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精卫填海

一苇 述

炎帝有个小女儿女娃，她形体幼小，声音清脆婉啭，如同鸟雏的啼鸣。
“我想长一双翅膀，飞起来。”她对她的父亲说。
“好啊，你闭上眼，挥动手，想像两只手变成翅膀。”炎帝蹲下身，看着女娃清澈的眼，对她说，“只要凝神细想，精魂就能飞起来。”
炎帝是南方的大帝，但他总是蹲下身跟女娃说话，他非常宠爱他的小女儿。

一天，女娃独自去东海游玩。东海美丽极了。海面波光闪烁。大海浩瀚无涯。
女娃玩水正高兴，突然间，狂风掀起巨浪，一个浪头冲来，把女娃卷入海里。女娃沉入海底，溺死了。
遇溺的那一刻，突然间，她想起父亲的话：“凝神细想，精魂就能飞起来。”
在凶恶的波涛里，她努力地凝聚自己的心神。终于，精魂凝聚成一只鸟，逆着海风，飞了起来。
那只小鸟头顶有一丛花纹，长着白色的嘴，红色的脚，它悲哀地鸣叫：“精卫！精卫！”
因为这鸣叫声，它就得了名，叫精卫。

精卫飞往发鸠山，衔起一颗小石头，投进东海。小石头沉入海底，它再次飞往发鸠山，衔起一根小树枝，投进东海。就这样，它不断衔起小石和微木，朝东海投下去。
大海那么大，精卫那么小，但它不畏惧。它不辞劳苦，往复飞翔，想以它微弱的力量，把沧海填平。
它每一天都在努力。
没错，从远古一直到今天，精卫不息地为此努力，它竭尽全力，直到沧海变成桑田。

后记：

精卫是最打动我的远古意象之一。她那么弱小，又那么痴愚。她在海上。她在飞翔。一定是因为这一切吧——因为我内心里，就有这么一只精卫鸟的缘故吧！
它为什么唤“精卫”呢？精卫，也许在远古，即是精魂之意？
多年来，我一直尝试述写它。天涯博客保存下来的，只有2010年的版本。今日重读，我能清晰看到当年的代入感，那时无法遏止的自怜自伤。我自己当时写完，当时就否决了那个文本。最挚诚的书写是这么一回事，你永远不能越过你自己，去写什么杰出作品。你真正能呈现出来的，永远是你自己，那些未曾解开的情结，那些嗔怨与痴愚……永远蕴藏在一字一句里。想要写出真正好的东西，最老实的办法，是修炼一个真正好的自己。是为记。

20

嫦娥奔月

一苇 述


后羿是射落太阳的天神，嫦娥是他的妻子。

因为射落了九个太阳，后羿得罪了天帝，丧失了天神的资格。他无法返回天庭，只得滞留人间，接受生老病死的命运。
嫦娥本是天帝宠爱的女儿，美貌绝伦的神女。如今不得不跟随后弈，在人世间艰难地生活，她深感痛苦，容颜逐渐苍老。
看着妻子，后羿于心不忍。于是他长途跋涉，走上昆仑山，拜访西王母。
西王母是一头威严的豹子，她佩服他，也同情他，就送给他两颗丹药：“后弈，这是不死之药，吃一颗就可以长生不死；吃两颗呢，就能羽化登仙。至于如何服食，你自己决定吧！”

后羿把不死药带回家，交给嫦娥：“这是不死药，吃一颗长生不死，吃两颗羽化升仙。如何服用，你决定吧！”
“丹药是你求来的，理应你吃。”
“滞留人间，是我罪有应得，生老病死亦是我的命运。你是无辜的，把药吃了，升仙去吧。”
“你我为夫妇，要吃，就一起吃。”嫦娥把不死药捧在手心，呈送到丈夫面前。
“我不要做永生不死的凡人，那样太苦了。”后弈摇头拒绝，“就让我的精魂随着这身躯苍老，然后死去吧。”
嫦娥把丹药收在宝盒里，放入她的梳妆台。
日子平平常常过着，过了很久。

一天，后羿在洛水边打猎，遇见洛神宓妃。两人一见钟情，开始缠绵地相爱。
后羿三年没有回家。
嫦娥寂寞极了，她非常难过。
一天晚上，嫦娥取出宝盒，独自吞服了那两颗不死的仙丹。揽镜自照，她发现自己的容颜恢复到了出嫁之前的模样。她叹息着，悲欣交集。这时候，身体越变越轻盈，于是她抱起家中一只玉兔，羽化升天。
飞呀飞，她飞入月亮，成了月宫的女神。

后记：一直以来，我难以把握嫦娥的形象。嫦娥奔月的故事虽然脍炙人口，但在故事里，她的形象其实很含糊。后世也常有涉及她的故事，在《西游记》里，她异常美貌，是天蓬元帅的梦中情人，然而她也异常寂寞，只有玉兔陪伴——就连这只宠物，也曾经离她而去。月宫虽有伐桂的吴刚，但与她没啥关系。伐木丁丁，恐怕只会让她彻夜难眠。
唐人李商隐曾写诗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她后悔吗？
嫦娥，这美丽而寂寞的月中女仙，是天下男子梦寐以求的情侣。然而经历过背叛，她已失去了热力——天上地下的任何一个男子，她都不再爱了。她的特质在于离去，在于永恒的寂寞，这该如何理解呢？如果说这个故事也有深邃之处，也许她隐喻那些失去爱情能力的女子。

