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闲聊:读过的小说

读过的小说,如走过的旅程,如逝去的岁月
说说看,说说看
就这样的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03 11:32:47 +0800 CST  
一,【那个,巴尔扎克】

在某些文学历程的叙述中,巴尔扎克的处境似乎有些尴尬。
在论及小说艺术的发展时,他常常成为某种靶子,成为一道需要迈过而前进的坎儿,一种被超越的对象。
“超越”容易被误解为抛弃或轻视。巴尔扎克本身的意义被淹没了。其实,成为被超越的对象,本身即为高山一般的存在。
另一种误解,则是常见的什么关于“批判”之类的解读。毫无疑问这是巴尔扎克小说的要素,但这类解读并不是完全的文学解读,容易把文学作品的意义简单化。
我还是主张不预设立场,暂不接受既有的分析评论,而是坦然、心无城府地直接面对原典。
以这样的态度去阅读,就会发现,即便在今日,巴尔扎克的艺术魅力也没有衰减。
叶兆言有这么一句评价:“自从文学上出现了巴尔扎克以后,要想成为大作家,再也不是一桩轻而易举的事。”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03 11:34:24 +0800 CST  
记得当年读的第一本是《高老头》,又顺着《高老头》的线索读了《幻灭》、《交际花盛衰记》、《弃妇》,还有《欧也妮•葛朗台》和《贝姨》。
《高老头》值得推荐,因为长短适宜,读着不累,不算太啰嗦,艺术特质也较鲜明。
开头部分很典型——我称之为“闲扯”,磨磨蹭蹭的,不直接进入故事,先给你聊一会儿背景(有的作品会聊得特别漫长)。越到后面则越精彩,对冲突的处理非常自如,到位。笔力有些华贵,甚至浮华,跟他塑造的那个巴黎的繁华梦幻一样,具有很强的诱惑力和渗透力。

我读巴尔扎克的一个最大感受就是:“话剧”。
人物开口讲话,都像在演话剧。用词,以及语言习惯,具有话剧台词的那种夸张情绪,很多地方也具有台词的长度,还不断地运用各种修辞手法。
整部小说都有种话剧的朗诵腔调。
你看到的只有舞台,从一个布景到另一个布景。布景只是点缀,呈现给你的是舞台上的表演。
至于现实中从一个场景到另一个场景那种自然的呈现,几乎看不到。
这就使得他的小说具有特殊的韵律。
俺初读的时候,总感觉把握不住,边读边在心里嘀咕:他这到底是怎么做的?
比如说细节吧。对于细节的呈现,绝对是那个时代不变的特色。他的细节却几乎始终在叙述之中,很少因为细节而停下来专注于某时某地的静态呈现。问题是,这并没有让他的叙事进程显得快捷,反倒经常啰嗦得让你抓不住线索。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03 16:21:04 +0800 CST  
在阅读的时候,读者是那个寻找路径前行的路人。
我们希望小说是一条路,阅读就是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现代小说往往有一种“不捣乱不舒服斯基”的强迫症,会使用很多花里胡哨的招数来干扰路径,干扰你的定位系统,死活也不肯让你读个痛快。那个时代的很多小说则更擅长于使用朴实的废话,给你呈现一片废话的汪洋,直接将路径淹没,比如乔治•艾略特。
巴尔扎克的“废话”也不少。我把“废话”用在他身上,实际上是当作一个中性词来使用的。那些话并不是无意义的,对于巴尔扎克想表现的主题而言不可或缺。只不过就今天的阅读习惯而言,特别啰嗦。不论是叙事者的长篇大论,还是小说人物的长篇大论,对情节的带动力都比较弱。
我常有被那浮华漫长的语言弄得晕晕乎乎的感觉。
阅读与其说是被情节带着走,还不如说是被激情奔涌的朗诵带着往前,虽然可能让你走神,却一直在往前走啊 :)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03 16:25:27 +0800 CST  
是的。激情奔涌。
对于巴尔扎克而言——“啰嗦,咱是认真的。”
他说的都是有分量有质量的废话,那些夹叙夹议的段落,满带着激情,有时像是一篇篇情感充沛的散文。
这里啰嗦,那里也啰嗦,常常忘掉故事,一心沉醉于那啰嗦之中。
奇异的是,他的啰嗦有一种可怕的流畅。
这带来了整体叙述的流畅,并一直遵循着那种流畅,都不带喘口气的。
小说仿佛一种具有格调的幻美生活,刺激着读者的虚荣心,阅读小说就仿佛接近了那种格调,就跟小说中那些主角向往着巴黎上流社会的心境差不多。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03 16:38:44 +0800 CST  
2

可以选择一个小的片段来说明巴尔扎克的这个特点:

