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他们三人怕是都终生难忘。

第二天早上，胤禛从屋内出来，命令下人将若曦用过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好，连笔墨纸砚都没有放过。他把怀中熟睡着的灵犀交到乳母手上，再也不看一眼，坐上马车绝尘而去。
他的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高傲，脊背挺直，就这么去迎接十四恨不得将他整个贯穿的目光。十四府中的奴仆都道他是十三爷的随从，浑然不觉他的异样。
三天后，自京城传来圣旨。敕曰：封十四郡王允禵第六女爱新觉罗·灵犀为多罗格格，收入玉碟，钦此。
面对圣旨，十四并没有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而是直身而跪，单手接过了圣旨，夹在胳膊肘底下。宣旨的太监为此又暗暗地记下了一笔。十四对此压根懒得去理会。若曦一去，他在大彻大悟的同时却也心灰如死。那个人终究是不爱他的。除了对她的承诺，什么都不重要了。

雍正三年 八月十五

十四一行马车毫不张扬地进入了紫禁城的角门。
完颜氏掀开窗帘向外张望，十四却转了头看着摇篮里熟睡的灵犀。这个一旦陷入便万劫不复的牢笼，多望一眼都不情愿，更何况是涉足此间。
而今天，他来了，为的是这世间他最不屑而又最可恶的东西：皇权。
已经快一年了… …只要寻不出自己的错处来，“他”也就没有理由把灵犀带走。十四心下想道，眼角的余光扫到完颜氏正愣愣地望着自己，忙调整了一下脸部表情，嘴角抹过一丝笑。

宫里的中秋宴会一如曾经的繁华景象，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银光雪浪，珠宝生辉。只是人非当年人，心非当年心。十四一边踱步，一边环视着四周。
旁边立刻有个太监打千请安道：“十四王爷这边请。十四不动声色地颔首。 一旁抱着灵犀的完颜氏也被人引去了女眷处。

踏进乾清宫前殿的的门槛，殿内的目光霎时聚焦在十四身上。他噙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打量四周：十爷还未曾入席，就是备受恩宠的十七爷这次也未来，脸面熟的只有五爷，八爷和十三爷。而正中央那个明黄色的位置上还是空着的——嗯，来得不早不晚，正好。
十四边走边向众人频频点头。五爷的神色难以捉摸；端着酒杯的十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谈笑连连。八爷却是一脸淡然，微笑着向他点头回礼，似乎两人心意早已相通。
十四刚刚入席，一阵登登的脚步响起，梳着两个小髻的承欢跑进了大殿，立在中央，瞪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失望地扁扁嘴道：“皇伯伯去哪了？”“承欢！”十三浓眉一竖，轻斥道，“别在这殿里胡闹，回去找你额娘。”
承欢甩过头：“不！”目光触到了对面的十四，旋即又兴奋起来，风一般刮到他桌前，巴巴地道：“你跟皇伯伯长得好像，你是十四叔吧？”
十四呷了一口茶，浅笑道：“是。”
承欢小脸涨的通红，一向口齿伶俐的她竟有些期期艾艾地道：“若曦姑姑… …可来了？我好想她… . ..”

承欢这话一出口，大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正在交谈着的几个皇亲贵族也住了口，看看十四，又打量打量承欢，眸底藏着很多说不清楚的东西。
十四好似没事人一样，依旧悠闲地喝着茶，把低头揉搓着衣角的承欢晾在一边。似乎他丝毫没有打算开口澄清。
十三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沉声道：“承欢，你过来。”
承欢不情愿地放开衣角，一步一挪地挨近十三身边。眼神中有畏惧，但更多的是不服输的倔强。当她离十三还有咫尺之遥时，原本一直在以微笑迎接四周各种复杂目光的十三，忽地抓住了承欢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到自己眼前。承欢呼呼喊痛，欲要挣脱，十三青筋毕露的大手反而将她捏得更紧，以低到确定只有自己和承欢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记住，刚才那句话，永远不要再说。”话音刚落，那只大手又忽地松开，若无其事地端起了茶杯。
承欢面带惶惑地盯着十三的眼睛，但从里面能看到的只有弥漫的雾气，那一瞬的寒冰万丈好似在迷雾下消失了踪影。承欢望望腕上红肿的勒痕，一咬牙，跺着脚跑了出去，恨不得把整个大殿都踏得地动山摇。随着震源的远去，凝滞的空气也逐渐流动了起来，殿里回响着低低的谈笑声，但每个人似乎都心不在焉。十三放下茶杯，唇边绽出一丝苦笑。

