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渡荆门送别》与《旅夜书怀》


李白《渡荆门送别》：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杜甫《旅夜书怀》：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二诗历来争讼不已，要在“气势”二字。或谓李诗有气势，或谓杜诗有气势。所谓“气势”，又多聚讼“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和“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两联。

今我来作判词——

李诗“江入大荒流”较杜诗“月涌大江流”，一胜一负。
其胜处在“大荒”。盖“江入大荒流”着眼处大，“大荒”胜于“大江”。“大荒”造语阔大、新奇，“入”字犹妙，一字安放之精当，不让“黄河入海流”之“入”，令人感到一种流畅流动的大意境。天然之处很能体现太白“清水出芙蓉”的美学特点。此句之长江，不过是“大荒”中的小景致，“大荒”才是视觉扫描所在。
其负处在“江入”。杜诗“月涌”，引入天象，自有吞吐宇宙包藏天地之机。虽然不过是月影在长江中涌动，但于平野之间，浑茫中一种荒凉之美，还是远远胜过“江入”的意境。
此联李杜二人各得9、90分。

杜诗“星垂平野阔”略胜李诗“山随平野尽”。
盖“星垂平野阔”有天地低昂之象，“平野”之边际，乃是星空之视力所及处。“星垂”造语混莽、悲凉、沉雄，亘古无此造语。“垂”字妙在写出星空的穹隆状态，写出星空与人的近距离感。星空与平野的组合，构成了人人眼中有，人人笔下无的原创景观，最能体现老杜“沉郁顿挫”的美学特点。比较起来，“山随平野尽”不过是说山峦在平野之间越来越远，终至趋于不见，不可以当“星垂平野阔”远甚。
此联李白得9、0分，杜甫得9、90分。

本案杜诗胜出。
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然比较中也互有不及处，我愿意这样欣赏李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