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鲸骑]那些海客寻找宝藏的传奇故事……

“没事了没事了。”铜雀掏出手绢擦着汗走回来,对建文等人说:“这岛上土人相信虎鲸是他们祖先的灵魂化成的,对于伤害虎鲸或被虎鲸追杀者都充满敌意。过去颇有一些被虎鲸攻击的外来船只被冲上这岛,水手都被他们杀了。也就是老夫我见多识广,告诉那头人咱们的船是经历风暴才变成这般模样,和虎鲸并无关系,只要船一修好马上离开。现在头人答应给我们些食物,并允许我们任意砍伐岛上树木修船,我又许给了他几样礼物,算是没事了。”

建文和七里紧张地情绪被一扫而空,心里忍不住佩服铜雀的机变。

就在此时,突然土人们又骚动起来,操着听不懂的语言对着海面指指戳戳。建文等人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天色晴好,镜面般的蓝色海面上,正有个黑点朝着岛这边游过来。虽然还看不清是什么,从声音可以判断,这人在用蒙古语唱歌。

“是腾格斯?”建文等人相互看了眼,惊愕地睁大眼仔细看。那可不正是腾格斯?只见他精神焕发地骑在小虎鲸上唱着蒙古小曲,左手握着条啃了一半的鱼,右手扳着小虎鲸的背鳍调整方向。在腾格斯身后,十几个半人高的三角形背鳍紧追不舍,估计就是之前追杀青龙船的那十几头虎鲸。

腾格斯驾驭虎鲸的技术看来已是炉火纯青,竟如骑马一般。小虎鲸在他的淫威下不敢稍有差池,只要方向稍有偏离,腾格斯朝着脑瓜就是几拳,打得小虎鲸服服帖帖。

土人们有的惊呼,有的嘶吼,有的趴在地上磕头,海滩上乱作一团。腾格斯骑着小虎鲸一直冲到青龙船边上才跳下来,那小虎鲸趴在浅水里嘴一张一合,看样子是累得不行。十几头成年虎鲸在近海发出尖锐叫声,似乎是在呼唤这头小虎鲸,但小虎鲸不知为何始终未曾回答。

“嘿,爽,太爽了!”腾格斯三口两口将拿着的半条鱼啃得只剩条鱼骨头,拍拍手从肩头扔向海里。

“怎么没爽死你!”建文、七里、铜雀和哈罗德气得异口同声喊起来。

腾格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那头人暴躁地喊了几声,那些惊慌跪拜的土人又都拿起石矛和弓箭,将几个人团团围住。

“他们说这蛮子伤了虎鲸,必须杀死,连咱们几个也不会放过。”铜雀听明白头人的喊话,知道这回搪塞不过去了,七里和建文掏出刀铳,背靠着青龙船准备反抗,哈罗德抱着头躲到他们身后,只有腾格斯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土人们高举武器,口里喊着号子步步逼近,眼看就要发起攻击,却听他们背后有一个老女人的声音喊了句什么。土人们似乎得到什么权威命令一样,忽然停了下来,接着朝两边分开。四名土人抬着藤编的肩舆从椰子林里走出来,肩舆上盘腿坐着个神婆模样的女人,走到众人面前抬手示意抬肩舆的抬夫停下。这女人戴着只露出双眼的风格诡异木刻面具,身穿米黄色彩边长袍,头顶未经研磨的彩色宝石原石与金丝编织成的金冠,手中还握着柄装饰有彩色布条的乌木杖。

“看样子是个懂事理的人,我去沟通试试。”说着,铜雀拍着胸口清清嗓子,又凑到神婆跟前去说话。

铜雀“伊哩哇啦”手舞足蹈夸张地说了一大通,神婆只是静静聆听并不回话,直到铜雀说完了,面具后传出神婆流利的大明话:“不必说土语,我能听懂。”

铜雀愣了下,建文感到很是滑稽,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神婆伸出长长的指甲指着铜雀胯下黄灿灿的宝贝铜雀问:“那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好生有趣,能不能送给我作为友好的见证?”

神婆的声音由于面具的缘故而变得怪声怪气的,好似鬼魅之音。铜雀见对方如此识货,不禁又是一愣,他拿起胯下的铜雀朝着神婆晃晃,问道:“上师所问可是此物?”

“正是,可否送给我?”神婆翻过手掌,看来是志在必得。

“这个可不行……”铜雀露出为难的样子,双手抱紧铜雀,说道:“此物是骑鲸商团代代相传的信物,只怕不便送与上师。”

神婆忽然用土语对身边的土人头领说了几句什么,头领大吼大叫一通,众土人又将武器举了起来。

“给给给!”铜雀见对方要翻脸,只是暗地里念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箴言,将铜雀双手奉上。

神婆接过铜雀,扬起戴着怪异面具的脸,举起那只小拳头大的铜雀左左右右好一阵欣赏,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道:“你说这铜雀是你们鬼室家代代传承的东西?我怎么觉得你得到此物不超过四十年呢?”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1-22 13:52:00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 操鲸人(上)
画面像是被锋利的小刀割裂成两半,神婆和土人们的一边是彩色的,铜雀的一边则是黑白的。

铜雀听了脸色大变,忍不住后退几步。

“鬼室族人个个天纵英才,你铜雀更是不世出的智者。几乎没怎么学过操鲸之术的你花言巧语骗去此物,只花七天七夜冥想,靠着本有的知识触类旁通,今日竟然也能操纵群鲸。”

神婆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些话,看似口气缥缈轻盈,每个字却都如同是重锤将楔子钉进铜雀的心脏。

铜雀目瞪口呆,他不知这面具后究竟是怎样的人,手心冷汗直冒。

“阁下是何人,从哪里听到这般毫无根据的传言?”铜雀稳定心神,沉下声问神婆。

神婆用如炬的目光盯着铜雀看了看,忽然从面具后发出“叽里咕噜”的奇怪声音。这声音不似任何一种语言,既如鸟雀鸣叫,又像是兽类低鸣。铜雀一怔,缩在袖子里的双手交叉紧扣,挺直了腰也用类似的声音回复。两人来言去语似乎是在对话,旁人又无法听懂,建文猜测这大概是已失传的某种秘密宗派暗语。

两个人交谈了一会,神婆忽然转向周围的土人们,高声用土语向他们说什么,趁着这个当口儿,铜雀袖手溜回来,脸上表情还是一副迷茫不知所谓,脑袋挺不住的直晃。

建文赶紧迎上去,拉住铜雀的袖子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现在这神婆又在说什么?”

铜雀还是一个劲晃脑袋,仿佛没听到建文的话。建文只好又问一遍,铜雀这才如梦初醒般的张皇看着建文,然后说道:“这神婆甚是邪性,不知为何知道我很多事……当然,也不都是真的,你们听了也不要放在心上。”

“那她后来和你说的是什么语言?我们怎么听不懂?”建文对刚刚两人的交谈充满好奇。

“那个?是这样啊,这世上只有极少数人懂得操控鲸鱼之术,他们被称为‘操鲸人’。操鲸人之间有一套介于人言和鲸言之间的语言,只有我等自己听得懂。那婆娘居然会说这种语言,更怪的是,她似乎对我很是熟悉……”铜雀说到这里,目光变得游移不定,嘴里一个劲地说“怪怪怪”,完全没有了平时沉稳狡黠的模样,就似个回家路上丢了锄头,又回忆不起丢在何处的淳朴老农夫。

正说着,包围建文等人的土人们热情地欢呼起来,他们将手中武器高高举过头顶,嘴里发出“喔喔”的尖叫,有的还扭着屁股开始跳舞。很快,在首领的带领下,他们以这几个外来人为内核排成七八个大圈,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跳舞旋转,齐声高唱古怪的歌曲。

形势变得太快,把建文完全搞蒙了,七里手不离刀柄,哈罗德惊慌失措,只有腾格斯看起来事不关己的样子在看热闹。

“莫怕莫怕,”铜雀看到众人的紧张样子,干笑了两声说道:“我和那婆娘说完后,她答应帮我们了。这班土人是在跳感谢祖先的舞蹈。”

“唱完莫不会烧上大锅开水,请咱等入瓮……”哈罗德想起在东南海岛上见过的食人部落仪式,不禁打了个寒颤。

“放心,这里的人不吃有脚的动物,只吃鱼和树上结的果子,不过大约待会儿会审判我们。”铜雀随口回了哈罗德一句,然后给建文翻译起土人唱的歌词来:

风鹱们为女神带来信息,

在飞鸟的国度,

人们身穿羽毛织就的霓裳,

锅中鱼肉常满,

灯中油脂充足。

……

女神哀求父亲不要将她抛弃,

父亲剁下她的手指抛向大海,

手指化作虎鲸,

发出呦呦哀嚎。



土人们将这首歌曲唱了好几遍,铜雀又将他从神婆那里了解到的关于当地的风俗细细地给建文讲解:这些土人相信虎鲸寄托着祖先的灵魂。人们死后尸体会被丢进大海,据说这些人会变成虎鲸得到重生。是以,在本地伤害虎鲸是极大重罪,他们相信愤怒的虎鲸会降灾,他们将无法出海捕鱼、树上不结果子、婴儿会得病。

“他们相信腾格斯伤害了那条小虎鲸,祖先将会降罪给他们。”铜雀说到这里,看了眼腾格斯,只见他在旁边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那么伤了虎鲸要如何处置呢?”腾格斯像是个听故事的孩子在旁边插嘴,似乎忘记了和自己有关。

“进行祖灵审判,让虎鲸决定这人的命运,可能会在潮汐来临前倒吊着溺死。至于剩下的人,只要没伤害过虎鲸,会被他们当做客人招待。”铜雀说着阴沉下了脸想吓唬腾格斯,不料本以为吓得跳起来,但腾格斯没表现出丝毫紧张感,反而和七里、哈罗德共同表现出“太好了,原来和我没关系”的轻松。

旁边建文实在看不下去了,对腾格斯说:“你不觉得紧张吗?你可能会被头朝下溺死啊!”

“俺又没伤害虎鲸,和俺有啥关系?”腾格斯耸动肩膀在脸上挠痒痒,根本不为所动。

土人们还在载歌载舞,椰子林里又鬼魅般钻出许多身着草裙、项挂贝壳首饰的黑皮肤女人加入到跳舞行列,有些怀里还抱着孩子,沙滩上很快人满为患。看样子这荒僻地方平时没啥娱乐,又难得有外人来,祖灵审判对当地人来讲肯定比过年还快乐。

看他们跳起来不知何时会停的样子,七里觉得似乎没什么危险,就在沙滩上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哈罗德和建文也感到肚子又饿起来,哈罗德叫唤着自己低血糖的毛病犯了,躺在暖烘烘的沙滩打滚,搞得浑身都是沙子。建文揉着肚子问铜雀:“既然要审判,老先生是不是可以和他们说说给点吃的?皇帝还不差饿兵,死也要当个饱死鬼吧。”

“不急不急,”铜雀眼睛一直盯着在肩舆上挥舞带彩色布条的乌木杖,手舞足蹈念咒的神婆,他看这人跳舞的样子越发眼熟,只是死活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审判后肯定给我们吃的。这些土人怪得很,对虎鲸推崇备至简直有些疯癫,听说他们自老酋长死后,至今还没选出新酋长来,因为虎鲸大人一直没给他们指示。”

“虎鲸大人?”

“就是虎鲸啦,反正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虎鲸来决定的,腾格斯的生死就要看攻击我们的那些虎鲸大爷们怒气有没有消了。”

“那你要是学艺再精些,可以控制虎鲸,岂不是都能自己做这个部落的大酋长了?那我们哪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想起之前神婆对铜雀说的话,建文忍不住讽刺道,铜雀干咳两声,似乎被戳中要害。

神婆突然在肩舆上站起来,手举带彩色布条的乌木杖大喊一声,方才还欢声雷动的沙滩立即安静下来,土人战士放下武器、女人放下孩子,一起朝着神婆方向跪倒叩拜。只见神婆身后又转出八条大汉,肩上扛着具鲜花装饰的粗陋神龛,神龛里供着块半人多高晶莹剔透形如人面的凝结物。这回不用铜雀再来解释,毕竟建文鉴宝的眼力还是有的,这东西是鲸脂的凝结物,土人们应该是从自然死亡的鲸鱼体内得到的。大概这块鲸脂是天然形成人面模样,更为珍贵的是眉眼清晰如画,好似闭目凝思的老人,是以被土人们当做神物。

神婆又是跺脚又是举手向天,闹腾了半天,只见鲸脂神像忽然开口说话了。虽然说得土语建文听不懂,但声音低沉缓慢、颇具威严,土人们纷纷顶礼膜拜。

铜雀还是袖着手,用下巴点着那鲸脂神像问建文:“我考考殿下,你可知道那神像是如何发声的?”