21虞美人

古时候有个楚霸王项羽，他力大无穷，是天下无敌的勇士。
项羽有位妃子，名字叫虞姬。
虞姬容貌美艳，性情温柔，她能跳最柔软的舞，唱最悦人的歌。
项羽喜爱虞姬，他骑着乌骓马南征北战，军务繁忙，但是，无论他去到哪里，他都带着虞姬。虞姬深爱项羽，在她心中，项羽是举世无双的大英雄。她愿意追随项羽，与他形影不离。
当时，项羽与刘邦争夺天下，开始的时候，项羽一直打胜仗，刘邦节节败退。但是，刘邦用心招贤纳士，网罗了天下最有智谋的人才，暗地里积蓄力量。在最后一战，项羽被刘邦打败了，汉军把楚霸王围困在垓下，那天夜晚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四面响起楚军士兵悲伤的楚歌。
以前项羽从来不流泪，但是那一天，他哭了。他对虞姬说：“虞美人啊，我输了，我马上就要失去所有的一切，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项王，你勇猛无敌，一定能冲出重围。请不要因为牵挂我而裹足不前。”
说完，虞姬走近项羽，从他腰间抽出佩剑，自刎而死。
虞姬的血流到地下，那地方长出了一株花，花朵娇艳美丽，花瓣上有一道鲜红的血痕，它在风中摇曳生姿，会跳最柔软的舞蹈。
人们把这种花叫虞美人，那道鲜红的血迹，是虞姬自刎的剑痕。

后记：我以前喜欢一首歌，叫《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每回听那支歌，总会想到虞美人的故事。这个故事的悲壮与柔情如此吸引我，在中国历史上，这是一个少有的、接近于悲剧本质的故事。我不爱心机世故的刘邦，他越成功我就越感悲哀。相对而言，我较喜欢项羽，他不肯暗算他的敌人——他也会“无颜见江东父老”——这是一种骨气，是品性中比较高贵的部分，而虞姬爱他。

22王质烂柯


从前有座石室山，石室山下有个樵夫，名字叫王质。
每日清晨，王质手执斧头上山砍柴。他去到半山腰，在树林边停下脚步，挥起斧头，一斧接一斧伐倒山树，砍断成柴，挑下山去卖。
日复一日，总是这样。

有一天，山上起了雾，王质走在雾里，仿佛走在云中，高处传来悦耳的仙乐，王质越走越远。
不知不觉，他穿过了平日砍柴的那片树林，沿着淙淙的山溪，一路朝山上行走。走呀走，走到泉水的源头，云开雾散，面前满眼奇花异草，泉水对面，一棵大松树下，两个童子正在下棋。

王质也喜欢下棋。他淌过清泉，走到棋盘旁边，坐下来看棋。左边童子递给他一颗枣子：“吃个枣子吧！”
王质咬开枣子，只觉满嘴清香，心明眼亮，全身上下变得轻盈又舒畅。
两位童子虽然年纪小，棋艺却高明，一步一步，那棋儿走得逍遥又智慧。王质看得入了迷，他把斧头放下，完全忘记了砍柴这件事。
终于，那局棋下完了。
右边的童子看了王质一眼，问他：“你干嘛还不回去？”
王质站起身，发现斧子生满铁锈，斧柄已然腐朽，完全拿不起来。

没有斧头，也就不能砍柴，王质就这样走下山去。他两手空空，脚步轻灵，走呀走，下了山，回到村庄。但是，村庄的房屋已经不是旧时的房屋，村民也不再是旧时的人。
王质问一个老翁：“你知道樵夫王质吗？”
“樵夫王质？那是上古的人啊！传说他上山砍柴，跟神仙修道去了。”
王质讶异极了——原来，他在山中看一局棋的功夫，世上已经过去千年。

后记：当年刘禹锡回到扬州，酒席上初逢白居易，倾盖如故，他写诗送赠：“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烂柯人是谁呢？他就是这个故事里的王质。

本故事参考资料：述异记《王质》；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林继富《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烂柯山”故事解析》；河南民间故事《烂柯山》

23桃树河


古时候，有个牧羊人，笛子吹得出神入化。
一天，他随羊群来到桃树河的西岸，羊群悠游自在，吃着岸边的水草。牧人坐在桃树下，吹起笛来。笛声悠扬，传到天上，传到地下，传到水里。忽然，河水分开，一位盛装的龙女手持竹笙，从水底走出来迎接他，对他说：“来吧，跟我来。”于是，牧人用杨柳枝驱赶羊群，跟随在龙女身后，走入河里。他的绵羊一只接一只入水，化作了游鱼。
有时在清晨，有时在黄昏，人们能看见他俩乘坐龙车出游，他们演奏的音乐就像遥远的水雾，笼罩在桃树河两岸，能让人放下手头所有的事务，忘掉内心所有的烦忧。

后记：这个故事一触到就打动了我。它教我想到童年时的芦村，工业化以前所有原生的河流与村庄，河岸边自然衍生的神人与传说。应该有一位像傅抱石一般画技的画家，把这情景画下来，对吧？

本故事参考文本：云南《鹤庆州志》，原文简洁清新，让人神往：“昔有人善笛，牧羊于桃树河之西，忽见龙女出迎之。牧羊者驱羊随入，其羊化为鱼。因号羊龙潭。”

精卫填海（10.9）

一苇 述

炎帝是南方的大帝，他非常宠爱他的小女儿。
炎帝有个小女儿，名字叫女娃，她形体幼小，声音清脆啘啭，如同雏鸟的啼鸣。
“我好想长一双翅膀，像鸟儿一样，飞起来。”她对她的父亲说。
“好啊，你闭上眼，挥动手，想像两只手变成翅膀。”炎帝蹲下身，看着女娃清澈的眼，对她说，“只要用尽全身心的力气，凝神细想，你的精魂就能飞翔。”
一天，女娃独自去东海游玩。东海美丽极了，海面波光闪烁，大海浩瀚无涯。
女娃玩水玩得正高兴，突然狂风骤起，掀起巨浪，一个浪头冲来，把女娃卷入海里。跟大海相比，女娃的力量太微弱了，她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沉入海底，溺死了。
就在遇溺的那一刻，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父亲的话：“只要用尽全身心的力量，凝神细想，精魂就能飞起来。”
在凶恶的波涛里，她竭尽全身心的力量，努力地凝聚自己的心神。终于，精魂凝聚起来，变成一只鸟，逆着海风，飞了起来。
那只鸟头顶长着花纹，有白色的嘴，红色的脚，它迎着海风飞翔，悲哀地鸣叫：“精卫！精卫！”
因为这鸣叫声，它就得了名，叫精卫。

