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你到底知不知道，夜静更深，美梦沉沉之际，你经常把我一巴掌打醒。

从小到大，你睡觉一直肆无忌惮，多大的床也不够你施展拳脚。经常半夜陡然伸出胳膊，“啪”地一下打在我身上、脑袋上。还好我 ，早已做到处乱不惊，要是其他人，睡梦中悚然挨这么一下子，估计三魂七魄都飞到半空里了。拍醒了别人，你却浑然不觉，照旧睡得香甜。

更让我佩服的是，无论冬夏，身上盖得不管是被子、毯子，还是一块薄薄的布单，你都能踹到一边去，就穿着贴身衣服，呼呼大睡。夏天也就罢了，至少凉快，我也懒得管你，春秋冬三季，我半夜就得起来好几次给你重新盖好。有时，我刚盖好被子，没有一分钟，你就能闭着眼，把腿抬得高高的，三两下踹没，好像梦中的本能反应。有时照顾不到，难免第二天鼻塞流涕，我就警告你，晚上不许再踹被子，你怎么就那么怕热。可惜到了半夜伸手往旁边一摸，照例摸到无遮无盖的小身子，被子不是在脚下，就是在墙边。我现在只能祈求，让你尽快养成好好睡觉的好习惯，梦中不要继续练武，不要踹被子，不要把腿搭到我身上，更不要挤过来攀着我，像春藤绕树，好像梦里不抓住什么东西，就要长着翅膀飞走了。

睡醒之后，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别看你每天晚上精神充沛，要连说带哄，才能躺下。睡觉前还得听妈妈讲故事，听iPad讲故事，还不能熄灯，总得留个小灯，才不情不愿地把大拇指伸到嘴里，吮吸着合上眼，我得等你睡着才能起来关灯。但到了早晨，精力充沛的小孩就变成冬眠的小熊了，真是雷打不醒。我一般比你提前半个小时醒来，本可以早一点叫你。可看你在床上摆出奇形怪状的姿态，一脸又憨又痴的睡态，又实在不忍心唤醒，想着能让小家伙多睡会，就多睡会儿吧。但眼看着时间流逝，总得要叫起来，要是打算轻唤两声，然后等着你悠悠地睁开眼，那估计得再等两个小时。开灯、开窗帘、掀被子、大叫，对此时的你如蚍蜉撼树，我必须用力把你拽起来。就算终于直起身子坐在床上，你还能再倒下去，要连拽数次，才能最终坐起来，起来后眼睛仍然紧闭。冬天时，我经常是在被窝里先给躺着的你一件件套上衣服，然后再拽起来，拖到床沿上，吼上两声，你的双眼才能没精打采的睁开，然后，还得把拖鞋套到你脚上，拉下床来，让你梦游般走向洗手间。

这还只是早间战争的序幕，最让我头大的是你公主一样的选衣服方式。你这个夜里不怕冷的小孩，白天也经常分不清季节，冬天要穿薄裙子，瘦腿裤；天热了；非要穿厚厚的小熊棉鞋；天刚暖和，就要光腿穿小裙子，套个外套还嫌难看。只要衣服不合心意，说什么也不穿，大哭大叫，好像天要塌的样子，简直恨死人。眼看着上班要迟到，惹我也冲你大吼大叫，恨不得揍一顿，直接拖走。有时候衣服没问题，发型又有问题，非要跑到她妈妈房间，把还在睡觉的妈妈拽起来，要梳辫子。辫子样式不合意也不行，明明短头发，非要梳出小辫子，搞得她妈妈也无奈，只能连求带哄：“快走吧，快走吧。爸爸要迟到了。”你和我说：“你天天和我说要晚了，可我去幼儿园，小朋友都没到呢。”我说：“你是没迟到，是我要迟到了！我得上班，天天迟到就没钱赚了，你就没好吃吃，没新衣服穿了。”可惜讲道理这种事对孩子总是徒劳的，每天早起的战争仍旧绵延不断。

大哭大叫已成了你对付我们的惯常手段，去年你妈妈病重的时候，你很懂事，不哭不闹，现在妈妈身体状况转好了，你的脾气倒长了不少。像是对过去的反弹。而且你越来越执拗，总是不达目的誓不休兵的派头，认准的事情容不得一丝妥协。就像早起穿衣服，要出去玩，要人陪着出门玩这类事情，只要你认准了，就必须顺你的意。甚至说要出去吃披萨，就得出去，叫外卖都不行，必须去店里，毫无道理可讲。我对你说，按你这个脾气，以后你的老公可有罪受了，事事都得被你把持，没有讨价划价的余地，你怎么就那么倔？你妈妈在边上开腔：“那怎么办，老买家的种，哪个不是倔巴头，跟她爸一样！”

