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妖非妖,道非道,一个道士的求道之路

柳四郎不答,反问道:“真人是否知道,如今城隍麾下的杨判,便是当年邻县的知县?”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当时水患灾情告急,然而邻县固若金汤,决堤的是此处,起因临安的知州贪墨,堤坝看似牢固,实则不然,又多有鼠穴,故而酿成灾情,但最后高升的,却是知州,因其赈灾有功。杨判那时自请去西北,朝廷不准,又上书弹劾河工贪墨,最终被朝廷罢了官,他一时不忿,投水身亡,城隍见他耿直刚烈,恰逢陆判期满,便擢升他为判官。”
韦从风诧异道:“难道江南不是因赈灾不利,激起民变?”
“这是后话。”
柳四郎喝了口茶,“那知州升迁,同僚自然要摆席饯行,然而他半夜回房时,见一只银须老鼠站在门前,前足向他作揖,彼时他时运正旺,气焰颇盛,借着酒意对老鼠笑道:‘若不是你,我岂能仕途大畅,你若能变作个人,我便带你上任,做我的幕僚。’”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机缘之下只此一句,便可省下不知多少年岁的苦修。
韦从风笑道:“贵府好耳目。”
柳四郎叹了口气,垂首道:“不怕真人笑话,当时,小可尚未修成人形,正在追那厮,不料突遇此变故,家父为此还动了家法。”
“之后?”
“之后,知州上任不久便暴毙了,多行不义么。”
“可韦某看这鼠患,似也并不成气候。”他心下想着,改日便叫狸奴出去抖抖威风,看那只硕鼠在它面前的样子,若它出手料理只成精的老鼠,也应不是难事。
念及此处,韦从风又想到从前张乙在时,临安似乎没那么多幺蛾子。看来,果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小可也知这不过是片面之词,明日真人便会明白了。”
柳四郎说着,从口中吐出一颗蛇珠,“初次拜见真人,一点薄礼,请真人笑纳。”
韦从风袖着手,“说了这半日,还不曾讲明明日有何事?”
“喜事。”
柳四郎笑得讳莫如深,“不过么,喜事有时也会变成白事。真人只需观礼,便是帮了我等的大忙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05 22:04:00 +0800 CST  
韦从风还要再问,外面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
“嗯,惊蛰了呢。”因感应到了时气之故,柳四郎闭上眼,一脸惬意。
与此同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四面八方涌入韦从风耳中。
花园,后院,廊前,池底……世间的蛇虫鼠蚁,尽数出洞。
“天色已晚,就此告辞。”
柳四郎对韦从风拱了拱手,整个人忽然委顿下去,随后,一条银环蛇自衣衫里探出头来,从窗户爬了出去。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韦从风累了一天,再懒得去想这一窝蛇鼠的糟心事,但见那蛇珠还在地上莹莹发光,刺眼的很,拾也不愿去拾,干脆使了个障眼法将其盖住,径直回房歇息去了。
然而,他回到房中,却见被褥乱作一团,里面有团东西正在不停抖动。
韦从风深深吸了口气,攥了攥拳,着实后悔住了这么个宅子,也不知是甚风水,不料那团东西抖着抖着,竟露出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来。
原来是狸奴。
“那两个书生是占了你的地方怎地,跑来这里作什么?还是——你怕打雷?”
这也算是桩趣闻了,韦从风心头一乐,笑着倒了杯水。
“当然不是。”狸奴色厉内荏地探出脑袋,平日两只神气活现的耳朵耷拉下来,紧紧贴着头。
正巧这时打下一声惊雷来,吓得它连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活生生是只刺猬。
韦从风不依不饶,“那是何故?你若看中这里,我到别处便是了。”
狸奴想了想,嗫嚅道:“长夜枯寂,风雨大作,想必先生难以入睡,小的妄揣陋貌,愿自荐枕席……”
“噗——”
韦从风一口水才到喉咙,闻言几乎呛死,手中一滑,杯子都掉到了地上。
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05 23:11:00 +0800 CST  
过了好一会,韦从风理顺气,看它重新缩回被褥,心想:也是难为它独自留守此地。因下午静坐的久了,现下也不觉得有困意,于是,他便从架上取了几册书,在灯下看了起来。
狸奴见韦从风没动静,偷偷掀起被褥看了他一眼,识趣地挪到床尾,“先生不歇息么?”