精卫飞往发鸠山，衔起一颗小石头，投进东海。等小石头沉入海底，它又再次飞往发鸠山，衔起一根小树枝，投进东海……就这样，它不断衔起小石和微木，朝东海投下去。大海那么大，精卫那么小，风浪那么强，精卫那么弱，但它不畏惧。
它每一天都在努力。
没错，从远古一直到今天，精卫不息地为此努力，它竭尽全力，往复飞翔，想以它微弱的力量，去把沧海填平。

后记：

精卫是最打动我的远古意象之一。她那么弱小，又那么痴愚。她在海上。她在飞翔。一定是因为这一切吧——因为我内心里，就有这么一只精卫鸟的缘故吧！
它为什么唤“精卫”呢？精卫，也许在远古，即是精魂之意？
多年来，我一直尝试述写它。天涯博客保存下来的，只有2010年的版本。今日重读，我能清晰看到当年的代入感，那时无法遏止的自怜自伤。我自己当时写完，当时就否决了那个文本。最挚诚的书写是这么一回事，你永远不能越过你自己，去写什么杰出作品。你真正能呈现出来的，永远是你自己，那些未曾解开的情结，那些嗔怨与痴愚……永远蕴藏在一字一句里。想要写出真正好的东西，最老实的办法，是修炼一个真正好的自己。是为记。

24沧海大蟹


古时候，沧海有一只大螃蟹。
它真是很大很大的呀！舒开蟹爪子，足足有几千里。它的脊背坎坷凹凸，居住着数不清的海鱼、海贝、海马和虾子，简直就像一个大国家。
从来没有人见过它。
曾经有海边的渔人，捉到过一只蟹，抬起来，放上车，足足装满了一部车子——这只蟹只是那个大螃蟹的曾孙子。
有一回，一伙商人乘坐商船，要去异国经商，沧海茫茫，空空荡荡，也不记得航行了多少日子。一天清晨，长夜过去，旭日东升，前方出现了一座美丽的岛屿，岛上奇花异卉，大树上瓜果肥硕，锦鸡和黄狗成群结队，在树林间追逐奔跑。
商人们长久不曾脚踏实地，见到这个岛屿，不由得心生欢喜，当即吩咐水手移船靠岸，把缆绳拴在岸边的巨树上，然后纷纷跳下船，采瓜摘果，到林中打猎。没多久，猎得一些山鸡、兔子，于是从船上搬下美酒，堆柴生火，在树林边烤肉、煮饭。大伙儿谈笑风生，正吃得高兴，突然，岛屿抖了几抖，剧烈地震动起来，紧接着，整个岛屿开始下沉。
众人吓坏了，船长和水手赶紧挥起柴刀，砍断缆绳。幸亏一船人都熟习水性，一个接一个攀绳上船，总算全都捡回性命。
回到船上，远远望向那个沉没的岛屿，蟹爪子蟹钳子齐备，正在水下潜游——哪里是什么岛屿呢？原来是一只大螃蟹。它背上被篝火烤炙灼伤的地方，已经变红了。
这只螃蟹，只是那个沧海大蟹的小儿子。

后记：我的所爱在沧海，想要寻它乘船去——我想要什么呢？比如说吧，这《沧海大蟹》，里头这么一种纯粹天真的幻想力，它毫无目的，全不功利——只是这样，就正是我所向慕的。
故事非得讲什么道理吗？或者说，非要有什么教益不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诗，有些故事，让我心生欢喜。

25巫山神女

一苇 述

南方赤帝的女儿中，最娇艳最美貌的那一个，名字叫瑶姬。
瑶姬还没有出嫁，就死去了。
南方赤帝哀怜她早死，把她埋葬在巫山的南麓。不久，巫山南麓长出一株柔弱的瑶草，它开黄花，结紫果，谁吃了这种紫果子，就会变得特别妩媚，诱人喜爱。
那株瑶草，便是瑶姬的精魂。
她汲取日月的精华、山川的灵气，成了巫山的神女，与天地同在。清晨，她化为朝云，环绕着山峰，时而清明，时而缥缈；黄昏，她变成暮雨，潇潇然洒落山间，使一切都变得潮湿。凡人如果有幸窥见她，心里就会产生绵绵不断的情思，以及无穷无尽的牵挂。
战国的时候，楚怀王到高塘游玩，在睡梦中，他遇见一个女子，她的身姿与容颜真是得天独厚，含有天地间无上之美。怀王仿佛被闪电击中，内心充满了源源不绝的爱慕。瑶姬知道他的心意，就抱来枕席，与他合抱相恋：“我是巫山神女，听说你在这里，特来和你相爱。”
他们缠绵合一，互相抚慰，欢悦无比，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梦醒以后，楚怀王又是欢喜，又是惆怅。
一年又一年，他怎么都忘不掉梦中的巫山神女。后来，他就在梦见神女的地方，修筑了一座“神女庙”。

后记：古中国，巫山神女是一位性爱女神，空灵曼妙的朝云和暮雨，其实是性爱的象征。
巫山神女的意象与开天辟地的盘古、造人补天的女娲、尝百草的神农、治水的大禹……种种人类“元意象”并列，是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中国故事之336：巫山神女（10.12修）


