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明日》(接8.17/日记体/全糖日常向)





镇楼来自我CP。微博@A晨的尘中乡
上个帖子莫名变成直播贴,尝试求助多种渠道均无果,只能重新开楼了


======食用说明======
大家好,我是迷野的新马甲。我叫【鱼九】。
(说起换马甲的原因……真是复杂啊……一言难尽我就不提了……)

新浪微博id已改为【一鱼九吃】。
不老歌地址更新为:bulaoge.net/?fish9
贰零壹伍瓶邪论坛可以见到披着旧马甲的我……

如大家所见,原本作为《去日苦多》番外的《明日》,现在成为单独的日记体长篇连载了。
不定更,但是会一直写下去,写到我写不动的那一天。
【高能注意】:日常全糖!日常全糖!随时跟上三叔更新步伐花式撒糖

主打tag:瓶邪。不拆不逆。
可能夹带私货:黑苏/花秀

2016年度还有一个在计划中的架空长篇,大概会在寒假期间和大家见面。
伪末世,伪解密,真HE。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01 20:45:00 +0800 CST  
2015.9.16

瞎子当年就警告过我,蛇毒的后遗症谁也无法预计,因为每一次摄取费洛蒙,不仅仅是鼻子,我身上任何器官都在同时遭受折磨,并且一次次累积。与头痛与流鼻血之类的直观反应不同,这种累积更为可怕,它平时隐而不显,却能在某一刻瞬间摧毁我的身体。

生活安定以后,我才确信瞎子真的没有驴我。人一旦放松下来,身体失去以往的紧张状态,也就开始越来越多地暴露问题,比如早已显出端倪的风湿、胃溃疡等等。上周胖子说约到一个老专家,硬要我去北京做肺功能检查,结果专家看了我的拍片,直接问了一句:“小伙子,你这作践得够厉害啊,是玩儿命哪?”

我一听就乐了:这专家真够实诚的。然而我还没乐出声,就感觉旁边有个目光一扫,登时笑不出来了。

回杭州的路上,我反复向闷油瓶发誓,我绝对戒烟了,支持搜身检验,丫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就知道得出事儿。果然,等到了家,他翻箱倒柜缴出所有存货,一纸箱拖到我面前,半句话也不说,就盯着我看。

对闷油瓶我真是没有办法,但那都是好烟,扔掉未免太浪费。后来我把那一箱通通寄给了黑瞎子,没想到两三天后,苏万紧张兮兮地给我打电话,一定要搞清那批烟的来历。

原来瞎子最近开了家淘宝店,表面是卖烟盒,其实就是卖烟。苏万问他哪来的烟,他只说烟是我这儿来的,搞得小孩儿以为我们在搞非法销售卖假烟。

我以为瞎子顶多会找人转手,没想到他会去开网店,光是想象他说“亲,包邮哦亲”的场景,我就觉得啼笑皆非,心想这人也真干得出来。

那时闷油瓶正在沙发上看报纸,抬头看我一眼,不知道我乐什么。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自顾自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歇出一口气对他说,顺便感慨道,苏万这小鬼倒是挺重师徒情,对瞎子这么上心。

闷油瓶“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接着就一直看我在那傻笑。被他看到后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

这么一来就尴尬了,我收住笑,很严肃地告诉他,面瘫也是病,得治。

这句话本身完全没有笑点,但闷油瓶这个人不走寻常路,笑点也和一般人不同。他听了,就露出一个弧度很小的笑,叫了我一声,语气里有点无奈。

我大概是真的有病,被他这种语气一叫,居然莫名觉得内里热乎乎,冲动之下忽地站起声,隔着茶几拽过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脸啾了一口。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揪住闷油瓶的衣领,我估计那会儿,闷油瓶是早就看穿了我的企图,才会让我轻易得逞,因为他很快就从善如流,双手把我的腰一提。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到“嘎吱”一声,人已经在茶几上了。

我好歹也是个一米八一的成年男人,不知道这木头茶几的承载力怎么样。

……(此处有大量大段涂改痕迹)

检验数据太复杂,就不分析了,总之茶几质量不错,厂家可以戴小红花。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01 20:45:00 +0800 CST  
2015.9.20

每逢阴雨天,我的日子总不太好过,腿部肌肉像灌了铅,僵硬酸涩,膝盖也疼痛难忍,伸直和弯曲都非常困难。昨晚上我几乎没合过眼,也不敢出声,怕吵醒身边那尊闷佛(这时候我发现,黑瞎子那首歌虽然跟神经病一样,但唱起来很能打发注意力)。

我在心里默唱了几百几千遍,等熬到凌晨四五点,闷油瓶醒了,一看我就知道不对劲,二话不说就翻身起来,沉着脸给我按摩。

对于我不打扰他睡觉的好意,他似乎不太领情。本来我想趁那时候,顺便提提分床的事,结果一看他脸色,就有点说不出口。

我一直想跟闷油瓶提分床睡的事。闷油瓶这人太警觉了,这种警觉已经成为他的本能。而我是个失眠很严重的人,三天里有两天睡不安稳。以往我一旦失眠,就干脆起来看书,或者补以前的笔记,然而现在,由于顾忌身边的闷油瓶,我只能干躺着,在黑暗里静静思考人生,还不敢有大动作——这样一晚上过去,难免腰酸背痛,尤其是阴雨天,简直能要了我的命。

闷油瓶的按摩手法很独到,我被按得骨头发软,整个人懒洋洋的,再加上晚上没休息,断断续续睡了好几觉,而闷油瓶连续给我服务了几个小时,有时是按摩,有时是敷热毛巾。很多次,我醒来,看见他轻轻揉搓的动作和淡淡的表情,喉咙里都梗得慌。

除了我妈,这辈子都没有人这么照顾过我。

最后一次醒来,他给我敷好热毛巾,正好抬起头,撞上我的视线。

很不要脸地说,那个瞬间我以为他会凑过来亲我。

他的确凑过来了,但只是试了试我的额头,又用自己的额头跟我的抵了抵,低声问我是不是在发烧,脸色不对。

那双黝黑的眼睛离得太近,我差点盯成斗鸡眼,连忙闭上眼睛,说没有没有,就是犯困。

我以为闷油瓶会很快直起身,没想到他就那么抵着我的额头问我:饿不饿?

他的声音轻而低沉,温热的气息吹在我脸上,猴爪一样,挠得我心里发痒。即使闭着眼,我也能感觉到他在看我,偏深的眸色显得格外专注。

不过我还是没有睁开眼,因为我怕我一睁眼,看到是他斗鸡眼的样子,那就太煞风景了。

大概过了一分多钟,身上一凉,闷油瓶直起身,说去给我煮点吃的。等他走出房间,我才敢睁眼,整个人臊得不行。

你可以啊闷油瓶!平时闷声装大佛,原来把妹绝招一点没落下。今天要不是碰上老子,指不定哪家少女就落网了。

其实话大可不必这么说,闷油瓶即使是平时那副木头脸,回头率也一样杠杠的。更何况,就算是我,好像也不得不落网。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膝盖已经好多了,忍不住就想扯开毛巾起床。恰好这时,闷油瓶又走进来,皱眉叫我别动。

我还在奇怪他做饭怎么这么快,他已经一言不发地拿起我膝盖上的毛巾,放进旁边盛热水的脸盆里泡过一边,再重新给我敷好。我这才意识到,他是怕我腿上的毛巾凉了。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01 20:46:00 +0800 CST  
2015.9.21

昨天我一直等到半夜,雨都没有停,终于忍不住跟闷油瓶提出要分床睡。我自认论点明确,有理有据,闷油瓶听了却半声不响,甚至表情都不变,只有手里动作一刻没停,可劲儿给我按摩,比瞎子炒饭还专注。

这人装傻充愣起来,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厚着脸皮,像复读机一样反复念叨。结果没等他给反应,我先把自己念睡着了。

(注:其实我怀疑是闷油瓶偷偷把我按晕了,毕竟我很难快速入眠,也极少一夜无梦,安稳睡到天亮。)

这一觉我睡得格外长,醒来时以为到了中午,但侧头一看,闷油瓶也在床上,只不过正背靠床头,垂着眼睛发呆。

我脑子还不清楚,习惯性地叫他一声,他立刻抬眼看我,说天放晴了。

我一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没等我问,闷油瓶弓起背,隔着被子捏了捏我的膝盖。我这才知道,他是问天晴以后我的膝盖怎么样。

闷油瓶捏了几下,见我不说话,估计以为我没知觉了,于是皱了皱眉,手一翻就要掀起被子看。我连忙按住他的手,说我没事。

开玩笑,男人大清早总是有点尴尬的,被子能乱掀吗。

但我没料到,闷油瓶居然会在这种小事上发牛脾气。他锲而不舍,死死拽着被角,我也只好死死按住他的手。我的姿势不好借力,憋得脸都红了,他只能无奈地收了点力气,疑惑地看我。

闷油瓶是坐着的,而我还躺着,这种由上而下的对视场景比较特殊,我想到某些时刻,不免心猿意马,眼珠也开始乱转,不敢去对他的视线。

“吴邪?”他叫了一声,估计以为我在犯迷糊走神。

这下好了,我只能尴尬地笑笑,继续跟他对视,表示我脑子很清醒。但这样就戳中了我的死穴:我很受不了闷油瓶那双眼睛,尤其是一瞬不瞬看我的时候。每次他一认真看我,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拿他没办法。

由于手上施力,我本来就有些燥热,现在底下的起势更是越来越明显。我咬咬牙,索性一手按着闷油瓶,一手缩在被子里,往下面去了。

跟闷油瓶相处久了就知道,对于某些事,这人并不如看起来那么老实,恰恰相反,他悟性极高,实践能力也是特等水平。比如此时,我一边维持平静和闷油瓶对视,一边在被子里偷偷动作,自我感觉演技还行,应该不会出事。但才过了没几秒,闷油瓶忽然就低下头,凑过来亲我。

原本我还安慰自己,心想只是个早安吻,虽然时机比较奇怪。但闷油瓶半点招呼都不打,一亲上来就卷我的舌头,一只手甚至从被子底下钻进去,当场抓了我一个现形。

妈的,那个瞬间我觉得老九门的脸都快被我丢尽了,直接一个鲤鱼打挺想跳起来。闷油瓶压着我,脑门被撞个正着,他闷哼一声抬起头,一手抓着我要害,一边挑起眉毛,看着我低声笑了笑。啧,那表情性感得要命,相比之下,整个老九门的脸好像也不算什么。

真办起事来,我也是没羞没臊的,立刻主动去揽闷油瓶的脖子。他心领神会地低头,从嘴唇一直啃到喉部,每次他手里一动,我都喘得像条狗。

后来的事不多说了,毕竟这是本正经日记。更何况黎簇时不时会过来打个暑期工,我对青少年的心理健康还是很重视的。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01 20:46:00 +0800 CST  
2015.9.22