韦从风翻过一页,眼睛一亮,笑道:“我睡得甚少。怕是辜负你的美意了。话说府上的待客之道,真是别具一格。”
狸奴注意到韦从风手上的书既不是道家法门,也不是经文符咒,而是琴谱,不由歪着头,甚是好奇。
韦从风看了些时候,择取后便开始抄录下来。
“这里的一草一木如今都是先生的,何必费这些功夫?”
狼毫轻点端砚。
韦从风凝神下笔,再无只言片语。
屋外电闪雷鸣,在他身后的窗纸上,映着风雨摧竹的剪影,仿佛是什么妖魔鬼怪在张牙舞爪,但狸奴却分外安心,不一会便响起了鼾声。
直到清晨,风雨式微,但天仍旧是阴阴的,韦从风将抄录好的纸稿收好,狸奴犹自半梦半醒,伸了个懒腰,也不睁眼,光把两只耳朵依次竖了起来,轻轻转着。
韦从风自行洗漱完,信步走着,突然望见那株芍药,想起狸奴的话,正想取了地契等交给土地,偏偏刘生和王生也出来闲逛,与他碰个正着。
“道长,你来的正好,我昨日还在同刘兄说,冰鉴之术甚为玄妙,他偏说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把式。”
王生一把拉住韦从风,非要他给自己和刘生相上一相。
什么福泽,子女,乃至寿数,全都是假的,只怕他最想问的,便是今岁会否中榜。
韦从风笑笑,推辞道:“韦某不精于此。”
他已看出这二人并无官运,然而奇怪的是,这二人面上多了道黑气,主大凶,而这宅子并无不妥。
“道长——”
王生不肯死心,抓着韦从风不放,谁知狸奴窜了出来,对着大门的方向咬牙切齿,不住低吼。
韦从风心知有异,便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莫非又有同年来投宿?”两个书生对视一眼,一同跟了出去。
门开了,门外站了个精瘦的小厮,对着三人眉开眼笑,甚是恭谦,“今日是我家小姐招赘的大喜日子,想请芳邻赏光,前去喝杯薄酒。”
喜事。
韦从风盯着他,皮笑肉不笑道:“恭喜。”
“这周围,还有别的人家?”贺喜过后,刘生四处张望,果然见到不远处还有座大宅子,不由挠了挠头。
王生作揖道:“实不相瞒,我等是借宿在此,与贵府素不相识,又身无长物,怎敢叨扰。”
小厮笑眯眯道:“两位有所不知,我家老爷也是发过的,最喜读书种子斯文人,家中藏书万卷,素来门客众多,今日来的门生里,亦多有朝廷中人,虽说两位日后在朝为官,也不妨先来见见。”
好一张抹了蜜的嘴。
两个书生面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作势沉吟片刻,不约而同地看着韦从风。
韦从风心中叹息一声,算是知道他们面上的黑气从何而来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06 23:25:00 +0800 CST  
一路上,小厮喋喋不休,两个书生听得起劲,不一会儿便到了地方。
但见下人们忙里忙外,张灯结彩。
“李府。好字,好字。”刘生不住赞叹。
小厮引了三人进去,那几个门外的下人顿时停下手中的活计,眼睛变得贼亮,并且身体未动,慢慢把头反转到身后,嘻嘻冷笑了起来。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06 23:36:00 +0800 CST  
这宅子并不比张府小多少,同是重楼叠户,雕梁画栋,又兼是花团锦簇之时,自然气象更胜。
韦从风一路留意着李府各处,忽然笑问道:“一路走来,似乎未见府上豢养猫犬,想必御鼠有法?”