一苇 述


在南方赤帝的女儿中，瑶姬最美艳，最风流。

然而，她还没有出嫁，就死去了。

南方赤帝哀怜她早死，把她埋葬在巫山的南麓。不久，巫山南麓长出一株柔弱的瑶草，它婀娜摇曳，开黄花，结紫果。如果谁吃了这种紫果子，就会变得特别妩媚，诱人喜爱。

那株瑶草，便是瑶姬的精魂。

她汲取日月的精华、山川的灵气，成了巫山的神女，与天地同在。清晨，她化为朝云，环绕在山峰之上，时而清明，时而缥缈；黄昏，她变成暮雨，潇潇然洒落山间，使一切都变得潮湿。凡人如果有幸窥见她，心里就会产生绵绵不断的情思，以及无穷无尽的牵挂。

战国时，楚怀王到高塘游玩，在睡梦中，他遇到一个女子，她的身姿与容颜真是得天独厚，含有天地间无上之美。怀王仿佛被闪电击中，内心涌出源源不绝的爱慕。瑶姬知道他的心意，就抱来枕席，与他合抱相恋：“我是巫山神女，听说你在这里，特来和你相爱。”

他们缠绵合一，互相抚慰，欢悦沉醉，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梦醒以后，楚怀王又是欢喜，又是惆怅。

一年又一年，他怎么都忘不掉巫山神女。后来，他就在梦见神女的地方，修筑了一座“神女宫”。



后记：


古中国，巫山神女是一位性爱女神。空灵曼妙的朝云和暮雨，其实是性爱的象征。

巫山神女的意象与开天辟地的盘古、造人补天的女娲、尝百草的神农、治水的大禹……种种人类“元意象”并列，是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26

大壑有琴瑟

一苇 述

少昊是东方鸟国的君主，也是一位富有才情的音乐家。他有个侄儿颛顼，还是小小少年的时候，曾经到东方鸟国探望他，帮他辅佐国政。少年颛顼十分有管理才能，也蛮喜欢音乐，少昊为他制作了琴和瑟，一老一少，时常在一起演奏，欢快地畅游。
后来，颛顼长大成人，要回中央之国，去做中央之国的君主。
“这琴和瑟呢，再美妙，也只是玩具罢了。玩物丧志，以后怎么能成为伟大的君王呢？”颛顼走到半路，把琴和瑟随手抛掷，丢弃在东海大壑，沉入了海水深处。
从那以后，每当海风吹拂，不管是雨雾迷濛的春朝，还是白雪纷纷的冬夜……也不管是旭日初升的清晨，还是夕阳西下的黄昏……东海大壑的深处，总会传来悠扬动听的琴瑟之声，使人沉醉流连，久久不肯归去。

后记：每每到海边去，我总要倾听海深处传来的音乐之声，久久不肯归去。我所曾听过的，想必就是少昊手造出来的、颛顼以为无用的琴和瑟的音乐吧？

27


郁垒神荼（2018.10.13）

一苇 述

古时候，有一座桃都山。桃都山上，有一棵巨大的桃树。那桃树虬枝盘绕，方圆足有三千里。桃树顶上，站着一只金鸡。
每当长夜过去，旭日初升，朝晖照耀到金鸡的身上，金鸡就会昂起脖子，“喔喔喔”地啼鸣。
金鸡一啼鸣，天下所有的雄鸡，便都跟随着它，此起彼伏地啼唱起来。
那棵大桃树三千年开一次花，九千年结一次果，人吃了它的桃实，能够长生不死。

大桃树下，住着两位神人，一个叫郁垒，一个叫神荼。郁垒神荼以桃果为食，长得体格魁梧，身手敏捷，力大无穷。他们驯养了一群猛虎，为他们看守桃林。每每见到恶鬼，猛虎就会凶猛地咆哮，冲上去，把它们扑倒、吃掉。不过呢，在郁垒和神荼面前，猛虎们温和驯顺，就像初生的小猫。
在桃都山的东北面，有一扇阴森的鬼门。那扇门，是万鬼出入世间的惟一通道。每到太阳下山，黑夜来临，群鬼就会纷纷从鬼门出来，跑到大地上透气、游荡，舒展它们的筋骨，振作它们的精神。但是，一旦听到金鸡啼鸣，群鬼就必须回到鬼门，钻入地底，回归鬼域，否则就会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聚拢成形。
神荼、郁垒手持芦苇索，在桃都山检阅万鬼。他们放过善良的好鬼，而把害人的恶鬼捉住，用苇索捆绑起来，扔给猛虎，当作喂养它们的点心。
因为捉鬼有功，郁垒神荼被黄帝封为“天下门神”。

后记：

一直想做这样一件事，把中国远古神话用庄严简洁的语言写出来——是的，每个故事写一遍。
我梦想达到这种理想，就是说，每一个字都像庄重的音符，而合起来呢，是黄钟大吕的音乐。
一九九九年，毕业后好长一段时间，我试过写它们，那时候怎么写怎么不对味。如今二零一七，再写，似乎要好一些了。

郁垒神荼（以此为准）

一苇 述

古时候，有一座桃都山。桃都山上，有一棵巨大的桃树。那桃树虬枝盘绕，方圆足有三千里。桃树顶上，站着一只金鸡。
每当长夜过去，旭日初升，朝晖照耀到金鸡的身上，金鸡就会昂起脖子，“喔喔喔”地啼鸣。
金鸡一啼鸣，天下所有的雄鸡，便都跟随着它，此起彼伏地啼唱起来。
那棵大桃树三千年开一次花，九千年结一次果，人吃了它的桃实，能够长生不死。

大桃树下，住着两位神人，一个叫郁垒，一个叫神荼。郁垒神荼以桃果为食，长得体格魁梧，身手敏捷，力大无穷。他们驯养了一群猛虎，为他们看守桃林。每每见到恶鬼，猛虎就会凶猛地咆哮，冲上去，把它们扑倒、吃掉。不过呢，在郁垒和神荼面前，猛虎们温和驯顺，就像初生的小猫。
在桃都山的东北面，有一扇阴森的鬼门。那扇门，是万鬼出入世间的惟一通道。每到太阳下山，黑夜来临，群鬼就会纷纷从鬼门出来，跑到大地上透气、游荡，舒展它们的筋骨，振作它们的精神。但是，一旦听到金鸡啼鸣，群鬼就必须回到鬼门，钻入地底，回归鬼域，否则就会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聚拢成形。
神荼、郁垒手持芦苇索，在桃都山检阅万鬼。他们放过善良的好鬼，而把害人的恶鬼捉住，用苇索捆绑起来，扔给猛虎，当作喂养它们的点心。
因为捉鬼有功，郁垒、神荼被黄帝封为“天下门神”。
老百姓为了驱除恶鬼，消灾免难，每到旧年将尽，新年来临之际，就用桃木刻成郁垒、神荼的模样，挂在门上，护佑家宅平安。