建文观察片刻,马上恍然大悟:“莫非是神婆用腹语术在糊弄那班土人?”腹语术是江湖人常用的谋生技艺,建文见过有腹语者在街头卖艺表演过,技艺高明者说话时不但不用动嘴,还可以让声音听起来是从别的地方传出来的。神婆的腹语术炉火纯青,可以将声音转移到鲸脂神像上,如果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端倪。

只见神像又说了许多话,神婆忽然停止舞蹈,用彩条手杖远远指着腾格斯大喊大叫,虽说听不懂,可从土人们望过来的仇恨目光也可以猜到,她必然是在说腾格斯伤了虎鲸大人。

“这蛮子伤害了虎鲸大人,神灵说他必须接受惩罚,余者不问。”神婆又用大明话重复了一遍。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1-23 13:55:00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 操鲸人(中)
七里估算了下距离,站起来走到建文背后小声问:“距离二十五步,我投掷苦无最远五十步,四十步内从未失手。”

建文明白七里的意思是要不要干掉神婆,也许干掉这个在土人中威信卓著的人,土人会不敢再招惹他们。但是,建文不想冒这个险,他赶紧反手抓住她摸向腰间的手腕,在指尖触摸到七里温润柔软手背的瞬间,他赶紧又将手松开。

四个土人壮汉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腾格斯身边,抓胳膊的抓胳膊,抱腰的抱腰,看样子是想要将他制服压去神婆面前。神婆心里暗暗得意,以为铜雀这回必然要惊慌失措,却见铜雀完全没有来告饶的意思,他身边几个人也都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并不在乎同伴即将面临的麻烦。

说来也怪,四个壮汉抱住腾格斯后竟像是中了妖术,呲牙咧嘴使出吃奶力气,腾格斯插着腰像是钉进沙滩里,愣是纹丝不动。

土人头领大喝一声将四个人吼开,过来亲自抓腾格斯。这土人头领在部落里也是一等一的勇士,所以众勇士才肯服他。只见他走到腾格斯跟前上下打量,腾格斯和他身量相似,只是稍微壮点而已。头领猛地去扳腾格斯肩膀没有扳动,又去抱腰依旧扳不动,他感到在全部落丢了脸,恼羞成怒弯腰去抱腾格斯的腿。

蒙古式摔跤最忌讳抱腿,腾格斯原本只是想和他们玩玩,见土人头领竟来抱他腿,心中不喜,故意放个空门,脚下一缠一绊,土人头领没提防竟是被摔得脸朝下吃了嘴沙子。建文等人大笑,连在场的许多部落男女也笑起来。土人头领见折了面子,跳起来去抱腾格斯,非要将他摔倒。

只见腾格斯如同耍弄小孩子一样,手还插在腰上,只是脚底下功夫三拨两挑又把土人首领摔在地上。腾格斯憋不住得意得哈哈大笑道:“在科尔沁草原上谁不知腾格斯是博克三连冠的那达慕猛虎?当初在摩伽罗号上,贪狼那怪物对俺的摔跤技术也是大为赞赏,你们和贪狼比就算个鸟!”

“等一下!”神婆听到贪狼两个字,居然制止了土人首领,问道:“你见过贪狼?”

“何止见过,俺们还救了他一条小命。对了,后来还有个什么七杀,要不是俺们出手相助,只怕她那一船婆娘就都被明军拉去做压寨夫人了。”腾格斯见神婆问起,张开大嘴趁机吹嘘。

神婆也不想问为什么明朝官兵要抢七杀做压寨夫人,她看向铜雀,只见铜雀捻须点头,看来这事情至少不是蛮子编造的。她隐隐觉得铜雀带来的这几个人应该都不简单:“你们见过贪狼和七杀竟还能活到现在?”

“那还用说,”腾格斯拍拍胸脯:“俺刚说过,还救了他们俩性命呢。”

“小老也算是七杀的……咳咳,贵客。”铜雀也在一边补充。

“这话我先信了,那你说你没有伤到虎鲸,可有证据?”神婆指向外海,那边十几头虎鲸还在来回游弋。

“自然,俺把那头小虎鲸叫来你当面问好了,它若是记恨于俺,俺最多给它打躬作揖道歉。”腾格斯说完分开挡在眼前的土人,朝着附近海湾跑去。



只见腾格斯跳进齐膝深的海水里,两根手指放在嘴里对着海面吹个口哨,海面上小虎鲸的三角背鳍竟真的出现,并借着潮水用力一蹿,在浅滩和腾格斯撞个满怀,将他重重撞翻在海水里。腾格斯这口哨本是在草原上唤马的,想不到竟能用在虎鲸身上,天知道他骑着小虎鲸消失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虎鲸在腾格斯怀里蹭来蹭去,神婆不知何时下了肩舆步行到海边,双手拄着乌木手杖在抵近观察这头小虎鲸。神婆打着赤脚也走进海水里,众人这才发现,这神婆站起来身材竟极高大,走到腾格斯身边海水只是浸透了她的裙边。她伸出手摸着小虎鲸的脑袋,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些什么,只见小虎鲸听了她的话,竟也是频频点头或者摇头,双方交流了会儿,她才将手从小虎鲸头上拿开。

“嗯,你果然没有伤害它。”神婆又过了半晌才慢悠悠说道:“这海湾的虎鲸我都认识,这小家伙先天有宿疾,不能和同伴交流,你骑的原来是这头。”

“唉?啥叫先天宿疾?”

“即是说你并未伤到它,而是它娘胎出来即有失声之症,难以发声探物……”见腾格斯听不懂神婆的话,哈罗德突然来了精神,居然跑过来啰里吧嗦解释了一大通何为先天之症,后天之伤,虎鲸如何用声音回波定位以及用声音沟通捕猎等等,腾格斯反而被他说得更加一头雾水。

“就是哑巴。”见哈罗德越解释越糊涂,神婆忍不住在旁边插嘴。

“原来如此!这倒好办,俺包能给你治好。”

说罢,腾格斯趟着水“啪嗒啪嗒”跑回岸上,没几步来到建文身前,双手合掌叫声“辛苦你随俺走一趟!”不等建文回话,抱着建文又朝着海里跑。跑到小虎鲸旁边,他将建文往水里轻轻一放:“俺这安答专擅治疑难杂症,贪狼原本快死了,他伸手一摸,那家伙又活蹦乱跳。”

建文气得不得了,腾格斯这蛮子着实莽撞,自己在阿夏号养了多日才把伤治好,如今又来给自己找麻烦,而且这回还是拿自己当兽医使唤。

正犹豫着,七里和铜雀也跟着赶来,七里见腾格斯要让建文给虎鲸治哑症,扬手朝着比自己高出两头的腾格斯拍了一脑瓢:“建文要是把虎鲸的哑症转到自己身上,他不就该变哑巴了?”

“哎呀,俺倒没想到这个。”腾格斯委屈得摸摸被七里打疼的地方。

“哦,这小哥能将别人的伤痛转移到自己身上?他莫非是海藏珠的能力拥有者?”神婆听了心下一动,随即说道:“放心,这小虎鲸不过是生下来有发声障碍,不懂如何运用,并非天生内伤的哑巴。这位小哥只是帮它引导,他自己说话的能力并不会丢弃啊。”

虽说神婆这般解释,建文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又看看铜雀,只见铜雀坚定地点头。铜雀虽然大胆表示赞同,心下实则想的是青龙船伤痕累累搁浅在沙滩,若是不为虎鲸治病,只怕想离开这岛困难重重。

建文心里稍宽,刚要去摸小虎鲸,看着他满口尖牙又不放心地问:“它不会咬我吧?”

“不会不会,这家伙老实得很,不信俺再和它说说。”腾格斯朝着小虎鲸“哇哇”叫了几声,又用手指着建文和自己来来比划,脸上表情变化极其丰富,折腾半天,小虎鲸似乎听懂了,边点头边甩尾鳍。

神婆饶有兴趣地看腾格斯比划完,原来腾格斯虽从未学过操鲸之术,竟也能靠着自创的一套笨拙的声音、动作和表情与虎鲸交流,虽说表达个简单的信息要折腾得满头大汗,却也能让虎鲸听懂。

“这家伙载着俺在大海上没头没脑瞎逛,愣头愣脑的和俺小时在大草原上乱跑一个样,觉得极是亲切,一来二去俺们就相熟了。”

听完腾格斯得意洋洋的吹嘘,哈罗德悄悄对铜雀和七里说:“根据西洋博物学研究,虎鲸智商当真相当于七八岁的孩子……”

七里在一边冷冷地说:“那就是说这蛮子的智商也还是只有七八岁,所以交流起来才如此便当。”

众人揶揄腾格斯的同时,建文慢慢伸出双手放在小虎鲸头上,小虎鲸从腾格斯那里得知此人是来帮助自己的,居然也乖乖低头让他摸。

给贪狼和七里治伤,建文都有感到刺痛从手掌沿着手臂流动到相应位置,这次给小虎鲸治病,他居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

小虎鲸的哑症果然治好了,它“嘎嘎”地大叫,用一对胸鳍拍海面,弄得所有人都是一身水。突然,建文舒缓的表情消失了,眉头紧皱、喉咙一颤,嘴里鼓鼓的喷出口鲜血。

原本轻松的气氛顿时急转直下,七里和腾格斯急忙伸手去扶他,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你怎么啦?怎么啦?”七里急的抱着建文直叫。

建文慢慢张开满是鲜血的嘴,用手指着发出“啊啊”的声音。自小接受封闭情感训练、不懂得如何表现喜怒哀乐的七里,居然一时差点被本能冲破情感枷锁哭了出来,她单手抽出忍者刀指着神婆:“不是说好了,小虎鲸只是失声吗?你看现在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神婆也变得手足无措:“难道是我算错了?”

她颤抖着双手摘下面具扔进海水里,木质的面具缓缓顺着海潮漂出很远。大家这才看清神婆的脸,这是一张看起来并不算苍老的面孔,虽说白发占据了一半多,五官却很是端正,真可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1-23 13:57:00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 操鲸人(下)
神婆挽起袖子要去看建文的症状,没等她的手摸到建文的脸,原本表情扭曲痛苦的建文突然睁大眼睛,满是鲜血的嘴里发出了“哇”的大叫,把神婆吓得身子向后一倾,差点摔倒。

“哈哈!吓你们呢,我怎么会有事。”建文看大家都被吓到,忍不住抱着肚子大笑,嘴里还不住有血流出来。

七里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建文确实治好了小虎鲸的失声之症,失声之症也确实没有影响建文。至于鲜血,其实只是之前被腾格斯拔出来的鱼钩刮伤了牙龈,建文在给小虎鲸治好失声的同时也把牙龈受的伤吸收到了自己身上。

知道建文在戏弄她,七里气得对建文拳打脚踢,建文抱头鼠窜绕着腾格斯直跑。等抓住了这个嘴里还在流血的家伙,她又扳住他的脑袋,让他张开嘴看牙龈的受伤状况。

看着小虎鲸快活地游向远海的虎鲸群,神婆对腾格斯说:“看来你果然是被虎鲸选中的人,既然如此,我还有件小事要麻烦,此事只有你能办到。”

腾格斯刚要问是何事,旁边的铜雀忽然张大了嘴,夸张地指着神婆叫起来:“我想起你是谁了……你是……你是……”

“哼,连我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吗?可还记得当年你如何腆着脸求我教你操鲸术,又借去铜雀一去不复返?”神婆用手背撩了下花白的长发,背对正午的太阳,眼角余光甩向铜雀:“你这一心往钱眼里钻的贪心小子,靠着那点片鳞半爪、一知半解的操鲸术,竟然也能把骑鲸商团搞得风生水起。”

“你是……你是……”铜雀打结的舌头终于舒展开来:“你是……老阿姨!”