《幻灭》里,男主角和当地贵族德•巴热东夫人(娜伊斯),成为了情人。某个阴谋家想把这事儿搞混,就做了个局,先唆使 尚杜尔先生传播了一些诽谤德•巴热东夫人(娜伊斯)的谣言,然后再撺掇娜伊斯,说只有她丈夫才能为她讨回公道(指男人之间的决斗)。
娜伊斯就给自己那年老的丈夫德•巴热东先生说了这事儿,说了自己的名誉,要求他马上去尚杜尔家商议决斗的事,不能和解,除非尚杜尔先生当着一大批重要证人的面认错。
她告诉自己的丈夫:“您可以选择武器,您就用手枪决斗,您射击的本领是一流的。”
年老的、脑子并不好使的丈夫,遇到这种情况,反应倒很快,拿了手杖和帽子就说:“我这就去。”
娜伊斯非常感动。接下来——

『 德•巴热东先生并不害怕第二天面对敌手站着,也不在乎冷静地眼看着黑色的枪口对着自己;他只担心一件事,就是他到尚杜尔家去时,边发抖边想着的事。
他想:“我要说什么?娜伊斯应该替我把话预备好才是!”
他绞尽脑汁,要想出几句不那么可笑的话来。
可是那些像德•巴热东先生一样生活在沉默中的人,他们平时的不声不响是由于心胸狭窄和理解力不强所造成的,遇到紧要关头,他们也会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由于他们很少说话,说出来的蠢话就不多;又由于他们缺乏自信,对于要说的话反复琢磨,经过深思熟虑以后说出来的话当然非常精辟的了,这就跟巴兰的母驴被逼开口说话一样。因而那天德•巴热东先生的行动像个高傲的人。他真是了某些人的意见,他像是一个毕达哥拉斯派的哲学家。
晚上十一点,他走进尚杜尔家…… 』


1),可以看出巴尔扎克那种特别神奇的情节衔接与推进方式。
是怎么将德•巴热东先生在家中、到路上、到了对方(尚杜尔)家这三块内容衔接起来的。
从家里出来,上路,这个过程并没单独讲,而是隐藏在这一小句中:“他只担心一件事,就是他到尚杜尔家去时,边发抖边想着的事。”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空间已经改变了。
很顺溜,就将不同时空的内容捋成了不变的叙述之流。

2),脑子简单、一向拙于言辞的德•巴热东先生根本没想到决斗是多么危险的事。
他担心到有点发抖的,只是自己到了别人家里该怎么说话。
这个细节已经非常绝妙了,中间的衔接也极为简洁,很像是某些现代小说的风范。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巴尔扎克又议论开了:某些沉默的人怎么怎么样~~~~~巴尔扎克常常在看似简洁的地方继续那种天马行空甚至汪洋恣肆的评议,把刚刚清晰隆起的线索又给抹散了。
(此处有意选择了郑永慧译本,更能体现那种被冲散的感觉。如果是傅雷译本,在意义上更连贯晓畅一些。)
这就是阅读巴尔扎克的难处:有时候本能地想要追寻情节,想跳着读,而一旦你开跳,很快就迷失方向。这又是哪儿了?怎么过来的?
因为他不断给你呈现那话剧的朗诵词,关于情节以及时间地点的转换只提供稍纵即逝的信息,而且极为隐蔽。
所以你最好是多点耐心,慢慢读下去。在一些大部头长篇中,这个过程会特别难熬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04 21:20:47 +0800 CST  

3

那些啰嗦的段落,曾多次被我跳过。复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仔细看看,看看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机要。真的,只要认真读了,就忍不住想笑。因为联想到了大话西游里的唐三藏。
也是种乐趣。

虽然被誉为现实主义作家,并且在作品中涉及到大量而具体的经济和社会活动知识,巴尔扎克所呈现的真实却并非真正的生活真实。
作家呈现的是经由自己的关注而组合成的生活之流。他的真实性就是艺术性。

常见大段的夹叙夹议,叙事节奏转换又极为轻忽。从上一个时点到下一个时点,无缝衔接,只抓取符合自己叙事意趣的那些点和面,用以组合一个整体的表象。不因时空场景的转换而切碎这一整体。所以,巴尔扎克要呈现的现实,其实是自己创造的世界。

巴尔扎克的简洁总是混糅着奢华的意群。
跟他的小说主题形成了奇异的契合。
他的小说存在着一个普遍性的主题:“虔诚的纯真感情”与“迷人的奢华及虚荣”之间的张力与冲突。
并习惯于以悲剧的方式处理这一主题。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08 20:50:20 +0800 CST  
我们几乎总是被名利战胜。这毫不新奇。
只不过当我们在阅读,或者处于评判地位时,就预设了自己的道德立场。
还预设了纯真才是本真的。
实际的情况更可能是这样的:“虔诚的纯真感情”与“迷人的奢华及虚荣”始终是一种相对成立的张力关系,一直存在于我们之中。
巴尔扎克更强调社会环境的决定作用,即,我们被战胜被征服到何种程度,取决于置身于何种社会环境之中。
个人往往身不由己地服膺于社会的实际评判体系。
一边希望纯真能获得好的回报,一边也抑制不住对金钱与虚荣的向往。这就是内心的冲突。
虚荣大概就是追求那些可以拿来显摆的东西,可以让自己比他人高一个层次或几个层次的东西,可以是金钱,可以是地位,可以是很多这样那样的,在不同时代和社会环境中而有所差异。
在巴尔扎克作品反应的那个环境里,最大的虚荣就是贵族的爵位、姓氏和家徽。
人物大多在那浮华的生活里沉浮。
虚荣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顽固,我们从未真正克服它。

