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随着他的成长童年的幕布终会永远落下，东子知道当他的悼词念完，母亲在他的生命中也将彻底地拉上帷幕。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人们总是在拥有的时候不在意，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已经丧失了那么多的东西。青年时期，我们期待着快快长大，梦想着能够离开父母的怀抱，飞向更远的天空，不留任何的遗憾，但当我们真的长大了，臂膀不断变得宽阔，可以自由翱翔天空时，却换成了父母离开我们了，但此时的我们即使想要挽留，也已经无力挽回。
当悼词的最后一个字符从东子口子落下时，他好像看见了从天边投射下来了金色的耀眼光芒，迷茫之间，东子好像看到了母亲沐浴在这片金光里，微笑着和他挥手道别。
东子挺直了腰杆，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他知道母亲不会全然死去，因为他还在这里，她还存在于他最深爱的孩子心中。
当所有人都站起来像遗体告白时，追悼会进入了最后的尾声。

“东子，你还有什么话想对你母亲说或是做什么吗？”当殡仪馆的人准备阖上母亲的棺材时，他们最后一次问道。
“还有什么想说的……”东子眼中闪过一抹黯淡。
“那么多没说完的话，现在又怎么可能说得完？”
“再说两句吧。”
忽然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东子回头，是江文站在了他身后。
“最后再和伯母说几句话吧，等棺材一下地，就真的没机会了。”
东子点了点头，走到棺材边上，在母亲面前站定，注视着母亲的脸庞。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仔细观察母亲的面孔。他以前没有发现，原来母亲的眼角已经有了那么多的皱纹；他以前没有发现，母亲的头发已经掺了那么多的白色；他以前没有发现，母亲的个子原来真的很小，那么小的母亲，独自一人，却把东子养到了这么大。
原来真的已经老了吗？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东子呆呆地看着母亲，嘴唇动了动，刚刚整理好的话却又忽然说不出口。
萧琴和村民们都保持着安静，没有一个人开口，想要留给他们母子一点时间和空间做最后的道别，无论他们之前有着怎样的矛盾和误解，在此刻他们都给予了东子和母亲最大的尊重。
良久，东子扶着棺材的边缘慢慢伏下身子，嘴唇轻轻印在母亲冰冷的双唇，就像儿时她曾这样亲吻过自己。
眼泪划过他的侧脸，他终于想起来他还欠母亲一件事情。
“我还没有……亲过你啊……”
他从来没有主动亲吻过母亲，即使在小时候母亲曾亲吻过他无数次。

“东子，外面下雪了，妈妈讲故事给你听，你看妈妈对你多好，你亲妈妈一下好不好？”
一九八八年的冬天，天空中飘飞着鹅毛般的雪。在杏村静悄悄的夜里，在被月光照得微亮的房间里，母亲抱着小小的东子，柔声地给他讲着记忆中流传下来的故事。
即使他已经八岁，他没有亲她。

“东子，今天是你的十岁生日，你马上就要长成大人了，你亲妈妈一下好不好？”
母亲微笑着的脸映着蜡烛的光。
那是在搬到县城后东子有史以来第一次过生日，母亲省下两个月的工钱，给东子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蛋糕，那也是她第一次吃蛋糕。
即使他已经十岁，他没有亲她。

“东子，马上就要走了，很多年妈妈都没有办法再照顾你了，临走前……你亲妈妈一下好不好？”
踏上去往省城的火车前，母亲依依不舍地把行李塞到东子手里，拥抱着他，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自己。上车后，东子透过车窗看见母亲伏在月台前哭泣。
即使已经十八岁，他没有亲她。

“东子，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尽可能在过年前回来看你。”
母亲回杏村的那一晚，东子最后一次与母亲谈话的时候。
“你亲妈妈一下好不好？”
即使他已经二十二岁，他没有亲她。

“东子……”
“你亲妈妈一下好不好？”