远海,成年虎鲸们兴奋地绕着小虎鲸旋转,发出“呦呦”鸣叫,突然,身材最大的虎鲸头领甩着尾鳍猛地跃出海面数丈,又像座小山落进水里,激起冲天水柱。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1-23 13:57:00 +0800 CST  
第三十五章 潜水(上)
对于拿虎鲸当祖宗崇拜的部落土人们来讲,能和虎鲸交流的老阿姨无疑是当地最为尊贵的大萨满,今天这样的人竟一下子来了两个,一个和老阿姨那样能和虎鲸交谈,另一个在头上摸摸就能把小虎鲸的失声症治好,着实是老天爷降下祥瑞。

土人们伺候这群远来的半神之人格外殷勤,椰子、香蕉之类热带水果和新鲜的鱼以及不明植物的根茎堆满空地,女人们“叽叽喳喳”吵闹着露天生火烹调食物,男人们在树荫下搭起凉棚,络绎不绝地用芭蕉叶包着做好的食物端进凉棚,盛情邀请建文等人坐下就食。

建文一口气吃了好几条烤鱼和许多煮熟的不知名根茎,又吃了好几把香蕉,饥饿感才暂时被压制下去,他捧起土人首领亲手削好的椰子插上草管吸上口甘甜的椰子汁,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感油然而生。

铜雀稍稍吃了点水果和鱼肉就不再进食,后半场一直是七里和哈罗德在吃,七里小小的身躯竟然能装下那么多食物,建文觉得好生神奇。

“还没吃饱吗?我看你已经吃掉多我好几倍的食物了。”建文盯着七里的小肚子,别看她吃了那么多,腹部竟扁平如初。

七里“哼”了一声,从土人手里接过条油汪汪、喷香四溢的烤鱼,张大嘴露出两排漂亮的小银牙,三两口将鱼吃得只剩一条骨头:“忍者的身体是最强武器,自由操控食量也是必修课。需要的话我可以吃掉一整头牛,也可以三天什么都不吃。”

建文仿佛看到嘴里鼓鼓囊囊塞满食物的仓鼠,和饥饿中的人没法好好说话,他决定还是和铜雀聊聊。铜雀从船上拿下来自带的茶具和茶叶,浓浓地沏了一壶,看似悠闲地吹着茶叶。然而,建文看得出,他的眼睛一直在朝着海面偷瞄。

刚刚虎鲸群还在近海游弋,老阿姨和腾格斯乘着小船去了海面上一块黑漆漆的大礁石上,正在和虎鲸头领交流。自从治好小虎鲸的失声症,虎鲸们的敌对态度明显消失,老阿姨决定尝试着同它们谈话,腾格斯自告奋勇跟着一起去了。

老阿姨似乎是请了什么上身,手舞足蹈、连蹦带跳的,嘴里还发出古怪的“嘎嘎”声。腾格斯则努力试着用他的那一套和虎鲸交流,也是笨拙地手脚并用,忙出一身大汗。两个人的背影在礁石上迎着海浪上蹿下跳,企图将信息传递给一大群看似完全蒙掉的虎鲸,看起来甚是滑稽。

舞蹈良久,看样子俩人都累坏了,这才驾着小船回到海滩。

腾格斯擦着额头大把的汗水,他在光秃秃的礁石上又是被大太阳炙烤,又要剧烈运动,进到凉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下来跟着又是吃又是喝。

“那班虎鲸们如何讲?”建文见老阿姨也跟着弯腰进了凉棚,赶紧问道。

老阿姨好似没看到努力躲闪她目光的铜雀,自顾自坐下,拿起铜雀泡的茶也给自己斟上一杯,连续喝了三杯这才回答建文:“虎鲸是极聪明的,比有些人都要可靠。”说到这里,她故意看了眼铜雀,铜雀原本竖起耳朵想跟着听听,见老阿姨看过来,赶紧又往回缩了缩。

老阿姨继续慢悠悠说道:“这班虎鲸的首领,正是你和腾格斯治好的小虎鲸的生母,做母亲的见孩子病治好了,没有不欢喜的,人类如此,披毛带鳞之辈也是亦然……”

“那么它们愿意放我们走了?”建文急急打断老阿姨的话问道,他现在就希望赶紧修好船出海。

“不要急嘛,听我慢慢道来。”老阿姨伸手比划着让建文不要急:“它们自然不会再与你们为敌,只是说你们既然如此神通广大,还希望你们帮忙做些事。附近海底据说有一处奇怪沉船,近日来不分白昼都会发出异样的光芒和声响。这片海域是虎鲸的传统渔猎区,自从此物出现,虎鲸们都不敢接近。它希望你们帮忙解决下。”

建文听了感觉整个人都好不来了:“为何什么事都找上门?人的事让我管,虎鲸的事也要我们管,以后飞禽走兽都来找,玉皇大帝也忒悠闲了。”

“原本我也是那么想,本来要回绝的,只是没等我开口,你们这位兄弟就满口答应了,还说办不成此事今生今世都不走了。”

听老阿姨说居然说是腾格斯主动答应,还说什么办不成今生今世都不走了,别说建文,连铜雀、七里和哈罗德也都气得直瞪腾格斯,心想这蛮子如何这样说话不知轻重。腾格斯被众人瞪视反而甘之若饴,他大大咧咧地撕着烤鱼和菠萝,满不在乎地说:“你们怕啥,俺是说办不成俺自己不走了,又没说不让你们走。虎鲸们不能在附近海域捕食太可怜啦,听说它们好久没吃饱过肚子了,饿肚子的滋味俺这次算是尝够了,这滋味难受啊。”

这个被他们当做蛮子的蒙古汉子,在天苍苍野茫茫的科尔沁草原上长大,与骏马飞鹰为伴,心胸也如草原般宽广。他的心像七八岁小孩子一样纯净无垢,他做事从来不追求利益,只是履行自己认定的道义,让建文这种生在宫闱、长在市井,遇事思维复杂的人感到很是惭愧。

“吃好了!”腾格斯甩甩满脑袋的小辫子,把脏手在衣服上蹭蹭,站起来舒紧裤腰带:“俺这就下海去,虎鲸还等着俺呢。答应人家的事,就要赶紧办,要是俺回不来,你们自己走好了。”

腾格斯刚要走,建文赶紧把他叫住:“你要怎么去?”

“怎么去?”腾格斯一脸轻松:“小虎鲸驮着俺下到海底,要是看到什么妖怪,俺一刀杀了它就是。”说着,腾格斯还从腰里抽出罗刹女战士送他的匕首做出狠狠扎下去的样子,然后将匕首插回腰间,迈开步子要走。

“外行人真是可怜。忍者自小学习潜水,可以十分钟不呼吸,你又可以潜水多久?你知道需要下潜的区域有多深?海况如何?”七里在一边抛出连串问题,腾格斯僵住了,他只想着下水底干完就走,忘记潜水还有呼吸这回事。

“这个……俺还真没想过。”腾格斯挠挠头:“那咋办?你有办法吗?”

“有什么办法?换我根本不会答应,自家闯的祸自家想办法。”七里其实也真是没办法,忍者最多也就叼着竹管在小河沟里潜潜水,谁没事到海里潜水去?

腾格斯又看向老阿姨,老阿姨摇头表示她也没办法。想来也是,她要是有办法,又怎么会想要推脱呢?他又看向铜雀,眼巴巴希望铜雀能在这时候再拿出什么宝贝,可惜铜雀也让他失望了,他的铜雀虽然曾经带着他们潜水进过巨龟寺,但那一次花掉的能量至今还没补充满,就算老阿姨将铜雀还回来,他也没办法带他再潜进海里。

“所以说啊,该怎么潜下去呢?我看你还是回去好好和虎鲸说说,回绝掉好啦。”

听了七里的话,凉棚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喝茶的喝茶,吃水果的吃水果,谁也想不出个好办法,腾格斯站在凉棚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走。

“要是摩伽罗号也在该多好,想必贪狼会有办法解决。”建文居然怀念起那个凶神恶煞的海盗来。摩伽罗那船神奇得很,在船外吹出空气泡,竟可以下到深海海底。青龙号偏偏没这本事,要不不知能省下多少麻烦。

“算了算了!”腾格斯见大家都帮不上他,顿觉怒火中烧,跳着脚喊道:“大不了死在海里,反正俺留下也是个拖累,你们自己找佛岛去。”吼完了抬腿要走,正在喝茶的老阿姨听他说到“佛岛”,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这蛮子问了一圈,成与不成的何不也问问咱?”

说话的是哈罗德,他看腾格斯把所有人都问了,唯独不来问自己,心里很是不悦。他伸着脖子等了半天,就想腾格斯来求自己。不料他独独跳过自己。

“你能有甚办法?”腾格斯和哈罗德相处多日,知道这佛狼机人平日疯疯癫癫,是以根本没想着他能帮上啥忙。

“当然,咱诸子百家多有学习,纵游天下十余载,未尝误事欤……”

建文见哈罗德拽起来,赶紧拉他胳膊:“哈兄,你有何好办法快说出来,大家一条船上吃了多日饭,都是生死弟兄,莫要卖关子。”

哈罗德并不为所动,他也捧起个削好的椰子,叼着草管吸起椰子汁来,直把椰子壳吸得“咕噜咕噜”直响。

腾格斯也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这小子要的只是个面子,不过是想自己求他。赶紧就地跪下“咣咣咣”连磕三个响头:“哈大哥,你若是有甚好办法,早早说与俺知道,俺给你做牛做马报答。”

哈罗德“噗嗤”一声笑出来,嘴里的椰子汁差点喷到腾格斯脸上。腾格斯脸色一变,直起身子凶巴巴看着哈罗德说:“莫非你其实并没有好法子,只是在耍俺?若是如此,看不抽死你!”

哈罗德笑得没法再喝椰子汁了,赶紧放下椰子说:“看你如此赤诚,咱自然不会让你吃亏,你且看这是何物?”他身上穿的衣服缝满了口袋,每个口袋里都装着他搜罗来的神奇植物标本和矿石之类。这次从兜里掏出来的是炭条笔和纸,众人都好奇地围过来看,只见哈罗德趴在地上在纸上画起来。

建文虽然自己不会画画,倒也看过别人画,只是哈罗德画画的方式与众不同。只见他那着炭条笔钩钩划划,没几下竟画出张素描图来。图上画着一个穿着怪里怪气服装的人腰上缀满东西,叼着长长的管子在水底走。

“在欧罗巴,有许多人都设计过潜水装备,早在希腊古典时代即有亚里士多德制造的所谓亚历山大潜水钟。这是咱殚精竭虑想出的潜水装备,不想今日竟能派上用场……”

说到机械装置和发明设计原理什么的,哈罗德总是能洋洋洒洒说上半天,这回他的发明能派上大用场,自然风光无限,说起来没完。腾格斯有求于他不敢打断,尽管听不懂也只好不声不响老实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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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潜水(中)
等哈罗德说完了,老阿姨表示只要能搞得到的东西尽管提出,她自然吩咐土人们去搜集。哈罗德要了多张上好海豹皮、石头船锚,从青龙船上搬下几件大锡器,又找了几名擅长女红的土人妇女以及几个强壮土人做帮手,乐颠颠去实现他的设计图。

海滩上架起大锅化锡器,妇女们根据哈罗德的设计图缝衣服,哈罗德自己前前后后忙活指挥,惹得土人们议论纷纷看热闹。不多时,被哈罗德称为“潜水服”的东西做好了,他叫腾格斯去试穿。建文等人都觉得好奇,跟着跑出来看。只见腾格斯脱得赤条条套上海豹皮衣服,哈罗德要土人妇女将所有有缝隙的地方都用针缝紧密了,这衣服穿在身上紧巴巴的,腾格斯怕被妇女的针扎到,吓得哇哇直叫。

建文和铜雀拿起用化掉的锡器铸造的圆形头盔啧啧称奇,头盔前端还镶嵌着玻璃片,头顶接着软管,看起来很是新奇。哈罗德抢过头盔给腾格斯戴上,将周围缝隙用裁成细条的海豹皮绕了许多圈,然后又将几只石头船锚用绳子拴在他腰上,这才算是大功告成,满意的在一边欣赏他的作品。

腾格斯穿着这潜水服浑身不自在,众人都觉得样子怪得很,连七里都觉得实在滑稽。

“此一去必将大功告成,此乃亚里士多德之后人类征服海洋之创举也!”

哈罗德得意地拍着腾格斯厚重的锡头盔,自告奋勇一起跟船指挥潜水。土人们找来岛上最大的船只,腾格斯觉得全身重得快走不动了,在十几个土人帮助下才被连推带拉弄到船上。

说是大船,其实不过能承载十几个人罢了,腾格斯一上船,吃水线明显沉了许多,惹得建文给七里讲起“曹冲称象”的故事来。大船载着腾格斯、哈罗德和四五名打下手的土人壮汉,晃晃悠悠上了海。

大船变成白花花云彩和蓝汪汪海面间飘荡的小树叶,十几个三角鳍乘风破浪将船只团团围住,带着他们来到发生古怪状况的海域正上方。小虎鲸一跃而起跳出海面,叫了几声钻进海里,似乎是要给腾格斯带路。腾格斯艰难的挪到船帮,正在犹豫要不要下水,哈罗德在身后飞起一脚将他踹进海里。由于失去沉重的腾格斯,船只竟大幅度摇晃起来,船上土人们有的紧紧拉住系在腾格斯腰间的绳子,有的小心输送用来呼吸的软管,看样子一切都很顺利。

看到一切按照哈罗德的安排顺利进行,建文总算舒了口气。

“你们……要去佛岛?”

老阿姨忽然在旁边问道,她身材高大,比建文高出一头多,海风吹得她的灰白乱发在胸口任意飘洒。建文看看她再看看铜雀,好奇心大起,没有回答老阿姨的问题,反问道:“婆婆和铜雀早就认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先告诉我,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好啊,”老阿姨拄系着彩条的乌木手杖,侧过头来看铜雀:“铜雀啊,你要不要一起来说说?”

“不必不必,在下去别处走走。”铜雀说罢,慌慌张张沿着沙滩跑掉了,跑得很远还能听见他嘴里在念叨:“今天早上给自己占了一卦凶卦说命犯女人,谁想竟是这婆娘。”

“这孩子,还和当年一个样。”

听老阿姨管铜雀叫“孩子”,建文吃惊地迎着太阳光端详老阿姨。只见老阿姨脸上基本光光的,并没有几条皱纹,两块苹果肌红扑扑的,目光炯炯有神,灰白的头发也是黑白各占一半,怎么看都不到六十岁。他忍不住问道:“婆婆今年贵庚几何?”

老阿姨掐指头算算,回答说:“去年好像虚岁刚好一百五十岁吧。”

建文睁大眼,仔细端详老阿姨,怎么看也不似一百五十岁的老人:“婆婆之前说过,铜雀老爷子得到铜雀不过四十年,莫非是他四十年前从婆婆这里得到的?如此说来,他初次与您相见,婆婆便已然百岁有余了?”