杭州九月的天气大概跟我不对盘,三天两头阴雨,虽然有闷油瓶养着,终归免不了遭点罪。我早上一醒就觉得关节僵,仔细听窗外,果然有雨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呼出一口气。比起这个,我更意外的是闷油瓶居然还没睁眼,睡姿很标准,平躺在旁边,呼吸均匀。从我这个角度,刚好看见他侧脸到颈部的轮廓。

这是很难得的一次,闷油瓶比我迟醒。我想了想,大概能猜到原因,也不打算叫醒他,于是仍旧窝着不动。

(我也是昨天后来才想到,闷油瓶一般不会在床上待到中午,他很可能是因为要注意给我按摩,所以压根没睡,才会在等我醒来的时间里靠着床头闭目养神。)

大概过了三五分钟,闷油瓶的眼睫动了动,眼睛霍然睁开。他和寻常人不同,没有半睡半醒的那种过渡状态,一旦睁眼就是完全清醒,所以通常情况下,都是我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他就已经侧过头来看我。

这回也差不多,闷油瓶微微侧过身,把我的视线逮个正着。我之前盯着他看了许久,现在被他定定地看,蓦地觉得心虚,伸手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说早啊。

闷油瓶暂时没管早不早的问题,反而皱了皱眉,说外面下雨了。

他这人说话常常吞半句,要不是我,还真没多少人能听明白。我知道他在问我的腿,于是自己坐起来,尝试屈伸腿部的关节,结果出乎我意料:除了最开始有点僵硬,行动还算自如。

闷油瓶看我动作轻松,表情才缓下来,说药酒推拿效果还行,能把身体养好。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效果压根不在药酒,而在他的手艺。他这两天早晚给我轮一遍,不好才怪了。

我在床上把关节稍微活动一遍,又靠回床头打瞌睡。反正是下雨天,不用出门晨跑。

闷油瓶对我的作息饮食管得很严,比如每天十点睡六点起,标准八小时;只要天气好,必须跟他一起晨跑;中午要午睡,但不能睡过头;晚饭不能吃多,吃完以后出去散步,不能吃夜宵。

这些年我的性格中多了点东西,偶尔脑子不太清楚,难免会对闷油瓶发火。拿晨跑来说,一开始我体力完全跟不上,刚跑一半就魂飞天外,觉得天都要塌了,而且我这人脸皮厚,根本不管什么面子,直接就赖在地上死活不肯动。

以我对闷油瓶的了解,他虽然不太好说话,脾气也硬,但那是对所谓的“使命”而言,只要与这无关,其余的事他基本都无所谓,更没道理对跑步这种小事抓着不放。但我万万没想到,我蹲在地上,才刚喘了两三口气,就蓦地被闷油瓶一把拽起来,招呼半声没打,撒丫子就拖着我跑。

当时那感觉,就跟个小屁孩被家长拎回家一样。我好歹是个一米八一的大男人,一下子被惹毛了,断断续续地冲他大骂,简直骂尽毕生绝学,无奈遇上闷油瓶,我怎么骂他都不在乎,一直到我喘得说不上话了,两人安安静静跑完全程,他又扶着我走了一会儿,然后说以后都要这么跑。

我累得要死,反驳俩字儿都忘了怎么写,一回家就把自己甩进沙发,跟瘫痪了一样。后来闷油瓶叫我洗澡,我指头都懒得动,想着一会儿再说,结果他听我没回应,走出浴室就来抱我,吓得我差点从沙发上滚下去。

后来我跟胖子抱怨,说闷油瓶这是把我当小孩儿了,暗示他去跟闷油瓶谈谈。没想到胖子立即对我一顿臭骂,说你个小白眼儿狼,人小哥脾气好还对你好,你就不能给人省省心?说完他转头就打电话跟闷油瓶告状。

闷油瓶当然不可能把我摁在地上打屁股,恰恰相反,他什么都不做,只在接电话的时候淡淡扫我一眼,神色里有几分笑意。我被看得老脸一红,打个哈哈这事儿就过去了,至于跑步,从此照跑不误。

(说来我也觉得奇怪,闷油瓶这人以前打死都是一张冷脸,现在居然会为一点小事,平白无故地看着我笑,莫非我长得很幽默?)

我这还靠在床头瞎想,闷油瓶已经掀开被子下床了,看样子是准备去洗漱。我看他一手握上门把,突然像想起什么事儿一样,脚下顿了顿,回头看我,短促地说了声早。

我呆了几秒,等他走了,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这人,说他不通人情吧,不太对,说他人精吧,也不是那个意思。他活得比别人久一些,自然会看得多一些,这一点毋庸置疑,但看得多了,参与的意味反而少了。所谓找不到跟世界的联系,不过就是不知道如何去参与世界。

这世上的脏东西,闷油瓶比任何人都见得多,但他越是见得多,就越是活得明白。正是这种明白干净,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说起来,倒是世界配不上他。

而我居然能跟他躺在一张床上,真是全世界都羡慕不来。

我一边笑,一边在心里想,这人的话是不能不听了,要不然岂不是世界公敌。更何况闷油瓶那一套确实管用,以前黎簇常常从北京溜过来,非说自己不适合读书,要给我打下手,每次死乞白赖不肯走。上周他一来,我直接点名他陪跑,第二天丫就乖乖回去读高复班了。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01 20:46:00 +0800 CST  
2015.9.27

我陪闷油瓶出了一趟远门,不多不少,恰好五天,回来这一天是中秋。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一般都不用手机,所以没电了也想不到充,等傍晚到家才记得充上,结果一开机,看见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胖子打来的。

我不知道这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刚想拨回去,对面已经又打过来了,一接通就是胖子打着嗓门在骂娘。我赶紧解释:“我陪小哥出门去了,这不,刚到家。”

胖子在那头沉默了片刻,怪笑一声,说小吴啊,你当人小哥是谁,还陪来陪去的,你自己说说这什么破理由。我听了一呆,居然被问住了。但天地良心,我真没说谎,这个“陪”字,完完全全就是闷油瓶的原话。

杭州的秋天特别闷,闷油瓶估计也被憋坏了,前几天忽然说要出门一趟。我本来没在意,顺口问了他要去几天,然而他摇摇头,居然说不确定。我当时就有点懵:不是我不信任闷油瓶,是他前科太严重,实在让我放不下心。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道理去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但这种说不准日期的“出门”,确实让我不太容易接受。

结果倒好,闷油瓶看我一脸便秘的表情,没解释半句,只轻描淡写地问我要不要陪他一起去。

那时我没有注意,现在被胖子一强调,才反应过来。闷油瓶这人很仔细,行事说话都有自己的一套,我几乎没听他说过“陪我”去哪里的,那他如今既然说了,里头就一定有他的意思。

胖子见我半天没反应,先是大骂一通,然后才边骂边说正事,大概就是他一早到杭州来找我,结果敲门没人开,电话没人接,憋了一肚子气,只能暂时住我这小区对面的快捷酒店。按他的意思,我是要做好准备,明天下血本赔偿他精神损失了。

我的脑子还在闷油瓶的话上,没空跟胖子讨价还价,管他提什么要求,胡乱应下来再说。胖子这人很会敲竹竿,但他那满嘴的火车一跑完,再过一夜,他自己都不一定能记住多少。

挂了电话,我大致给闷油瓶说了情况,而后就一门心思扑在那个“陪”字上。我不是没事找事,也不是钻牛角尖,只是直觉闷油瓶一定话里有话。

这五天我们没去太特别的地方,只是在浙江省内转了转,逛过几座海岛,攀过几座山,看过日出日落,也看过潮起潮平,一切都太过简单,就好像真的是在旅游。行程上,我想闷油瓶肯定自有一套计划,他征求过我的意见,但我因为摸不透他的目的,所以老老实实没有插手。后来我注意到,闷油瓶似乎也并没有刻意去规划,只是偶尔看看旅游地图,有时甚至会突然改变路线,就比如今天,我和闷油瓶在会稽山上听路人说到中秋,我还没什么反应,闷油瓶忽然就脚下一顿,说回家吧。我反正一切听他指挥,两人傍晚就到了家。

我本来以为,闷油瓶肯定是拿旅游当幌子,总会悄悄去做什么事,对此我已经做好打算,保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事实却出乎我的意料,接连几天,闷油瓶始终跟我形影不离,连上厕所都基本保持同步,搞得我心里七上八下,以为自己有特异功能,把他收服成召唤兽了。

前前后后联系一遍,我越来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头:闷油瓶什么地方没见过,哪里有必要专门去旅游,而且还问我要不要陪他?

事情的关键大概就在“陪”字上。我似乎能明白其中的一点意思,却没信心打包票。

心不在焉地收拾好行李,我草草冲完澡,跟闷油瓶肩并肩躺在床上。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我担心闷油瓶睡着了,不敢问他,但不问又睡不着,只能干巴巴地躺在床上发呆。过了一会儿,闷油瓶忽然在被窝底下抓了抓我的手,问我怎么了。

一时间,我甚至无法决定,是先问他为什么能发现我没睡着,还是问他为什么要我“陪”他出去。

我的手被闷油瓶抓在掌心里,莫名觉得脸上发热,干脆侧过身去看着他,问道:“小哥,你这回是专程要我陪你出去短途旅游?”

闷油瓶抓着我的手紧了紧,然后才问:“你不喜欢?”

“不是喜不喜欢,”我怕闷油瓶误会,连忙反握住他的手,“这有什么不喜欢的。我只是觉得奇怪……你喜欢旅游?但你没去过的地方实在太少了。”

闷油瓶忽然侧过身来,说道:“那不一样。”

光线太暗,我看不清闷油瓶的表情,却直觉他在盯着我。

“这次……我还不太擅长,”闷油瓶迟疑道,“路线的安排上……”

闷油瓶做事一向不拖泥带水,我很少听见他说话这么犹豫。但无论如何,我听懂的远远比他说的要多。

“小哥。”我叫了他一声,紧接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闷油瓶也不再说话,寂静的空间里一下子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这阵寂静持续得太久,我怀疑闷油瓶根本是睡着了,再叫他,他也不应。想了想,我凑过去,预备趁着月黑风高,在他嘴上偷亲一口。

闷油瓶看样子是真睡了,一动不动,任由我慢慢靠近。可惜的是,因为黑暗里不好把握方位,我只亲到了他的嘴角。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挪挪位置准备再来一口,却听“咔”一声轻响,灯居然亮了,闷油瓶睁着眼睛,直接抓了我个现形。

我老脸一红,恼羞成怒地低骂:“你装睡!”