他已经没有再亲吻母亲的机会，因为他曾经拒绝了所有的机会。
是他自己没有勇气，是他自己太过自卑，即使母亲一遍一遍提起，但在他知道了自己是母亲捡来的以后，他就失去了亲吻母亲的勇气，即使那个人是那样的深爱着自己。
当他真正看清楚了自己对母亲的爱，有了亲吻她的勇气时，她却已将永远的离开了自己，而他甚至来不及说出一句“我爱你。”

柔和的光芒斜斜地照亮整个大厅，洒在两人的身上，犹如天使洁白的翅膀。
东子看见，当他伏下身子时，对面的墙壁上，他的影子，也轻轻地亲吻着母亲的影子。
这一次，再也无法忍住不再哭泣。
耳边似乎想起了母亲亲昵的声音：

“东子，你亲妈妈一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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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追悼会结束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萧琴不知道是提前离开，还是随着人流走了，等东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踪影。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和空间，所以他也没有太过在意。
关于母亲下葬的过程就不必过多阐述了。在这里需要提一句的是母亲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为自己做好了墓，所以当时人抬上山以后直接就可以下葬了。最终东子依照母亲的遗愿将她葬在了东子那从未见过的‘父亲’旁边。
当东子将母亲安葬好后，一个意外之客从现在了这里。那是一个东子仅仅见过几面的老人，关于他与自己之间的恩怨是东子长大后从母亲口中知道的——二十三你前，这个老人曾是杏村的村长，当年正是他极力反对母亲将东子捡回，认为东子会给村子带来不幸，企图将他扔在山里。
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曾经在村子里意气风发的男人此时也已经白发苍苍了。
“关东……我想和你谈谈。”他眼神复杂地看着东子。
东子平静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关于二十三年前的那些往事我想你也从你妈那里听过一些了。其实当年我们所有人都不同意让你活下来，是妈她拼了命要保护你，但你一直是村里人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是我们过不去的一道坎，只要你还在一天，大家就一天不安心。所以十三年前其实是我们故意那么做的，原本只是想要让你妈放弃你，可没想到最终逼走了你们。”
他慢悠悠地道出了那些困惑了东子很多年的问题。只是东子的心态已然不是从前，他脸色不变，静静地听他说完，不开口、不说话。
他见东子丝毫没有反应，有些意外。
“我原本以为你听到了这些事情会很生气，或者是很伤心。”

“无论如何，已经过去的都不会再改变，就像我妈永远不会再次醒过来，我就算伤心、难过又有什么用呢？”
“我知道你恨我们，但我们也没有办法……你本来就不应该属于这里，你妈是你与这个村子最后的联系，现在你妈人走了，联系断了，我们之间几十年的恩怨差不多也该划上一个句号了。你走吧，远远地离开，去掉你应该去的地方，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东子看向了母亲的墓碑，摇了摇头说：“若是换作一年前，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从此不再踏入这里一步。但是现在我妈在这里，永远的留在了这里，我是她唯一的儿子，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孤单的留在这里。”
他听完后沉默了片刻，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离开。
“罢了，罢了。也许这就是命吧……”
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越来越远，东子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当东子回到家时，萧琴已经在家门口等待着他了。
“东子，你想不想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个人一起走进客厅时，萧琴忽然问道。
东子停下脚步。
“那你想告诉我吗？”
“嗯……”她想了想。
“现在还不太想，但总有一天会让你知道的。”
“那我就等着你。”
东子回答。知不知道原因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他已经不再执着于问题的答案。
母亲的后事彻底办完后，东子也就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正如老村长说的那样，随着母亲的离去他对杏村已经不再有丝毫的留恋。他准备把母亲的遗物都整理一下带走，带回县城。
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并不多，像是大件的家具根本不必带走，所以东子和萧琴两个人并不着急着收拾东西，而是坐到了沙发上休息。忙了一天，即使是身强力壮的东子，也不免感到疲惫。
“萧琴……”
就在萧琴正闭着眼睛靠着沙发休息时，忽然听到东子轻声叫他，她睁开眼，看见东子正杵着脸盯着她看。
“怎么了？”