小厮脸色微变,陪笑道:“道长果然不同凡响,我家老爷曾请高人相看过风水。”
两个书生想是从未见过如此富贵,看的眼都直了,哪里听得见。
直到他们经过抄手游廊时,见廊前的二乔玉兰、迎春、绯桃等时令花卉争奇斗艳,花香袭人,刘生总算察觉些异样,驻足环视着四周,笑道:“府上好生静谧。”
小厮立刻接口,“我家老爷常年吃斋念佛,道是养那些鸟雀着实罪过,再者,也容易让少爷们陷于声色犬马而玩物丧志。”
王生啧啧赞道:“可见高门大宅,绝非以金玉夸荣,想必府上几位公子久承庭训,定是品学俱佳。”
刘生点头,“王兄所言甚是。”
“主子们的事,我们下人如何敢妄议。只知办好主子交代的事,若是小人粗手笨脚,还请三位海涵。”
小厮瞟了眼韦从风,笑答道。
“哪里哪里。”
刘生与王生听了这话,更觉入耳。
前面便是正堂,宾客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隐隐听得见说笑声,刘、王二人见状,仔细整了整衣衫,又相互打量了一番。
到了堂内,但见盘堆异果奇珍,瓶插金花翠叶,里面的众人更是皆着锦绣绫罗,气度不凡。
然而,韦从风举袖掩了掩口鼻。
“刘兄,你看那几位,身居高位者多有异貌,我平素所说,果然不错。”落座后,王生后,扯了扯刘生的衣衫,望着远处的几人,悄声道。
韦从风一眼看穿,轻声对二人道:“那是左骁卫胄曹参军卢倚马,副轻车将军朱中正,平福公……”【驴、牛、甲鱼的别称,出自《东阳夜怪录》和《清异录》】
谁知二生懵懵懂懂,全然不懂个中玄机,反而甚是艳羡,“原来道长是真人不露相,想必根基匪浅。”
“确实,时常有往来。”
韦从风呵呵笑了笑,看来这二位多半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了。这二人今日之劫可算已历,还得尽快想个法子让他们走才是。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07 22:50:00 +0800 CST  
他正想着,主家撤下看盘,已然开席了。
按着时辰算,这会儿开席未免也太早了些。
“今日小女招赘,多谢诸位赏光。”一个满面红光的老者站在堂中,招呼着众人,看来就是李府之主了。
汤浮桃浪,酒泛羔羊,王生与刘生到底还知礼数,不敢动著,欲离席拜见主人。
“韦兄,旧时一别,如今安好?”
何雍不知几时来的,举杯走到韦从风这桌,插到韦从风面前,韦从风一时拦个不及,只得看那二人见过主人后,被安排着坐到了另一桌,看起来,似乎是一群门生。
韦从风诧异道:“何兄,你如何也来凑这热闹?”
经历了上回之事,他们自然熟络起来,便也不闹虚文了。
何雍笑而不答,只是敬酒。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07 23:12:00 +0800 CST  
韦从风哪里喝得下,何雍也不恼,自顾自饮了,坐在韦从风身边,对他道:“韦兄难道不曾发觉,城隍庙已被修葺一新,香火也旺了不少?这还多得了李翁呢。”
韦从风脸色一变。
何雍犹自火上浇油,“我此番便是奉了我家大人之命,前来观礼道贺的。”
周围笑声如沸,听得韦从风头疼,就在这时,一群丫鬟簇拥着一个皓玉凝肌,红流腻艳的妙龄少女款款而来。
人群忽然寂静无声。
“哎呀,檀郎谢女,天作之合!”
过了一会儿,有人高声道。
“玄女下凡,出尘脱俗。”
“貌胜潘安,貌胜潘安!”
韦从风亦愣住了,左看右看,不知李府贵婿在哪里?怎的他便看不见?
然而等少女慢慢走近,他才看清,原来少女手中托着一对圆滚滚的老鼠!
左边那只雪雪白,浑身披着巴掌大的珍珠衫,头顶一朵金花;右边那只黑漆漆,披着金丝衫,前爪还往口里塞着颗山核桃。
鼠嫁女,鼠嫁女,韦从风真是开了眼界。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07 23:33:00 +0800 CST  
当家人看着交口称赞的众宾客,面有得色。
韦从风找寻着刘生和王生,见他们正被同桌之人轮番敬酒,尚无暇顾及其他,他正要起身,何雍一把把他按住,“韦兄,急甚,初旬酒都没过。”
说话间,一条银环蛇从他的衣袖里探头探脑地窜了出来,悄悄爬到房梁上。
“何兄,你这是——”
韦从风抬头,见那蛇转眼就变成了昨夜前来拜访的柳四郎,还对自己挤了挤眼。
“看来,何兄还带了贺礼。”
“韦兄不也带了么,且还好事成双。”
何雍扫了眼刘、王二生,打趣道:“只是,这对呆头鹅似乎有股酸腐气,怕是没谁下得了口。”
这话无疑令韦从风心中一定,他松了口气,又问道:“何兄带这份贺礼前来,不知可有甚说法?”