闷油瓶倒是处变不惊,只管看着我,轻描淡写地回敬:“你偷亲。”

照这样发展,估计会变成小学生斗嘴。我觉得自己不够有气势,于是顺手捏住闷油瓶的鼻子,威胁道:“这是在我床上,还敢跟我顶嘴。”

闷油瓶估计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捏住鼻子,略略一愣神,轻轻笑了起来。因为鼻子被捏住,他笑得瓮声瓮气,弄得我也忍不住要笑,两个人抖着肩膀,智障一样闹成一团。等静下来,我被他圈在手臂里,睡意朦胧,半个人都窝在他身上,梦话一样说了句“中秋快乐”。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01 20:46:00 +0800 CST  
《二零一五·关根统计卷宗01》 【跨年特别篇】


(一)

胖子把便笺带走以后,我把光碟放进影碟机里一张张地试,所幸一共有二十六张能放出来。至于那几条云烟,除了已经拆掉的一包,其余都被我囤进了床底下的箱子里,一来我已经戒烟了,二来,在这个好山好水的地方抽烟,我自己都觉得脸红。

落下日记的近段时间,我身边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致使我提早离开杭州、搬进了这座福建的“雨村”。如果按照原计划,我应该会在杭州再多呆几个月,毕竟是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总是有感情的。

事情与闷油瓶有关。

自从中秋前那次出远门以后,闷油瓶好像就对这事儿上了心,整日整日地盯着旅游地图看,还学会了在网上订旅店。我是真怕他的假证被查出来,每次看他下订单都心惊胆战,时刻准备着跟他一起去跳西湖。幸运的是,我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足足逛过了大半个中国,他的证件也没出过什么问题,反倒是我在天安门广场前被敬业的民警拦过一次,估计是我身上疤太多,笑起来还有点神经质,总让人家觉得安定医院又放假了。

旅行途中我积攒了很多片段式的记录,其中一部分还是闷油瓶参与的。我原本打算回杭州以后一起整理成册,还能给“关根”这个笔名博个旅行作家的噱头,但没等我们回到杭州,事情就大条了。

我和闷油瓶走散了。

放在以前,打死我也不相信两个大男人出去旅行,居然会在回程中走散、而且一走散就是五十多天,期间找不到一点儿线索。我当时也是傻逼了,差点直接报警,幸亏胖子一个巴掌甩在我脑门上,说以小哥的身手,总不至于被人卖进山里,再说报警整个卵用,搞不好人没找出来,假证先被查了。

其实我和胖子心里头都有个更坏的假设,只是谁都没有说出来。

这件事我不想惊动太多人,最后是胖子抽出时间来陪我,把我跟闷油瓶走过的路线都再重复了一遍,结果当然一无所获。回到杭州以后,我就感觉自己没办法再住下去了。

说来也怪,我一个人生活最起码也有二十年了,现在不过是跟闷油瓶住过一两个月,再回去,居然就觉得家不像家床不像床,将近两个星期都在失眠,瘦得形销骨立,没个人形,用胖子的话来说就是一斗外粽子。我试过找人去打探消息,没一个有结果,胖子那边也差不多。后来我俩都没辙了,胖眼瞪瘦眼,胖子比我想得开,说你丫干脆别搁杭州那地儿了,赶紧换个地盘寻找美好明天。

他原本的意思是让我去北京,也好有个照应,但那边空气一向不好,我的肺恐怕遭不住。我自己也觉得既然要寻找美好明天,干脆就找个对我来说全新的地方。于是,在一番考量之后,我在杭州的房子里留了字条,提前搬进了福建的雨村。

事实证明胖子的方法还是挺靠谱的,至少现在再回想这件事的时候,我心里已经轻松了很多,最初那种整夜失眠的游魂状态也基本消失了,只是有时候看见什么东西、习惯性地想叫人时,会稍微愣一下。

这些东西我在便笺上都没有写,毕竟那张便笺主要是为了给小花他们报平安——跟闷油瓶走散以后,我也不声不响消失了几乎两个月,再不吭气,我怕他们直接给我立坟头,苏万带头在碑上刻“大师兄吴邪之墓”,黑瞎子在一边跳大神。这对师徒是真干得出来,哪怕他们拉上小花和秀秀,一个唱白毛女,一个跳广场舞,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老实说,瞎子和苏万那点苗头我早就看出来了。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命运就是个很奇妙的东西,道上人只知道黑瞎子不干了,却不知道丫那两个海归学位居然是真的,还考进了某所大学的事业编制,一副墨镜一方讲台,换一种方式继续装逼,至于是不是苏万在读的那所,我暂时不清楚。

“关先生,”正想着,有人在门外喊我,“我们那屋的热水器坏了!”

雨村气候潮湿,很多东西的使用方法和外面不太一样,如果是外地游客刚来不适应,就会遇到很多麻烦。我当初买土楼里的屋子,纯粹是想给自己提供一点经济来源,不至于坐吃山空,后来才知道房东也不好当,那些零零散散的游客都是城里住惯了过来旅游消遣的,一到雨村这种原生态的地方,生活能力就很弱,状况层出不穷。

我把光碟往地上一推,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东北汉子,是昨天刚落脚的租客,人家都叫他老刘,长得很憨实,带了一家三口。

老刘脸上挺急,我匆匆跟他过去一看,其实问题不大,就是龙头不怎么出水,估计是哪里生锈堵住了。房间的柜子里有备用的管子,我忙活了一阵给他换好,出来就撞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先是盯着我的胳膊看,半晌,又犹豫地看了看我的脖子,似乎想问什么,被她母亲制止了。

我知道自己身上的疤很引人注目,先不说脖子上那道致命伤,光是手臂上的十七刀也够吓人了。我不动声色地把袖管捋下来遮住手臂,跟老刘客套了几句,刚要走出去,却听见那个小姑娘大声喊了起来:“哎!你、那个、你——”

她母亲立即不好意思起来,低声训斥了几句,冲我抱歉地笑笑。小姑娘有点委屈地扁扁嘴巴,抱怨道:“我就是有问题想问……”说着,还央求她母亲把数码相机找出来。

我反正没急事,冲老刘和他妻子笑笑,干脆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小姑娘找到数码相机,兴冲冲地翻到某一张放大给我看:“叔叔你看,这个人是不是你?

我莫名其妙地凑过去看了一眼,霎时间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这是张风景照,但意外地夹杂了一些人像,其中一个虽然几乎是背对着镜头,但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闷油瓶。他手里握着手机,手机屏幕是亮的,背景是一个我的半身侧影,脸由于背光的原因不怎么清晰,手臂上的刀疤倒是拍得很清楚。

一时间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刘看我脸色不对,还以为自己闺女拿的照片有问题,边跟我道歉,边把小姑娘从我身边拉走。我冷静下来,连忙追问道:“这照片是在哪拍的?”

小姑娘立即露出得意的表情来,“我就说一定是你吧!这照片,我想想……在长白山拍的,你看,这背后就是天池。”

TBC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01 20:48:00 +0800 CST  
《二零一五·关根统计卷宗01》 【跨年特别篇】


(二)


长白山?从照片上看,闷油瓶没有出现那种我和胖子都担忧的情况,只是他又跑去那里做什么?

过去十年的经历让我对这个地名特别敏感。我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也顾不上老刘他们疑惑的表情,自顾自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久。只是越看我心里越觉得古怪,因为我发现,照片上的场景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思考片刻后,我点开照片的拍摄日期,终于“啊”一声,意识到了这种熟悉感的来源。同时,一股浓浓的失望感席卷上我的心头。

两个多月前,也就是十月初,我跟闷油瓶从杭州出发一路向北,途经苏、鲁、冀,在北京逗留了三天,过东北三省,随后又转西行,如果不是在银川走散,很可能会把整个中国版图都绕环线走完——这样的行程安排在一个月内,对于旅游而言的确太过劳累、也太过紧张了,我不太清楚闷油瓶的想法,只是觉得如今既然换了心境,哪怕是走马观花式地到处看看,好像也不错。因此路过吉林省时,闷油瓶提出想再上一趟长白山,我也没有异议。

这张照片的拍摄日期,就是我跟闷油瓶一起上长白山的第一天中午,只是恰好我不在镜头里罢了。也就是说,它不是我所期待的线索,闷油瓶的行踪依旧无迹可寻。

大概是我神色落差太大,小姑娘的目光有点好奇。我笑笑,随口问道能不能把照片给我,本来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没想到她也不嫌麻烦,从行李里扒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把照片先拷贝进电脑,再用数据线传到我的手机里。

我看她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用电脑的熟手了,不由感慨时代变迁、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十一二岁的时候,电脑在中国还是个稀罕物件,一台笔记本的价格能抵普通人家大半年的开销,如今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闷油瓶说我老了,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

外面天气好,我到家了也没上楼,直接靠在大院的躺椅上,把手机相册全翻了一遍,发现里头不知不觉中存了很多闷油瓶的照片,有侧面,也有正脸,甚至还有几张在笑——闷油瓶可能天生属黄瓜的,对我的偷拍一点意见都没有,有时候发现了,还会主动配合。

印象比较深的一次是在南京中山陵。我记得当时是午餐时间,我们俩在紫金山的一座凉亭里歇脚,正巧旁边有小贩卖烤玉米,我过去买了两支,回来就看见闷油瓶两眼半闭,靠着亭子边角的柱子假寐。正午的阳光格外亮,在他的发梢尖跳动闪烁,倏尔落在眼睫上,被风吹得颤颤。


我先是一呆,然后才想到要把这个画面拍下来。就在我按下快门的瞬间,闷油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突然睁开眼,不过他并没有阻止我,反而对着镜头笑了笑,虽然弧度非常轻微,神情却格外舒展。


——根据我的回忆,闷油瓶脸上很少会出现“舒展”这类表情,大多数时间他给人的感觉都是冷静而戒备的,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处于蓄势待发的紧张状态。然而在翻阅手机相册的过程中,我却慢慢发现,在我的镜头里,闷油瓶身上的戒备和紧张好像平白消失了,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正脸还是侧脸,都让人觉得十分放松自然,再加上他本身条件好,乍一看就像拍了专业的系列写真一样。


我曾经给杂志做过摄影专栏,虽说是半路出家,也知道摄影、尤其是人像摄影,讲求的是“形神兼备”,摄影师和模特不仅仅是拍和被拍的关系,照片质量的好坏关键就在于拍摄中二者达到的默契程度。所以我能拍出这些照片,说明闷油瓶是真的很信任我。


这一点我倒是不如他。


看完所有照片,我呆坐了片刻,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半晌才回过神,把手机揣回兜里。