“我等修习秘术之人到一定岁数,面容就固定不变了。四十年前铜雀这孩子来见我时,我的容貌和今日并无太大区别。”老阿姨大约是对自己驻容有术还是极有自信的,说到这里语气里满满都是自豪,她从海滩上捡起一只漂亮的贝壳:“我们这样的人,人生如同是这只贝壳,外表看起来五彩斑斓,里面也许早就朽透了。”

“那么……铜雀当年是和婆婆学的操鲸术啰?”

“是啊,当初这孩子背着包袱闯到我那里,说是要学习操鲸术。我不理他,他在门口哭了七天七夜,说他们鬼室一族日渐败落,他只有学会操鲸之术才能重振家门。我怜惜他可怜叫他进来,这孩子衣不解带小心伺候我七天七夜,绝口不提学习操鲸的事,后来我说到手边有只宝贝铜雀,他闹着要借来看看。我见他老实,便拿铜雀借给他看,他拿去看了七天七夜竟然参透其中玄机,趁夜卷着跑了。再之后,听说南洋那个什么骑鲸商团再次出现,又说商团首领是个操鲸高手叫什么铜雀,我就猜必定是他。再后来……真是造化弄人,我隐居到这鬼地方,居然又遇到他。”

说到这里,老阿姨轻轻叹口气,海水一波又一波推上沙滩,浪花拍上沙滩渗进白色沙子里就不见了。她蹲下来,双手捧着将那贝壳放在海水里,一波海水涌上来,水退下时贝壳也跟着往海里退一点,几波海水冲下来,竟将贝壳完全卷走吞没了。

“太子爷,说说佛岛的事吧。”

建文正看着贝壳出神,他想起在巨龟寺赌贝时从贝壳里敲出的海藏珠,以及得到这粒海藏珠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听老阿姨竟然说破自己身份,惊得不知所措。

“婆婆,你……你如何知晓我是太子?”建文努力回忆,不管自己还是铜雀,应该都没向老阿姨透露过自己身份。

“呵呵!”老阿姨喉咙里发出两声古怪的笑声,她继续蹲在原处在小水坑里用海水洗了手,继续说道:“我初见你时,看你天中隐隐有七颗星,山根高耸有紫气环绕,印堂却是黑得一塌糊涂。我掐指偷偷偷算来,已料你八九分是大明太子,加上铜雀这人唯利是图,如果不是这般人物,他怎会和你历尽万千劫漂流到这南洋一隅的荒岛上,何况你还拥有大明四灵船之一的青龙船。”

“婆婆果然是神人,在下正是大明太子。”建文知道瞒老阿姨不过,加上老阿姨和铜雀又有这段因缘,建文也不想隐瞒什么,将自己出海逃生、与贪狼和铜雀相遇、得到海藏珠、与七杀共御明军的事都讲了一遍。

在建文讲的过程中,老阿姨一直保持着缄默,她甚至并不曾看建文,而是一直在看着海面上的小船,哈罗德还在卖力地指挥着同行的土人们输送空气管子,只是点头。

等建文讲完了,她突然问建文:“前往佛岛的路途究竟有多危险,我看你知之甚少,但劝你也是没用。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前途渺茫,此去大概有去无回。”

“婆婆认为我这一去必然会死在海里吗?”

“不,我相信找到佛岛并不是问题,如我之前所说,你印堂黑得一塌糊涂。这股黑气并非今时今日才有,乃是日积月累所至,你若非机缘巧合早早出海,只怕身体早就积重难返,今日已是你的忌日。你幼年时可有接触到什么奇怪的事?或者奇怪的人?”

没想到自己居然霉运缠身,建文真希望老阿姨是老眼昏花错看了。他仔细将自己童年时光回想一遍,自己母亲早亡后父皇并未立新后,每日忙于政务很少和自己相见,除了右公公和郑提督陪自己玩,并没有接触过太多人。

想来想去,他想起父皇忙完政务,总爱将自己关在密室内,一关就是九天,右公公说父皇是在炼内丹。有时,父亲出关后会要自己念些奇怪的口诀,告诉自己切切记牢,有时还要考较自己。若是背出来,父皇就笑眯眯摸着自己脑袋,陪着自己玩;若是背不出,平日温和的父皇脸色会变得极其可怕,自己还要被罚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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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潜水(下)
“但是……”建文看着老阿姨,她的关注点还是大海中间的哈罗德,他话锋一转:“婆婆说我有去无回的口气,像极了七杀,她也这样说过我。婆婆和七杀很熟?”父皇是建文心里最大的痛,出海以来听到太多关于父皇的负面消息,他想逃避与父皇相关的一切话题,于是赶紧将话题转到七杀。

“哦?嗯,何止是熟。”老阿姨看到哈罗德在用力甩胳膊,让土人们拉绳子,看样子腾格斯那边的事结束了,于是站起身来:“那姑娘小时候被她养母带着去毗奢耶那伽罗帝国的果阿城拜见过我,当时我的身份还是毗奢耶那伽罗帝国的国师。”

“唉?婆婆做过国师?”

“哦,那算什么,当时印度十几个邦国的国师都是我,后来被求烦了,干脆辞职隐居到这鬼地方。”

建文本以为老阿姨只是个普通很厉害的老太婆,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深不可测:“那……那贪狼婆婆可认识?”

“哦,那个孩子啊……”老阿姨努力回忆起贪狼少年时拖着鼻涕的滑稽模样:“你应该知道,我当时身为国师,出门时护卫队有多长。别的百姓都是五体投地趴在地上迎接我,只有这淘气孩子跑到我乘坐的肩舆旁边抓我的袖子,要我告诉他哪里能找到海藏珠,还说要做南洋的海盗王。”

“那……那三大海盗里最后的一个婆婆也见过啰?”

“见过,何止见过。抱着一摞目录,要求我将上面的书都借给他看。我不理他,他就没完没了地央求,他现在叫什么来着?嗯……对了,叫破军,我记得七杀和贪狼的名字也是他给起的。”

“破军?”建文听到名字,心中默念,七杀、破军、贪狼,这三大海盗的名字正是“杀破狼”三星。三星同宫,这在紫微命格里表示的是动荡不安的局势,三星汇聚之日,天下必将易主。

“所谓破军星本是将星,又是天下第一的恶曜,这破军给自己起这样的名字,只怕绝非一般的海盗。”想到这里,建文突然产生冲动,想见见破军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回来了回来了,我们去迎接他们吧。”

老阿姨向建文招呼道,腾格斯那边果然已经将身上所有作为配重的石锚都扔掉,被小虎鲸顶着回到船上,哈罗德正朝着这边挥手报平安。七里和铜雀还有岸边的土人们都在朝着大船回航的方向跑去。

等大船到了岸边,腾格斯一个纵身跳到水里,摘下锡制的头盔重重扔到浅水处。这头盔分量极重,被他一摔竟深深陷进沙子里,哈罗德心疼地跳下船去捡起来。

“真是没想到,俺潜着潜着啊,海底下竟然出现个洞。小虎鲸招呼俺进去看看,俺手里一直拿着匕首啊,里面黑洞洞啥也看不清,真怕有什么妖怪藏在里面。等俺进了洞里,竟然有条船!天知道这么大条船怎么进到海底洞里的。那船烂得就剩下龙骨了,俺就拿着匕首在龙骨里拨拉,拨拉来拨拉去找到这发光的玩意儿,赶紧拉绳子要上面人拉我……”

腾格斯在人们簇拥下对七里和铜雀讲着在水下的历险,拿着他的战利品,朝着老阿姨和建文这边走来。

老阿姨一眼看到腾格斯手里拿的东西,那是块鹅蛋大小、金黄色的透明石头,被打磨成一个不甚规则的多面体,即使在阳光下也能看到它发出的淡淡光晕。

“哞——哞——”

突然,搁浅在不远处的青龙船发出尖锐的鸣叫,腾格斯手里的石头光芒竟变得强烈了,仿佛在呼应青龙船的鸣叫。

“果然是瑟符啊……”老阿姨看起来早料得八九不离十,是以并不显得吃惊。她蓦然转过头来,建文正要开口问她什么是“瑟符”,她倒先说话了:“看样子,不送你去只怕难了此局,你想见破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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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蓬莱岛(上)
建文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老阿姨。开始以为她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萨满,之后发现连铜雀都对她恭恭敬敬,现在她又表现出某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像极了那种在路边拉着你说:“公子,你印堂发暗我看必有血光之灾。”透露你一点点若有若无的信息,等把你套牢了,又甩出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加以搪塞的江湖术士。
“哦,婆婆说见就见吧。”建文对再见什么人物已经失去新鲜感。
“说得倒轻巧,”老阿姨感觉到建文的懒怠,她从腾格斯手里接过瑟符,腾格斯好奇地等着她讲解,她却继续和建文说道,“你以为可以说见就见?我可是认真考察了你的器量,又考察了你同伴,才决定让你去见破军。”
“考察我的同伴?”
“是啊,你难道相信铜雀所说的,被我拿走的那个宝贝,铜雀潜水需要积蓄很长时间能量?他是看出我有意考验你们,才故意那么讲的。没想到,这两个小子倒是任务完成的不错呢,而且这蛮子的性情我很是喜爱。”
老阿姨说的是哈罗德和腾格斯,如果不是他们俩人通力配合,这次海底探险的任务还真是不知该怎么完成。
“这家伙到底算站在哪边的?”建文满心不欢喜地在人群边上找到铜雀,别看他躲得远远的,还是在朝这边看,八成是想通过自己和老阿姨的唇型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俺等半天,你快点告诉俺,这小破石头有啥用?”
腾格斯见老阿姨拿着瑟符一直跟建文讲话,不耐烦地在旁边插话。老阿姨拿起石头朝腾格斯手里一塞,“这东西你好好留着吧,只要带着这玩意儿,你以后就不怕晕船了。但是切记不可离开三尺以外,那就不灵了。”
听说这石头可以用来治晕船,腾格斯两眼放光,欢天喜地赶紧用双手小心捧住了,“这般稀罕物,俺在上面凿个洞作成手镯,吃饭睡觉洗澡屙屎,今生今世也不摘了!”
“对了,这班土人对你景仰得很,要给你加大酋长尊号,你愿意留下吗?”
“这里可能跑马?可有羊腿吃?”
“只有鱼和椰子什么的,都是对身体有好处的优质食物,要不你以为我为何选这个地方隐居?”
“那算了,俺还是跟着走,要是想加什么号,我看做八都鲁就挺好。”八都鲁是蒙古语“勇士”的意思,腾格斯是蒙古汉子,真要是让他生活在这没马骑、没羊肉吃的荒岛上,真能把他活活闷死。
老阿姨对着土人们“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土人们欢声雷动,一起大喊着“八都鲁八都鲁”将腾格斯举过头顶、抛上天空。
腾格斯被土人们扔高高,兴奋得乱叫。建文继续问老阿姨:“总而言之,要去佛岛就必须找破军吗?”老阿姨转过身朝着村子方向走了几步,朝着他招招手。建文猜想她是有什么好东西要给自己,赶紧跟上。
“正是,亏了先遇到我,要不就算找到破军,他也不会告诉你们。啊……不,也许你们刚一问出口,就已经被用盐腌好挂在桅杆上晒成肉干了。至于现在……”
老阿姨边走边说,穿过松软沙子和硬土的分界线,进入距离海滩不远的一小片椰子林。椰子林后有间很大的草房,草房是用草绳扎紧的椰子树干搭建的骨干,地板为了防潮离开地面足有三尺,屋顶铺设着干草。这间草房门口摆着各种古怪的木雕和成百上千串的贝壳,看样子是老阿姨的住所。
“在这里等我一下。”老阿姨说着进了屋,接着是一阵翻箱倒柜声,再出来时多了面黄色旗帜。她双手抓住旗角用力抖上面的灰尘,这旗帜不知多久没用过,抖出来的灰竟将老阿姨的身影都遮住了,建文捂着鼻子后退好几步,只听灰尘里老阿姨的咳嗽声。
等灰散干净,建文仔细看这面展开的旗帜,只见这面黄色旗帜上用毛笔画着字不字、图不图的古怪图案。
“婆婆,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建文左看右看也看不明白,只好问老阿姨。
“这个吗?其实是我和破军约定的标记,将这面旗帜挂在桅杆上,他看到自然不会伤害你们。”说着,老阿姨把旗帜叠好交给建文。
“那上面是什么意思?”
老阿姨捏着下巴眯起眼回忆道:“哦……当时怎么约来着?大意似乎是‘别杀我,自己人’的意思。”
建文嘟着嘴将旗帜夹在了腋下,嘟囔着,“这么衰的旗帜真要挂出去吗……”
“啊,对了还有这个。”老阿姨又将那只铜雀交给建文,“替我把这个还给铜雀那老小子,我看他要是没了这玩意儿恐怕一事无成。”
“相信婆婆,我绝对不会害你们。”说着,老阿姨对着建文竖起了大拇指。