后记：

一直想做这样一件事，把中国远古神话用庄严简洁的语言写出来——是的，每个故事写一遍。
我梦想达到这种理想，就是说，每一个字都像庄重的音符，而合起来呢，是黄钟大吕的音乐。
一九九九年，毕业后好长一段时间，我试过写它们，那时候怎么写怎么不对味。如今再写，似乎要好一些了。

28

夜游神

一苇 述

浩瀚无涯的荒野里，有十六位夜游神。
白日里，他们完全消隐不见，但是一到黑夜，夜游神就会显现出来。
夜游神长什么样子呢？他们的身形是矮小的，四肢是粗壮的，脸膛是赤红的。他们总爱喝充足的烈酒，使得胸腔里的勇气饱满丰盈，然而他们永远精神抖擞，从来不会陷入沉醉和迷狂。
独自一人的时候，夜游神并不特别强大，也会像凡人一样胆小、怯懦。不过，一旦十六人联合起来，他们就会勇气大增，力量无穷无尽。
每当白日消逝，黑夜降临，十六个夜游神手臂搭着手臂，连成一串，在广阔的荒野巡骏，一边跳舞，一边游荡。
黑暗中的妖魔鬼怪远远望见他们，吓得心惊胆颤，有的远远遁走，有的化为石头。

后记：

与郁垒神荼一样，夜游神源于华夏初民镇恶驱邪的渴望。想像遥迢的远古，漆黑的夜晚，有一位晚归的猎人，他走在无人的荒野，知道夜游神与他同在。于是乎，在那一个当下，他勇气大增。

29

一酒千日醉

一苇 述

古时候，有个中山国。中山国有座丰醴山。丰醴山有一道甘美的泉水，名叫酿泉。酿泉边有一家酥醪酒坊，出产的美酒四海闻名。
这天午后，酒坊的仪狄先生正在封坛，百夫长刘玄石信步走进来：“仪狄兄，你今日酿得好酒，酒香醇美，远胜往日。”
“过奖！过奖！”
“我走了远路，口渴得紧，厚颜问你讨杯酒喝。”
仪狄一脸为难：“不瞒你说，这批酒不是凡酒，专为天神酿造的。你俗骨凡胎，一杯喝下去，恐怕得醉一千日。”
刘玄石不高兴了：“你小气就小气吧，直接说不给酒喝不就得了？何必编大话哄我！”
“还真不是我小气。”仪狄取过青竹做的酒勺子，舀了一筒酒，往犀角杯注满了，递给刘玄石，“你且喝一杯，醉倒了可别怪我。”
美酒清冽甘醇，刘玄石一饮而尽，只感觉全身通透丰盈，内心无限畅快喜悦，仿佛登上了仙境。
“果然是神酒！仪狄先生造酒的技艺，远胜酒神杜康。哈哈哈……我走了，后会有期。”
刘玄石手舞足蹈，纵情放歌，回到家，往床上一倒，酣醉过去，不省人事。
他一日不醒，五日不醒，气息渐渐微弱，脉搏也消失了。
他老婆以为他已经死亡，大哭了一场，把他埋了。
不知不觉过了近三年，酿泉冰消雪化，酥醪酒坊的仪狄先生取春水酿酒，忽然想起百夫长刘玄石，掐手指数数日子，一千日也够了。于是他走出酥醪酒坊，穿过树林，走过弯弯曲曲的乡道，来到刘玄石门前：“请问，百夫长刘玄石在家吗？”
刘玄石的老婆正在割猪菜，听到这话，吃了一惊：“他三年前就死了，早埋啦！”
“埋啦？埋哪里了？他应该没有死，只是喝了我酥醪酒坊一杯神酒——俗骨凡胎，神酒千日醉，这会儿也该醒了。”
刘玄石老婆甩掉手上的猪菜，“哇”一声大哭起来：“都埋地底下三年了，这会儿醒来，准得捂死，快去挖出来吧！”
于是乎，刘家一门六兄弟、刘玄石的老婆孩子，加上酥醪酒坊的仪狄先生，一行十来个人，有的拿着锄头铁锹，有的拿斧头凿子……浩浩荡荡跑向刘玄石的坟墓。
那坟墓湿漉漉的，酒气蒸腾，直冲云天，方圆半里地，酒香漫溢，开着硕大的野花。大伙儿你一锹我一铲，掘开坟墓，撬开棺材，只见刘玄石打了个呵欠，睁开眼，坐起身，连声赞美：“好酒！好酒！这回醉得太痛快了！”
仪狄先生笑了：“没事就好，快回家吧。”
刘玄石从棺材里跳出来，一把抓住仪狄先生：“你的酒真够醇厚，我醉了一天一夜，对吧？你瞧太阳都升这么高了。”
在场十多个人，看这情景，实在忍不住，个个笑得肚子疼。这一笑不打紧，给那神酒的酒气冲入鼻中，醺了心神，各各醉眠三个月。

后记：这个故事来自《搜神记》卷十九，我五年前读此书，抄在笔记本上，总想找个机会，给孩子们讲一讲它——讲完故事呢，我得讲讲“夸张”这事儿……
不过呢，一直没有讲。直到今天，读到袁珂先生重述的故事，手痒得紧，于是以我自己讲故事的方式，也来重述一遍。