“我们现在……是朋友吧？”
萧琴愣了几秒，然后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当然了，大笨蛋……”
“我们一直都是啊。”
东子也笑了，然后伸出拳头。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关东，二十三岁，请多关照。”
萧琴也伸出自己比他小很多的拳头，与他轻轻碰在一起。
“初次见面，我叫萧琴，十九岁，请多关照。”
时隔半年，那道曾经一直横着两个人之间的屏障，在那一瞬间轰然破碎。
站在那屏障后面相互凝望着对方的，是焕然一新的少男少女。


二零零二年十二月九日。
母亲留下来的遗物东子昨天晚上都已经收好，车票也已经买好，吃完中午饭后他就准备回县城了。这一次离开，应该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因为即将离开，所以他觉得自己的确有必要同阿叶女士道别。
乐旅内，大家坐在招待客人专用的客厅里，用很低的声音聊着天。江文正和萧琴聊着一些关于东子的事情，阿叶女士浅笑着坐在他们旁边，听着他们聊天，为他们斟茶，。
东子默默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天穹下是被风吹得如波浪般翻涌的稻田，不时有一辆车从稻田边的公路上驶过，卷起一地的烟尘……
忽然，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事情，从地上拿起背包，打开最外面那一层，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盒子。
江文似乎知道这个铁盒子，停止了聊天，对他说：“看来我爹已经把它交给你了，看看伯母她留下了什么东西吧，我想，其中有些东西她本来是想亲手交给你的吧。”
东子把背包放在膝盖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了盒子。
盒子大概只有一个饭盒那么大，里面塞得满满的，东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每拿出一件，他的身体就颤抖一下。
一叠用报纸包裹着的两千块钱。
几件当年母亲出嫁时作为嫁妆的首饰和一块玉佩。
占了整个盒子大部分的，居然是一本相册，东子记得母亲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拿出来过。
他打开那本厚厚的相册，里面是东子从小到大的照片，从黑白逐渐到彩色，从稚嫩到成熟……东子不知道原来母亲一直都将这些照片保留了下来，保留下来了那些连他自己都早已遗忘的过去。
东子随意抽出几张，照片的背后用钢笔写着时间和一些简单的备注。
“1990.12.04，今天是东子的十岁生日，妈妈和东子一起吃了蛋糕，原来蛋糕的味道是这样的，很好吃，东子看起来很开心。”
“1993.06.13，今天东子小学毕业，东子正式成为一个小大人了，老师举办了聚会，所有家长和同学都到了，大家玩得很开心，可是东子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妈妈有点担心。”
“1999.06.20，今天东子高中毕业，即将去省城读大学，马上就要好几年见不到东子了，妈妈虽然很舍不得，但孩子必须得学会自己长大，希望东子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
……
每一张照片的备注都是这样简单、朴素，但就是由这样一个个平凡的字眼拼凑的句子，却让东子在那一刻泣不成声。

在相册的最后一页，是一张比其他所有照片都要清晰的照片，照片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微笑着看着镜头。
“2002.4.10，东子，妈妈走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没有妈的日子记得照顾好自己。”

“东子，你会像妈妈爱你一样爱妈妈吗？”
……
“东子，你亲妈妈一下好不好？”

远处的公路上有人在车里飞速前行，有人中途下车，有人原路而返，有人不知归期……
那条载着他一路前行的车究竟会驶向何方?会有谁来，会有谁走?他不知道，也看不到终点。
母亲在中途下车，但这辆车仍然会从不停止地向前，向前，直到那谁也不知道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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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害怕下雨吗？