荒岛上最大的树只有椰子树,腾格斯指挥土人们砍下许多椰子树并砍掉外皮,推到青龙船面前。青龙船体开始发出青色光晕,并扩张出一小块儿,像人含住食物那样,一点点将椰子树吃下去,惹得土人们跪了一片,连连叩拜。不料,青龙船刚把椰子树树干吃下一半,立即就吐了出来,腾格斯再给它喂木料,却是再也不肯吃了。
腾格斯急坏了,赶紧找正在收集物资的建文来看。建文摸着青龙船的脑袋良久,这才明白原来青龙船是嫌椰子树干太难吃,它宁可烂得只剩龙骨也不肯再吃。可是,荒岛上能找到最大的树只有椰子树,建文只好哄孩子那样哄着青龙船吃了几棵,在船体的几处大裂缝愈合后,青龙船就再也不肯吃了。
眼见修理得半半拉拉的青龙船连平时航速的三分之一都到不了,建文急得直挠头,还是老阿姨建议不如请虎鲸们帮忙把船拉到破军所在的基地,建文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唯有同意。于是在收集完足够的食物和淡水后,青龙船被十几头虎鲸拽着,晃晃悠悠出发了。
“你知道破军的基地怎么去吗?”建文问铜雀。
“那谁知道,反正朝东南一直走就对,那片海域都是破军的地盘,他会主动发现我们。”铜雀对着建文挤挤眼,自从拿回铜雀后,他的心情好多了。
“莫非你去过?”建文见铜雀气定神闲的模样,猜想他是见过破军的,之前跟贪狼和七杀,他也是一副常打交道的熟稔模样。
果然,铜雀点了点头,“我们做海上生意的,哪个码头不得拜到?不过过去和他只是生意上往来,这次和过去不同,不知他会以哪副面孔相对呢!”
建文再想问破军是何等人物,铜雀又是微笑不语,不再说了,这家伙总是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的模样,看样子他是希望让建文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
“祝你们好运,如果能从佛岛活着回来,记得来看看我。”
老阿姨拄着她拴彩条的乌木杖,亲自送建文他们登船,土人们则聚集在沙滩上对着腾格斯欢呼着“八都鲁”。
“等俺科尔沁水师复兴之日,必定回来接你们,给你们人人弄个百户、千户当当。”腾格斯意气风发,他这辈子手下还从未有过那么多人,他决定未来要将这些人都编进他的大舰队。
“那句话咋说的来着?怀什么什么人的?”腾格斯问哈罗德。
哈罗德想了半天才搞明白,腾格斯想说的是怀柔远人。
“对,俺就是要怀柔远人,你看着,未来这片广大的海域,都是俺科尔沁水师的地盘。科尔沁水师征服四海的传说,就从这小岛开始!”腾格斯对着渐渐缩小的荒岛和岛上蚂蚁般的人们,插着腰做出指点江山的动作。
旁边七里冷冷地说:“你先把晕船的毛病治好了再说吧。”
“别看不起俺!”腾格斯现在说起话来格外有底气,他举着瑟符说道,“有了婆婆的这玩意儿,俺再也不会晕船了,俺要把这玩意儿做成手链戴在手上。”
在之后前往破军地盘的航程里,除去吃饭睡觉以及给帮忙拖船的虎鲸们喂小鱼干做奖励时到甲板上走走,腾格斯都窝在自己的船舱里鼓捣。
建文好奇地去看了一次,只见他用纸捻堵着耳朵,拿小木条、鬃绳和修船的小钻头做的弓形钻,躬身坐在自己床上,光着脚夹住瑟符一点点打钻。建文和他讲话他也不回,俩眼死死盯着手里的活计。
那石头硬得很,钢钻头钻在上面发出“嘎啦嘎啦”的尖锐噪音,建文回到自己船舱还能透过舱板听到那声音。
青龙船在海上航行了十几日,这日将近黄昏,大家在甲板上摆了桌子准备吃晚饭。没等端起碗,只见腾格斯蓬头垢面、顶着黑眼圈跑上来,手腕上明晃晃带着条丝绳手链,正中间穿着那块瑟符。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1-30 17:23:00 +0800 CST  
第三十六章 蓬莱岛(中)
腾格斯高举起戴有瑟符手链的右手,“啪”地拍在桌子上,震得桌面上的鱼干和水果等食物都跳起来。
“看看俺手艺!”
腾格斯快活得像个孩子,众人这才发现,腾格斯这汉子别看外表粗犷,倒真是秀外慧中,生了一双巧手。他给自己做的这条手链使用了七八种颜色的丝绳,背面还巧妙地用丝绳编成扣子,配色竟是极美的,那块大大的瑟符被巧妙地穿在丝绳中间,配着他的大手浑然天成。
“俺从小跟着娘学的,不赖吧?真盼着来场大暴风雨什么的,俺就站在船头迎着,倒看看还晕不晕。”
腾格斯话音未落,一发炮弹“嗵”地射到青龙船右舷外,激起的水柱直溅射到甲板上。青龙船因为受伤失去一半以上的动力,船体的平衡也远不如前,遭遇到这猛烈射击竟剧烈晃动起来。虎鲸们遭遇到突然袭击,都慌乱地“嘎嘎”叫成一片。
“敌袭?”
腾格斯和七里都做出迎战的架势,铜雀却说对方这炮打得奇准,这炮故意不打中他们,看样子只是要警告一下闯入地盘的陌生人。海面上果然出现两条中国式沙船的船影,一左一右正将青龙船夹在中间。
“对面船上有人在挥小旗子,不知是何意思?”
建文见到其中一艘船上的桅杆刁斗里,有人正用两面红绿小旗子对着这边挥舞。哈罗德仔细辨认着对方动作,解读道:“敌船打来旗语,问我等可是误入这片海域。”
原来对方打来的竟是佛狼机旗语。佛狼机国擅造远程快炮和远洋船只,民间官方均有许多冒险家与商人驾船航行于各大洋间。为避免在海上发生误会,佛狼机国航海人创造出一套旗语专用于船只交流,在欧罗巴航海家中已是司空见惯,但在东方的海域却鲜有人懂,是以建文也没见过这种通信方式。
旗语使用的是佛狼机字母,一个动作是一个字母,是以极其麻烦,哈罗德解读一句话要花上很长时间。
“这里是……破军大王的地盘……若有不轨,即行击沉……”
听到破军两个字,建文又是高兴又是惊奇。欢喜的是航行多日后总算是遇到破军的手下,惊奇的是果然如铜雀所说,只要进入破军的领海,很快就会被他手下的船只发现。身为一名海盗,竟然能将自己的领海牢牢抓在手中,轻易发现每一艘进入领海的船只。即使是大国海军也未必能做到这点,要知道,在茫茫大海上,两艘船相遇的几率并不比从一袋大米中找到一粒沙子高多少。
建文想起了老阿姨临走前送他的那面旗帜,他因为嫌弃一直扔在床下,几乎要忘记了。他赶紧跑回船舱将旗帜取出来交给七里,要她悬挂到桅杆顶端。七里接过旗帜后退几步,朝着桅杆急速快跑,跑到切近时发动珊瑚之力笔直地朝着桅杆上跑去。待跑到顶端,抖开旗帜四角轻松挂到缆绳上,这才脚尖点离桅杆,几个漂亮的后空翻稳稳落在甲板上。
夹击着青龙船的两艘船只上聚满了人,两艘船的水手们惊异于七里这一手桅杆上跑步挂旗子功夫,都来看热闹。果然,当七里稳稳落地后,两边船上都传来鼓掌、尖叫和吹口哨声,原本紧张的气氛变得像在剧场看戏一般。这艘被虎鲸拉着的船本来就让他们惊异不已,如今又见到船上有这等可以在桅杆直上直下如履平地的异能之人,两艘破军方船上的人也对这艘龙头高耸的青龙船充满好奇。
对面似乎是辨认了一会儿这面旗帜,船上主管的人员吩咐桅杆刁斗里的信号兵再次打来旗语言,哈罗德仔细辨认道:“请我们跟随他们,他们自会引我们去。”
老阿姨的这面旗子果然有用,两艘船都解除了敌意,原本伸出舷窗的火炮也都收了回去。看着大家兴奋的模样,建文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们这面旗上的鬼画符是什么意思。
又走了两个时辰光景,海面上的温度降了下来,潮乎乎的冷风迎面刮来,冻得人在甲板上站不住脚。奇怪的是,这股风里的味道不仅有海洋特有的腥气,还夹杂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淡淡臭味。铜雀耸着鼻子闻了几下,对建文说:“蓬莱到了。”
“蓬莱?”对于每个中国人来讲,蓬莱是个既熟悉又遥不可及的地方,建文从小就知道海上有座仙山蓬莱,当初秦始皇曾派遣徐福带领五百童男童女前往海外寻找,后来的许多帝王都曾经出海寻找。汉武帝东巡在山东看到海市蜃楼,一厢情愿地以为那就是蓬莱仙山,还特地在当地筑城取名蓬莱。
“难道这座海上仙山真的存在?”
“不要乱想哦。”铜雀看出了建文的思绪,“此蓬莱非彼蓬莱,你看,前面不是到啦?”
夜幕下海平面上出现一片光点,看样子是到了一座小岛,这里恐怕就是破军的基地蓬莱岛了。等再近些,建文等人这才发现这蓬莱哪里是岛,分明是和七杀的阿夏号船城一样,是用船只链接的船城。只是,这座船城远比阿夏号规模大得多,不但船只更大,黑暗中还可以看到耸立的巨大木杆、齿轮以及铁链的轮廓,仿佛许多静止的巨人。
“咚咚咚咚!”
引导青龙船的两艘船上响起有节奏的鼓声,对面船城也做出回应,响起相应的鼓点声。黑暗中可以看出有几个巨大的齿轮转动起来,接着听到铁链被拉动的“哗啦哗啦”声。正面部分的船城如同是活了一般,两面山墙般的闸门被提着,“吱扭扭”向着两边立起来。
下面的路途就不需要虎鲸们再帮忙牵引了,腾格斯连比划带叫地对虎鲸首领表示感谢,解开系在它们身上的缆绳,然后将船舱里的小鱼干一股脑儿都倒进海里算是酬谢。虎鲸们欢快地“呦呦”叫着吃光了小鱼干,又绕着青龙船转了好几圈才离去。直到走了好远,还能看到虎鲸们依依不舍地跃出海面向他们告别。
建文降低青龙船的船速,在引导下进入灯火通明的闸门内部,船只才一进入,身后闸门“吱扭扭”响着又关上,沉重闸门落水时激发起成片水墙。身后的闸门刚一关上,前面的闸门又次第打开,前后竟有三道之多。
在进入闸门前,大家都猜想闸门后肯定有许多人或者牛在转动碾盘操纵,等到了闸门内才发现,联动闸门的只有许多大大小小咬合在一起的齿轮和铁链,根本看不到操纵的人。痴迷机械的哈罗德惊呼着掏出纸笔,将这不可思议的景象用素描的方式记录下来
“这是一座机关之城,你们所看到的一切都非人力驱动,而是依靠木质的齿轮与涂满牛油的铁轴操纵。操纵者躲在我等看不到之处,操纵机关,一人可当千百人之力。这样的闸门,在蓬莱周遭有多处,这座海上要塞的布局取的是八臂哪吒之意。”铜雀得意地看着惊异的建文等人,开始为他们解释。
“八臂哪吒?”建文听了大为吃惊,他听说当下大明的新皇帝正要将国都从旧都金陵迁至他做燕王时的镇守府燕京,公布出来的新帝国首都的设计图,也是按照八臂哪吒的格局建造,万里之外的海上船城竟格局相同,这难道是巧合不成?
三只船缓缓穿过三道闸门,只见里面竟是一座由船只组成的海港城市。虽然阿夏号船城也是由船只组成的海上市镇,比起这座蓬莱就真是小巫见大巫,蓬莱闸门内的世界也并没有阿夏号那样的娱乐场所,目力所及之处都是木质的城楼、闸门、望楼之类军事设施,远处黑暗中还能看到重峦叠嶂的小山峰。
“那哪里是什么天然山峰,都是船只堆砌而成的。”铜雀的解说更让建文惊愕。
青龙船进入一座船坞后,水下也响起铁链和齿轮的转动声,接着一片比青龙船还要大的底板排着海水缓缓升起,十二只铁爪轻轻将青龙船固定在泊位上。
引导青龙船的两艘破军的船只也都靠港,水手们从船上下来,一名蓄有小胡子、自称引导人的矮胖中年男子径直来到青龙船下,用字正腔圆的大明官话和众人打招呼。铜雀对着他喊“老何”,那位老何也向铜雀致意,看样子俩人其实是认识的。等大家都下了船,老何招呼几名水手拿着封条上船来贴,在再次起航前,青龙船将被封在这里。
站在码头上看水手们给青龙船贴封条时,七里轻轻用胳膊顶建文,“注意看老何还有那边水手们的衣服。”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1-30 17:24:00 +0800 CST  
第三十六章 蓬莱岛(下)
建文仔细观瞧,只见不管老何还是从两艘船上下来的水手们,都穿着同样款式的对襟小褂,只不过老何身上的小褂是紫色,水手们穿的有黄色、绿色和青色等不同颜色。褂子中间都有白色圆月光,老何胸口白月光里画着一只手,手心还长着眼睛,估计代表他的职务——接引人。那些水手们有的胸口画着炮筒,大概是枪炮手,有的画着个木桶,可能是补给员,有的画着个桅索具和齿轮,大概是操帆手等。
大明水师虽然齐整,也不过是简单将水兵分成水手和战斗兵员之类,并不会如蓬莱的水手们用服色与图形细分成如此详尽的职务,看来这破军绝非寻常海盗,倒是颇具统帅之才。腾格斯的眼睛也看直了,嚷嚷着以后科尔沁水师也要照着蓬莱制定规矩章程,还央求着哈罗德帮他将看到的服色都画了下来。
老何引着他们离开码头走到一道关卡,街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不光是水手,还有穿着各种服装的人在关下排了好几条队。
从服饰上可以看出,这些人从哪里来的都有,既有皮肤黝黑、用麻布简单裹住身体的南洋人,也有蓄着大胡须、身穿白袍的阿拉伯人,更有头戴插有羽毛的帽子、穿着花里胡哨服装的西洋人。
建文向老何询问这些都是什么人,老何看起来颇为自豪,“不瞒你说,我们蓬莱保着这一方海上安宁,这些都是来缴纳保护费的客商。这地方远离大明,不在中华管控之内,原来海盗以及周边小国对客商多有骚扰。自从我们破军大王在这里建了蓬莱岛,不但压服附近的海盗,还接连对几个周边小国打了胜仗,这一带海上都对我家大王敬畏有加。”
聊起天建文才发现,可能是接待工作做多了,老何话极多,多到有点贫嘴,说起话来就刹不住车。他指指点点地给建文介绍,絮絮叨叨地说道:“后来,我家大王定下的规矩,在这里讨生活的海商海盗都不敢不从,甚至那些小国国王都要岁岁对我家大王称臣,我等自可保他们平安。你见到的这些在关口登记的,都是交保护费的客商、海盗,以及来上供的诸国使臣。”
顺着老何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关口下看到几个书记员正伏案登记,原来排队的人都是在登记入关,书记员身边还放着牌子,写着“客商入口”、“贡使快速通道”之类,排队的人根据身份规规矩矩站位,果然是井井有条。