本故事参考资料：《搜神记》；袁珂《千日酒》

30

阿巴达尼娶媳妇

一苇 述

阿巴达尼是珞巴族的始祖神，他曾经和天上的飞禽、地上的走兽、水里的鱼虫试婚，但是都没有成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事情是这样子的。
开始时，他和蜜蜂结婚，过了一段美满的日子。

一天，他带着蜜蜂媳妇来到母鸡之乡。
母鸡说：“蜜蜂有什么好处？她不如我。”
阿巴达尼于是让蜜蜂媳妇和母鸡比试。
蜜蜂媳妇形体弱小，母鸡凶猛强大。母鸡“咯咯咯”高叫着，张开嘴巴，一啄，把蜜蜂吞食了。
阿巴达尼和母鸡结婚，过了一段美满的日子。

一天，他带着母鸡媳妇来到白马之乡。
白马说：“母鸡有什么好处？她不如我。”
阿巴达尼于是让母鸡媳妇和白马比试。
母鸡媳妇形体弱小，白马凶猛强大。白马仰天长啸，把母鸡吞食了。
阿巴达尼和白马结婚，过了一段美满的日子。

一天，他带着白马媳妇来到青牛之乡
青牛说：“白马有什么好处？她不如我。”
阿巴达尼于是让白马媳妇和青牛比试。
白马媳妇形体弱小，青牛凶猛强大。青牛直冲上前，把白马吞食了。
阿巴达尼和青牛结婚，过了一段美满的日子。

一天，他带着青牛媳妇来到大森林，大森林住着一个风魔。
风魔说：“青牛有什么好处？她不如我。”
阿巴达尼于是让青牛媳妇和风魔比试。
风魔怒吼一声，狂风大作，吹断大树，压死了青牛媳妇。风魔张开大嘴，吞食了她。
阿巴达尼和风魔结婚，过了一段美满的日子。

一天，他带着风魔媳妇，来到高原之上，那儿是太阳之乡。
太阳之乡有一位老婆婆，她对阿巴达尼说：“你媳妇喜怒无常，你要到神树的树洞去，取出一段木臼，让我的女儿捶打她，直到她变温顺。”
阿巴达尼从神树的树洞取出木臼，交给老婆婆的女儿，请她捶打风魔媳妇。
足足打了九天九夜，风魔媳妇变得十分驯服。
黎明时分，老婆婆的女儿吞食了风魔，她站在高原之上，像晨曦一样漂亮。原来，老婆婆是太阳的化身，那个漂亮姑娘就是太阳的女儿冬妮海依。
阿巴达尼和太阳的女儿冬妮海依结了婚。但是，阿马达尼家徒四壁，除了一条老狗，什么都没有。
冬妮海依从怀中取出一个葫芦，交给阿巴达尼。
阿巴达尼拔开葫芦塞子，依次出来蜜蜂、母鸡、白马、青牛，还有温顺的风。
阿巴达尼和冬妮海依过上了富裕幸福的生活。现在的珞巴族人，就是他们的子孙。

后记：袁珂《中国神话史》引述了这个故事，提及原始人类“前万物有灵”的思维方式，现代人对于类似的思维已然深有隔阂，难以理解这些故事的原初意义。
我鼓起大勇气，决定讲述这个故事，冒着被现代女权主义者痛骂的危险——我如此韵律悠扬地重述它。
如果非要用理性解释，象征与隐喻也许是一把钥匙。人类潜意识深处，比如在梦境中，“结婚”经常被用作象征，它意味着建立关系、互相依存、征服与被征服、双方合作共同去做一件事情……
我要说，故事的历史比科学悠久，试图分析一个迷人的故事总是件无趣的事。那么，就让故事仅仅作为故事存在吧！

本故事参考资料：袁珂《中国神话史》

31

燧明国

一苇 述

远古时候，西方之西，比太阳落下的禺谷更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国家，叫燧明国。
燧明国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然而，燧明国并非一团漆黑，国土的正中央，生长着一株巨大的火树，它叫燧木。
燧木虬枝盘曲，树高万丈，方圆达到一万顷。树上有一种火鸟，长相像啄木鸟。火鸟的长喙漆黑如炭、坚硬如铁，每当火鸟啄食燧木，就会生出明亮炽烈的火焰。
燧明国的国民不知道四季，不知道寒暑，也不分昼夜，他们生活在时间之外，与天地共存，永远不会老去。
后来，有一位旅行者，他朝西方漫行，穿过禺谷，越过沧茫的荒野，来到燧明国。因为走了遥远的路途，他累坏了，于是靠在火树上休息。大树安稳、温暖，就像家里的眠床。他睡着了，深深地沉入了睡梦之海。睡呀，睡呀，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睡眠完全充足，就像一棵树吸饱了清水，他睁开眼，醒过来。
啊呀，醒过来，他看见了什么呢？大树上，仿佛生长着游动的宝石和明珠，火焰游来游去，接连不断地生发，又接连不断地熄灭。细细看时，原来树上有一群火鸟，飞来飞去，它们不时地啄一啄燧木，每当漆黑的鸟喙与燧木的枝干相碰撞，就生出火来。
“太美了！太好了！原来这样就能生火。”旅行者折下火树的树枝，捡拾坚硬的铁石，学着火鸟的样子，啄木，取火。
他不停钻木，取出火来，教世人用火来煮熟食物。到了寒冷的季节，人们又用钻木取得的火，燃起火堆，得到温暖。
为了纪念这位取火者，后世称他为“燧人”。燧人，就是取火者。

后记：如果我会画画，一定要把燧明国画出来，燧人初入燧明国，靠在火树上熟睡的那一段，实在太让人向往了。我一再想像他的睡眠，想像着，在他全然不知之时，燧明国幻美无匹。

参考资料：袁珂《中国古代神话》

@诗情画意过一生 2018-11-05 16:31:52
我特别喜欢息壤这个东东，感觉好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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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32