“哪份?韦兄未免也小瞧人了。”
何雍提壶斟酒,笑道:“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我们大人素来好爽,既然要送,当然要送厚礼。”
说时迟,那时快,柳四郎跃下房梁,重新变作原形,刚好掉在少女身上,一口就吞下了那对“璧人”。
众人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时,柳四郎已暴长了数尺,盘在路中央,高昂着颈项,对着那老者不住吐信子。
刘生和王生已有些醉意,目睹这一幕愣了片刻,紧接着,他们背上似乎有些痒,不由伸手一抓,见一条牲畜的尾巴正不住扫着自己,再顺藤摸瓜一番,赫然见邻座的邻座已变成了驴首人身,这条尾巴就是它的,只见它尾巴一甩,挣脱他们,撒开腿就往外跑,堪称健步如飞。
二人眼一翻,登时掉到桌子底下,昏了过去。
就在那驴妖跨过门口时,一个家丁从外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忽然摔在地上,尖叫一声,大喊“老爷救我!”双手死死抓着门,头上青筋毕露,正用尽全力往里爬。
正堂里面的人引颈一瞧,原来在他身后,一条水桶粗的蛇已将他吞了一半,他腰腹以下已尽在蛇口之内。
蛇头上,铜铃大小的眼睛闪着七彩金光。
韦从风看见,它头上隐约有突起,竟是要化虬的征兆。
如柳四郎昨夜所言,喜事果然成了丧事。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08 23:23:00 +0800 CST  
堂内的宾客一则有了酒意,二则受此惊吓,三则道行有限,纷纷显出原形,那可真是切切的作鸟兽散状。
一头麂跟在一群山魈身后,跑跳着从韦从风身侧经过,然而却被地上的甲鱼绊倒了,它站起后提着条后腿,一瘸一拐地接着逃命。
两只翠凫掠过韦从风眼前,翅膀打翻了桌上的碗碟,好在何雍眼疾手快,将酒壶夺了下来。
但柳四郎似乎对它们视而不见。
老者勃然大怒,头一晃,立刻变成贼眉鼠眼的面容,骂道:“无知无觉的畜生!还敢来这里撒野!”
他好像忘记自己不是人了。
门口的大蛇张大了嘴,将那还在喘气的家丁咽了下去,慢慢蜿蜒入堂,但见它圆滚滚的身躯里,已然有了几个人形的凸起,有的还在里面挣扎着,不过大蛇的身形并未因此减慢。
房梁上有灰尘落下来,不,不止是灰尘,许多只红眼老鼠也从上面掉了下来,其中有两只掉在韦从风桌上,嘴里长着对尖牙,甚是锋利,看起来就和寻常老鼠不同。
韦从风抬眼,只见房梁上这样的老鼠成群结群,如团灰云缠绕在上面。而掉在桌上的那两只正看着他,不住磨牙,丝毫不贪食那些鸡鸭鱼肉,细口甜点。
“兀那道长,这蛇妖如此猖狂,你还不出手降服?!今日何大人也在,回去定会替你向城隍报上一功!”
老者不敢支使何雍,再者也看不出其一介文书有何本事,便向韦从风喊话。
“言之有理。韦兄,机不可失啊。”何雍笑着喝了杯酒。
韦从风趁着何雍分神,飞快闭了闭眼,睁眸的瞬间,那瞳子赫然变成了虎目,视物如射,竟吓得两只老鼠瘫在桌上。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09 22:50:00 +0800 CST  
今日是惊蛰,又叫白虎日。天时感应之故,不需韦从风动用真气催发虎魄,亦能使出几分百兽之王的威风,吓退一干宵小。
但群鼠实在太多,连地上几乎都没了立足之处,大约是倾巢而出了。
幸而它们并不针对韦从风,柳四郎变出个人头,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老不死失道寡助,谁还来救你?还有,别以为只有你们家才人丁兴旺。”
大蛇适时扫了扫蛇尾,将门墙破了个大窟窿,顿时,一群大小、颜色、门类皆各异的蛇鱼贯而入,与老鼠厮打的不可开交,难解难分。
“你、你们如何进的来!”老者惊怒交加。
“都说了你失道寡助,还不明白。”
柳四郎冷笑,“可怜你活了一大把年纪,竟糊涂到如此地步。”
“何大人,你便眼睁睁看着老朽一门被屠戮殆尽?!老朽可是一心效忠大人的啊!”