这也是巴尔扎克的意义之一,在今天依然有效。
这种被征服感,也能激发逆反。
有的人,因为被名利战胜过,而特别鄙弃原来的纯真,咬牙切齿想让自己看得更透,变得更厚黑,更钢筋铁骨。越是有这种强烈的表达,其实越说明,并未完成这一告别,越说明冲突的激烈。
在巴尔扎克作品中,常见的有直接投降于虚荣,以变成游刃有余的玩家。这个过程往往伴随着悲剧。
而给人以希望的,常常是那些悲剧性的失败者,一两个纯真到虔诚的角色。他们以自身的纯真,昭示着价值与力量。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08 20:51:09 +0800 CST  



4

在读过的这几部巴尔扎克之中,我最喜欢《欧也妮•葛朗台》,对它的评价也最高。我甚至认为它达到了某种永恒的境界。
有些作品的牛碧甚至伟大,其实跟题材有很大关系——处理的是宏大题材,或者奔着那些被认可的宏大主题。这类题材本身比较讨喜,会在不知不觉中影响读者对作品的判断。
《欧也妮•葛朗台》处理的却是普通生活题材,没有深沉宏大的苦难或精神冲突,没有大的场面,不波及各路人马,不去风口浪尖闯荡。
故事特别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楚。一个如此简单的故事,却写得细腻而活泛,厚实而通透;文字裁剪得恰如其分,意味无穷(还真不算啰嗦)。仅此一部,就足以让巴尔扎克跻身最出色的小说家之列。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概括这个故事的类型,那就是:简单而无可奈何的一生,并最终达成某种平衡。
这是大多数人的实际生活状态。老葛朗台,或者欧也妮,或者他们所在的外省小城索莫的其他人,都是这种生活的代表人物。

这不是一本解释“悭吝”的词典。
故事有两个重要人物:
一个是被很多评论视为悭吝代表者的老葛朗台,几乎成了这部小说的代名词。另一个,就是他女儿欧也妮•葛朗台,小说真正的主角。
小说中最核心最完整的故事就是欧也妮的“情感历程(不在乎金钱而虔诚于情感)”。这类故事并不算特别。真正使之出色并升华的,是加上了葛朗台这个强烈的角色,形成了一种对应关系。
这两个人的内容,其实无论形式还是内在,都高度统一。
两个人都是一心一念的人,都是那种死心眼儿。
环境决定了他们的人生执念。

那个外省的索莫城,生活一层不变,单调,老旧,孤独。小说一开始就渲染了废墟般的荒凉与黯淡,“里面的生活起居无声无息”。
这里的人因自身智慧、眼界的局限,而被生活拘禁在一个幽暗促狭的时空里
人物的命运,处在无可奈何的被决定过程中,不可抗拒的缓慢节奏,毫无跳脱希望的社会定位,沉闷呆滞,乐趣不多。大家能看到的都是俗世生活的那点计量。
某种近乎偏执甚而狂热的执念,便是人物抵抗的方式,抵抗生活的遗忘
老葛朗台,你也可以说他充满了生活智慧,在这样的生活中,他的乐趣就是积攒生活的智慧,并积极践行。

葛朗台在金钱的悭吝中,享受到生之乐趣。各种关于挣钱、省钱的算计,积攒了巨额财富,以至于他的一举一动都具有了权威,“他的言辞、衣着、举手投足乃至眨眼,都成了当地的金科玉律。人人都研究葛朗台,像博物学家们研究动物本能的影响一样,竟至从他最为微小的动作,悟出奥秘无穷、无可言传的智慧。”
常与葛朗台往来的另外两家人,他们的生活乐趣就是盘算着怎样与葛朗台家结下亲事,让葛朗台的财富最终落到自家手里。他们之间的竞争,各种小算计,同时也是时间河流中无可奈何的等待,等待可能的运气。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09 23:18:34 +0800 CST  
至于欧也妮母女俩,则黯淡无光。葛朗台太太善良,逆来顺受,“像被孩子们捉弄的虫子一样听天由命”。
在堂弟夏尔到来之前,没见过世面的欧也妮,一年到头不停地织袜子,替父亲补衣裳,“她的人生就在这油乎乎的四壁之间,在守着前面那条一个钟头见不到一个行人的冷清街道中流逝了”。
人物的性情与命运由环境塑造和决定。

有个细节很有趣。
沉闷生活的打破者,来自于繁华巴黎的夏尔,他的到来,从敲门声就能判断出来与本地不同。
砰的一声响。
“这样敲门的,肯定不是索莫城人。”正在葛朗台家聚会的某人这么说。
敲门声竟让葛朗台太太莫名其妙感到害怕,当葛朗台去开门时,太太惊慌地跟在后面叫“葛朗台,葛朗台”。