现在是上午十点,我想了想,打算出门去一趟斜对门那家糕点铺。


我住进村里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那里的老板学做当地的一种点心,糯米混着雨仔参的花瓣,拌红糖水和面,揉出来是淡淡的红色,表面能看到一丝丝花瓣,蒸起来一股清香,怎么吃都不腻。胖子走之前,我试着给他做过一次,可惜和面那关太难,力度轻没劲道,力道重又容易揉坏花瓣,最后还是在老板那儿买了三斤现做的。


我的意思是让胖子给小花他们也带点,结果丫居然不同意,说这种东西带出去就没那个味道了,要吃得自己过来,然后愣是当着我的面吃了个精光,一边打嗝还一边强调自己好像是长了点记性,这偏方有门儿。我懂他话里的意思,也就随他去了。


糕点铺的老板叫老泰,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门手艺练了四十年,整个村子都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比他做得更好。更难得的是他性子慷慨,别人想学,他就不留余力地教,能学好的直接留在店里做伙计,对外乡人也一样客气。我到店铺门口时,老泰正在给一个客人称重,仔仔细细称了两遍,才妥帖装好。他认得我,招呼几句后,示意我可以去厨房里边学边帮忙。


我在厨房里和了一个多小时的面,心思却半点也不在面上,满脑子跑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旁边的人出声提醒我,我才意识到自己把好好的一团面和成了稀泥。


即使老泰不生气,我也知道自己这状态不能再待下去了,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回家看光碟。


走出店门口,我习惯性地把手机拿出来调声音——雨村的信号通常都不太好,电话时通时不通,但我除了在店里帮忙以外,都不会把手机静音,总担心有谁联系不到我——屏幕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胖子打来的,拨回去,没拨通。


胖子连拨了三个电话,估计是有急事。我只能加快步伐,回家去打座机,结果刚到家楼下,就看见院里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胖子,至于另一个人,我怎么也料不到。


“老板。”王盟苦哈哈地叫了我一声。


我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胖子,胖子一句话不说,哼哧哼哧地脱下一只鞋塞进我手里,顺带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动手。


TBC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01 20:48:00 +0800 CST  
《二零一五·关根统计卷宗01》 【跨年特别篇】


(三)


王盟估计是上次被我抽出阴影了,一看到我手里有鞋,下意识就拔腿要跑。胖子光着一只脚在躺椅上装大爷,见他要溜,一伸腿把人撂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虽然我还不清楚王盟这回犯了什么事儿,但看胖子的态度,多半跟闷油瓶失踪的事脱不了干系。我拎着那只味道不太好的鞋朝地上的王盟走了几步,还没打算干什么,丫反应比兔子还快,一边爬起来一边嚎,嗓门比全村一起杀猪的动静都大。我没想到他会夸张到来这一出,把人招来实在不好解释,万不得已直接把鞋尖塞进了他嘴里。


胖子穿的是双轻便型的户外鞋,虽然码大,但鞋尖部分尺寸还算小巧。王盟立即就不叫了,整个人跟傻了一样,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熏的。


我叹了口气,过去帮他把鞋抽出来,还给胖子。


“说吧,怎么回事儿?”


王盟本来还在发愣,我一发话,好像蓦地被上了发条,后知后觉地趴在地上干呕不止。我等了半天没结果,只好再次转头看向胖子。


“小哥哪都没去,就在银川,”胖子骂骂咧咧地套着鞋,“我操,丫属狗的,都快咬裂了。”后半句说的是王盟。


消息来得太突然,我怔了怔,才反问道:“他还在银川?”


我和闷油瓶就是在银川“走散”的,这么说来,可能不是闷油瓶走丢了,而是我漏了什么信息,自个儿把他抛下了?就算是这样,闷油瓶身上带着手机,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仿佛是为了解答我的疑惑,王盟呕了半天,缓过气后从兜里摸出一个手机递给我。我看了看,是我买给闷油瓶的没错,只是屏幕摁不亮,估计是没电了。


“前段时间我去银川那边办货,刚好撞见张爷,”王盟的表情很尴尬,他原本大概是来给我道歉的,结果反应过度弄成这样,道歉没道成,又不想拉下面子,“当时他有急事,但手机没电,只能托我带句话。谁知道后来我那批货出了问题,一直到前天才回杭州……这事儿怪我。”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渐渐觉得好笑:就这点智商,还敢在老子面前撒谎。


果然,还没等我开口,胖子先怪叫起来:“得了吧,你以为小哥是什么人,能这么随便把东西交到你手上?再说,你丫专程赶来一趟就为了说这个?现在二十一世纪有个东西叫手机、叫电话,你不知道?”


王盟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不过不像是恼火,反而更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一副便秘了八百年的样子。我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想看看他能憋多久。


我不担心他不开口。王盟是我身边跟得最久的一个伙计,早在十年前就在我铺子里待着,一直到最后还“跟”我去了长白山,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是瞎子摸大象也能摸透了。总之他这人虽然智商不高,但自己有一套生活法则,根据这个法则有些事很好猜测。


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粉丝。


这些年我的动作大,风头也劲,在道上很混得开,不知怎么就搞出了一个活跃在各大网络版块的小佛爷粉丝团——这都是最近黎簇偷偷告诉我的,根据他的举报,杨好曾经顶着我的名号撩过妹,被某团长出面抓包现形,至于这个团长是谁,不言而喻,据说经常兜售所谓我的“亲笔签名”,价格很黑。照这个趋势,哪怕是有一天我的名字出现在里,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王盟用我兜了那么多货,在我面前怎么也得矮一点。


“他……他亲戚也在银川,”王盟僵了半晌,终于咬着牙投降了,“老板,你懂的。”


亲戚?我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张海客那张跟我相似的脸。闷油瓶能有什么亲戚,十有八九是那几个阴魂不散的倒霉鬼。胖子也立刻心里有数了,拿胳膊肘捅了我两下,意思是问我接下来怎么做。


如果闷油瓶是跟张家人走了,那倒解释得通,只是委托王盟这件事肯定不是闷油瓶本人做的,十有八九是张海客的主意,毕竟他对我身边的人很了解。当然,这些都不重要,让我在意的是,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闷油瓶连亲自通知我一声的时间都没有,而且这件事还跟银川有关。


说实话,我对银川的印象不太好,一方面是在那儿吃过亏,另一方面是那地方的确邪门儿,如果不是闷油瓶制定的路线,我这辈子都不想去第二次。


一想到有关银川的事情,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几个点连成了串。我问胖子:“银川这地方不对劲。小哥带我走的路,你跟我也走过,是不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胖子看样子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咋舌道:“这么一算,几个出黑毛蛇的地方基本有,他娘的,这哪是旅游,分明是打猎啊!小哥想抓蛇挣外快了?”


闷油瓶想不想搞蛇类养殖我不清楚,但跟黑毛蛇有关的准没好事,我当即打算收拾东西,出村去弄个明白。令我意外的是,王盟居然试图拦我。


“他们叫我当面给你传话,意思就是不想让你过去。”


我冷笑道:“他们让你来拦我?就算我炒了你、不是你老板了,但至少还是你偶像吧,你要拦我?”


王盟听我说出“偶像”两个字时眼皮都惊得跳了跳,我趁机在一带一拧把他两手反剪到了身后,胖子解了他的皮带,三下五除二捆得结结实实。


“就你这智商,拦不住我。”


“我操,”王盟不死心地在地上嚎叫,“横竖又不是什么坏事儿,老板你——”


我冷笑了一声,回道:“你不是我粉丝吗,叫我大大。”


胖子听我说得新鲜,乐道你丫会赶时髦啊,粉丝都有了。他话音未落,正巧我们仨都听见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喊道:“大大,我们屋的热水器又坏了。”




TBC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01 20:49:00 +0800 CST  
《二零一五·关根统计卷宗01》 【跨年特别篇】


(四)

这个声音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胖子更是直接骂了个“操”字。

——张海客看样子像是路过,手里拎着一包油纸裹的腊排骨,身上还穿着“老刘”那套衣服,大摇大摆地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

胖子问我:“鞋还脱不脱?”

“脱个屁,”我往手心里呸呸吐了两口唾沫,“直接上。”

胖子跟我这么多年的战友交情真不是盖的,这种时候比闷油瓶都顶事儿。我俩先是站着不动,等张海客走到跟前打招呼,我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胖子攻下我打上,转挑筋骨处下手。张家人的条件反射确实厉害,但这些年我长进了不少,还被闷油瓶逼着锻炼,手比以前黑了很多,再加上胖子配合默契,张海客一时不备,不得不狼狈地在空中做了个仰翻,脚朝天头朝下,落在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原本他的落地姿势也许能好看点,但王盟被我捆在地上,正好绊了他一跤,两人在地上摔成一个“X”形。王盟被压得够呛,挣扎着扭动身体,试图把张海客甩到一半去。

我出了口恶气,跟胖子站在一边瞧热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海客表面上摔得狠,其实在空中就借了巧力,如果不是被王盟一绊,估计摔都摔不着。果然,他很快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尴尬地举起双手投降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我不怒反笑,“拉倒吧。你带着老婆孩子来拿老子寻开心,还他娘的说什么好话。”


一想到几个小时前那个叫我修水管的“老刘”,我就忍不住想再踹他两脚,也不知道是气他骗我,还是气自己居然没发现。闷油瓶这一走,不仅把我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而且似乎把我的智商都顺没了。

“她们都是族人,”张海客解释道,“我们没打算忽悠你,只是换了身份毕竟好办事。族长快到了,我们先来报个信。”


“报信管蛋用,要报先把人带来,”我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少废话,进屋说重点。”


村里毕竟走动的人多,我们四人眼下的形势太古怪,外边人看我一身疤,打了一个,地上绑着一个,搞不好还以为我真是混黑道的。村委会的茶味道不好,我没兴趣多喝。


王盟还在地上扭个不停,满头大汗,我觉得也差不多了,过去帮他松开手腕上扣的皮带。期间他一直闷声不吭,解放了居然也没反抗,默默跟着进了屋,看样子绝逼做了什么亏心事。


根据张海客的叙述,闷油瓶在银川跟我“走散”不是偶然的,而是因为在当地发现了汪家的残党。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汪家虽然元气大伤,但始终有一批残余势力还在暗中活动,偶尔也会翻起一个浪来。这一点我不是不清楚,一直让黎簇盯着,只是他们动作太小,要保持盯梢很不容易。


闷油瓶之所以会突然离开,是因为他察觉到汪家人似乎在银川秘密寻找什么东西。而在追踪之中,他恰好遭遇了张海客的队伍,得知张家最近有一批货物被劫,并且跟汪家脱不了干系。


“What are you 弄啥嘞?”胖子插嘴道,“自己丢了东西还要别人帮忙擦屁股,就为这个破理由让小哥半路失踪去帮你们善后,他到底是你们族长还是你们干爹?”