压抑的气息渐渐迫近，十四的身体本能地紧张起来，像当年他统帅三军，与敌军对垒时，无论怎么压制自己，总是有一股莫明的兴奋在他的胸中膨胀开来。
耳边听着山呼万岁，接着是一下一下的撞击声。十几号人，连磕头的节奏也整齐划一。十四心里是绝不愿意向他行跪拜大礼的，但看着八爷，往日那个始终以完美之躯立于人前的翩翩公子，撩起袍脚，在前方寂然无声而跪。十四长吸一口气，慢慢地弯下膝盖。动作虽有些敷衍，但也勉强可观。
胤禛不知是没看到十四，还是毫不在意，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平平地说：“起来吧。”
他的身子似乎又瘦削了一些，深陷的眼窝中眸子深不见底，盯着谁谁心里都发毛。胤禛先是问候了几位兄弟的饮食起居。问者语气平淡，回者自然也是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毕竟这合家团聚之时，谁也不愿触及到这些敏感话题。这样一来，乍一看竟像是一场普通的皇家聚会，兄友弟恭，一团和气。

这会回话的是十爷，十四暗忖，下一个该轮到自己了吧。“多谢皇兄挂念，内蒙虽不比京中，但也衣食无忧… …”十爷粗豪的大嗓门在殿内回响，却是再无当年半分的急躁鲁莽，言辞也是进退有度，挑不出丝毫错处。“变了，都变了。物是人非。”十四凝视着他发辫中隐约的雪线，若有所失。
接下来，他就记不得胤禛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举着酒杯，脸上赔着笑，众人也陪着笑。落座后，一个人自斟自饮，眼前却不自觉地掠过八哥，九哥，十哥，十三哥年少时的音容笑貌，那时的他们在晨雾迷蒙，曙光初露的勤政殿上何等意气风发地挺立，即使双脚已被荆棘刺穿流血也不会后退一步。而现在呢？将来呢？我们到底还有没有明天？

他仰头灌了一大杯酒，想要生生地浇灭内心不停翻涌的五味杂陈。哦，不对，现在决不能醉了，这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万箭待发，屠刀已经霍霍作响，稍不留神，他就会取走我们的首级… …十四用血红的眼狠狠地逼视着高高在上的胤禛，老四… …
“皇兄，方才家仆来报，弘旺的病又重了些，臣弟不得不… …”余音未歇，八爷就已举步走出了正殿，身影如一缕轻烟转瞬消逝无踪，只留下温文尔雅的声音在人耳边回荡。不对啊，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候，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何失礼，白白落了个“大不敬”的把柄？十四心里有不安在窸窸窣窣地躁动，席上的人俱是面面相觑，各自更添了三分警觉。

胤禛把眉头一沉，刚拿起的汤匙也放在了桌子上。他的喉结略一滚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又忍住了，轻笑道：“为人父母担心子女的疾患，也是人之常情。来来来，不干我们的事，继续，继续。”他这样一说，众人才把目光收回，若无其事地举著用餐。气氛本就清冷，八爷走后，愈加寂寥了起来。亏得还有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承欢，在胤禛面前撒娇使赖，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天真。胤禛被逗得不时哈哈大笑，众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承欢的身上，才不至于冷场。
十四看着这对如此亲热的伯侄，心里左冲右突的怨气全凝滞在了嗓子眼，堵得他有说不出的难受。他知晓承欢的身世，因此没有诧怪，但就是什么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听，承欢银铃般的笑声硬往他耳朵里钻。只能受着。承欢似是极畏惧十三，纵使十三现在面带浅笑，较胤禛更要平易近人，承欢也没有对他表露出任何亲近；她不知受了谁的叮嘱，没有再跟十四说过一句话。