在这样的生活中,老葛朗台是绝对的统治者
老葛朗台成了扼杀活力的代表,他本身即是无趣的沉闷的生活压力,无孔不入地渗透并压制着母女俩的活力。
她们不敢反抗。
母女俩生命联系紧密程度,巴尔扎克用了连体姐妹来比喻
母亲对她的临终遗言是“只有到了天国才有幸福”。
有一处情节可以反应:
某天,老葛朗台做了一大笔投机买卖回来,特别高兴,喝着酒,还跳舞唱歌。
家里三个女性,母女俩和一个女佣都默默地互相打量着。因为老葛朗台高兴到了极点时,总让她们胆战心惊。
这天,他想早睡,“而他一睡觉,家里人便全都得睡觉,恰如奥吉斯特国王一喝酒,全波兰的人都得醉倒一样。”而葛朗台太太,睡觉、吃喝、走路都是随着丈夫的意愿。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09 23:19:29 +0800 CST  
欧也妮 最激荡的生命时期就是与堂弟短短的相处期间。
在苦闷重压之下的欧也妮,被到访的堂弟夏尔激发了活力和勇气,付出了平生仅有的爱情。其实相处期间也没发生大事儿,也挺简单的。
夏尔的一切,都跟这里不同,在欧也妮眼里显得超凡脱俗。
姑娘喜欢他的一举一动,甚至看堂弟切面包也看得津津有味,“像最多情的巴黎女子看一出沉冤昭雪的情节剧一样”。
来到这里,堂弟夏尔才知道,他还在巴黎的父亲因为破产自杀了。遵照遗愿,老葛朗台将打发夏尔上印度讨生活去。欧也妮的人生第一次有了反抗,严重违背了葛朗台的理财原则,把每年生日收到的金币私下里全部给了夏尔,以资助夏尔在印度闯出一条生路。
后来被葛朗台发现了真相,从而造成了家庭的剧烈震荡。

这场情感戏,从一开始就不是公平的,就注定了悲剧。
夏尔是个过分时髦的人,过去的生活里备受宠爱,在社交界收获了很多奉承,还有一个贵族夫人做情妇。他来到索莫城的这段情感历程,应该是属于那种“旅游者心态”。旅游者来到偏远乡村,感叹于人文地理的淳朴,再幻想一下隐居生活,又回到繁华的都市中去了。
夏尔见识过太多花招,成长于虚荣,并终将回归虚荣。
他确实为欧也妮的淳朴与真纯感动了,在短暂的安静时光中,产生了充满稚气的爱情。也许是爱情,也许是稚气。
他毕竟还年轻。欧也妮“看到了堂弟那颗年轻的心里最后的真情流露,也就是说听到了他的良心最后几声叹息。”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09 23:21:32 +0800 CST  
至于欧也妮,“情人她只看见过几天,仅偷偷接受和回送过一个吻就把心给了他;然后他就走了,留下她被整个世界与他隔开。这段爱情遭到父亲的诅咒,却几乎要了母亲的老命,而给她自己只造成了夹杂着朦胧希望的痛苦。”
欧也妮以长达七年不灭的思念,退隐于爱,以抵抗那因为父母相继亡故而越来越苦闷无望的生活
姑娘无比执着。
只不过,她父亲把执念放在金钱上,抓得住。她把执念放在情感联系上,这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很难抓住。
七年间,经历了家庭的震荡、父母亡故,堂弟却连一封信也没来。
爱情成了她的信念,跟她的宗教情感合二为一。

当她终于收到来信时,夏尔已经回到了巴黎。
当别人举着信跑过来告诉她,他来信了,从巴黎寄来的。她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拿着信怔了一会儿。
她立刻敏感地意识到情感出现了断崖。他是从索莫城走的,为什么要回巴黎去呢?如果收到他从印度的来信,她应该会好受一点。现在他回到了巴黎,而不是回到索莫。
这就说明堂弟对他们之间爱情的付出与执着,与她的付出与执着明显的不匹配。

小说对夏尔的经历叙述得简略而得当。
夏尔天性中虚荣与贪婪,使他变得冷酷无情,依靠各种不正当手段发了一笔财,还在各个地方纵欲作乐,早把那一小段感情抛在脑后了。他已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懂得不择手段地谋取自己的利益。一回到巴黎,就看上了一落魄的伯爵家庭,希望借此继承伯爵头衔。
巴黎来信,说得很委婉,绕来绕去的。夏尔声称自己没有忘记过去,但是婚姻必须服从社会规则,现在有一个贵族小姐供他选择,而这一选择能保证他今后孩子们的社会地位。
他显出有点犹豫的样子,还显示出真诚,说把自己交给欧也妮来发落,由欧也妮替他做选择。
欧也妮像是遭遇了灭顶之灾,“船沉了,希望的茫茫大海上一段缆绳、一块木板都没留下。”