张海客脸上有点挂不住,“汪家现在能剩下的都是最有能耐的人。”紧接着,他又向我补充道:“族长不是有意没通知你,只是他当时已经追出了十几里路,汪家人又警觉,我们身上的所有通讯工具都不能打开。”


我指了指王盟,“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们的货也被劫了,”王盟答道,“劫货的人身手很好,而且好像对我们的路数也很熟悉。”


张海客点点头:“他当时也带着人在追,我认出他是你的伙计,就让他先回去转告你一声,毕竟汪家人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


看来王盟说的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我扫了他一眼。只是谁都没料到,这一转告迟了近两个月。


“我不甘心直接回来,”王盟闷声道,“我带的货被劫,就这么回去,以后很难让底下的人做事。”


我想说什么,却总觉得心里塞着一口气,憋得说不出来。或许不是我不够信任闷油瓶,而是我跟他之间的联系本来就太过不稳定了:仅仅因为一个乌龙事件,就断了五十多天的音讯,那要是真出什么事,是不是要阴阳两隔了?


这时张海客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其实族长本来没那么急,只是后来他发现汪家人在找的东西跟你有关。”


我心烦意乱,随口问道:“我的大头照吗?”


张海客叹气说不只是头,他们找的东西,跟你的命有关。


我悚然一惊,皱眉道:“什么意思。”


张海客却忽然笑了笑,摇摇头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族长到了,说不定能给你个惊喜。”


TBC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01 20:49:00 +0800 CST  
《二零一五·关根统计卷宗01》 【跨年特别篇】


(五)

听他这么说,我一下子想起之前王盟那句“横竖又不是什么坏事儿”。这两人显然都知道一些内情,并且因为某个相似的原因,都不肯告诉我。


无论他们怎么表述,我个人的观念是:世界上所谓的惊喜,往往是惊吓更多。


“汪家人要不了我的命。你实话告诉我,小哥现在在哪,”我问张海客,“你能提前赶来报信,他就不能早点到?”


张海客答道:“族长回了本家一趟,行程大概会比我慢几天。汪家不是真要你的命,他们要的是另一件东西,我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确保他们暂时没有渗透这座村子。”言下之意就是,他是闷油瓶派给我的保镖。


汪家失血过多,没有道理会花这么大的心思去找一个东西,除非这个东西关乎他们家族的存亡。我心念一动,问道:“难道银川的蛇矿里还有没被解码的关键信息素?”


张海客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立即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这么说没有道理,”我皱了皱眉,“我这里除了自己一个大活人,别的什么也没有,如果汪家把我作为目标,那只能是为了当初带走黎簇的目的。”


张海客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东西还在族长手里。汪家人没法得知族长的具体位置,但知道他一定会带东西来找你。”


照他话里的意思,这件东西是我需要的?


我转头问王盟:“你丢的那批货里都有什么?”


“特产,‘宁夏五宝’,”王盟茫然地答道,“——枸杞、甘草、贺兰石、滩羊皮和发菜。除此之外还有点木材。”


我哭笑不得,“你的王子规矩到底是做什么的,倒卖土特产?”


王盟觉得自己受到了嘲笑,怒道:“土特产怎么了,我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跟你们不一样。”


我现在没心思跟他争辩,继而又想问张海客一些事情,这回张海客是真的不肯说了,表示再说几句惊喜就没了。


我对他这种心态非常不理解:现在对我来说最大的惊喜就是闷油瓶有了音讯,有此珠玉在前,他们除了现在把闷油瓶变出来,还能怎么给我搞一个更大的惊喜?


当天下午王盟就走了,胖子一边瞅着张海客的腊排骨,一边说哥仨好久没聚了,留下来陪我等闷油瓶。张海客被瞅得心里发紧,最后干脆把另外两个张家人也叫来,开了一场排骨宴。


那两个张家人,除了一个是真的张海杏,另一个就是给我照片的小姑娘——出乎我的意料,这小姑娘既没易容也没缩骨,是真的只有十二岁,据张海客说来自张家外了好几外的外族,除了比同龄人聪明一点,没有继承到什么张家的特质,张海客带上她主要是起到障眼法的作用:一个挑不出疑点的普通小姑娘,往往会让两个大人看起来也顺眼一些,如此假里混真,比纯粹乔装打扮要稳妥得多。


我们五个人直接在桌上架起干锅,腾腾白汽里炖着小段的鲜嫩莴苣与切丝的剔透洋葱,细细的香菇丁和鲜艳的干辣椒一起混进滋滋冒油的排骨里,浓稠的汤汁在锅里嘟嘟冒泡。我闻不到气味,光是靠脑补都觉得肉香四溢。


我这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感觉倒也不坏,毕竟一个人住总是不习惯开火,以至于房子无论住多久都没有“人味儿”。


只可惜有些人不在,事情就不太完满。


晚上散伙以后,我撑着肚子,整个人窝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不想动。胖子搬了另一张跟我作伴,问我有没有带烟。


幸亏之前拆掉的那一包还有剩,不然我得去给他翻箱倒柜地找出来。


“老实说,一开始听到什么‘惊喜’,胖爷我还以为是小哥要给你八抬大轿,”胖子一说话,嘴巴和鼻孔里就一起冒烟,“你说他们神神秘秘的,到底搞什么名堂?”


我摇摇头,“张家人的心思你别猜。”


胖子“啧”了一声,开口道:“小吴同志,你这回真是傻逼大发了。”


我一听就有点意外,“怎么,你猜到了?”


“我不是说这个,”胖子磕了磕烟灰,嘿嘿一笑,“当初你火急火燎地说小哥走丢了,我开始根本不信,后来才想到可能是他老毛病犯了,不过你铁定跟我不一样。来来来,今个儿跟胖爷一起扪心自问一下,你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我隐隐约约猜到了胖子的意思。


这种事情没必要自欺欺人,的确,发现闷油瓶不见的第一时间,我整个人如坠冰窖,甚至连失魂症的可能都没有考虑,直觉就是闷油瓶又自顾自走了。这跟胖子明显不同。


“你丫看着比胖爷我年轻,其实脑子里都是腐朽的旧思想,”胖子唾弃道,“你就没发现小哥早就注销无故失踪专业户户口了?十年前他本来可以直接进山睡大觉,结果又特地给你打招呼——好家伙,长白山离你的西湖铺子可不是一步两步的事儿,这里头的意思你今天要是还不明白,纯粹就是给爷爷我丢鸡。”


我揉揉额角,叹气道:“我知道你是说我还不够信任小哥,这一点我自己也没办法,就好比你揣了一兜金子,金子没长脚,你却不得不担心它会跑。”


后来胖子也没再多说什么。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到了,能不能想通是我自己的事。


其实很早以前,当我和闷油瓶还在一起出生入死的时候,我的想法是只要彼此平安无事,哪怕中间隔着一个地球直径也不打紧,毕竟是两个大老爷儿,各有各的生活。但人的欲望一旦满足,就很容易继续膨胀,大概是过去那一两个月的生活太过完满了,以至于我根本不愿意接受这种完满被打翻的后果。


这种想法有点娘们儿兮兮,在胖子面前我也没好意思说。相反,苏万在这方面就比我厉害得多,所以有时候我也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偶像包袱太重了。


TBC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01 20:50: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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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那之后,我足足等了四天,我还是不见闷油瓶的踪影,这时已经到了2015年真正意义上的年末。

虽然还不到传统意义上的过年,但由于元旦这个小假会给村子招来一批客人,所以村里决定举办一个小型的跨年晚会,组织游客参与当地人的歌舞活动。

这种活动就跟大学时候的联谊会差不多,我没什么兴趣,胖子倒是很喜欢。我让他回来时顺路带包老泰家的点心,自己窝在屋里翻看以前的笔记。

村子小,即使隔得再远,也还是有外面喧哗的声音零零落落地传进我耳朵里,但不能说吵,反而更让我觉得安静。雨村的空气比城里好很多,晚上能清楚地看到星星,我的书桌靠着一扇大窗,在灯下翻着笔记,累的时候再抬头看远处的天空,不知不觉中就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人和事,只是我不想再写出来,毕竟有些往事本就不适合被打搅。

大概是我一味空想,渐渐地就有了困意,不知不觉在桌上枕着笔记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对于我来说,梦到蛇并不罕见,长久以来冰凉滑腻的鳞片与倒竖的瞳孔都占据了我大部分梦境。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梦是热的。

起初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四周都是一片混沌,脑子里浑浑噩噩很不清醒,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我的鼻子一凉,突然就感觉放松了很多。更奇怪的是,随着我越来越放松,周遭环境也在不断升温,从让我微微发汗,到使我整个人都烧得滚烫。

由于光线黑暗,我看不清具体的画面,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被某种东西缠绕着,那种触感很像蛇,却非常炽热,它们爬过的地方越来越隐私,我觉得自己已经起反应了。

这是一个包含情欲色彩的梦,我试图让自己醒过来,但没有成功,只有越来越多的“热蛇”把我包裹住。我浑身都是黏腻的汗,身体软得提不起力气反抗,同时下身的反应也越来越强。

后面发生的事情越来越离谱,我无法描述出那种场景,只能说这个梦给了我不小的震撼。

——我的意思是,即使是醒来以后,震撼也不小。

我确信自己没有梦游的习惯,也确信自己是趴在书桌上睡着的,但醒来以后,我清清爽爽地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包括最贴身的衣物都被换过了。我能感觉到身体有些异常,但如果不有心去注意,构不成什么影响。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却又不敢肯定。套上外衣外裤从卧室推门出去,客厅的灯暗着,没有人,屋内静无声息,唯独外面的喧哗声响还在继续。

疑惑、愤怒、惊讶……种种情绪混杂在我的大脑里。黑暗中,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剧烈。

这时,我卧室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我说小吴,你总把自己憋在屋里长蘑菇可、可不行啊,”胖子明显喝多了酒,说话有点大舌头,“你、你麻溜儿给胖爷我过、过来!这里有、有——”

说到这里,电话那边咔哒一声,可能是手机掉地上了。

胖子喝成这样,我去不去都得去一趟。压下心头的疑虑,我匆匆忙忙出了门。

晚会的场面比我想象的要大,老远就能听见动静,不愁找不到地方。我到篝火堆旁边的时候,胖子在跟一个客家姑娘喝酒对唱,他已经有七分醉了,对着人家姑娘满口叫“云彩”,唱的歌哼来哼去不着调,效果跟《忐忑》差不多,还好那姑娘大方,见我过去,就把胖子交到我手上,没跟他多计较。

胖子的体重相当有分量,我扶得吃力,只好拍拍他的脸,竖着手指头在他面前大声问:“说说这是几!我操,你他娘的怎么喝成这样!我问你,小哥他是不是——”

没等我问完,胖子一把将我推开,半跳半颠地走了几步,含糊道:“你、你爷爷的,老子好、好得很,小哥?你去、去——”

“我去什么?”我问他。

“跳、跳舞!”胖子忽然清醒了一下,“走,跳舞去!”