1.
“丝毫没有预兆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也不知道这次旅途之中会发生些什么，也不知道这次可以说是非常冲动的决定，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
东子扭头看了眼旁边正处于熟睡状态的萧琴，轻轻叹了口气，又转过头望向窗外，眼中倒映着不断一闪而过的风景。
“什么时候起，我也会做出这种毫无理性可言的决定了？”
两侧不断后退的绵延着的青山，眼前完全看不到尽头的高速公路，随着速度的加快轻微摇晃的车身，或看着窗外或闭目养神的旅客。
从县城到丽江，九个小时的车程，一段充满未知和期待的旅途就此展开。
东子靠着窗户，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也闭上眼睛。车窗开着一道缝隙，不时有风灌进来吹在他的脸上，耳边回响在“嗤嗤”的风声，不知不觉间一阵困意袭来，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思绪飘飞回三天前。

“我回县城了以后你要怎么办，是会疗养院吗？”临走前，东子忽然想起了萧琴还是一个病人的身份，于是问到。
萧琴摇了摇头。
“其实待在疗养院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罢了，我不想把本就不多的时间浪费掉。”
“我和你一起回县城吧，东子。”
“你爸爸不会同意的吧，难道你又要像上次那样逃出去吗？”
她愣住了，显然没有想到东子会这么说。
“你……已经见过他了？”
“你真的要去省城吗？”东子没有回答，而是又问到。
“那你希望我去省城吗？”她脸上的表情逐渐褪去，盯着东子的眼睛。
“虽然可能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但我希望你能一直好好活着，上次如果不是我发现的及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我不希望我自己这样活着，每天就是睡觉、做检查，就像是死了一样。”
她淡淡说道，盯着东子的眼睛，企图从中看出些什么。
“你知道这种感觉吗？每天都重复着一模一样的事，等待着自己的死期一天一天逼近，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根本不可能治得好这个病，却还是要装作充满了希望一样的。”
东子沉默了，他知道这种感觉，明明完全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却还要装作对每一天都充满希望的样子。
“你也应该有想要做的事，对吧？”
东子没有说话。
“我会有很多事情想要做，我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所以我不想去省城，也不会去。”
东子以前从没有见过她露出如此倔强的眼神，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她看见东子没有反应，继续说：
“这个世界充满了变数，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明天就死去，对我来说，现在所过的每一天都是有价值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其实……”东子忽然轻声说。
“你没有必要说那么多的，你去或者不去，最为担心你的并非是我，应该是你的父亲。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我想作为一个父亲，他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身患绝症只能整日待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医院却完全没有办法，我想他必然是充满自责和愧疚的。”
“没有一个父亲会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活得自由快乐，你要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管是你赞同还是反对的事，都不是为了他自己而做。”
“我可以带你走，因为我们是朋友，但如果你真的就此一走了之，你父亲怎么办？让他像上次那样一直找你吗？我想那样的话他一定会非常伤心的吧。”
萧琴脸色变了变，看起来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就焉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但我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做过，很多地方没有去过的，那些未完成的愿望，难道就这样算了吗？如果让我为了多活几个月或是一两年而必须放弃我的自由的话，那我想我宁愿毫无遗憾地死去。”
东子看着她那死犟死犟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如果能随随便便就改变你的想法的话，那就不是你了。也许这也是你活的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鸟，而我却是一只被上了线的风筝的原因吧。”东子在心中暗暗想。
“但我们总得做出一个选择，不是吗？”他说。
“我们都是成年人，不再是小孩子了，有时候我们必须选择，并承担相应的责任和代价。”
萧琴看着他，表情非常纠结。
“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没办法做出选择，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就算你和我去了县城，那又能怎么样呢？继续在咖啡店的工作，每天重复着差不多的事，这样的生活就是你想要的吗？”