最后,从别人那里得知,夏尔在给她写那封看似情真意切的信的时候,已经在准备与贵族女儿的婚事。对待感情如此虔诚,如此相信往日誓言的欧也妮,见识了什么叫欺骗、背叛与虚伪。
她有了人格上的厌恶,“没有像巴黎女人一样骂一声‘这无赖’”。但是,“尽管没有流露出来,她内心的蔑视却是不折不扣的。”
这份蔑视,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诞生出了真正的力量。
这意味着她开始主动把握自己的人生。

夏尔不知道的是,曾经看起来有些寒酸的伯父(老葛朗台),其实积攒了巨额的财产。此时的欧也妮,是一个继承了将近两千万法郎遗产的富豪。
夏尔被自己父亲当年的破产案纠缠上了,他必须支付一百几十万的债务。这笔债务足以令他返贫,婚事也会告吹。伯爵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破产者的。
欧也妮这时候变得冷静而庄重,处理起事情来,别人说与她已故的父亲完全一样。
她支付一百五十万法郎,委托一个专业人士去巴黎,把她叔叔的债权人都召集起来,将债务连同本金利息一起付清,要求公证,手续齐备。
她为堂弟偿付了债务,她还要求委托,将收据连同债券,交给堂弟。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09 23:26:11 +0800 CST  
最后的这个行为,就是欧也妮为什么要付这个帐呢?
在我看来,也许有这几层含义:虽然别人不尊重,可她自己尊重自己过去的感情;有始有终,以此象征性的行为来告别那一段付出的历程;多少也在表达自己的蔑视,用金钱来蔑视那被虚荣战胜的堂弟。
她冷静地完成了委托。而被委托的人一离开,她就“倒在扶手椅里号啕大哭”。
这是真的结束了。
我有个疑问:既然都结束了,还帮着付钱,这值得吗?就算是一个美德,最后帮助一下堂弟,可这真的值得吗?
甚至进一层,欧也妮虔诚的情感付出,值得吗?
这就又回到了那个根本性的问题:善与爱的回报。

几乎在所有关于善与爱的教诲中,都预设了报偿机制:善与爱,是有“好下场”的。关于人生智慧的格言警句,大多在说这个。水浒里的宋江,平素里周人之急,扶人之困,被称为及时雨,获得的回报就是各路好汉一见到他就“扑翻身便拜”,最后做了大哥大。影视剧里那些善良得像是谎言的人物,虽历经坎坷,总能收获最后的完美。
而在关于善与爱的宣传中,常常又要求无怨无悔,只管付出。
这之间就是矛盾的。
这个矛盾,本身不可能得到一厢情愿的或者一边倒的解决。

个人又能如何抉择?
已经拥有了自觉意识的欧也妮,该怎么选择今后的现实生活?
像堂弟一样生活?这显然是欧也妮做不到的,而且已经获得了“自我“,就没办法又让自己失掉自我。
像父亲那样,抓住某样东西?
她的爱与善并未获得现实的回报,这才是她对人生最清醒的认识。在她所在的文化背景下,可能走向宗jiao。宗jiao的报偿机制就是确立一个彼岸。母亲的临终遗言:“只有到了天国才有幸福。”
她并未放弃爱与善,而是“一心向往天堂,虔诚而善良,靠圣洁的思想活着,不断暗中救济受苦的人”,“创办了几个虔诚的慈善ji金hui、一所养老院、几所jiao会学校、一座藏书丰富的图书馆”~~
这是巴尔扎克做的字面解释。实际上,欧也妮是抓住了精神的支柱,将自己的个人爱情的那种爱,转化为了宗jiao性的爱。我倒不认为她是选择宗jiao来安慰自己,虽然在巴尔扎克的时代背景里只能这么解释。如果换一种文化背景来考察,就会发觉欧也妮还是会做类似的选择,即将个人的情爱转化为更普泛的更具奉献意义的爱。因为她原来对待爱的态度就很虔诚,只是转化了一个更值得虔诚更值得奉献的目标。
获得的是精神意义的回报。
这就是欧也妮给出的一个人的出路。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09 23:29:35 +0800 CST  


5

对被动生活中滋长出来的执着,从两条道路进行了演绎。一是欧也妮这条,是同情与赞叹。葛朗台这条,则是批判性的。作者利用了读者在文化道德心理层次上的分辨,制造了不同的认知判断效果。
老葛朗台这个角色,有多重意义
首先,作为强大的存在而呈现。他本身即为那个社会背景异化的产物,是那个社会背景强大压力的具体体现。
他的那些生活智慧,则成了身处其间的人对环境最极度的反应。因为你不得不承认,他是那个游戏规则下的成功者。
他保证了故事丰满度和社会真实度。作者就是用这么一个具体的角色来铺陈故事背景的。