我简直要被这个醉鬼搞疯了,幸好这时候有两个人看到我们这里的情况,走过来帮了我一把,我抬头一看,是张海客和正版张海杏。

没等我开口,那个张家外族的小姑娘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揪着我的袖子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觉得张海客又蒙了我一把,因为这小姑娘除了头脑聪明,力气大得惊人,我被她一拖,身体不由自主地就跟了过去,回头看时,张海客扶着胖子,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

我心里隐隐有了某种猜想,索性也不挣扎,任凭小姑娘把我一路拽到篝火堆另一端的人群里,只是我正要问她时,她却钻进人堆里不见了。

这是闹哪出?好像跟我想的剧本有点不一样?

此时已经将近午夜,人群开始做倒计时的准备,左右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我茫茫然混在他们之中呆了一会儿,总觉得自己被耍了,终于忍不住烦躁起来,试图从人群里挤出去。

我不喜欢这种高密度的集体活动是有原因的,这类活动的喧哗往往只包括在人群里,一旦离开那个包围圈,虽然热闹依旧近在咫尺,却好像瞬间就会和你脱离关系,二者之间产生的落差太大,会让人觉得非常糟糕。

此时我正在努力逆向往外围挤,人群好像某种类似果冻的胶体,无论我怎么用力去撑开缺口,都会立刻被原封不动的窒息感包围,以至于当我终于把头探出最边缘的地方时已经晕头转向,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啵”一声吐出去的。

刚松了口气,我就隐约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声音还挺耳熟。我条件反射地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瞬间就呆住了,完全没了注意脚下的心思,一个踉跄向前跌去,恰好栽进那人的怀里。

——闷油瓶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穿着一件薄夹克,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眼睛里映着篝火的光,显得格外亮。

身后的人群开始为跨年高喊最后的倒计时,我却在这段疯狂的喧哗中愣是听清了耳边的一句:

“吴邪,新年快乐。”

我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头部,再轰得炸开,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我心里一面说果然如此,一面说我操这人是地鼠吗,怎么冒出来的?

不过就算他是地鼠,也是世界上最帅的地鼠了。

闷油瓶好像没打算解释自己是怎么出现的,他说完那句“新年快乐”以后,就快速带我到一边的角落里,先扣着我的脉门听了一会儿,又在几个穴位处按了按,我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只是发现他在做完这一些后,似乎舒了口气。

我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他,被这么一弄,忘了大半,憋了老久只说出一句:“先回家吧。”


TBC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01 20:50: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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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我和闷油瓶肩并肩,不疾不徐地往回走,离篝火堆的热闹越来越远。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夜色让我产生了错觉,闷油瓶虽然像往常一样沉默,心情却似乎很不错,给人一种终于了却一桩心事的轻松感。

彼此失联了将近两个月,按理说我现在应该有很多事情要问他,但奇怪的是,当他真正出现的时候,我原本强烈的好奇心反而淡化了,即使想问,也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件。

半路上,闷油瓶提出要去老泰的铺子里买东西,我想大概是胖子告诉他的,也没多想。等到家门口,我伸手去掏钥匙,半天没掏着,反倒是闷油瓶先我一步开了门——雨村这边的房子是我早就安排好的,闷油瓶有钥匙不奇怪,但他这一开门,我一下子想起之前那个梦,心中猛地一跳,烧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种情绪在闷油瓶打开客厅灯的那一刻臻至顶峰。

——之前走得急没有发现,客厅的角落里多了一只旅行包,不是我的,但对我并不陌生,因为那是我买给闷油瓶的。

“小哥,”我叫了一声,蓦地有些口干舌燥,“你之前……就回来过?”

闷油瓶瞥我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怎么不叫醒我?”我不自然地笑笑,“我原本在看书,后来不小心睡着了——”

“我知道,”闷油瓶有些不赞同地看着我,“窗户开得太大。”

我关心的当然不是窗户怎么开,而是我到底是怎么睡到床上去的。想了想,我半开玩笑地试探道:“也幸亏你没叫我,我这次睡得特别沉,估计是被魇住了,你要是直接过来动我,搞不好我一激动给吓傻了。”

闷油瓶摇摇头,“不是你的问题,药膏里本来就有一些安眠的成分。”说完,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而向旅行包走去。

药膏?我愣了愣,看见闷油瓶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很古怪的袖珍匣子,这匣子非常小,还没有我半个巴掌大,通体漆黑,不带一点儿花纹,但做得很工巧,连开合的缝隙都看不出来,饶是我这些年见了不少世面,一时也分辨不出它的具体材质。

闷油瓶用手指在匣子上捻了一圈,也不知道按到了哪里,只听“咔”一声轻响,盒子从棱角处豁然裂开,里面是一层类似玻璃的透明内胆,盛着粉末状的不明物体,有点像杭州特产西湖藕粉。

“这就是你从本家带来的东西?可以吃吗?”我朝闷油瓶的旅行包里瞥了一眼,发现里头鼓鼓的,不少都是这种黑漆漆的匣子。难道张海客所说的、跟我性命攸关的“惊喜”就是藕粉?张家就是高端,连藕粉的包装都那么洋气。

“这是一里长针和其他东西的混合粉末,可以用来调制药膏,”闷油瓶说着,把玻璃内胆递到了我手里,“期门、曲池、天枢、章门、关元、足三里、三阴交,取穴依次按揉,昼夜各一次,十日能洗全身气血,”

我对中医略微有点了解,闷油瓶说的这些穴位都是活血的,但我又不是女人来大姨妈,照这么活下去不成血库了?至于那个所谓的“一里长针”,我是从来没听过。

在闷油瓶这尊大佛面前我绝不敢装逼,连忙虚心求教。

闷油瓶没有直接解释,而是从我读取费洛蒙说起。照他的说法,蛇语者之所以可以被咬后不死,是因为解读信息素的能力可以分解一部分致命毒素,但事实证明,信息素自身也具有一定的毒性,我之所以长期受到费洛蒙的影响,就是因为体内仍然残余着蛇毒,并且随着剩余毒素在我身体里越积越深,表面上看起来没事,其实保不好哪天我可能就在梦里一命呜呼了。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事实上,我一直没有跟闷油瓶提过读取费洛蒙的事情,原本以为他最多只是能猜到一些,却没有料到他根本就是比我还门儿清。

“小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忍不住问他,“蛇毒的事。”

“黎簇。”闷油瓶答了两个字。

他的意思不是黎簇告密,而是如果我自身没有到达极限,就不会无故把黎簇卷进来。

回答完我的问题,闷油瓶开始解释“一里长针”的概念。所谓一里长针,实际上是一种极其稀少的藤类植物,叶梢有很长一段呈针尖状,通常只在距离毒蛇窟一里的地方生长,生长处虫蛇不敢接近。在张家内部的记载里,这种植物的提取物是调制一剂药膏的主要原料,再加上几味药材的配合,几乎能对付所有种类的蛇毒。长期以来,闷油瓶一直在搜集它的相关信息,最后在银川偶遇汪家人,从而发现了契机。

当年我设法让黎簇突然消失,一方面让汪家人方寸大乱,另一方面,为了能继续与我抗衡,他们只能在内部做出一些牺牲去摄取费洛蒙。毕竟天生的蛇语者很少,汪家这个家族在几千年的历史里不可能只靠偶然绵延下去,他们必然有办法让普通族人也可以解读信息,只是代价非常巨大,虽然能暂时压制,但也给日后带来了隐患。

现在看来,那种隐患是爆发了。

“那货物被劫的事呢?”我又问道,“张家的货物我还可以理解,但王盟的货物都是当地的普通特产——”

闷油瓶沉声答道:“那里面有阴沉木,也是必要的材料。”

我一惊,再回想起来,王盟是有提过,他的货里除了宁夏五宝还有些木材。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他说的木材居然是阴沉木,这小子真是长能耐了。

我朝手里的玻璃容器盯了一会儿,里面的粉末就外观来说非常普通,瞧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却让我渐渐发起了愣。闷油瓶的一连串叙述信息量太大了,不仅解答了大部分我的疑惑,还让我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条件下,闷油瓶到底一个人为我的事计划了多久?

我一时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是叹气道:“小哥,这种事,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一声。”

出乎我的意料,闷油瓶脸上一瞬间出现了非常古怪的表情。这个表情如果换做是别人,或许没什么异常,但换做是闷油瓶,就十分诡异了。

我他娘的一定是撞邪了,闷油瓶居然也会不好意思,唬谁呢?!

“吴邪。”半晌,闷油瓶轻轻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两眼专注地看着我。他的脸笼罩在客厅顶灯昏黄的光里,说不出的柔和安静。

大概就是从这一刻起,我再也找不出理由不去全身心相信这样一个人,无论是在什么方面。

其他一切事情都不那么重要了,我身体稍稍前倾,凑上去亲他。双唇一触即离,闷油瓶挽了我一把,重新把嘴唇覆了下来。

这时,我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对了小哥,你的推拿技术不行啊,”我推开他,微微喘着气说道,“我之前都做噩梦了。”我特地强调了一下最后的“噩梦”两个字,耳朵有点发热。

闷油瓶什么也没说,看着我淡淡地笑了一下。


END

跨年特别篇完结啦,接下来依旧是陆陆续续的日记体高能花式虐狗撒糖日常。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01 20:52:00 +0800 CST  
最近要备考啦,一周后见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04 12:35:00 +0800 CST  
2016.1.12

不知不觉中,我和闷油瓶已经在雨村呆了近半个月。期间胖子又来过一次,嘴上说舍不得腊排骨,其实已经有了正式搬进来的念头,只是估计还要再等一阵,把京城的事情处理完。

我是希望他能早点过来,毕竟京城的空气污染太严重,前几天黎簇还在电话里跟我八卦,说苏万他爸的公司引进了好几台大型空气净化器,苏万花钱偷偷扣下一台,硬是扛去了瞎子的眼镜铺。

家用型的空气净化器,价位一般不过万,苏万自掏腰包一万,原本以为肯定没问题,没料到这批货不知是哪国进口的,具体性能不清楚,就价格特别高端:十八九万一台。结果当然是被他老爹发现,直接暴打一顿扫地出门,大学七年的零花钱都没了着落。