黄帝制《清角》

一苇 述

远古，黄帝在西泰山会合天下鬼神。
他乘坐宝象车，六条蛟龙追随左右，火鸟毕方在前方引路，所到之处，升起华丽的焰火。
那一天，黄帝的威仪是那样的隆重。风伯飞廉为他扫干净地面的尘埃；雨师屏翳把清水洒在道路上；白虎在前方镇守；青龙在后面护卫；腾蛇在地底之下潜伏；凤凰在天空之上舞蹈。然后，天下鬼神齐集，井然有序，而又生机勃发。
黄帝看见万物汇聚，一切和谐、融合，内心深受感动，于是制成《清角》，在西泰山之上，忘我地演奏。

《清角》这支曲子啊，它悲壮激越，摇撼天地，感动鬼神，一般人不能够轻易触及它。

春秋时期，晋平公在施夷之台设宴，款待卫灵公。酒过三巡，卫国乐师师涓放下酒杯，对众人说：“今日嘉宾咸集，两国君主欣然相会，怎么能没有音乐呢？”
然后，他正襟危坐，演奏《清商》。
《清商》乐韵悠扬，也说得上悦耳动听。一曲终了，晋平公意犹未尽，他转过头，问乐圣师旷：“难道这就是最激动人心的曲子吗？”
“不，不是的。”乐圣师旷回答他，“《清征》比它更能动人。”
于是，师旷凛然屏息，演奏《清征》。
琴声飞扬，从施夷之台飘上高空，十六只玄鹤从南方飞来，列队聚集于城门楼顶，伸缩颈项，开合翅膀，随着《清征》的节拍，跳起舞来。
晋平公陶醉在音乐中，流下了眼泪：“太精彩了！这一定是天底下最感人的乐曲。”
“不，不是的。”目盲的乐圣说，“它还远远比不上《清角》。”
两位君主，晋平公和卫灵公，一齐举起酒杯，请师旷演奏《清角》。
师旷端坐在琴前，脸上的神情像古木一样沉静：“《清角》，是中央大帝在西泰山会合天地鬼神的音乐。像今日这样的寻常日子，在施夷之台这样的凡俗之地，演奏它，恐怕要招来灾祸。”
“可是我要听。”晋平公站起身，命令道，“请演奏《清角》，立刻，马上！”
悲怆与喜悦从师旷目盲的脸上流淌出来。他舒张十指，演奏《清角》。浓密的层云从西北方翻涌起来，瞬息间弥漫天宇。大风呼啸着，把大树吹得弯曲，贴在地面上。屋顶上，瓦片纷飞，犹如没有重量的鸟羽。大雨夹着冰雹砸落下来。施夷之台的帘幔被撕得粉碎。丰盛的宴席被卷到风中，无从降落。
一时之间，天地仿佛重归混沌。
宾客四散奔逃。晋平公趴伏在长廊的角落，浑身颤抖，犹如正在筛糠的簸箕。
这之后，接连三年，晋国大旱、无雨。
除了乐师师旷，在场的人都得了重病，仿佛去过鬼门关又再回来。直到半年以后，才稍稍痊愈。

后记：韩非子所讲的全部故事，要数这一个最让我迷恋。不知道韩非子记述它，多少源自原有的神话，多少属于他自己的独创？因为有这个故事，我心中的韩非子，在其殚心竭力为君主营谋的功利主义形象之外，亦为天下艺术者之知音。

本故事参考资料：《韩非子》之《十过》；袁珂《中国古代神话》

33

刑天舞干戚

一苇 述

远古，刑天与天帝争夺帝位。
天帝手挥神剑，砍断了刑天的头颅。然而，刑天不肯安息，他的身体锲而不舍地追逐滚落在地的头颅，渴望身首合一，重归完整。
天帝再挥神剑，劈开常羊山。常羊山裂开巨大的缝隙，那颗头颅“骨碌”“骨碌”滚落下去。常羊山轰然合拢，把刑天的头颅葬在山体之下。
然而，刑天仍然不肯安息。
失去头颅的躯体高高地站立在常羊山上，左手拿着盾牌（干），右手拿着大斧（戚），向着天空，愤怒地挥舞。挥舞着，挥舞着，在他的前胸，两个乳头发出精光，变成眼睛；在他的腹部，肚脐发出风雷的轰鸣，变成嘴巴。
直到今天，风雷不息，刑天不倒。他仍然高高站立在常羊山上，左手执干，右手执戚，向着天宇，向着永恒，不息地挥舞。

后记：其实，这个神话不是情节曲折的故事，它更像一幅画，一首被凝聚在形象中的诗，或者说，一个意象。陶渊明曾被它打动，写下“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诗句——匹夫不可夺志也，由此看来，五柳先生可说是刑天的知己了。

本故事参考资料：《山海经》；袁珂《中国古代神话》

34

廪君



一苇 述



古时候，武落钟离山崩裂，生成两处天然洞穴，一处幽暗如水，名叫“水洞”；一处赤红如火，名叫“火洞”。

水洞宽阔深广，樊氏、晖氏、相氏和郑氏都在洞内栖居。唯有巴氏，世世代代在火洞繁衍。

巴氏的务相出生在火洞中央。他出生时，天空降下金色光球，整座山弥漫着柚子花的芳香。务相哭声洪亮，体格健壮，他童年时，武落钟离山还没有君主。五个部族各自散居，虽然信奉一样的鬼神，但从来不在一起祭祀。务相长大成人，恰逢食物紧缺，五族纷争，经常吵闹打架，打得头破血流，断了胳膊又断腿，可是，问题总得不到解决。

粮仓应该由谁管理呢？纠纷由谁裁决？



五个部族聚在水边商议，决定选一位有本领的人当“廪君”①。

“我们比赛决断。”年高的长老说，“谁的剑能投中崖壁的白石，谁就说得上有本领。”