老葛朗台通过贿赂,贱价拍得大片优质产业,还各种投机,囤积居奇,购买公债,包括利用在巴黎的兄弟死后的破产案中获利,这一切都玩得很溜。小说对这些极为复杂的投机、走法律空隙的活动写得非常详尽。这也是巴尔扎克的长项。
而这一切,都是简单的欧也妮所不懂的。
比如说老葛朗台在妻子死后,为了完全掌握财产控制权,憋了很大劲儿,绕着弯儿,希望女儿放弃对母亲财产的继承权。公证人跟欧也妮说讲了一堆法律问题。欧也妮说:“你对我讲的这一切我根本听不明白。给我文书吧,告诉我该在什么地方签字。”
欧也妮的情感历程就发生于这样的背景之中。
就因为这种简单而纯粹,危险就如影随形。

欧也妮的情感信念,最终被现实拍死在沙滩上,被夏尔代表的那个现实给拍死了。
活在父母卵翼下的她,最终也得接受现实。父亲代表的那个现实,那一成不变的生活惯性,个人是没有力量摆脱的。
当有人告诉欧也妮:“你堂弟回来了,要跟奥布里翁小姐结婚了,你不知道吗?一个女人绝不会这样糊涂。”
欧也妮脸一红,默不作声。而她在心里拿定主意,“以后遇事要像她父亲装得若无其事。”
她接受了父亲的那个现实。
虽然每年都有很高的收入进账,但她仍然像过去的那个欧也妮一样,“总要等到她父亲规定在堂屋里生活的日期,才让自己的卧室里生上火,同样一到她年轻时父亲所规定的日期,就让火把熄灭。穿着总是跟当年母亲一样。索莫城那座房子,那座没有阳光,没有温暖,总是阴森森、凄惨惨的房子,便是她一生的写照。”

这样的结局,提出了一个更深的疑问:一个人为自己竭力寻找的出路,是否能真的能在现实中成立?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10 20:39:53 +0800 CST  


二,【左拉,娜娜】

1

读一两章就知道,这是个训练有素的小说家。有充分的文体自觉性。
法语文学怎么会出现阿兰•罗伯-格里耶这样的人物,往前看看福楼拜,看看左拉,基因里就带得有。
法国人特别爱提理论,爱做论断:小说应该是这样这样的。先提出个理论,再写小说来实现这个理论。
布尔热和蒂博岱的争论,就可以看出这种理论强迫症。

先说说福楼拜那部享有盛誉的《包法利夫人》。
我读过好几个作家对它的分析,都分析得津津有味。不过,他们是否真的喜欢这部小说,我有点小小的怀疑。
因为我自己读这部小说有个很大的感受:就是不好看。

名著大多具有“不好看”这一特征。福楼拜稍微特别一点。
记得以前读的时候,老是走神。
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我阅读的时候有个习惯,会随手记录上一两笔。有时候直接就用铅笔记在书上。要查什么的时候,翻那些勾画和记录就行了。
大家听得最多的,就是它的开创性。淡化主题,消解戏剧性,客观化表述,叙事者退隐等等,这些手段在今天看来已不新鲜,所以并不是它不好看的完全理由。
我主要感觉是无味的啰里吧嗦。
其实叙事还比较简洁,没有那种大团的、一望而知的臃肿的废话群,就是老裹缠着小啰嗦,细细碎碎的。它用的是日常生活材料和日常生活节奏,但是有很多介绍性叙述,太多,还有很多小块的心理描绘,很多表现心理和情绪的环境描写。
实际的阅读体验与我的阅读预期总是拧着的。我希望它要么深入一下,要么就在某些地方再简略一点,结果既不深,也不浅。
而且,关注点随时在变。比如这一小段:

『过了一刻,他走到河对岸(他回于歇特的路上);爱玛望见他在草原白杨地下行走,仿佛一个人想心思,走着走着,就走慢了。他自言自语道:
“她很可爱……”』

这么一小自然段,先把视角投注到他那里,一句没完,又转到爱玛的视角,然后又将视角投注到他身上。这节奏是怎么带过来的?

读到将近一半的时候,都没产生继续阅读下去的欲望。左拉的作品,节奏够慢的,我都能顺利读下去,就读福楼拜的时候始终找不到吸引点。
好在总体来说,这部小说并不难读,没有后来的小说家那些爱装神弄鬼折腾的毛病,读下去是没有问题的。直到第二部第八节,就是展览会那节,罗道尔弗出手了那节,开始真正的场景化了,我才有了点感觉。
要做一番理性分析,分析它的种种技巧与奥妙,我也能。
但这种分析已经太多了,轮不着我来说。
只是作为读者,我个人的体验,是不喜欢读这种小说。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16 16:06:22 +0800 CST  
《萨朗波》,因为那种冷漠机械的感觉,读了小部分,没读下去。就没法评价。
《圣安东尼的诱惑》,也读不下去。这个不用说了。
所以,就只看了包法利夫人,其它的就不愿意读了。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22 23:35:50 +0800 CST  

2

欧也妮•葛朗台的余生过得其实还很不错,因为没有物质上的烦恼。
用现在的话来说:获得了财务自由。
她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捐赠啊、施予啊,周围还有一堆人呼啦圈似地围着她转啊转。
如果,她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失去了亲人,没有固定的生活来源,人生又会是什么样?
这就是左拉的小说题材了。
《小酒店》主角绮尔维丝,当年在没有屋子居住的时候,人生愿景只是“能工作,有面包吃,自己有一个窠,抚养孩子们,不被丈夫打,能够死在自己床上”。