黎簇说到后来有些吞吞吐吐,含糊几句就挂了。我仔细想想,也许不完全是因为苏万私自拿了机器,而是他和瞎子的事暴露了。

任何事情牵扯到亲人层面,都不免有些沉重,就好比十年里我所遭受的所有煎熬都远远不及我的父母,因为他们对我的经历心知肚明。去年的大年夜,我在墨脱的雪原上找到一座潮湿破败的喇嘛庙,靠一点点炉火取暖,喉头的伤口冻得溃烂,整个人陷入极端的冰冷与绝望当中,有好几个瞬间都差点睁不开眼睛,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我老爹在家门前跺脚、搓手、盯着路口看的样子。

即使是处境转好之后,我也没办法跟家里联系,在此过程中,他们只有等,我也是。一直到所有的局全部收拢,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比十年加起来都要长,然后我听见我妈问我现在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有空,回家吃顿饭。

说来惭愧,我不是个吝啬的人,对独独对父母格外小气,以至于我能活着回到杭州,就已经满足了他们的全部期望,对于我身边现在有谁,他们不是不清楚,只是从来不多说。

然而苏万跟我不同,他不是真正意义上要接触到事情核心的人,尤其是在瞎子的庇护下,回到北京以后,他的生活几乎是完全回归到了普通人之中。我估计他的父母也正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的儿子出去郊游一趟就弯了。

晚饭前,我照例在淘好的米里掺杂一些雨仔参的花瓣,这样子蒸出来的饭有一股特殊的清香。闷油瓶在一旁帮忙择菜,我和他说起苏万的情况,问他怎么看。

照闷油瓶的意思,瞎子那边自然会有一套,如果我不放心,也可以亲自去北京一趟。

如果是别人,可能会觉得闷油瓶有些冷漠无情,但我知道他只是实话实说。一方面,无论是苏万还是黑瞎子,都是能解决事情的人;另一方面,以闷油瓶的处事原则,能自然发展的事情就不应该随意强加干预。

更何况我本身也不是真的要闷油瓶给我拿主意,只是苏万的事情让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快过年了。”我合上电饭煲的盖子,摁下启动键,侧头看闷油瓶。

闷油瓶的手快,这时候已经把择好的菜整整齐齐垒成了几摞。他“嗯”一声,拎起菜刀,精确干脆的几个起落,把切成段的菜茎用刀撇成一堆。

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就尤其赏心悦目。我看得心情都舒畅了好几分,笑了笑,继续道:“小哥,你以前都怎么过年?”

闷油瓶似乎是愣了一下,才迟疑地答道:“外族的人会来本家拜见宗祠。”

我原本没想问那么远,不由得略微怔忡,“你们那时候都做什么?送灶神?放炮仗?”

“我不清楚,”闷油瓶摇摇头,“很少跟他们接触。”

我讶异地挑了挑眉毛:张家本家连年都不过?

“那时候要做的事情有很多,”闷油瓶解释道,“外族人过来拜见也只是个形式,之后人越来越少,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闷油瓶的语气非常淡然,看不出有遗憾的意思,但我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有些郁闷。用胖子的话来说,就好比一旦你真正喜欢上腊排骨,你绝对不会因为它的一点点味道误差而放弃它,而是会揪心不已,恨不得把全天下的食材都拿来给它填补缺憾。

胖子的话虽然一股子腊排骨味儿,其实很有道理。我心里的那股郁闷无非来源于闷油瓶经历中的缺憾,他实在错过了很多人生中美好的事情,而这一切,我都想给他。

这股郁闷在我心里憋了五六个小时,直到晚上扎进被窝里还念念不忘。闷油瓶在外边用他带回来的药粉调制按摩药膏,等他一进门,我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双眼直直地盯着他。

闷油瓶手里端着药碗,有点疑惑地与我对视,半晌叫了一声:“吴邪?”

我心里有点打退堂鼓:闷油瓶到底会不会答应?要是他不答应,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那不行,我做了大哥好多年,这点面子不能丢。

我尴尬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任凭闷油瓶调高暖气的温度,把我光溜溜地从被窝里剥出来——最开始那几天我还觉得不好意思,委婉地跟闷油瓶提过,结果心里那点绮念立即就被闷油瓶正直的眼神秒杀了。

药膏有一股很正的草药味,清苦,但不涩,闻久了会很放松,再加上闷油瓶的手法好,我被摆弄来摆弄去,浑身上下舒畅得要死,好像要飘起来一样,魂都飞了七八里路。药里的助眠成分渐渐起了作用,我的困意越来越浓,却因为心里那点不甘心,一直没有睡去。

闷油瓶估计也觉得我很不对劲,附在我耳畔轻声问道:“睡不着?”

我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把话说出来,除此之外什么思维能力都没有。这时候耳边突然有湿热的触感,我忍不住就把头一偏,嘴唇刚好跟闷油瓶的对上了。

这时候按摩已经持续得差不多了,闷油瓶含着我的嘴唇,手上居然还坚持做完了最后几下,那感觉跟调情真没什么两样。我脸上发热得厉害,耳朵都跟着烧得滚烫,自然而然地就开始回应他。

这是我第一次做完按摩之后还醒着,闷油瓶揽着我的脖子,鼻息和我的交缠在一起。老实说,这个吻没多少情欲的色彩,轻得跟哄我睡觉一样,也确实安抚了我不少。等觉得我平静下来,他就起身把我弄去浴室,上上下下洗了一遍,重新裹进被子里,顺手关了灯。

房间里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人脸,我却一直觉得闷油瓶在看我。他肯定发现了我从傍晚到现在都是一张大便脸,只是我似乎不愿意说,他也就不问,任凭我就毫无理由地拿这么一张脸对着他。我自己都觉得他是不是太纵容我了。

他娘的,这人怎么就能好到这个地步?

“小哥,”我强忍着困意,终于开口道,“今年过年……跟我回家吧。去我爸妈那儿,吃年夜饭。”

说完,我心头一松,之前郁闷纠结的那股气全消了,真是万分后悔没早说出口。

黑暗中,我好像听见闷油瓶笑了笑。

“好,跟你回家。”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13 02:00:00 +0800 CST  
2016.1.22


今天闷油瓶有点不对劲。


事情是这样的,近来南方来了强冷空气(雨村这边还好),我听王盟说杭州的雪下了一天一夜,到现在还没停,想来已经积得很厚,于是跟闷油瓶提起时就半开玩笑地问他,如果我们还在杭州,他会不会跟我打雪仗。闷油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在我腿部的关节处摁了摁,然后摇了摇头。


我明白他是说我当初坠崖时落下的病根,其实那点毛病我自己都不当回事:去年八月上长白山雪线都能龙精虎猛,难道还吃不消打个雪仗?但是没办法,闷油瓶的态度很强硬,就是要把我当老太爷一样供着,看那个架势是要把我养到八百岁。


见我不说话,闷油瓶大概以为我被他扫了兴,补充道:“等到明年。”


我倒不是真的非要打雪仗不可,也没放在心上,随口应了一声,闭上眼渐渐睡了过去。闷油瓶给我用的那种药粉效果很好,随着体内残余毒素的一点点减少,我的睡眠质量也在逐步改进,现在不用他提醒,我已经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到点了几乎是沾枕就倒。


一觉醒来,身边没了闷油瓶的影子,他给我留了张字条,说是去钓鱼了。


雨村没有什么特别的鱼,但也许是因为环境的关系,鱼的味道往往不错,而且这里的人生活很清闲,因此经常可以看到有村民带着渔具,在某个塘口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没有想过闷油瓶会对钓鱼产生兴趣,虽然这种老年人式的爱好的确跟他画风相符,但钓鱼毕竟不是一件效率至上的活动,即使是村民,也更多地把这作为一种消遣,而闷油瓶一向是个做事目的性很强的人——这是我自己观察得出的结论,以前在杭州,闷油瓶大多会选择木工、陶艺一类的事来打发时间,这种事情最后往往都会得到一个实质性的结果,而不是愿者上钩这么偶然。


(至于他以前为什么经常盯着天花板发呆,据我推测,大概是因为那时候需要思考的事情实在太多,发呆反而是最具有目的性的一种行为。)


事实上,一起生活得越久,我越来越觉得闷油瓶比我想象中要更“懂得”生活——的确,有很多对普通人来说非常寻常的事情,闷油瓶可能并不熟悉,但他是个非常乐于接受新东西的人,而且学习能力非常强,以至于如今谈及生活爱好,我都不如他广泛。这么看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和胖子的生活还不如他充实。


至少我从来没有觉得闷油瓶表现出过“觉得无聊”这种情绪。


我在屋里看了一圈,没看到闷油瓶的手机,确定他带出去了,于是给他发了条短信:在哪?


既然闷油瓶在钓鱼,大概没可能马上回复我。我先从被窝里爬出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擦干手以后再拿起手机一看,闷油瓶居然在收到消息的半分钟以后就回复了一个具体位置,还有一条短信是问我什么时候醒的,在做什么。


人到了一定年纪,往往会喜欢打电话多于发短信,但我总感觉跟闷油瓶用短信聊天是一件很新鲜的事,于是继续用短信回复他。


——刚醒,没在做什么,有点无聊。


——想做什么?


——没想法。我过来找你?


——好。


……


我想象着闷油瓶一手握着鱼竿、一手跟我发短信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改天给闷油瓶注册个微信,他会不会也开始发朋友圈?


闷油瓶说的位置我很熟悉,是他常去的地方。我刚走到附近,他好像浑身都是眼睛,准确地侧过头来。


他一向很警觉,我也没多想,走过去跟他坐在一个石墩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后来我实在忍不住问他,怎么会对钓鱼这么感兴趣,同时还搬出了我那套关于他做事方式的“结论”。


没想到闷油瓶愣了一下,摇摇头,一下子把我的推断给否决了。


跟我想的完全不同,他其实没有考虑那么多,木工、陶艺、钓鱼,在他看来都是一类事情,不存在什么目的性的差异——这对于来说完全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难道闷油瓶真的纯粹只是在陶冶生活情操?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闷油瓶蓦地开口问我,觉得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最近我们一起待在一起,我过得怎么样,他恐怕比我自己还清楚,怎么反过来问我?


见我不回答,他又继续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这个问题他刚刚在短信里也问过我一次,但我的确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光是坐在水塘边跟他聊聊天,好像就足够了。我猜不出他的用意,于是老实地摇摇头。


在我回答之后,闷油瓶始终沉默不语。我能感觉到他有些情绪不佳,但想不到原因,只能坐在石墩上,跟他一起盯着水里看。


片刻之后,我发现浮标出现了不正常的摇荡,不由得眼前一亮,闷油瓶却迟迟没有行动,直到我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他才像回过神来一样收杆,幸好还来得及。


这实在太过反常了,闷油瓶居然在走神?他在想什么?