可是你不光会闹，还会“媚‘。你温柔起来，谈吐变得柔风细雨，表情是娇软可怜，神态甜得像要把人融进蜜里去。我就奇怪，也没人教你，你怎么学会用楚楚的样子来达到你的诉求呢？这可从来不是老买家人的传统。我再次对你未来的老公表示深切同情，碰上一位主意正，能把持人，又媚态十足的妻子，这一生岂不被你玩弄于股掌之内？

一年间，你真是长了不少，四岁时还担心你个子小，现在幼儿园同班小朋友中你已经算长的高的，体重有四十七、八斤了。随着个子增长的是精力，不但天天晚上耗着不睡觉，周六日连午觉也免了。我人到中年，每周上完五天班，周六日要是有事没法午休，精神总有点萎靡。没事时，双休日中午怎么都得修整一下，实在耗不过精力旺盛的琪琪。为了让你安静，只能给你看动画片，这才能睡个安稳午觉。要是担心看电视、看iPad时间太长影响视力，不让你看，你就得纠缠着要人陪她玩，嚷着：“都不让我看，我干什么啊？我没得玩，谁陪我玩！”我和她妈妈真拼不过你。

新买的房子要装修，我们从春节后开始到处跑建材市场，你也跟着我们跑。一天转下来，我们筋疲力尽，恨不得马上倒在床上，饭也不想吃了。只有你照旧欢蹦乱跳，好像随时准备再次出发。唯一麻烦的是你经常饿，出门就不停嚷嚷要吃的，各种东西往嘴里塞，不见餍足。有一次陪着做橱柜的人去新家量尺寸，回去稍有些晚，上了环路，没有饭馆，你饿得又哭又叫，嚷着：“你们还不给我吃东西，我要饿死了！”嚷得我开着车心烦意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像样的饭馆，你自己揽着一盘大虾大快朵颐，惹得餐桌边走过的其他食客看着你笑，大概很少见吃相如此凶残的小女孩。

其实，我受的骚扰还少，更多时候是你缠着妈妈。我不过是周日到周四晚上陪你睡，周五、周六晚上因为第二天不上幼儿园，大家都能睡懒觉，就让你和妈妈一起睡。人家说，女儿都和爸爸亲，可你和妈妈更亲，每次轮到妈妈陪睡，就像过节一样兴高采烈。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从小我陪你玩的时间少，你妈妈没生病之前也一直是她陪着你睡，何况妈妈能讲好听的故事，能陪她玩扑克，做手工，画画，不太会陪小孩子，也不太愿意陪小孩子的爸爸当然就不太重要了。于是，不管你妈妈在熬药、做饭还是躺在床上，你总是过去骚扰她，让她不胜其烦。

总是妈妈陪着你出去玩，爸爸宅在家里，看电视、看书、洗衣服、做饭，琪琪回来就嚷嚷：“爸爸没做饭呢！”我还得恳求谅解：“菜都弄好了，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回来我才能炒。”你也习惯了爸爸保姆的角色，每天都脱下袜子、裤子就往我身上扔：“爸爸洗衣服去！”有时还故意把裤衩扔到我脸上，自己哈哈大笑，一点礼貌都没有。

虽然我也知道应该多陪你玩玩，可是愿望归愿望，真要做的时候却总做不到，老觉得自己事情太多，虽然这些事情可能都不重要。想一想，我可能真是亏欠你的。我太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了，有点空余时间也用在看书、看片子、写东西上。以前我还和你一起搭积木，记得一起搭积木的时候，我非常认真，好像也变成了小孩子，想着要搭出精巧奇妙的样式，战战兢兢的，尝试着高难度拼接，想着怎么搭起一座“危楼”，惟恐一丝呼吸就让它崩塌。但我现在越来越不耐烦了，尤其最近新家装修，常要跑去盯着装修的事，回到家看到乱糟糟一团，地没扫、碗没刷、衣服没洗，就忍不住要发脾气。