于是，五个姓氏各推选出一位年青人，五人拔出身上的佩剑，朝白石掷去。樊氏、晖氏、相氏、郑氏的剑都掉落下来，唯有务相的佩剑掷中白石，深深嵌入石缝，在山风中，“铮铮”鸣唱。

众人高声喝彩，不过呢，考验没有完结。接下来，长老宣布：“谁的船能一直浮水，谁就是我们的廪君。”

于是，五位年青人继续比赛，各各造出一艘雕花的泥船。

泥船下水的日子，阳光明媚，风行水面。樊氏、晖氏、相氏、郑氏的泥船相继漏水、沉没了。唯有巴务相的雕花泥船仍在水面航行，他扬起风帆，驶向远处，又驶回来。

人们欢悦地歌唱，涌到水边，迎接务相，把兰桂编成的花冠高高戴在他的头顶。就这样，务相成为“廪君”，当上了武落钟离山的君主。

廪君组织军队，教他们击剑；又组织船工，制造不会沉没的泥船。

没过多久，军队强大了，可以远航的船队也造好了。于是，廪君把粮仓运到船上，带领众人坐上航船，离开武落钟离山，寻找更丰饶的国土。



他们顺着夷水，沿江而下，来到盐阳。在盐阳，廪君遇到盐水女神。盐水女神与廪君年纪相当，容貌十分秀美。她一见到廪君，就爱上了廪君。

盐水女神为廪君献上鱼和盐：“英俊的廪君，停下你的脚步，和我共同生活吧！这里物产丰富，有鱼，也有盐。”

廪君不为所动，盐阳地方太小了，他向往更丰饶的国土。

然而，盐水女神无法忘记廪君。夜幕降临，她悄悄来到廪君的花船，钻入禀君的被窝，和廪君共枕同眠。

不过呢，天一亮，女神就离开廪君，飞上高空，变成飞虫。她发出“唧唧嗡嗡”的鸣唱，召集当地水泽的神灵。神灵们听到盐水女神召唤，也纷纷飞到空中，它们结成虫阵，“唧唧嗡嗡”“唧唧嗡嗡”……，不一会儿，就完全遮蔽了天上的太阳。“唧唧嗡嗡”“唧唧嗡嗡”，天地晦暗，廪君分不清南北西东，不能解缆起航。

一天这样，两天这样，三天这样……一连七天，廪君的船队滞留盐阳，无法前行。

第七个夜晚，廪君对怀中的女神说：“解散你的飞虫阵吧！明天我必须离去。如果你乐意，我带你一起走。”

盐水女神得意地亲吻廪君，她以为他开始屈服，她以为只要继续布飞虫阵绊住廪君，他就会留下来。

第十天，晨曦初露，廪君剪下一缕青丝②，送给盐水女神：“请把这段情丝结在身上，我愿与你同生共死。”

盐水女神无限欢喜，接过那缕青丝，珍重地系在颈项上。然后，她张开双手，生出羽翼，飞上高空，“唧唧嗡嗡”“唧唧嗡嗡”……远远近近，所有的神灵都追随女神，在空中布起飞虫阵。

廪君涉水上岸，岸上有阴阳两石，他跪在阳石上，弯弓搭箭，瞄准在风中飘扬的青丝，“嗖”一声，射出一支箭。

“哎哟！”

飞虫轰然惊散，天空豁然开朗，蓝天丽日，浮云洁白晴明。盐水女神前胸中箭，在风中徐徐飘落，坠入水中。

廪君连忙收起弓箭，跳入江水，抱起盐水女神。然而，神光消逝，羽翼消失，法力不再，中箭之后，盐水女神昏迷不醒，失去了身上的神性。醒来后，永生的神死去了，盐水女神变成了一位寻常的人间女子。



廪君带领他的族人，也带上这位女子，乘上雕花土船，沿着清江，继续航行。他们一路上行，最终到达夷城，那里是一个大河湾，高山流水，沃野千里。船队停下来，廪君上岸观望，只见高山雄峻，石岸弯曲，远远看去，仿佛一个天然的洞穴。

廪君叹息说：“我刚从坑里出去，现在又要住进另一个坑，难道这就是命运吗？”

话音刚落，“轰隆隆……轰隆隆……”石岸崩裂，露出三丈宽的缺口，一道阶梯显现出来，梯梯相连，一直通到石岸的高处，仿佛向廪君发出邀请。

廪君于是舍船登陆，他带领着族人，在这里落地生根，依着山傍着水，修筑城市，组建乡村。他跟从盐阳带来的女子结了婚，从此子孙繁衍，人丁兴旺。

因为廪君姓巴，这个国家被称为“巴国”。廪君是巴人的第一位国君，被后人尊为“向王天子”，民间唤他“老祖公”；而他的王后，也就是原先的盐水女神，被尊为“德济娘娘”，民间称她“老祖婆”。

直到现在，清江两岸仍然有不少向王庙，庙里供奉着向王天子和德济娘娘，向王庙香火鼎盛，据说，两位神灵（尤其德济娘娘）常有显圣的事发生。



注：

①廪君，管理米仓的君主。

②青丝，黑发。



后记：廪君的故事涵盖了成长、远征、爱情、建国多个主题，如果远古诗人像荷马一样歌咏它，完全有潜力成为雄伟瑰丽的史诗。神话常有，而荷马不常有，此事侈求不得，古籍能把这个故事主要情节记载下来，已然殊属不易。

“掷剑”“浮船”两节，把廪君形象呈现得英姿勃勃；盐水女神是中华远古神话中难得的爱情之女，“夜来伴宿”“白日飞天”“情结青丝”“因情中箭”“神死人生”等情节都能触及人生的本质，绚丽迷人，导人深思。



本故事参考资料：袁珂《中神话远粹》；邓晓《论廪君与盐水女神》；刘守华《廪君与盐水神女神话新解》；土家族民间传说《老祖公与盐水女子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