我疑惑地帮了把手,把钓上来的鱼装进鱼篓里,闷油瓶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明年陪你打雪仗”。这话题跳跃得太快,我下意识地“哦”一声,闷油瓶那边又陷入了迷之沉默。


Excuse me?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我也没想明白闷油瓶今天到底怎么了。他凑过来亲我的时候,似乎也比平时要急躁。


都说旁观者清,我打算明天给胖子打个电话。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22 20:25:00 +0800 CST  
2016.1.23


天没亮时我就莫名醒了,算不上有多精神,但实在睡不着。闷油瓶一向睡得浅,我不敢乱动,怕吵醒他。


现在大概是凌晨三四点,屋外很安静。村子的民宅一般都建在离瀑布比较远的地方,一是怕吵,二是太潮,我和闷油瓶住的地方是我选了很久的,基本听不见瀑布的水声,也不会太过潮湿,算是一个绝佳位置,我向当地人买的时候花了不少钱。


说起这一点,在搬进雨村之前,我只是觉得这样一个景观奇特的地方很有意思,有一种和城市截然不同的浪漫感,但正式搬进来以后我却渐渐发现,无论在哪里,真正的生活总是远离浪漫的,比如我和闷油瓶虽然住在雨村里,却因为现实的原因选择了远离瀑布——这有点买椟还珠的嘲讽。幸好我总归去看过瀑布。


我无声地笑笑,想起了自己去看瀑布时的情景。那是我搬进村子的第一天,刚好来了一批游客,我就跟着去了一趟。那边的景色的确不错,有山有水,阳光以微妙的角度穿射过飞溅的水珠,恰好形成一道亮眼的彩虹。同行的人都在互相打伞拍照,我套着一件傻里傻气的雨衣,跟风拍了几张,接着就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段时间闷油瓶音讯全无,我虽然渐渐能冷静下来,生活也维持在正轨上,但心里时常觉得疲乏无味,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整个人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异常,其实内里颓废得要命。胖子骂我没出息我也认了,心里想的是老子单身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谈个恋爱,对象居然不声不响地跑了,这他妈还怎么有出息。幸好后来发现是误会一场,要不然传出去说吴家小佛爷被人甩了为情所困留守小山沟,还不得被小花他们笑死。


正想着,我被窝底下的手突然被人用力一握,侧头看时,闷油瓶睁着眼睛,正牢牢盯着我。


我先是一呆,继而居然有些心虚,也不知道是条件反射,还是觉得自己没睡好这件事对不起闷油瓶无微不至的关怀。


“小哥,”我讪讪地跟他打招呼,“你也醒了?”


他“嗯”一声,拉着我的手,很自然地把我往他那边带了带,两人顿时肉贴肉地黏在一起。这个动作让我心头一热,那点小感慨小情绪消散得一干二净,咧嘴一笑,没羞没臊地在闷油瓶鼻子上啾了一口,闷油瓶随即抬起下巴,贴上来含住我的嘴唇。


我倒是不介意他再多做点什么,但那种温软的触感只持续了几秒,很快就被闷油瓶打断了。他圈着我的腰,微微皱眉道:“还是睡不好?”


“不是不是,”我眨眨眼,“小哥您的药绝对效果一流……我就是醒早了而已。”


闷油瓶没有继续问,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我注意到他的神色中有些忧虑。


回想起闷油瓶昨天的异常,我决定不等起床以后打电话了,干脆当面一次性搞个明白,想了想开口道:“小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汪家又来找麻烦了?具体怎么样你跟我说说呗,我也好帮帮忙。”


闷油瓶的脸就在距离我不到三公分的地方,我们两人的鼻息都交缠在一起,因此他脸上的表情有任何变化,我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听了我的话,略带迟疑地开口叫我的名字:“吴邪。”


我直觉他接下来的话很重要,连忙应了一声,洗耳恭听。


没想到闷油瓶憋了这么久,居然就只是问了我一句“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这个问题跟昨天那个“有什么特别想做的”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我思来想去,也只能答道:“看看书,看看碟,看……看看你?”


最后一个答案是我临时想出来开玩笑的,但这个玩笑显然没有戳到闷油瓶的笑点,因为他很轻地叹了口气,又问:“以前呢?”


以前?是说我认识他以前,还是跟他住在一起之前?我思索了片刻才说道:“很久之前就是喝茶,看店,做买卖;喝茶,看店,做买卖……骂王盟算吗?后来就是倒斗呗,再后来,想想终极,想想汪家,想想你在青铜门里是什么样子。”


说完,我自觉总结能力惊人,很是满意。


闷油瓶听我说完,沉默半晌,突然一手在被子里圈住我的腰,一手把我的头朝他颈窝里压去,将我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因为练缩骨的关系,闷油瓶的骨骼不太硌人,只是他的手劲格外大,我被抱得有点发懵。


这时候挣扎好像不太好,我只能疑惑地叫道:“小哥?”


“吴邪,”由于姿势的关系,闷油瓶的嘴唇离我的耳廓格外近,一说话气流就直接吹进我耳朵里,“我的生活和很多人都不太一样。”


接下来,闷油瓶对我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我听完以后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时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闷油瓶的生活当然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他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张家暗无天日的训练里度过的,少年时就已经跟随族人出入于各色凶险的古墓中,等到后来张家崩溃散盘,又作为最后的“张起灵”被推到风头浪尖。异常的寿命、强悍的身手、发丘指、麒麟血……他身上有很多令人眼红的秘密,这些秘密赋予他足够的强大去背负家族的使命,却也筑造出一道他与人间的藩篱。


学生时代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大概讲的是一个人受到惩罚,要把一块巨石推上非常陡峭的山顶,因为这块巨石太过沉重,总是在到达山顶之前又滚下山去,于是这个人就只能循环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闷油瓶在前半生做的一切,大抵与此相类似,不同之处在于这个人至少曾经有过自己的人生,一旦他获得成功、或者石头消失就能重获自由、回归原来的生活,而对于闷油瓶来说,即使有一天那块巨石突然消失了,他也只能在山上坐下来歇一歇,看一看下面不属于自己的人间,发发呆而已。


换而言之,闷油瓶在最近五个多月的状态就是,他可以维持生存,可以学习、模仿,但始终没能像寻常人一样真正融入。对于“生活”这个词的概念,他甚至是不太清晰的。


不过幸好,这个状态不是无药可医,他只是还需要更多时间——问题就出在这里,闷油瓶这样一个在血尸禁婆海猴子面前都沉着冷静、不急不躁的人,居然会为此焦虑起来,而他焦虑的理由更是让人大跌眼镜。


他怕耽误我的生活。


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他担心自己不会生活,怕我跟他待在一起觉得无趣。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让我啥事儿不干、光看他一天,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再说,他会的东西比我多太多了,我一辈子都新奇不完,跪下叫爹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无趣”。


“小哥,你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这个,”我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因为我们俩之间有一件绝对不会无聊的事情。”


闷油瓶等着我说下去,他的呼吸声就在我耳边,有些急促。


趁着天还没全亮,我假装没人能发现我脸上已经臊成一片了,咽了咽唾沫,说出三个字:


“谈恋爱。”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23 23:16: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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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24 02:21: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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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1-31 20:17:00 +0800 CST  
2016.2.1


自从上回跟闷油瓶提过以后,我心里虽然一直惦念着回杭州过年的事,却总觉得时间还长,直到今天早上出去晨练,看见村里家家户户都在贴春联,才惊觉已经到了小年。


这边小年的风俗和杭州没两样,祭灶、扫尘、剪窗花、贴春联等等,都是我小时候就熟悉的东西,即使真的有兴趣,也已经被时间消磨得差不多了。但今年毕竟不同于往年,我有心要带闷油瓶这尊不食人间烟火的大佛接接地气。


于是晨练完之后,我以老泰的店过年要歇业为由,跟闷油瓶提出今天一起过去囤点东西。这种小事他一向都是随我,点点头,跟我去了一趟。


到了老泰的店门口,我让闷油瓶先随便转转,自己跑去隔壁杂货铺买了红纸、笔墨,想了想又拿了几支红蜡烛,出来以后满满一袋子喜庆的红色,要不是老板送了我一张灶王像,我自己都有一种要布置洞房的错觉。


“小哥?”我提着东西走回老泰的店里,一时没看到闷油瓶,顺口叫了一声。老泰给我指指里面,示意我进去看。


我走到里面一瞧,心里立马“靠”了一下:闷油瓶背对着我,居然在跟老泰的女儿聊天。


老泰的女儿在外地上高中,现在放寒假,时常到铺子里帮忙,我见过几次,小鼻子小脸的,长得挺可人。虽然知道闷油瓶不可能存着那种心思,我还是忍不住悄悄走到附近,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犀牛望月。”


我过去时,他们的话题大概正好告一段落,半晌才听见老泰的女儿开口说出这四个字。


这是搞什么,他们在玩成语接龙?


“月黑风高,”我走过去对了两句,“高岸深谷。”


小姑娘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我,咯咯笑了起来,“叔叔,你在说什么啊。”


她这一回头,我才看清她是在剪窗花,窗花里是有“犀牛望月”这个图样。如此一来我马上就理解了:闷油瓶肯定是看见窗花觉得有意思,所以才会在旁边看。


“小哥,你不会连剪窗花也想学吧,”我打趣道,“这个秀秀在行,她剪的鱼一百条都不带重样的。”


闷油瓶没什么反应,老泰的女儿倒是很感兴趣,把手头剪的“犀牛望月”外加上一张鸳鸯戏水都给了我,说下次想让我介绍秀秀给她做师父。


走出店门时,我手上除了红纸那些之外,又多了一袋糕点,闷油瓶则拎着一大袋灶糖、一包料豆和一小捆秣草——这些都是祭灶王时用的,灶糖烤化以后涂在灶王像的嘴上,图个嘴甜吉利话,料豆和秣草是给灶王的坐骑准备的饲料。老泰看我买的东西里有灶王像,就说自己家里东西多,顺手送了我们一些。


回家路上,我想起刚才的情景,突然想开闷油瓶的玩笑。


“小哥,我作首诗你听听,”我笑道,“昨夜月黑又风高,学妹叫哥修电脑。哥说晚上修不好,毕竟睡眠要趁早。”


闷油瓶没笑,侧头瞥了我一眼。


我腾出一只手,没正经地捅捅他的胳膊肘,“你刚刚真的是在看窗花?人家小姑娘——”


才捅了没两下,闷油瓶胳膊一夹,把我整个人都带到了怀里。


“人在这里。”他淡淡说道。


——他娘的,闷油瓶这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幸好街上的店大多数都关了,人不多,要不然我真是要闹个大红脸!

楼主 鱼九y9  发布于 2016-02-01 22:20:00 +0800 CST  

楼主:鱼九y9

字数:93106

发表时间:2016-01-02 04: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10 02:27:18 +0800 CST

评论数:162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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