“皇伯伯，承欢给你背首诗可好？”承欢坐在胤禛膝头，细声细气地问。“好啊，朕倒要看看能让你喜欢的是什么诗。”胤禛点了一下承欢的鼻尖，承欢立马笑颜如花，从他的膝上跳下来，负手立好，清了一下嗓子，有板有眼地背诵起来：“慈母— 手中线，游子— 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 三春晖。”“好，”承欢话音刚落，胤禛就笑逐颜开，“难得你小小年纪能有这份心，过来，皇伯伯赏你。”说着夹了一箸拔丝山药到承欢嘴边，承欢不敢不张嘴，可一吃下去就粘住了牙，小脸苦着，又说不出话来，只能“唔唔唔”地抗议。底下很多板着脸的王爷都忍俊不禁，十三笑着对胤禛摇头，胤禛也笑眯眯地瞅了他一眼。十四先是冷冷地扯了下嘴角，随后又吁出一声细若游丝的叹息。

酒过三巡，每个人都有些微醉。十爷踩着晃晃悠悠的脚步，端着酒杯，歪到十四面前道：“十四弟，咱哥俩… …也有个两三年没见了吧？”跟十四碰了杯，一饮而尽，用手抹了一下腮帮子，道：“去年听说你拿着圣祖爷的圣旨要了若曦，…哥哥在张家口，也没赶得上喝杯喜酒，今儿… …就算… …”他醉醺醺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在场的人都听到。胤禛面孔一白，一丝痛楚自他脸上掠过，右手紧紧地攥成拳。十三的目光穿过人丛笼住他，宽慰地对他笑笑。胤禛才稍微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承欢早被人悄悄地领了出去。
胤禛心里百转千回，不知十四又对十爷说了什么，只听得他大声嚷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十四弟，以后你我兄弟怕是相见不易，小侄女既然来了，你总得让老哥哥… …见一面吧… …”七尺男儿眼圈微红，嗓音也渐渐喑哑下去。
十四真的想白他一眼：这种非常时期，找什么事？又见他目光虽浑浊，但满是血丝的眸子里透出令人心悸的恳求和伤痛，直直地盯着十四，丝毫没有顾及到身边胤禛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心一软，叹口气对家丁说：“去把六格格抱来。”“嗻。”家丁躬身后告退。
从那一刻起，十爷的目光就一瞬不错地盯着殿门口，双拳握得死死地，自己的心跳得也是万分缓慢而清晰，咚，咚… …
终于，太监领着一个衣着素净的中年女子出现在门口，怀里的那个粉妆玉琢的孩儿肯定是若曦的骨血了。她先是深施一礼，而后才向十四的座前走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这孩子面部柔和的轮廓尽收眼底的一霎那，十爷的酒全醒了，他惊愕地张大了嘴————

十爷迅速回头盯住十四，眼神惊疑不定，但更多的是严肃的征询。十四苦笑着眨了下眼睛。啊，那就是说，他的怀疑千真万确… …这是何等天大的秘密，尽管岁月已将他打磨得处变不惊，但愤懑心酸感慨怜惜诸多滋味瞬间一齐涌上心头，十爷一时间忘却了身之所处，任谁都看得出他神情怔愣，忽而一下子冲到了乳母的身前。十四疾打眼色，意思是千万别把灵犀弄醒了，可惜十爷哪注意得到他，乳母错开脚步，还没反应过来，灵犀已到了十爷怀里。
十爷双手横抱着灵犀，仔细打量着她熟睡的面庞，越看越觉得心惊，险些把灵犀失手摔落。
灵犀经这么一抱就醒了，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十爷。她茫然地望着他，十爷反倒看得越发仔细。眼珠又骨碌转了一圈，没看见熟悉的人那，于是小嘴一扁，开始嚎啕大哭。十爷手足无措，想哄她哄不住，想捂住她的嘴又觉得不妥。十四摇头叹气，乳母上前把灵犀接过来轻轻摇晃，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胤禛的眉头已经皱深了几层，眸内寒冰万丈，开口喝道：“高无庸，去把小格格抱过来。”