你妈妈常对我说：“你要多陪陪闺女，给她讲点知识，你知道那么多东西，一点也不教给孩子。”可是，我总是不知道怎么相处。幼儿园现在都开始教汉语拼音了，你学得一塌糊涂。老师留点作业，我陪着你一起写，总嫌你不认真、不用心、太笨，捺不住性子，最后还得你妈妈来陪你。一个越来越粗暴没耐心的爸爸，难怪你不愿意亲近。

不过，总算有些事情我还可以和你一起做，比如背诗。我们可以一起背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好长的一首，你能背下一大半了，剩下一半我来补全。我们总是你一句，我一句，“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算算现在你会得古诗也有好几十首了。我也算有所收获，有几首诗我原本都没读过，还是为了和你配合才背会的！这时候，你妈妈就插不上话，她不会背。琪琪，偷偷和你说一句，这让我很得意！

你还背《心经》，别看你妈妈没事就临《心经》的字帖，她可背不下来，家里只有我们两个能背。“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多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你背得有模有样，虽然你完全不明白词句的意思，但声音里的纯净佛祖一定能听到吧。

你背李煜的“春花秋月何时了”。你先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然后，去手机里搜王菲唱的《水调歌头》。不过，你唱歌实在是……曲调对你而言就像气流里的风筝，上下乱窜，我们还是光背诵，好不好？

瞬眼间，你就六岁了。有时，我觉得你越来越聪明，聪明得让我们有点措手不及。有一次早餐时大家一起吃点心，我和你妈妈吵架，你躲到里屋不出来。第二天，我们两人坐在一起，谈昨天的事，谈各自的问题，你走过来说：“你们是在解决点心吵架吗？”谁也没和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掂量得清来龙去脉呢？

有一次，我故意问了一个讨厌的大人们经常问的问题：“你觉得家里谁最好啊？”你用手指了指我，此时，妈妈正在洗手间。等妈妈出来，我又问你：“你觉得家里谁最好啊？”你伸出两个手指头，一个指向我，一个指向妈妈。我又问：“最好的，只能选一个。”你说：“妈妈，我们玩纸飞机！”看，你还学会转移话题了。其实，大人不该问这种问题，明明是逼着孩子撒谎，所以我过后和你说，爸爸妈妈是一样的，都对你好。其实，你现在已经分得清哪些是我开的玩笑，而且还经常顺着我的意思，煞有介事地把玩笑继续编下去，你以后大概真能继承我的衣钵了。只不过你妈妈可能会不高兴，她不喜欢我没事漫无边际的玩笑。好吧，以后天马行空的胡说八道我们两个人私下里偷偷说吧，别让妈妈听见。

有时，我又觉得你还是个傻傻的小孩。那次幼儿园带大班小朋友去超市体验如何购物，我们给了你二十块钱，你买回来一个你每次去超市都想买的东西——一个“巨蛋”。其实就是一个巨蛋形状的包装里放了一点并不好吃的休闲食品，外加一个粗劣的小玩具，就卖十多块钱，我们觉得完全就是骗小孩的东西，一直都不给你买。这次你有了自主权，到底是买了一个回家，我们说你是“小傻蛋买了个大傻蛋”，你却说：“我给你们挣钱回来了”，然后，拿出来超市找的一堆零钱塞给妈妈，原来这就是你“挣”的钱。

琪琪，你知道小娃娃最有意思的一点是什么吗？你当然不知道，你就是个小娃娃，虽然你老觉得自己长大了，开口闭口：“我小时候”，好像自己已经很大了，但是这也不怪你，对一个刚刚六岁的孩子，两三岁就是遥远的过去了，不像我，十年前的事，在脑子还恍如昨天。

还是不绕圈子，告诉你答案吧：小娃娃最有意思的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无穷无尽的好奇心。“认识你自己”，这是古希腊的哲言，你不会懂哲学，我也不懂，但我知道人很难认清自己，往往是时过境迁才看清自己当年的模样。人长大后，心中充满了自我意识，反而认不清自我了。小娃娃的天真烂漫是一种无我的状态，他们用不着认清自己，只要去触摸这个世界。成人觉得自己世事洞明，世间的新鲜事越来越少，即便真的是一件新鲜事，也常常因为已丧失了好奇心，漠然置之。而这个我们司空见惯的世界，在一个小孩子眼中却充满了未知。很多时候，是你的欣喜惊叹，让我重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不同。