老何并未带着他们去登记,而是和铜雀商量了一下,又同守关的军士打了招呼,带着他们直接从旁门进了关。
关内是好大一片的空场,商贾云集,兜售着自己带来的商品,又是一番热闹景象。原来,里面竟然是个大市场,来自各地的许多海商在这里交易商品,蓬莱竟然还兼具着海上中转站的功能。
“瞅见那边那位没有?”老何用下巴朝着一个正在包子摊前坐着吃包子的年轻人一点,那年轻人穿着甚是考究,他旁边卖包子的中年人身体富态,看起来也不像是小摊贩。
“那年轻人是渤泥国王子,丢了王位逃到我们蓬莱,想求破军大王帮他复国呢。还有旁边那卖包子的,也不是一般人,是林邑的前宰相,国内政变后逃到我们蓬莱卖四、五年包子了。”
老何说起这些来如数家珍,一路上指指点点,这个是哪国将军,那位是哪国大员,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两脚走起来也极是有力。建文等人跟着他走,听他讲解,不知不觉已经穿过市场,又来到一道更大的关口。关口两道钉着铁条的厚重木门关得严严实实,门口站着两名身高七尺、服装上胸口位置的白月光里画着交叉铁锤的大汉。两人横眉立目很是凶悍,看着大约是防守这道门的门官。
建文看到,关门外两边有两片白花花的沙场,几十名男女带着铁链脚镣,正愁眉苦脸地在军士看管下用铲子在翻沙子。
“这些都是作奸犯科之徒,在我蓬莱,坏了破军大王规矩的人都要被罚到这里来挖沙子。”
听了老何的介绍,建文方才要问在这海上浮岛挖沙子干什么用,之前在海上闻到过的刺鼻臭气又涌进鼻子,味道更加猛烈,看样子那味道是从这里来的。
“大黑门以里不得携带兵器,把你们身上的铁器都交出来,由我们暂为保管。”守门的两位门官伸出五指阻止他们前进,口气凶恶异常。
老何对建文等人说道:“大黑门内不许有外带的兵器、不许有争斗,这是蓬莱的规矩,劳烦列位把身上的武器都拿下来。”
建文表示理解,从后腰摘下火铳交给门官,七里也交出忍者刀,又从全身上下掏出各种各样的暗器堆在登记处桌子上,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将那么多暗器藏在身上。只有腾格斯不肯交出罗刹女战士给他的那把匕首,“这不是兵器!俺……俺们草原上人割肉切菜都用这东西,和你们中原人的筷子一个样,就算见大汗也没有交出来的道理。”
两个门官见他支支吾吾,更加起疑,双方大吵起来。其中一个门官吵急了,故意刁难起他们,指着铜雀胯下的宝贝铜雀说:“别说你带的是匕首,就算此物也要交出,谁知道挂上铁链子是不是就能变成流星锤?”
铜雀在一旁苦笑着直摇头,“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不知道敬老。”
老何过来说和,可腾格斯和门官都不肯听他的,两边都抽出刀来。建文发现七里两只手在背后攥成拳头,看样子腾格斯只要和门官打起来,她必定会出手相助,眼看一场火并在所难免。
“吱呀呀呀——”
大黑门开了条小缝,几十只肥肥胖胖的猫从门里晃悠着鱼贯而出。它们花色品种各异,相同的是个个肥头大耳眯缝着小眼睛。它们排着长队,不紧不慢地穿过几乎要打起来的人们,对身边的腾格斯和门官视若无睹。大家顿时都不再争吵,看着这队肥猫。
只见它们直奔正在被罪犯翻弄的沙地,有的四处乱闻,有的找到地方原地转几个圈,蹲下开始排泄。那些正在翻沙子的罪犯都原地跪倒,对着群猫顶礼膜拜。
一只上完厕所的三花猫看到正盯着它们看的这群人,又是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用头在离腾格斯最近的门官腿上蹭起来。其他几只肥猫也都凑过来,在腾格斯和其他人腿上来回蹭,嘴里还“喵喵”地轻叫。
令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在腾格斯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被三花猫蹭腿的门官收起腰刀,蹲下身子,将手放在三花猫的下巴上轻轻挠起来。三花猫被门官挠得爽了,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老何与另一位门官也蹲下身,默默地开始伺候蹭他们的猫大爷。
建文不知发生了什么,为何一群猫竟然能阻止一场争斗,他想问铜雀,却见到铜雀也早蹲在地上,正在为一只胸口长着一撮白毛的黑猫撸毛。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建文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七里和哈罗德也是惊得呆若木鸡,腾格斯手里的匕首“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1-30 17:25:00 +0800 CST  
第三十七章 柏舟(上)
建文正不知是何意,有只肚子上长着月牙形白毛的小黑猫伸出两只爪子来抓他裤腿,嘴里还“喵喵”直叫,一双水汪汪的绿眼睛盯着他看,不由得他不怜惜,只好也将它抱在怀里。建文在它脖子上撸了两把,小黑猫的毛润滑得发亮,并散发着淡淡香气,由此可知主人对它们的照顾是多么精心。

“手感柔若丝绸,可要摸摸看?”建文将小黑猫送到七里面前,七里皱着眉头跳开。原来忍者最大的天敌莫过于猫,他们精心策划的潜藏计划往往会因为一只不小心闯入的灵巧小猫而失败,是以七里从小被教导远离这种看似无害的小动物。

“二位是新来的,想必有所不知。”老何见气氛缓和了,赶紧指着铜雀给两名门官介绍,“这位爷可是骑鲸商团的铜雀老爷,海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当初咱蓬莱初建时,多得这位老爷的资助,待会儿破军大王见了他也要屈尊作揖的。你们今日能见他一面,已是前世修来的造化,如何还敢拦得?”

“但若是放他们带着武器进去……小郎君那里……”两位门官听说眼前这瘦小的高丽老头竟是这般人物,也有些踌躇,只是想到管领他们的顶头上司凶悍的样子,又不敢就此放行。

老何一拍胸脯,“但有甚事,都包在我老何身上。这蒙古兄弟是个红脸汉子,不会做甚歹事,我老何今天替他担保了。小郎君虽说执法森严,总也要卖我老何几分薄面,更何况铜雀老爷不是外人,你们为难什么?”

两位门官知道老何是破军跟前的老人,他既然说无碍,大约也确是无碍。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地朝着腾格斯躬身唱喏道:“大哥莫要见怪,我等职责所在,方才不得不查。”

腾格斯继承了草原人吃软不吃硬的个性,见两个门官先服了软,赶紧也弓身给两人行礼。

两位门官一起回身去推身后的大黑门,两扇铁叶子包裹的木门足有半尺厚,看起来极为沉重,在两人用力推动下,竟“吱呀呀”打开了。一行人在老何的带领下通过大黑门,腾格斯方才见两位门官推门极为费劲,忍不住用手抓着一扇门晃了晃,才知道这门竟有几千斤分量。他自恃力量超群,除了贪狼还没服过谁,但这俩门官力气只怕不在自己之下,真要打起来,自己搞不好要吃亏。

腾格斯偷偷说与建文知道了,建文也震惊不小,区区两个门官已是如此猛士,不知破军究竟是怎样人物。

大黑门内似乎才是蓬莱岛真正的核心世界,厚木板铺就的中心大道两边,更大更高的杠杆和大大小小相互咬合的铁木齿轮半藏半露,永不知疲倦地工作着。白色的水蒸汽从地面上每一道栅门和裂缝散发出来,整座岛上雾气缭绕,氲氤在弥散的湿润白汽里,远远看去果然宛若蓬莱仙境。

建文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蒸汽驱动之术,也许蓬莱的机械驱动来自于这种东、西洋皆有记载的古代技术?他将自己的猜测说给铜雀听,铜雀对他的博学多知表示了鼓励,又隐隐约约暗示只猜对了一半,这只是你能看到的,蓬莱的秘密还有很多。

越朝着岛中心走,身穿不同制服的军士兵越多,一路上至少见到了十五、六种全然不同的图案,他们都在忙忙碌碌地干着与自己胸口图案相符的工作。
“这些人简直是蚂蚁。”连七里也赞叹起来,日本人的循规蹈矩、遵守条文在东亚是出了名的,可即使是最遵守纪律的日本武士团也难做到如此像蚂蚁般的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我家大王订立了九九八十一条军规,违反军规从鞭笞到斩首不一而足。方才我们所讲的小郎君就是执行这些军规的判官,他手下又有二十四名小判官,御众甚严,谁敢以身试法?在这大黑门里,敢于在路中间走的,大概只有猫了。”

听了带路的老何说话,众人这才发现自己是在沿着路右边行走,忙碌的蓬莱岛官兵们也是左右行动有序,并无人会随便乱走,大道中间果然只有许多懒洋洋的猫在行走。有时,猫也会走到工作道上,甚至趴在地上团成团就地休息。此时,忙碌的队伍都会绕行或者停下来将捣乱的猫大爷抱到一边去。

“为何蓬莱岛上有这么多猫?”这个问题是众人一路上都想问的问题,这里不但有太多的猫,而且猫的地位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不但有专门的猫奴伺候它们,连军人们也不敢碰它们一根毫毛。

听到众人问到猫,走在前面带路的老何捂着嘴干咳了两声,给他们介绍起来。猫是海船上最重要的伙伴,只有船上有猫,老鼠才不会毁坏船上珍贵的粮食。蓬莱岛收留了许多遇难船只上的猫,也有些是蓬莱的舰队前往各国时顺手带回来的流浪猫。久而久之,蓬莱岛上的猫越聚越多,竟然成了座猫岛。

老何说了那么多,依旧没说明猫为何在蓬莱地位如此之高,还是铜雀悄悄告诉建文,“听说破军原本也出身富贵,少年时曾经落难被仇人追杀,靠着一只老猫每日叼回食物才没饿死山里。后来破军感念老猫的救命之恩,发誓要善待天下的猫,这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建文听了心中一动,他想起自己的身世,破军竟原来也有这样的经历?不由得产生莫名的亲切感。

大道尽头是座结构简单但高大的厅堂,厅堂木质的屋顶和柱子旁都趴着各式各样的猫。

“签厅到了,列位在廊下稍等,我去向判官郎君回禀一声。”老何将众人引到厅内的廊下木栅栏后稍待。木栅栏旁边早有几个异国装束的人在那里站着,看样子都是等着见判官郎君的。

“判官郎君?”建文想起一路上不止一次提起这人,问道,“何大叔,请问这判官郎君可是一直说起的那位小郎君?”