众人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胤禛，一股凉气从脚底直透到头皮。十四脸上阴云密布，看着高无庸自乳母手中接过了灵犀，小心翼翼地向胤禛走去。
高无庸硬着头皮干完了这件差使，但脚已经软得走不动路，不得不站在胤禛旁边。胤禛用手扶着灵犀，让她坐到自己膝上承欢坐过的地方，蹙眉盯了她一会。高无庸离得最近，看得出来，他虽极力控制着自己，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已泄露了他全部的心事。
灵犀许是哭累了，停下了挥舞的小拳头，泪水滢滢地望着胤禛，小模样可爱又可怜。胤禛的心仿佛被人紧紧地攥住，痛到窒息。太像她了啊，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是若曦在脉脉地注视着他。
“哇~~”的哭声瞬间打碎了胤禛的幻想。他眨了眨眼睛，抽出右手在灵犀的额角上弹了一下道：“小丫头，还哭？”声音虽淡淡，却暗含了隐隐的压迫。
灵犀不买他的账，哭得更是有滋有味，须臾间已被胤禛举在空中。十四暗道一声不好，起身叫道：“皇兄… …”诸人俱是捏了一把冷汗，谁知灵犀竟然破涕为笑，小手挥动的弧度更加惹人喜。胤禛方才冷酷的眼眸里也隐含了几丝笑意，这可就令人有些不解了。连十三，十四两个明白人也满心糊涂，对望了一眼，搞不清胤禛在玩什么把戏。

灵犀丝毫不畏惧这位冷面皇帝，在他的怀里闹腾得正欢。高无庸好不容易瞅准一个空，上前道：“皇上，误了进膳的时辰，您… …”胤禛截住他话头，道：“多亏你提醒朕，去把格格的羹端来。”高无庸咽了一口唾沫，道：“嗻。”
不一会儿，一小碗马蹄羹就呈了上来。胤禛似乎觉得太烫，先是搅了搅，而后又拿过自己的汤匙舀了一勺，送到自己嘴里。咽下去后，用小勺舀了一勺，刚要去喂灵犀，面色忽地大变，肃声道：“十三弟！”
十三回道：“臣弟在。”
胤禛向他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上来。十三察觉到胤禛面色有异，立刻大步走到他身边。胤禛刚颤抖着把灵犀放到十三怀里，就立刻转身扑倒，把方才吃进去的东西吐了一地。十三大惊失色，叫道：“护驾！高无庸，速传太医！”意外突如其来，底下人立刻乱作一团。十三手执令牌，咬着钢牙道：“传令！北京即刻九门戒严，封锁宫门，召集宫内卫士，任何人不得离开！”

胤禛早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内室。太医战战兢兢地摸完脉，擦了一把汗道：“万幸，万幸！此毒虽剧，但皇上所食并不多，又及时吐出，立刻解毒便无大碍。”说完就提笔写方子。
一旁的十四冷冷地道：“慢着，我还没问你呢。这是什么毒，用银筷竟也查不出来，还有御前试食的人，都干什么吃的去了？”他两眼喷火，逼视得那个太医冷汗涟涟，道：“王爷，银筷并不能试出所有的毒。此毒不同于以往所见的砒霜之类，是… …是西南密林中一种毒木的汁液，名为见血封喉，极为罕见，所知者甚少。如今竟在宫廷中出现… …”
三爷允祉拽住十四的胳膊，低声道：“十四弟，事已至此，在场之人怕是都脱不了干系，你又何必多惹是非？”
十四摆开他，冷哼了一声，撇下里面心思各异的一群人走了出来。外面的几位王爷贝勒浑身不舒服地坐着，毕竟久经风雨，尚能自持。身边的奴仆有的满脸惶色，噤若寒蝉，生怕行差一步就万劫不复。又看见十三一手抱着臂弯里熟睡的灵犀，一面仍旧在不停地指挥调度，就走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道：“十三哥，你抱着小侄女也够累的，还是还给我吧。”
十三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今儿有人想害灵犀，难不成你怀疑是我？还是，我这个皇叔… …伯伯护不了她？”
十四干笑两声，道：“当然不是… …”