老者总算想起何雍了。
“好说,好说。”
何雍放下唇边的酒杯,缓缓转过头看了眼,促狭笑道:“放心,何某会将这话转达给我们大人的。”
“原来你们串通一气!”
老者回过神,“那几箱大礼、那几箱大礼,你送的那几箱大礼……”
何雍笑意更浓,手指摩挲着杯口,垂眼道:“哦,你说那几口箱子?是用城隍庙新添的香火钱买的。方才,也没人逼你要啊,还是你自己抢着抬进来的。”
毕竟是天生相克,老鼠渐渐不敌,愈发往后退,最后还剩一拨最凶狠的,尽数拦在老者面前。
地上满是蛇鼠的尸体,狼藉不堪。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09 23:23:00 +0800 CST  
大蛇此前一直蛰伏不动,忽然闪电一般穿过众鼠的包围,死死缠住老者,那些老鼠见状,疯了一般爬到它身上,用力啃咬,然而它已接近半仙之体,岂能轻易受伤,反倒是便宜了众蛇,纷纷上前一口一个,吃的好不痛快。
老者喘着气,面色发青,断断续续道:“想不到城隍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住口!”
韦从风见何雍收了嬉笑之色,起身指着老者,义正言辞道:“妖孽死到临头不知悔改!之前是谁扯虎皮,自说自话给那无耻的知州托梦,分明闯下祸事,还吹嘘自己是城隍门下,庇佑他一路高升,以致令那知州劳民伤财,修葺城隍庙,累我家大人清名!城隍门下,你也配?!”
韦从风恍然。
老者咬牙切齿,“哼,既然如此,城隍为何不当即拿下老朽?”
“你想得美。”
何雍走上前道:“你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家大人上报地府,出阴兵缉拿?撑死了也只配做柳家的口粮而已,更何况,除恶务尽。”
没有上报地府?这话有点意思,韦从风扬了扬眉。
大蛇凑近老者,暗红的信子舔过他的颈项,用腹语道:“老糊涂,投名状是这样好投的么?下辈子多学学咱们柳家,一心渡劫飞升才是正理。哦,我忘了,你不一定有下辈子了。”
“咯咯。”有骨骼被绞碎发出破裂的声响,老者不甘心,化成原形,身形随之一变。
是了,老鼠肌骨极柔,柳四郎急得大叫,“叔父,这老东西要跑!”
“出息!看着点!”大蛇瞪了眼柳四郎,浑身鳞片忽然张开,生生嵌进老者的身体里,血液顺着鳞片的缝隙,直接流进大蛇体内。
“还有。”
趁着老者还有一点神智,何雍微微弯下腰,在其耳边悄声道:“你那城隍庙,着实修得太小了,我家大人很、不、满、意。”
老者猛地抽搐一下,睁着眼咽气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09 23:54:00 +0800 CST  
“有劳。”何雍对大蛇拱了拱手。
“大人哪里话,多得威灵公【府城隍别号】刚直不阿,嫉恶如仇,柳家上下才能尽一点绵薄之力,怎好居功?再者若不是大人襄助,又亲临督战,我等士气亦不能大振。”
何雍官职虽不大,却是官场厮混久了的,明白这等话就如同舶来的蔷薇水一般,能闻不能喝。方才柳家如何势如破竹,好勇斗狠,他心中雪亮,当下与韦从风相视一眼,笑了笑,“这老物一家是自西域来的奚鼠,与本城土生土长的老鼠倒也不相干。我家大人时常赞府上是诚心修道之家,不似旁人挂羊头卖狗肉,此番已是受累,不必再为了外务扰了清净,累了修行。”
韦从风在旁看戏,见柳四郎面上隠有不快,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心道:少年人毕竟齿少心锐。
然而,大蛇的头稍稍转向柳四郎,余光暗示侄子立马闭嘴,爽快应承道:“多谢大人体恤。我等就此告辞。”
随即,它便携着侄子和余下的众蛇,浩浩荡荡地走了,韦从风观望其背影,发现隐约已有了水族从龙的气势。