真正的现实,现实到让你难忍直视。
读左拉的作品(先不说他的“自然主义”),我常感觉,我们一般人对自己和世界的记忆,基本上都经历了过滤和柔化处理,留下的都是一些愿意留下的概要,即使痛苦,也是关于外界造成的那几个主要场景。
生命中那些恶心、肮脏、残酷,其实从来都是我们的一部分。
左拉在作品中考察,其实“我”之存在,未尝不是某种被考察,被放置于这世间,受到自身生命力和外界环境的各种交互作用。不是知识分子喜欢唠叨的灵魂痛苦,而是实体的生命,实在的生活,那种残酷,硌得你生疼。人活在世上,随时都会遭遇到的。

《小酒店》写的是娜娜父母那辈的生活。
能把《小酒店》这样的作品读完的,应该算是个耐心的人。
奇怪地是,左拉的好几部这样的小说,在连载时都引发跟读热潮,单行本还很畅销。那时的读书人,得有多闲啊?
好多小说,我都能把故事复述一遍,可要复述左拉,却好像遇到了困难。
他注重观察和直接体验,追求实验报告似的写实,笔法详尽,繁琐,甚至显得芜杂。
阅读的时候,有点举步维艰,常感到时间停滞不前。好在我这人除了对那些神神叨叨不知所云的作品有点蔑视外,大多数时候都比较有耐心。
能坚持读下去。能感受到吸引力,还比较欣赏左拉的风格。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22 23:43:50 +0800 CST  
大致可以把主线剥离出来。
主角绮尔维丝,外省姑娘,家境不好,14岁就生了第一个孩子。与同居男友私奔到了巴黎,租住廉价旅馆。周围都是贫困的小手工业者和打工人员。这就是她的生活场景。
在《萌芽》中,生活场景可能还要残酷一点。贫穷,酗酒,借债,都是常态。男人最大的乐趣不是喝得烂醉,就是同老婆一起造孩子。生活麻木,并没有什么其它乐趣。
左拉在理论中强调遗传的作用,比如酗酒、懒惰等恶习。但是在小说中,我看到的更多的是整体环境的作用。阶层固定,生存艰难,没有脱身的希望。

故事一开始, 那个爱喝酒爱胡搞的男友,将能典当的东西卖得差不多了,扔下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裹着钱和另一个女人,哧溜一下消失了。
绮尔维丝一个人,腿还有点瘸,在巴黎,在粗砺的常有各种伤害的环境里,就靠洗衣为生,养着两个孩子。
正好同楼的一个租户,也是个小手艺工人,追求了她,结了婚。开始,两人还算勤勉,和睦。绮尔维丝借钱开了一家洗衣店,生下了娜娜。
这日子还算可以吧?这中间儿就来了偶然中的必然。
丈夫古波工作时从房顶上跌了下来。那圈套般的人生轨迹就显现出了威力。
为了治伤,耗费了那点可怜的积蓄。
古波的惰性也由此占了上风,不工作,又开始喝酒。越来越严重。在贫困无望的日子里挣扎久了,绮尔维丝也开始堕怠。
一步一步走向了毁灭。

就这么个故事。
小说的实际内容,比能讲出来的故事要复杂得多。
故事,人物命运,容易被理解或截取为纵向的、相对独立的完整内容,但是在多数情况下,它们都只能是包涵于庞大的社会关系网中。左拉最擅长展示这样的网络化存在,点与点之间多层次的复杂关系,尤其擅长表现人与人之间那种互相消磨的力量。
一般来说,小说是不写这样的内容的。
是些什么内容?关于苦难。可以这么说吗?类似的小说很多,很多是励志的,很多是温情的,很多浪漫化的,很多历史性诗性的,当然也有很多是靠脑子想出来的苦难,再用叙述功力表演苦难中的坚韧与乐观,读者则承受高级鸡汤的激荡。这都是保证作品受欢迎度甚至好评度的手段。
左拉的作品则满是无望的甚至鸡毛蒜皮的各种牵绊,各种小烦恼,他人施予的难以忍耐又无法断绝的小算计、使坏、讥诮、侮辱、挫折……就这样的生活洪流。
掰碎了的实际日常生活,掰得像日常生活本身一样碎,像日常生活一样没有重点。
既不励志,也不具有象征意义,苦难毫无诗意,甚至难以感受到任何美学趣味。
过于残酷。
小说一点一点爬行,笨重,迟缓。它的力量就在读者慢慢阅读的过程中,不,是在逐步完成阅读的过程中,渐渐渗透出来。越趋向于完成,越能感受到作品的力量。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23 21:56:23 +0800 CST  