“因为……你还在啊，因为那样的话你还在我身边，所以我才不会感觉孤单，去省城的话我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萧琴的眼睛忽然红了，她抿着嘴，倔强地看着东子。
“那如果，没有遗憾呢？这样的话你应该就不会拒绝去省城了吧？”东子忽然想到了一点。
“什么意思？”她没有听明白。
“三个月。”东子走到她面前，竖起三根手指。
“还是不明白……”
“三个月的时间，我和你一起，将你那些未完成的心愿完成，这样你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对吗？等愿望完成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去省城治疗。”
“……”
当时萧琴并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和纠结中。
东子并没有因为这而留下来，在留下自己的建议后，他就坐上了开往县城的车。
原本他以为这件事会就此告一段落，萧琴的去留终究会随着时间而得出一个答案，毕竟短时间内她还是需要在疗养院接受观察，也许等到时候她就会想开了吧。
但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萧琴就提着一个背包站在他家门口。
她父亲居然同意了东子给她的提议，以三个月时间为期限，让萧琴和她朋友一起把她那些未完成的梦想完成，然后她就得和她父亲一起去县城。
这已经是他作为一个父亲能够站在女儿的角度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东子能想象得到她父亲一定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才最终同意的。也对，与其整日防备她偷偷跑掉，还不如给她自己做一个了断。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东子当时说出了那句话，那就不可能反悔，所以在萧琴来找他的当天晚上，他就向店长延长了假期，而店长以为是他要忙于母亲的后事，所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那你第一件想要做的事是什么？”
“恩……”她想了想，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紫色的笔记本，翻开看了眼后，对东子说：
“第一个愿望——和男孩子一起去丽江旅游。”
就这样，他们坐上了通往丽江的车。
“希望一切都好吧……”
迷迷糊糊之间，东子这样想到，然后意识逐渐远去……
他睡着了。

更新了

2.
当东子从睡梦中悠悠转醒时，距离出发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早上八点半出发的长途客车，到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了，火辣辣的太阳高悬在湖水般澄澈的天空中，向身下的大地投下炽热的光芒。因为东子是靠着窗户睡着的，所以他醒过来的原因并非是自然醒，而是阳光把窗户晒得太烫所致的。客车的内部虽说不至拥挤，但也称不上有多大，在如此的烈日下行驶，即使开着空调，整个车厢内还是很闷热，再加上空气并不是很流通，除了东子醒过来以外，其余乘客都姿势各异的睡着。
东子醒过来后条件反射地先看了眼萧琴，这个平日里喜欢大呼小叫的活泼女孩子此刻仍在呼呼大睡。他并没有吵醒她，而是稍微坐直了身子，继续看向了窗外的风景。现在车子已经走到了哪里他并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他们绝对已经离开了O州的范围，因为虽然窗外依旧是连绵的高山，但以东子多年在农村生活的经验，还是可以看出一些不同的地方。与O州林木繁茂而呈现出深绿色的青山相比，这里的山植被比较稀疏，而且并没有什么高大的灌木，大多数是一些较矮的植株。按东子记忆中村里老人的说法，这应该是因为山体土层比较浅的原因，而山壁中许多裸露在泥土之外的岩石也印证了他的猜测。明明还没有离开O州多远，可为什么这里的山与那里相比就有了那么大的区别呢？这些变化引起了东子的兴趣，他在心中暗暗决定回去以后要查一查相关资料，看看究竟为何如此。

三个多小时看似很漫长，但对于他们那遥远的目的地来说，才仅仅只走了近三分之一的路程。东子对着外面的山研究了十几二十分钟后便觉无聊，收回了目光。也许是坐车的时间太长了了吧，他感觉有些头痛，并产生了淡淡的眩晕感。他伸手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有晕车的一天。不过他的确也没有坐过那么长时间的车，以前那么远的距离他都是坐火车去的。本来这一次他是准备坐飞机的，但萧琴非要坐车，说什么要感受沿途的风景，他还真的信了，可谁知道这小妮子一上车就开始睡……
“那么远的路，还是坐客车，若是不睡觉的话，换作谁都得晕车吧。”他就着矿泉水喝下原本以为用不到的晕车药，暗自心想。
晕车药的药效比他想象中的要来的快，不到一会儿他的不适感就褪去了许多。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路都是在枯燥无聊中度过。在中途萧琴曾醒过来一次，迷迷糊糊地问了他一句到了没有，得到否定答案后就换了个方向继续睡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转弯时车身太过摇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萧琴睡着睡着就朝着他的方向靠过来。正在心里计划着明天行程的东子忽然感觉左边肩膀一沉，转头一看是萧琴不知不觉的就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轻轻推了推她，但她丝毫没有反应，不过他也不想把她吵醒，索性直了直身子，轻微地往里面挪了挪，让她靠起来更舒服一点。