蛇五百年化蛟,蛟五百年化虬,韦从风眼前的这条大蛇好修为,直接便欲化虬。不过走蛟多发洪水,而临安物阜民丰,人杰地灵,又有王气未断,若是有什么精怪作恶,必定受到多方阻挠扑杀,想必此亦是无奈之举。
“咦,那对呆头鹅怎的不见了?”何雍怪道。
韦从风一看,可不是?立刻与何雍分头找寻起来。
话说王生和刘生晕倒后,众妖怪四散逃命时,匆忙间将一坛坛酒打翻打破,酒水溅到他们身上,顿时浇了他们个透心凉。二人醒后惊慌不已,借着群妖打掩护,趁乱跪行匍匐至堂外才起身,然而他们跑了一阵,却发现自己不认得路了。
二人没头苍蝇似的又跑了一阵,还是未见出口,倒是跑到了书斋。
“王兄,歇一歇罢。”刘生喘着气,驻足连连摇头,喉头仿佛火烧火燎,他无意间瞥见书斋案头有盆清供,不由咽了口唾沫,进去直接抓了个林檎就啃。
王生迟疑着接过刘生递来的果子,吞吞吐吐道:“刘兄,你我二人撇下道长,是不是有失道义啊?”
“道长若是道行高深,你我前去只会是累赘,若是……”他咽下嘴里的东西,语重心长,“王兄,难道你舍得自己一身抱负,满腔才学,还未施展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客死异乡?况且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咱们二人尚功不成名不就,倘或死在这里,一不是马革裹尸,二不是庙堂逆鳞,算个什么呢?”
韦从风站在书斋外,刚刚找到他们,就听这二人正提到自己,听到此处,他无声地笑了笑。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0 21:53:00 +0800 CST  
忽然,只听得“啪啪啪”的声音,书斋里的书纷纷掉了下来,韦从风透过窗子细缝,见地上的书里跑出一个个峨冠博带的小人,不足盈寸,目测乃是以字纸为食的衣鱼所化,正所谓物老成精,听闻其最爱作弄读书人,他还从未见过。
“呔!”
为首的一个小人声如洪钟,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二人,厉声道:“哪里来的后生小子,见到我等也不跪拜?”
刘生和王生吓得脸色惨白,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口中连喊:“前辈饶命!”
这场面真是不忍卒睹。
天可怜见,韦从风闭眼按了按睛明穴,同是读书种子,想当初宋生也不过是暂时沉湎于酒色,并没有这般不争气,更不用说如今的杨判在当年如何孤身入虎穴救友……难道真是一蟹不如一蟹,国祚将尽不成?他叹了口气,但愿只独自己碰上了。
“嘴里胡诌什么,什么前辈?谁是你前辈?”对方显然不满。
二人想了想,一横心,改口称大王。
然而,并不奏效。
但见抖如筛糠的二人冷汗涔涔,却不敢伸手去拭。
又过了会儿,大王就变成了神仙。
啧啧,即便是服了仙丹,也没这么快见效。
“嗯。”
听着二生苦苦求饶,小人面色稍霁,“孺子尚算可教。你们说,是来赴春闱的?那好,老夫先考你们一考,若是考过了,便放你们走。”
二人面露喜色。
然而,没想到那小人所出之题虽不出四书五经,但却难之又难,奥义精深,刘生与王生简直闻所未闻,只能两眼发直。
小人等得不耐烦,狠狠啐了一口,“呸!这样的才学也想中举?要是你们能中,老夫早就中了十个状元了!这样,不如你们叫老夫一声圣人,老夫便也发一回善心,权当放生了,如何?”
韦从风正要推门而入,之前满脸憋得通红的王生,突然一鼓作气,霍然起身,随手举起一摞书,狠狠向那小人砸去,一边还满面怒容,高声大叫道:“放肆,圣人之名何等尊贵,也是你等可以乱叫的吗?!”