跟你说这些有点太深奥了，你要很久以后才能懂得我今天说的，还是讲个你的事吧，生活本身通常比道理有意思：同事结婚，送给大家的喜糖包装在一个小圆球里，球面有着花团锦簇的图案。我拿回家给你当玩意，不过就是一个吃完该扔的包装，你却当成宝贝，每天揣在书包里背着上幼儿园。后来一个鲁莽的男同学踢来踢去，搞得坑坑洼洼，我一回家，你就向我抱怨，说球球被踢坏了。怎么那么巧，另外一个同事吃完了喜糖剩下一个小圆球，恰好那天我拿回了家。我故作神秘地拿出来放到你手里，你既高兴，又故作镇定，一本正经地说：“你还有一个球啊？”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乐开花了，好像见证了破镜重圆的奇迹。我说你是“买椟还珠”的小孩，但“珠”和“椟”的价值不都是我们大人自己订的吗？而你世界里的价值，是我们大人无法评估的，在那里，我们愚昧不堪。

我喜欢看你对那些看似小小不言的事情充满期待。幼儿园组织一次小小活动，总能让你兴奋很久，不管是去参考火车博物馆、自然博物馆，还是组织去超市体验购物，你永远兴趣盎然，兴奋期待。活动开始前几天就开始念叨、期盼，颠三倒四，烦得我简直恨不得告诉学校，下次组织活动，别提前说了。到了活动当天，起床的战争冰消雪融，我只要叫一声，你就忙不迭爬起身，再不用拽，嘴里还念叨着，今天我们要出去玩。虽然有些活动并不让你愉快，比如去自然博物馆见到恐龙的化石就把你吓哭了，可下一次听说要出游，你照样兴高采烈。我太喜欢你这种好奇心和乐天态度了，让我也觉得生活里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能让我们快乐地活着。

你四岁的时候，我说，等你上了小学，我就不再每年写篇东西讲述你一年的成长了。因为你大了，会有越来越多自己的想法，要要求自己的空间。我会渐渐远离你的世界，变成你背景。想想，如果你上了小学，甚至上了中学，我还在网上发这些东西，给你“爆料”，万一让你同学朋友看到，你得有多尴尬。就算不当着面埋怨我，心里一定念叨，碰上这么一个多嘴多舌的奇葩爸爸，真是倒霉！
可是，我还是有些纠结，有朋友说，不要停啊，我还想看你继续写你女儿呢。我现在仍然拿不定主意，也许，每年一篇关于你的文章我还会继续写下去吧，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不会再把写下的东西发在网络或刊物上了，我只写给自己看。也许未来有一天，整理好了送给你看。也许，连你也不给看吧，毕竟，有些东西，永远也没人能完全读懂。

快过生日了，我问你：“琪琪，你快六岁了，想不想要一个……”我本来是要问要一个什么礼物，你忽然接口：“男朋友？”天哪，闺女，你也太着急了！不过，我相信你以后会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就像上面说，我相信你的掌控能力！

还有三个多月，你就要成为小学生了，一个新世界正在向你开启。“五四”青年节，公司同事问我下午会不会放假半天，我说，我可不想公司里的青年都放假了，办公室就剩我一个人。人越变老，就越孤单，我已过了不惑之年，却愈发迷惑，在你身上，我努力回忆自己的童年。我看到一个笃定的世界，没有那么多彷徨，我不想破坏这个世界，但总会有人毁掉它的，这就是长大的代价，是新世界必然带来的改变。在新世界里，老爸老妈说的一切不过是袅袅余音，只是你人生的注脚，所有的喜怒哀乐，幸福或迷惘，甜蜜和寂寞，都只能你自己去感受。没办法，琪琪，你总要走进你的新世界，我希望这个世界对你仍是美丽而奇妙的。别害怕，我们会跟着你，无论用脚步、用目光，还是用心，我们和你在一起。

@事了扶伊去 2018-05-14 22:09:00
記得去歲 夜雨兄有文 琪琪，我們不離不棄。
琪琪小朋友很堅強懂事，
“琪琪，你总要走进你的新世界，我希望这个世界对你仍是美丽而奇妙的。别害怕，我们会跟着你，无论用脚步、用目光，还是用心，我们和你在一起。”
感慨一下，也望夜雨兄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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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致谢，代表琪琪，代表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