“原来你那么闹腾的人也有那么安静的时候吗？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东子用仅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他想起了自己与她第一次见面时的画面，在雨中，她蹲在地上，看起来安静却又显得那么孤单，就是那个时候的那幅场景激起了他的心中的某个共鸣点，所以他才会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可为何……此时此刻的你才显得如此真实？”
他看着萧琴熟睡中的侧颜，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无法描述的情感——这是他第一次与一个异性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脸庞仅仅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他甚至可以看见她脸上近乎透明的细小绒毛。
萧琴的皮肤一直很白，也很富有光泽，但此刻看起来却已经不像是之前那种如同牛奶一般的白，而是呈现出一种只有在病人身上才会看见的白纸般的苍白，随着呼吸而轻微起伏的两腮处，隐隐可以看见青色的静脉。
虽然平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毕竟是身罹重病的人，终究不可能将自己完美的掩饰的就像从没有生病一样。
忽然萧琴动了动，让东子以为她就要醒过来了，可谁知道她砸吧了一下嘴巴后就又往东子身上靠了一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
她的头发轻轻的在他的脸上摩擦着，让他可以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味，东子歪着头看着她，发现原来她长得真的很好看，又长又弯曲的睫毛一抖一抖的，嘴巴微张着，发出细小的呼哧呼哧的吸气声，再加上她那雪白光滑的皮肤，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一样。
看着看着，东子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想要捏一捏她的脸的想法，但当他不自觉把手伸向她，即将触碰到她的脸时，他忽然像是瞬间清醒了，触电般的把手迅速收了回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茫然。

“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我会产生如此过分轻浮的想法并且差点付诸于行动？”
他不敢相信这种过分的的举动是由自己做出，全身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什么时候起……我不再恐惧与除了母亲外的人有如此近距离的身体接触，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变得肆无忌惮？”
他开始发觉到自己身上一些潜移默化的改变。
他与萧琴之间的情感，似乎越来越特殊和难以捉摸，并且这种情感并不仅仅是单纯的用友谊就能够解释得清楚的。或许一开始他和萧琴之间还能保持一条明显的界限，可随着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相互之间了解越来越深入后，这条界限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对于情感方面一直很薄弱的东子来说，他不清楚如果有一天这条界限彻底消失会意味着什么，只是本年的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就像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不断变近，仿佛在某个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根线，牵引着他们不可控制地向彼此接近。
“为什么……我会产生这种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特殊情绪？仿佛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而不像是我自己。”
东子吹了吹她额上的发丝，有些茫然地问道，而萧琴自然不会回答，仍然什么都不知道的处于睡梦之中。
“你又是否和我有着同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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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一点钟的时候，客车驶进了一个充满了民族气息的东子不知道名字的小镇里，在一家看起来很朴素的小店门口停了下来。乘客此刻可以选择去小店里吃饭，也可以下车休息、上厕所。
东子将萧琴轻轻推开，然后揉了揉发麻的肩膀——坐了三四个小时的车，再加上后面萧琴靠着他睡了一路，所以现在他感觉浑身都酸痛，像是身体要散架了似的。
他叫醒了萧琴，让她和自己一起下车吃饭。
刚开始被叫醒的萧琴还皱着眉哼哼着想要闹起床气，但在听到了可以吃饭后瞬间两眼放光地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也顾不上被吵醒的事了，随意整理了一下衣服就拉着他下车要吃饭。
看着她恢复了很久没有见过的那种活力四射的样子，他莫名产生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就好像此刻面对着的她和刚才的她并不是同一个人一样。他用力甩了甩头，把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全部抛出脑海里，然后拿起座位旁边的随身物品走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