“正是如此,我蓬莱岛总岛数万人马、数百船只,周边又有二十四卫所,每个卫所都有判官一名,那真是上船管军士,下船判刑讼。二十四卫所判官都是这位蓬莱岛的总管判官郎君统帅,乃是我家大王手下第一得力干将,那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何原本是个极健谈的,建文这一问勾起他话头,站着说个没完,整张脸兴奋得红彤彤的,像是刚喝了半斤烧刀子老酒。

铜雀怕老何说个没完耽误事,赶紧上来用手推他,“快去快去,先禀报了,回来慢慢讲。”

老何这才悻悻闭上嘴,上厅去回禀。

签厅的厅上和廊下中间虽隔着栅栏,相去倒是不远。建文扒着栅栏,踮起脚尖朝厅上看,只见厅上两边摆着二十张桌子,有二十名文书模样的人正在奋笔疾书抄写文件。正中间是一道麒麟屏风,八名手执长柄刀的武士围在四周,正中端坐着一位身穿中亚阿巴斯朝风格精致小甲、外披中式绣金紫色大氅的青年。这青年看年纪二十七、八岁,身材中等上下,面色竟是很白皙,看来他就是所谓的判官郎君,之前说的面黑大概只是讲他脾气暴。

这位年轻的判官郎君面前的桌案上摆着几十份公文,旁边有随从在给他一份份念。建文在厅下倒也隐约能听到,似乎都是些蓬莱本岛和周边卫所的钱谷兵器之事,又有一些被蓬莱羁縻的小国的近况。

判官郎君双手交叉放在桌案上只是听,偶然插两句话,念公文的随从会将要点重复诵读。一篇公文念完,判官郎君则会简单做出批示,有时他也会伸手把跳上桌案企图在公文上伸懒腰的猫抱回地上。

“亚松方面的异动可以令第十七卫所的水师前去协助弹压,只可炮击不可参与陆战,只要入侵之敌知难而退,我师转为优势即可返回。”

“关于第二十一卫所遭遇风暴的修缮费用,总岛就不拨钱帛了,可以让他们拉二十船砂糖自行卖掉。”

“西洋人想在吕宋开货栈?那边虽然没有明军水师驻军总算是大明势力区,我等蓬莱不好直接插手。但可以派人告诉洋人兵头,货栈常驻大型战船不得超过三艘,火炮总数不得超过一百门。若敢不遵从,我蓬莱水师见一艘打一艘。”

判官郎君连续判了好几份公文,这才看到老何在堂上垂手等着他。老何上前和他说了几句,判官郎君赶紧站起来,带着八名武士亲自迎出到廊下,见到铜雀连忙行礼,“铜雀老先生如何还要人通禀?蓬莱岛有今日兴旺,还不是当初老先生几次帮忙采办船只军火,又借我家主人那几笔银子?”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1-30 17:27:00 +0800 CST  
第三十七章 柏舟(中)
铜雀点点头算是还礼,说道:“老夫区区一介商人,当初不过趁着破军大王囊中羞涩时投下几笔小钱,破军大王给商团的几笔生意都赚了十倍以上,早还清了。”

和铜雀见完礼,判官郎君叫来随从,嘱咐他将排队等他接见的外国使节都先带下去歇息,今日有贵客至,他们的事明日再说。

一旁看的建文听说连破军都欠过铜雀钱,忍不住问道:“老先生当初借出了多少钱?”

“大概借了四、五笔,每笔也就是六、七十万两的样子。”

铜雀说得轻描淡写,建文听得目瞪口呆。他虽说从小在皇宫长大,其实皇家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到十几岁都没见过银子啥样,更不知道该怎么花。还是到了海淘斋领到第一个月二两银子的薪水,才明白十两银子是多大一笔钱。六、七十万两银子,铜雀说借就能借出去,海淘斋只怕都能买上十个。

建文的插嘴引起判官郎君注意,他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少年,又看看他身后的蒙古人、日本忍者和西洋人,觉得很是新奇,问铜雀道:“这几位是……”

铜雀笑道:“几位新结交的小友,想介绍予破军大王相识。”

“朋友?”判官郎君诡异地微笑道,“我看这位少年姿容不俗,颇有几分贵气,莫不又是哪国的太子、国王?可是铜雀老先生的新生意?”

铜雀“嘿嘿”笑着袖手不语,建文看着铜雀暗暗满腹狐疑:“这老头也不知投资过多少我这般的人物,与我同期不知可还有别个?”

判官郎君又忍不住多看了建文几眼,“方才有收到送来青色龙形大船图形,不知可是铜雀老先生新得的船只?”

原来,蓬莱岛每有新船入港,港口都有绘船师画下新船图形和大致数据,送到签厅备案。建文等人还在前来签字厅的路上,青龙船的图形早提前送到判官郎君手里,蓬莱岛办事效率之高出人意料。

铜雀才要含糊将青龙船认下,不料建文先在旁边发了声,“非也,此船是在下的座船。”他见判官郎君为人傲气,又在签厅廊下听了半天他署理文件,对蓬莱岛的形势心里早有了几分底。自忖这些人在南洋独立日久,不免有些井中窥天。若想要得到破军的真心相助,首先要压住这手下判官的气焰,让他报与主人知了,他家主人才好平等相待。

“此船是天下四大灵船之一,虽然不如蓬莱岛的机巧之术,但妙在只听在下一人之命,阁下可有兴趣上船一观?”建文挺直胸脯盯着判官郎君,让语气显得尽量彬彬有礼,话中却是机锋暗藏。

判官郎君听出建文说话有挑衅之意,紧了紧大氅的领子,说道:“我虽不知阁下是哪一国的贵戚,但这天下的国王王子我见得也是多了,在我面前摆什么架子并无意义。这是蓬莱岛,任你是哪一国,在这里都做不得大。”

“那要看是哪一国,”建文故意仰起脸做出傲慢的神情,用眼角的余光去扫判官郎君,然后左手伸出大拇指,右手将其他四个指头都按下,“天下有一国,扫荡八荒,总统一宇,纵万国难与之比肩,若是此国在这里也不可以吗?”

判官郎君听罢脸色大变,回头向老何说道:“他们乘坐的那条龙头船,火速用帆布盖好,多派人手看管,不要惹出麻烦来。”老何遵命火急去吩咐,判官郎君口气变得不再像之前那班倨傲,稍显和缓,“阁下有何言语可说与我听,待我与你转述给我家主人。”

“不必!”建文摇着手制止道,“为王者自有言语说与为王者听,无需他人转述,你只需待我去见破军大王即可。”

判官郎君久在蓬莱执掌一方生杀予夺大权,除了破军从不会有人敢于顶撞他,今日这少年竟以主人的口气对自己讲话,自己也隐隐的从他身上感觉到不可名状的威严,气势上早先输了半筹。

他沉思片刻,说道:“我家主人正要宴请几位远方贵客,正巧铜雀老先生来了。我本想安排你们先住下,明日再请示我家主人。既然这位小……小官人也来路非凡,铜雀老先生又是老相识,不如一起赴宴好了。”

“也好也好,那就同去好了。”铜雀没想到建文会突然来这手,但既然判官郎君说可以同去,那么同去也是好的。

腾格斯想着赴宴规矩多不愿同去,哈罗德一路见到多少机械恨不得都画下来,要求自己去转转。判官郎君也不拦着他们,派人带了腰牌陪他们同去。

判官郎君做出请几位跟随同往的手势,要铜雀、建文和七里一同去蓬莱岛的主厅赴宴。

刚要走出签厅,判官郎君忽然沉下脸站着不动了,他问铜雀,“老先生,你们只来了五人是吗?”

“正是,”铜雀说道,“我们这里三位,加上走了的两位,一共五位。”

“那就没问题了,恕在下无礼。”

说罢,没等铜雀再问,只见判官郎君抢过身边武士手里的斩马刀一跃而起,快如闪电般朝着屋顶捅去。只听一声闷哼,刀头上留下红黑色血来,接着是重物碾压瓦片从屋顶滚落的声响,然后“咚”地掉到地上。

掉到地面上的,是身穿黑色衣衫的忍者,这名倒霉的垂死者身体还在痉挛。

“羯魔众!” 七里看着尸体脱口而出,建文立即在头脑里搜索这个熟悉的名字,他很快想起了被七里杀死的伐折罗。

“日本人怎么进来的?”判官郎君手提斩马刀用力蹿起一丈多高,冲破瓦片稳稳站在签厅屋顶上。三名黑衣忍者正像猫一般伏在屋顶,如果不仔细观察,真以为他们是屋顶结构的一部分。

七里看着几步之外蜷缩成一团已然不再动弹的羯魔众忍者,她虽然洞察力非凡,但蓬莱岛建筑错综复杂,是以一时竟没发觉有忍者暗中埋伏。她伸手摸向腰间,刚才虽然交了忍者刀和一些暗器在城门口,但贴身的兵器总要暗自留一些。建文见她要动武,果断拉住她的手向签厅外跑去。只见半轮明月从签厅后明晃晃地探出来,将屋脊照得亮堂堂,四个黑色身影在月光下蹿跳斗杀,周围很多猫在围观。

羯魔众乃是日本将军身边的一流忍者,身手都不在七里之下,只见判官郎君将斩马刀使得招数圆熟,与三名羯魔众打斗竟不落下风。不多时,又有一名黑影忍者中刀,缓缓倒在屋顶上。

“羯魔众怎么会跟来……那岂不是火山丸也在附近?”七里的嘴唇蠕动着,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我们的船这些天靠虎鲸牵引前进,行驶速度奇慢,被火山丸追踪倒并不为奇。”建文捏紧七里的手指尖,他感到她的指尖是冰凉的,还微微颤抖着,不知是紧张还是愤怒,“我猜他们不敢在蓬莱造次,与这里的庞大兵力对战他们显然不占优势,所以才会派遣忍者来侦查。”

判官郎君越打越起劲,一把沉重的斩马刀灵活竟不让忍者刀,双方在明月照耀下“叮叮当当”打铁般打了三、四十个回合。判官郎君回身用力一刀,竟将一名企图用忍者刀格挡的忍者连人带刀都斩成两段。

最后剩下一名忍者见势不妙,回身沿着屋顶就跑。

“进了蓬莱岛,还想囫囵着出去?哪里这样便当。”判官郎君冷笑一声,倒提着斩马刀紧追上去。

两人沿着屋顶奔跑出很远,那忍者回身掷出铁蒺藜阻挡追兵。判官郎君挥刀来回拨打,虽说并没有受伤,但这把刀毕竟不是他常用兵器,又兼极为沉重,眼看那忍者连连跳过三个屋顶,早和他拉开了距离。

忍者往前再跑过七、八个屋顶就能将判官郎君甩脱,前方突然出现三个穿着长袍如鬼魅般的修长身影。由于来人背对着月光,忍者不知是敌是友,只见那三个身影左右分成钳形迎面,像张网似得朝着他兜过来。虽然是在屋顶上,三人脚步同步一致,踩在瓦片上竟如猫似得无半点声音。

忍者抽出忍者刀想要迎敌,三个人抽刀速度比他还快,三把细长如柳叶的腰刀绕着他上下翻飞割了十几刀,忍者的手脚筋竟在不知不觉中都被挑断,身体绵软地摊倒在屋顶。

“绣春刀,飞鱼服。”

屋顶上的判官郎君和屋下追踪而来的建文异口同声地说道。屋顶上端立着的,可不正是三名身穿飞鱼服、手提绣春刀,身高容貌几乎并无二致的锦衣卫?

“哈哈哈哈,小郎君,好久不见啊。”

随着大笑声,只见街道上老何殷勤引着一名身着华丽蟒袍的明朝官员,带着七、八名和屋顶上一般打扮的锦衣卫走过来。路边的蓬莱士兵们纷纷停下手里工作看这一队人。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1-30 17:28:00 +0800 CST  
第三十七章 柏舟(下)
判官郎君纵身从屋顶跳下来,将手里带着血的斩马刀扔还给赶来的武士,朝着官员拱手道:“褚指挥使,既然说是以使者身份会见我家主人,如何破了我家规矩,带兵刃进大黑门?”

褚指挥使也不还礼,笑道:“倭寇忍者都能带刀潜入不被发觉,我等锦衣卫都是万里挑一之能士,又怎会差过倭寇忍者?你看,亏了我们没交出绣春刀,要不如何助你擒获此贼?”说着,他一指屋顶,三名锦衣卫将失去抵抗能力的忍者从屋顶拖下来,交给判官郎君身边的武士。

“权做见面礼好了,小郎君就饶恕我手下私带兵器之罪吧。”指挥使哈哈大笑,判官郎君也只好作罢,让随从去追查城内有无残余的忍者,然后说破军大王已在正堂摆下盛宴,专门招待指挥使大人。

建文从认出屋顶上的人是锦衣卫后,赶紧和七里闪身进暗处。这锦衣卫本是他爷爷创立的,只对皇帝负责。爷爷晚年时裁撤锦衣卫,尽烧衣冠器械,后来听说燕王登基后又恢复了这个组织,不问可知,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

万万没想到破军竟会在蓬莱宴请锦衣卫指挥使,建文不觉惊心,“何以大明来使不是文官而是锦衣卫,莫非破军已然投靠了大明?若是如此,我方才以言语刺激判官郎君,他会不会当场将我供出来?”