次日中午，慈宁宫。
“哟，你看，这孩子长得多水灵啊，大眼睛，白皮肤，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德妃笑盈盈地抚摸着灵犀的小脸，满面慈爱地望着十四和完颜氏。
十四也笑着道：“额娘，灵犀可喜兴了，任谁一逗都爱笑，哭也很少哭。”说完，顺手挠了一下灵犀的脚心。灵犀立刻把小脚缩回，靠在德妃怀里笑个不住，逗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德妃笑出了眼泪，用帕子擦着道：“有这个鬼精灵在你身边，也解了你不少寂寞。”
十四却敛了笑意道：“额娘，好不容易见次面，莫说那些伤心事。儿子做这个富贵闲人倒也乐得逍遥，只是心里一直记挂着额娘，盼着能在额娘膝下多承欢几日。儿子不在额娘身边，额娘一定要保重身体才是。”他如此一说，屋子里立刻就冷清了下来，灵犀也乖乖闭了小嘴，蜷在德妃怀里一动不动。
德妃依旧擦着眼泪，拉过十四的手道：“我的好儿子啊，你也真的大了，懂得体贴额娘了。离得远些也好，远离了京城，就是远离了是非之地啊。从今以后，咱娘俩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求什么荣华富贵的。你放心，万一有什么事，额娘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护你十分的。”
十四听出她话头不对，向完颜氏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来说：“额娘，儿子来了也好一会了，而且没有圣旨不能多待。儿子这就先告退了，明日还来看额娘。”

德妃恋恋不舍地凝视着十四，道：“额娘知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你去吧，别给人落了把柄。只是这孩子额娘喜欢，把她留在宫里一晚，陪额娘逗逗乐，不妨事吧？”
十四口气轻松地道：“这孩子小，当然没关系，把乳母留在这里照顾就行。额娘多多保重，儿子跪安了。”说完他就领着完颜氏行了礼，慢慢退出去了。
德妃又呆呆地出了好一会子神，茫然地环视着空空如也的屋子，才猛然间想起十四已经离开了，苦笑一声道：“好儿子大了，唉，多盼回到小时候……”游移的目光无意中落到怀中熟睡的灵犀身上，乍然一惊，心脏险些从胸口中蹦出来。过了一会，才敢小心翼翼地把目光移回，只是一瞬间就足以让她心惊肉跳，喃喃地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胤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浮，不知从哪里传来隐隐的呼唤声，好像是弘时和弘历再喊“皇阿玛”，似乎还有不少人在附和着哭喊“皇上”只是声调模糊难以分辨。太闹了。他蹙了蹙眉头。就算知道自己生性喜静，就算对自己的死他们没有丝毫悲伤，也还是要挤着眼泪假哭，不就是为了那把龙椅象征的皇权么？人啊，他看得太透了。一辈子的孤臣，孤王，最后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皇阿玛不待见自己，兄弟们不恭顺自己，儿子们不亲近自己，在下面真心为自己而哭的又有几人？怕是只有十三弟与皇后了。他心下凄然。
面前隐隐闪过若曦的身影，似乎在微笑着向他招手。胤禛心里一喜，拔腿就追，身体却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向着她的方向而去。追了不多时，若曦似乎停下了，胤禛心中愈加焦急，几乎触手可及的距离一下子拉伸的无比漫长。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眼前，胤禛猛地伸出手臂，将若曦紧紧复紧紧地圈在了怀中，仰起脸，下巴抵在她的乌发上，尽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怀中的人儿似乎不安地动了动，胤禛忙紧了紧怀抱，伏在她的耳边说：“别说话，就让我这么抱着你。”望着她小巧玲珑的耳垂，他多么想深深地吻下去，但是又忍住了，害怕触碰到幻影，心上的相思旧伤会痛到彻骨，就像他现在的右肩膀；害怕自己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就会将这幻影戳破，哪怕它是幻影。
若曦听话地窝在他怀里，安静得如一只猫般。一汪水眸在黑暗中折射出幽幽的光。
两个人就这么依偎在一起，一刻钟就是天长地久。
纵使相逢仍相识，尘满面，鬓如霜。