小人瞬间消失于无形。
看来,一点书呆气还有点用。
韦从风微微一笑。
就在他松了口气之时,一只余孽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嗖的一下,竟附在了墙上的孔圣人画像上。
“咳咳。”
刘生和王生刚觉死里逃生,听见墙上有声音,回过头,赫然见墙上的大成至圣先师画像发着金光,呆了半晌,随后死命揉着眼睛,激动地浑身乱颤,嘴皮子都合不拢,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
“王兄,你看,你看!定是圣人庇佑,才让你我死里逃生!”
“是啊,是啊,我们定要把圣人请回去供奉。”
刘生颤抖着两只手,膝行至墙边,刚要伸手,又连忙在衣衫上擦了又擦,磕头磕的额头青紫,泪流满面道:“先师勿怪,待我等回去,定然早晚供奉,绝不敢怠慢。”
韦从风再忍不住,一脚踢开门,“两位,此乃妖孽,并非圣人。”
“住口!”
刘生怒道:“今日若不是圣人显灵,道长也未必能站在这里,道长既是外道,还请移步,免得冲撞了圣人!”
墙上的画像不可察觉地扬了扬嘴角。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0 23:14:00 +0800 CST  
“子不语怪力乱神。”韦从风说着就要取下那幅画像。
王生拦在他面前,不服道:“道长慎言。这是圣人,岂是怪力乱神可作比的。”
“王兄不必与他赘言。”
刘生冷冷地看着韦从风,攥紧了拳头,“道不同不相谋,道长若再上前,休怪我不客气。”
韦从风见二人面上黑气大盛,心道原来这劫应在了这里。
“刺啦——”画卷的边缘忽然裂开一条口子,看的二生心惊胆战,不住颤声道:“圣人息怒!”
韦从风自然明白这是妖精作怪,不意旁人偏生受用,骤然挥拳相向,于是他脸上便平白被狠狠打了一拳。
真看不出这文弱书生还有几分力气,可韦从风着实未曾料到,这力气怎么就使在了他身上。
“妖道!你使了什么龌龊手段!若是圣人有个好歹——”
刘生已然视他如仇雠。
王生对着画像拜了三拜,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了下来,劝解道:“好了,刘兄,这里岂是圣人久留之地?”
二生拂袖冷哼一声,撞过韦从风的肩,施施然出了书斋。
韦从风伸手揩去嘴角的血迹,瞥见日晷总算移动到了午时,不枉自己挨了拳脚,便背对着二人道:“既是如此,二位便请搬离了那宅子。”
刘生回头怒道:“哼,果然是小人!难道那宅子是你的不成?你若不提,刘某人还不想留下,你可听好了,今后有圣人庇佑你,那是你的福泽!”
韦从风笑笑,咝——扯到了嘴角,说实话,真是痛。午时已到,这耗子精离了这地方便有如出洞,违了天常,就会被困在画里,须得子时才可出来。
二生渐渐走远了,韦从风想再看看还有无余孽,转身见何雍进来,笑着拱手道:“韦兄端的宰相气量,何某自愧不如。”
韦从风按了按脸上,摇头打趣道:“何兄来晚了,方才现成的宰相材摆着,一左相,一右相,刚走没多远。”
“这有眼无珠,别说宰相,秀才做到老就是祖坟冒烟了。”
何雍上前,随手拿起画像旁的一册书,眼中放光,“眼前现摆着朱夫子的宋刻孤本都看不见,还能指望他们看见什么?韦兄做得对,是不该与朽木之材计较。”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1 23:23:00 +0800 CST  
韦从风道:“那妖孽总是要除的。”
“说起来,也怪张宅那只畜生,非要呆在里面不肯出来,否则,鼠患便不会如此猖狂,今日也无需柳家出手了。”
“对了,何兄可知为何韦某会被请来?”
何雍笑了笑,“是我叮嘱它们的,道你是贵客,不可怠慢。”
“那何兄又怎知我在张宅?”
“韦兄日前去过山上?”
韦从风点点头,静静等着下文。
“那日日游神回来禀报,说在巡山时见过你,我问了方位,便猜度你是在查那几个女妖之事。”
韦从风问道:“城隍也知道?”