作者总是在处理绮尔维丝所在的复杂人际关系,人与人之间的或明或暗的交往与冲突。
比如说与公婆的关系。
丈夫古波的妈妈,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了,没法工作,在古波姐姐家总是受气,常不能得到那说好的零花钱。绮尔维丝就把她接来跟自己一家人生活。
婆媳就应该童话般地和睦下去?左拉拒绝了这种期待。她们常因为琐碎事情吵嘴。古波妈妈还常常抱怨,说自己听凭媳妇支配,不幸得很。因为老人还保留着对自己女儿的疼爱。女儿跟儿媳好像不一样,是不是?
老人会无怨无悔地为自己女儿着想?也不是。在绮尔维丝生辰宴上,她和媳妇一道算计着想看看女儿女婿被刺激到的嘴脸。
绮尔维丝也跟老人念叨自己的功劳:“假使您在他们家里,您不会长得这样胖的。没有咖啡,没有鼻烟,什么享用也没有!……我来问您,他们肯不肯放两条褥子在您的床上呢?”


古波那吝啬的姐姐、姐夫,很不待见绮尔维丝,甚至当面叫过她“瘸子”。
绮尔维丝开了店以后,古波的姐姐更是被梗得受不了,莫名其妙地见不得别人好,妒火中烧,就到处造谣中伤,各种诋毁。两家人几乎断绝了往来。
绮尔维丝的生辰宴,还是要请他们来。她想办得热闹一点,而且,亲眷不能永远成仇不是?一个人不能逃脱自己的人际关系,就在你周围,你还得跟他们相处。继续相处也不会变得更好(变得更好那是电视剧的思路),该有的伤害还是会发生。

小说第七章,关于吃的,就是绮尔维丝的生辰宴,写得特别有神采。
丈夫古波已经完全成了酒精的奴隶。刚开始还只喝葡萄酒,后来开始喝烧酒。不工作,长期跟一帮工友在外面喝酒。那是他的人际关系环境。
有个女人还很羡慕绮尔维丝,因为那时候,古波喝醉了还不打人:“古波太太,您真幸福,假使我家里的那一个喝醉了的时候能像这样,我就快活极了。”
有这么个喝酒败家的丈夫,与其让他把家中的钱都拿去买烧酒,倒不如把自己的肚子填一填。在姐妹圈儿的怂恿下,绮尔维丝变得贪吃,发胖。
办生辰宴就是这么一个背景。吃之前的各种准备,宴席上的各种吃相,描写得极为详尽,满是吃的欲望与享受。
这是命运的一个转折点。
以后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绮尔维丝最后竟然是饿死的。

那个吸血鬼似的前男友,也就是在生辰宴上再次闯入她的生活,居然跟好性子的古波合得来,就“租”住在她家里。其实基本上白吃白喝,还越来越像主人。
不可控制的堕落就这么加速下坠。
过了一段一女二夫的生活,日子撑不下去,终于只得将洗衣店出顶了。
前男友再度榨干了她的油水,再度开溜,再度寻找下一个猎物去了。
古波在外酗酒,经常不回家,娜娜十多岁,就离家出走跟别人混生活去了。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已经没有尊严了。
绮尔维丝也开始依赖酒精。要借钱,要卖身,别人都不搭理。
最后,古波死于酒精中毒。
旅店楼梯底层有个小窟窿,放一堆干草,绮尔维丝就饿死在那里。
她的人生愿景,“能工作,有面包吃,自己有一个窠,抚养孩子们,不被丈夫打,能够死在自己床上”,一度似乎实现,然后全都丧失。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23 21:58:49 +0800 CST  
残酷、让人绝望,就在过于真实的处境。
前男友是怎么又占有她的?
真不是因为她有多大的欲望。
古波酗酒,经常喝得昏天黑地。这个夜晚绮尔维丝回家时,古波醉卧床上,满地都是他的呕吐物,臭不可闻。绮尔维丝想找到一点点干净的地方走到床上去,却办不到。前男友则从后面拉她,说热烈的话语。“前面是一个肮脏的丈夫,阻挡她规规矩矩地钻进她的被窝里去;后面是一个yin邪的男人,他只晓得趁着她的不幸,想要把她再得到手。”

生活就是在各种无可奈何中被动地选择一种,并周而复始地在糟糕的轨道上重复。有时候给你一点点的希望,然而又不可违抗地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甚至无法滋生出真正改换命运的意识,有的只是在浩大缓慢的潮流中一点一点的消蚀,不断接受各种不适和伤害,不断说服自己接受,一份屈服,一份偶尔的挣扎,渐渐地自暴自弃,渐渐学会将可能的小快乐放大了来娱乐自己,不惊不诧地继续沉沦。
至于当时的社会环境,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普通工人阶层的生存状况,那是需要附带介绍的,研究者自然也会去详细查询。
作为一般读者,就直接面对作品。
作品本身就展示了足够丰富的生存环境信息。
楼主 夏螳螂  发布于 2019-03-23 22:01:35 +0800 CST  

楼主:夏螳螂

字数:33622

发表时间:2019-03-03 19:32:47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24 12:26:05 +0800 CST

评论数:11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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