若曦和胤禛面面相对，她伸手慢慢地抚摸着胤禛消瘦的脸颊，眸中蕴藏着万千情意，说不尽道不明。她忽地咬了一下嘴唇，唇角渗出一串血珠，呜咽着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生了灵犀，你也不会平白无故遭此一劫，如果我根本没有来到这，……都是我的错……”
胤禛最怕她说这个，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又揽进怀里，发急地道：“不要说这个，朕不要听这些鬼话……你是来带朕走的么？我们就这样抱着，好不好？哪怕黑白无常来抓我们，哪怕到了阎罗殿，见了阎王，我们也绝不分开……”
若曦揉搓着胤禛背上的辫梢，慢慢开口道：“你的寿数未尽，我是来带你回去的……灵犀还需要阿玛，江山社稷少不了你，……我已经错过一次，怎么能一错再错？”她轻轻挣脱开胤禛的怀抱，退后两步，见胤禛仍在痴痴地注视她，脸上的泪水擦不尽，却狠下了心道：“自个好好照顾自个，批折子别批得太晚，觉得不舒服别硬扛着……我要走了，忘掉我吧……”
胤禛终于从梦中清醒过来，却一下子慌了神，紧搂得她快要窒息，急道：“别走，再呆一会，就一会……你好狠的心啊，这么久了都不托个梦来，现在又急着要走，小心朕……”
若曦靠在他肩上，摇了摇头道：“你留不住我的，我只是虚空。”她的身形随着话语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白烟，如同镜子上的水汽一般，模糊，消失……胤禛忙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满把的空气。他下意识地四下寻觅，可哪儿还有若曦的踪影？仿佛刚才的相逢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无痕。只有若曦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忘掉我吧，忘掉我带给你的仇恨，好好活着……”

“若曦！”他狂叫道，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拼命奔跑，他要追到他的若曦。右肩的旧伤又开始折磨他，痛得蚀骨。他捂住肩膀，无力地跪倒在地，用左手强撑着整个身体的重量。
没有若曦，他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巨大的苍凉和孤寂刹那间将他包围。匆匆一见，相思之毒不仅未解，反而让历年憋闷在心中的诸多郁气全部发作出来，在所有人面前无限威严的雍正皇帝，终究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是个孤家寡人。他累了，倒了。喉咙早已嘶哑，却仍在心中默念道：“若曦，若曦……”

“何太医，皇阿玛现在的情况……如何？”弘时焦灼的声音传来，他努力支楞起耳朵听着。“圣体已无大碍，据卑职估计，皇上大概不出半个时辰即可醒转。”“哦……”弘时和弘历同时长出一口气，只是分不清是放心还是失望。你说朕要半个时辰，朕现在就能醒！半个时辰说不定能发生多少事呢。胤禛深谙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拼命将眼皮挪出一条缝。最先迎来的是两声“皇阿玛”。弘时弓着背站在床前，脸悬在胤禛眼前。弘历则跪在床边握着胤禛的手，只是不见弘昼。
胤禛刚想开口说话，最先发出的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忙用手捂住嘴。弘时把胤禛扶起来，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关切地道：“皇阿玛，您先歇歇，不用急着说话。保重龙体啊！”他口风一转，又说道：“皇阿玛，这次竟有人敢在宴席上堂而皇之地下毒害您，当真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儿子愿替皇阿玛赴汤蹈火彻底清查这件事。”他先将靠枕垫在胤禛背后，而后跪在床边，恭敬地垂下了头。
胤禛目注了他两秒，沙哑地道：“这件事你要办好。”弘时恭敬地应了一声“嗻”，站起身来，面上难掩喜色。胤禛又转向弘历，口气严厉地道：“朕命你查，李延禧历年来收受了多少外财，你查清了么？”

不好意思，亲们。出了点小问题，下面的文，请蓝舞的易替我代发……唉，Word2010怎么这么讨厌，电脑打不开后缀为.docx的文件。小鱼儿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