“起初不知,只是因小儿失窃,便遣了夜游神查探,然后才窥探到她们变人已久,但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大人可怜她们,暗中查了阵子,只是除了那点炼丹剩下的骸骨,也未查出个所以然来,因怕她们心生怨念转性害人,于是便下令上下封口,不曾告知。直到近日,在此处现出一股不同寻常的丹鼎之气,但却似有若无,微弱的很,恰巧又逢将这些妖孽连根拔起的时机,兵贵神速,故而请了韦兄来,希望韦兄能助我等一臂之力。”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1 23:53:00 +0800 CST  
抱住亲~@油焖小鳄鱼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2 19:14:00 +0800 CST  
“分内之事,韦某自当尽力。”韦从风一口应承,心下亦担心起之前见过的那位,不知会否有变故。
何雍手指一捻,手中噗地跃起一团火苗,他对着那火苗吹了口气,火苗便落在了书堆上,一股股白气窜起,变成小人的样子逃离了此地,随后,火势飞快蔓延。
“何兄,尚不知那两个书生是否离开!”
“韦兄勿心急,可看仔细了,这火乃日卯星君所有,不烧活人,还能指条路给他们。”
何雍笑了笑,“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向四值功曹打通关节借来一些,何某官职虽低,,总是个吃皇粮的,如何担待得起滥杀无辜的罪名?更何况,他们是随韦兄来的,不看僧面,也看佛面。”
韦从风看那烈火熊熊烧去,触及之物无一不化为灰烬,但的确有一条路平安无事,应是通往外界的了。不过,只怕那两位又要把这算在“圣人”头上了。
“何兄——不可惜这些书?”
临行前,韦从风忍不住问道。
何雍一手执卷,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甚是无所谓道:“该记的都在,不该记的,烧了也便烧了。”
他说着,扬手将那册孤本扔进了火海,全然无半点恋栈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2 23:42:00 +0800 CST  
二人出了这鬼气森森的宅子,韦从风眼看着刘生与王生慌慌张张地跑在前头,一路往张宅奔去。
他回过头,只见这大宅并没有变成废墟,而是慢慢消失,直至不见,就连一瓦一砾也未留下。
这分明是块荒草横生之地。
大约是火性相激的缘故,妖气又被扫除,韦从风察觉到了何雍所说的丹鼎之气,确实在此处,不由闭目凝神,四处搜寻。
何雍见他如此神情,不敢打扰,有顷,韦从风盲视着退后十数步步,到了一个池塘边,蹲下身,将手伸进水中,像在轻轻摸索着什么。
何雍向水塘看去,但见水面的浮萍被韦从风荡开,水中一片浑浊,偶有鱼影闪过
片刻后,韦从风睁开眼,缓缓将手伸离水中,一条长牙的柳条鱼正死死咬着他的手指,一同离开了水面。
韦从风甩开那鱼,起身道:“尸骸就在下面。”
何雍目睹这鱼的鳞片发着妖异的辉芒,分明是受了药气才变得如此,皱起眉头,一脚踩了下去,直到它不再动弹为止。
见了这般可怖的情景,复想到仅仅是一点“药渣”所致,韦从风真不知那药炼成后会如何,如此烈性的丹药,即便修为甚高之人,也是不敢轻易入口的。
除非……还有药引。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3 00:12:00 +0800 CST  
已经两具了。
“哎——韦兄,既然已知尸骨所在,何必劳你动手,待我差人将其捞起来,送到张宅便是了。”
韦从风怕何雍看出自己过于关切,若是被城隍得知已有妖精知情,怕是会有“防患于未然”之举,便道:“那就有劳何兄了,只是,请随后的几位差爷务必将尸骸尽数捞起,兹事体大,多一根骨头,韦某也好多一分把握。”
“那是自然。”
何雍又笑道:“只是,何某这属鼠之人,不能前来亲自拜访了,还请韦兄勿怪。”
韦从风不由失笑,“岂敢。”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3 00:28:00 +0800 CST  
最后一段怎么显示不出?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6-13 00:31:00 +0800 CST  

楼主:翠蔓扶疏

字数:2929

发表时间:2015-04-01 05:32: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31 14:51:2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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