伤口也有了至少一两个星期了,这么大一片,是子弹擦伤吧?当初是谁跟我说自己用不着医药包的?’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等我包扎好,他迅速套上衬衫,忽然看着我说:‘我也是医生,至少能保证自己活着,把注意力放到别的伤员身上,吴邪。’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太大,我决定先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知道我叫吴邪?’
“他回答:‘我看了你的简历。’
“我笑了笑:‘原来是这样,的确,长官一般都得搞清楚自己下属的底细。不过,你怎么就成医生了?’
“凭这将近两个月的了解,无论从别人口中听到,还是我自己观察,张起灵在我心里都是一个骁勇且神秘的人物,领着七零一打赢了多少场毫无胜算的战役,立下的功劳简直像是传说。他做好了他必须要做的,无论是对是错,都值得我钦佩,值得我关心,但我从没想过,他跟我是同行。
“让医生上阵杀敌,似乎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战士和医生,本来每天都在做着相反的事情。挽救生命和结束生命,一个求仁一个求义,怎么会发生在一个人身上。
“张起灵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在我的床上继续坐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我也是湘医毕业的。’
“湘医是我母校的简称。我消化了一会儿他的话,问道:‘我想起来了,学校一直传说,有个师兄比我们大两届,毕业后战争爆发,他就去当兵,好像还立了不少功。他就是你?’
“上校点头。
“我由衷赞道:‘久仰久仰,上学那会儿天天想着见那师兄一面,缘分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没想到今天在这儿见到了。’
“张起灵则淡淡道:‘我看过你二年级时的论文,很有想法。’
“我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岔开话题:‘学校外面卖的杏仁饼,每天只卖到五点钟的那个,你喜欢吗?’
“见他点头,我就把自己偷偷带来的一盒杏仁饼拿出来,递给他一块:‘我规定自己一周吃一块,免得太想家,以后有我一块就有你一块,我知道你不会没收的。’
“张起灵吃了一口,把杏仁饼放到手心端详,之后又看了看我,好像我很好笑似的。
“之后他答应了。然后系好腰带,走出了帐篷。我叼着杏仁饼也跑出去,天已经黑透了,我就在门口坐下。
“上校回头,大概是在奇怪我为什么要坐在外面看天。我解释道:‘出国之前,我就看报纸预告过,今年8月12号到14号左右会有英仙座流星雨,今天正好13号,我想看看到底有没有。’
“他听了我说的话,也没有急着走,在我边上站着,也默默看天。流星雨迟迟不来,我为了缓解尴尬就讲了讲英仙座的传说——英仙座实际上是宙斯之子珀尔修斯,他杀死了美杜莎,把她的头颅献给雅典娜。
“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往往会有一个明确的结局。但我们的战争中,没有人是正义的,但也没有人是完完全全邪恶的。
“会是怎样的结局?没人会问,也没人能答。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流星雨最终还是来了,其间张起灵并没有不耐烦。我之前还想对流星雨许点什么愿望,真到要紧关头却一个愿望也许不出来。其实这场流星雨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壮观,几颗明亮的流星坠落,还能在空中留下一些痕迹,更多的是一些几乎看不到光亮的流星,它们的陨落就像细微的灰尘划过天空一样,无法被注意到。它们只有成片地出现,才能在空中留下一点柔和的光晕。
“没机会流光溢彩。世界太大了,不止流星,多数事物都淹没于茫茫。
“很远的地方还传来隐隐约约的炮鸣,这座城市的另一边,还在经历着我们前几天经历的事。我清楚地知道,战争离结束还很远,这两天不过是片刻的宁静。
“之后上校就走了,什么话都没多说。我回帐篷记下这些文字。我总觉得今天的上校和往常不同,他竟然愿意和我说这么多话,愿意和我一样,为了等一场流星雨而浪费时间。可能是杏仁饼的味道让他放松,想起了母校的街道吧。人们说回忆使人温柔。
“战争中的每个人都在寻找一个出口,让自己解脱。我通过吃杏仁饼解脱,通过每日每夜处理病号解脱,上校靠什么呢?我感觉这对于张起灵来说,比常人更难。
“放下手术刀,拿起军刀。从习惯救人到习惯杀人。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

楼主 有志根号下4b方  发布于 2016-03-02 17:32:00 +0800 CST  

楼主:有志根号下4b方

字数:10373

发表时间:2016-02-27 17:1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5-23 19:00:1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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