他望向铜雀,只见铜雀面色如常,没有丝毫担心,内心也不禁安稳许多。判官郎君和指挥使又说了会儿话,并没有泄露建文的任何信息,中间还抽空给老何眼色示意,老何朝着他点点头,然后找机会凑过来对铜雀附耳说道:“你们那船我早藏好了,你尽可放心好。”

说罢,两人又挤眉弄眼,相视轻笑一番。

“铜雀老先生,我想去宴会上听听锦衣卫的人和破军说些什么,你可有办法让他们认不出我来?”

建文见铜雀毫不担心的样子,知道他有办法,赶紧去求他。铜雀见建文来问了,这才又从胯下捞出铜雀来,用手拧拧雀尾的铜嘴,喊声“闭眼”,雀嘴对着建文的脸吹了几下。只见雀嘴里冒出紫色的烟雾,建文的五官随着烟雾渐渐扭曲,等烟雾散去,他的脸竟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了——面色略黑,鼻梁塌陷,隆起的厚嘴唇上还有小撮老鼠尾巴样的胡须,像是南洋爪哇人的模样。

“我也要去。”七里说道,铜雀将铜雀嘴对准七里要吹,七里看着建文古怪的外貌坚决拒绝。虽说是忍者,七里毕竟还是年轻姑娘,像雀鸟怜惜羽毛般珍爱自己的姣好容貌,她可不想被铜雀变成建文那样怪里怪气的模样。

“万一变不回来怎么办?”这是七里心里想说的。

“让我自己来,忍者易容乃是基本功课。”说罢,她便蹲到墙角无人处自己去化妆。不多时,七里再走出来,已变成十五、六岁俊秀的小厮模样,只是面色略微蜡黄,好像大病初愈。

铜雀和建文都对七里的易容术赞叹不已,建文忍不住后悔去求铜雀帮忙,要是早点求七里,大约也能将自己变得好看些。

“待会儿若问,就说你是我远方内侄,她是跟班小厮。”

铜雀才嘱咐完,果然判官郎君向指挥使引荐铜雀,双方寒暄几句,一起前往蓬莱岛的正堂赴宴。建文和七里扮演的身份略低,只能和诸锦衣卫同行,这让建文忐忑不已,他总怕自己脸上露出蛛丝马迹,会被这帮比猴还精明的家伙发现。

一行人转过好几条街道,又过了好几道门,远远看到一座宏伟建筑。这建筑横七竖八支出许多尖刺,看样子搭建很是随意,都是圆木搭成,木头的粗细各不相同,外形像座大船。

“我以为蓬莱如何了不得,没想到盖个正厅连尺寸相同的木头都不凑手。”

建文将想法告诉铜雀,铜雀未置可否,笑道:“你待凑近了再看。”

又走了一会儿,近到那船形建筑前,只见搭建建筑的圆木根根长大光滑,像是历经风雨的模样,每根圆木上还用刀刻着字。

建文走近看了那些字顿觉愕然,将自己原本产生的那点点轻视都抛到九霄云外,剩下只有敬意。

“三年冬,沙鱼岛海战破敌船十三艘,得主舰阿达特号主桅杆”

“七年春,仙尼苦老岛海战破敌船六艘,得主舰长白云号主桅杆”

“十二年秋,盖海大战破海盗联军三十艘,得主舰蕨草主桅杆”

……

这座被谦逊地用《诗经》上的“柏舟”命名的大厅,竟然是用历次海战缴获敌人主舰的桅杆搭建。这样的桅杆有数百根,因为长短粗细各不相同,是以搭建出的房屋并不会像统一采购的木料搭建出来的好看。建文抚摸着每一根桅杆上的文字,似乎能感受到蓬莱水师在势力复杂的南洋奋战,一次次击败敌人,斩获敌人桅杆的壮烈场面。他每摸到一行文字,都能感到字是滚烫的,他的身体血脉贲张。转念一想,这蓬莱岛本是海盗起家,在海面上却和大明水师一般叱咤,真是令人又奇又畏。

“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建文对与破军会面的渴望更加强烈。

“快走啦。”铜雀见判官郎君带着锦衣卫们进了柏舟厅,建文还在摸墙,忍不住催促他。

建文这才将自己从幻想里解放出来,赶紧跟上去。

柏舟厅里陈设极为简单,但空间极大,能坐下上千人。用齿轮作成的牛油大吊灯冒出黑褐色烟雾,将大厅所有角落都照得巨细靡遗。厅中摆了几十张桌子,早有许多客人席地在各自位置上坐下,只有正中间的台阶上两个主座还空着,褚指挥使在其中一个主座坐了。

建文和七里跟着铜雀最后走进大厅,只见原本嘈杂的大厅突然安静下来,许多原本攀谈甚欢的外国人都慌张地望着铜雀,其中有几人趁机溜到别人身后,似乎是怕被铜雀看到自己,还有意图夺路而逃的。

“这些是什么人?为何见了你这般神情?”建文看在眼里觉得好笑,忍不住问铜雀。

“这些人吗……”铜雀盘着手里的铜雀,不停地和那些看起来忐忑不安的外国人们主动打招呼,“都是蓬莱羁縻下的一些小国土王,岛屿公侯,还有部落酋长。”

“他们为何见到你都显得异常惊慌?”

“唔……貌似他们中许多人都欠我的高利贷,欠债的见到债主自然有些张皇。”

“那他们若是不还你钱,又会如何?毕竟他们都是一方豪强啊?”

“这个吗……”铜雀摸摸胡须,微笑着扭过头来,示意建文附耳过来,“曾经有位国王欠我们商团的钱逾期不还,老夫要他们交出一、两座港口抵债,国王抵死不肯。后来,这个国家现在的国王是原来的宰相了,老国王不知为何死于宫廷政变。”

“真的假的。”建文表面上嘀咕,暗地里却是毛骨悚然。他近日与铜雀相处,以为他只是会搞笑而已,竟忘了骑鲸商团有这般手段。他心里暗自恐惧,想着切切不要欠他财物。

铜雀在右边第一的位置坐了,建文坐在他身边,七里因扮成小厮模样,所以站在旁边伺候。

“破军大王驾到!”

老何站在台阶下高声喊道,大厅中的众人都伸长脖子,朝着后堂通向大厅的门望去,建文也屏住呼吸,等着看破军是何等人物。

“咚,咚,咚,咚。”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这人似乎像是在花园里闲庭信步,而非出席什么重要活动。

“咚,咚,咚,咚。”

脚步声渐近,判官郎君走到门边。只见黑漆漆的门里走出一位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中年男人,他五官棱角鲜明,嘴唇和下巴上都留着飘逸的黑色胡须,细长的双目略带懒散,头上戴的金冠和身上穿的衣服都很随意。他左手轻轻曲在身前,用袖子抱着什么。

判官郎君脱下身上的大氅从后面披在那人身上,自己单膝跪在旁边,低下头来。那人朝着判官郎君略微点头表示谢意,再抬起头来,眼神变得刚毅。他眼神扫过众人,在场的国王、公侯和酋长们无不低下头,向这位海上的王者行礼。

整个大厅里只有建文仰着头在呆呆地直视着对方,旁边铜雀拉他袖子行礼他也没感觉到。

突然,破军曲着的左手袖子里一动,钻出一只不到半岁的小白猫,小白猫的左腿受过伤,新用绷带包扎着,还上着夹板。

“喵……”

小白猫嫩嫩地叫了一声,破军站在阶上轻垂眼睑,竟露出一丝父亲般的慈爱。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1-30 17:28:00 +0800 CST  
第三十八章 暗子(上)
“协和万邦,诸国来朝。”
在这座桅杆搭建而成的简陋柏舟厅内,建文回想起少年时陪父皇在奉天殿接见各国朝贡使节的情景。
父皇身穿十二章服在高高的盘龙皇座上正襟危坐,大殿里穿着鸟兽补纹官服的文武百官和甲胄华丽的卫士层层叠叠位列两厢,中间空出一片金砖铺就的宽阔地面。随着大汉将军们此落彼起高声重复着的“宣某某国使臣上殿”,来自各国的使臣排着长长的队伍,在礼部官员带领下,手捧各国国王奉献的杂沓鳞萃的礼物走上殿。
这些国家有的奉上奇珍异宝,有的奉上本地特色土产,有的则只是几匹棉布、几支竹杖。可不管献上的礼物价格几何,父皇都不会计较,只是对他们笑着颔首表示感谢,然后一挥袖子,一律赐宴封赏。款待使者的宴会奢华又不失庄重,在雅乐的钟鼎之声伴奏下,主客频频举杯敬酒,客人祝愿主人万寿无疆,主人则回祝对方的国王千秋长寿。
“小主子,好好学着点,以后您也要接待万国使节,这礼仪可是半点马虎不得。”
右公公带着建文躲在贴金的檀木云龙屏风后面悄悄观礼,嘴里还和建文说这说那的介绍,直把建文看得眼花缭乱,脖子伸得长长的,恨不得亲自跑去大殿上。这时,右公公会赶紧抓着他脑袋往回按:“哎呦我的爷啊,您偷偷看看就得了,可别出去,要不老奴这顿板子可是躲不过了。”
建文沉浸在对往昔的回想中,站在铜雀身后直勾勾看着台阶上的破军,内心感慨万千。柏舟厅内的上百人都在躬身行礼,唯有建文直直地站着,在一群弯下腰的国王、王子和使节们中间格外显眼,破军也注意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子,他和建文的目光对视到一起。破军看似慵懒的眼睛里流光掠影般闪过一丝精光,虽然只是白马过隙般刹那间的对视,建文感到似乎整个人都被对方看透了,心突突直跳。
当破军将目光从他身上移走,开始对着众人讲话时,建文依旧没有从那种感觉中跳脱出来。他身为太子见过诸般人物,只是破军这样的人他竟是从未见过。
贪狼?那只是个莽夫,虽然残暴凶狠,力量无所匹敌,可他只是叫人恐惧,而非敬畏。
七杀?那女人固然美貌异常,只是建文对她更多的是倾慕,自然也谈不上敬畏。
唯有眼前的破军,建文本以为他是个海盗,也许是个比贪狼更穷凶极恶的海盗,纵横四洋打家劫舍的凶徒,但他错了。这是个有王者之气的人,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都透露出王的气派。难怪即使在国王们面前都骄横跋扈的判官郎君,在他面前都如小猫般的伏顺。
“……指挥使大人得至蓬莱边鄙孤岛,予甚感慰藉。今日特邀请诸位共同赴此宴,须得尽欢。列位莫要拘谨。”
就在建文神驰天外的时候,破军的话已经讲完了,除了这最后一句,他什么也没听到。只见破军示意判官郎君安排开宴,又笑着同褚指挥使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大笑起来。破军眉疏眼展,早没了讲话时严肃冷峻的模样,他披着紫色绣金的大氅,手还抚摸着怀里那只小猫,看起来很是轻松。他和褚指挥使大约也不是初次见面,两人看说话的样子并不生疏。
“难不成蓬莱已被锦衣卫招安了?”
建文的心突然变得沉重了,假如真是那样,蓬莱就是龙潭虎穴,自己恐怕是没机会逃出生天了。不过,他再看看铜雀,却见老爷子捻着胡须在盯着破军和褚指挥使看,对两人相识似乎早成竹在胸,并不觉得诧异。看样子锦衣卫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蓬莱也和朝廷并无太多瓜葛,要不判官郎君一早就将自己拿下了。
想到这里,建文的心放了下来,他决定先安心吃宴席。
“当当当”
三声开席锣响,柏舟厅大门洞开,成群胸口画着交叉的菜刀和烤叉的厨兵们,肩扛手托着菜肴鱼贯而入。打头的一组四人扛着的大木托盘里盛着皮色金黄焦脆的烤全猪,第二组扛着的木托盘里是身上撒着厚厚一层南洋香料的烤全羊,后面是各色鸡鸭鹅雁、鱼虾贝类、新鲜蔬菜果品等等。
厨兵们将盛放烤全猪、烤全羊的托盘往大厅中间地上一放,两名手执牛耳尖刀的过来切肉。他们先切出两盘上好的肉,献给破军和褚指挥使,然后才接着给其他客人切。成盘的肉和其他食物被端上客人们的桌子,杯觥交错间,气氛顿时变得无拘无束。其实,这些国王酋长的国家多是刚刚摆脱茹毛饮血的生活,规矩并不甚多,而破军对礼仪之类也不讲究,两杯酒下肚,柏舟厅的庄重之气便一扫而光,大叫大嚷者有之,划拳行令者有之,还有些人站起来在桌子间游走乱串着敬酒。
建文自从离开阿夏号,也是好久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了。至今为止最好的一顿饭,也不过是在荒岛上老阿姨招待的那顿烤鱼配香蕉椰子什么的,金灿灿的烤猪肉和白花花的烤羊肉都是久违了。参加宴会的人大多不会用筷子,桌子上也就没准备筷子,只放着几把尖刀。建文抓起尖刀,先戳了块最肥大的烤乳猪,“咯吱咯吱”啃起香喷喷的脆皮来。连吃了三四块,才想起该招呼七里一起吃,赶紧又插了块肉递给站在后面扮作小厮的七里。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2-02 12:39:00 +0800 CST  
第三十八章 暗子(中)
铜雀随意吃了些鱼和羊肉就不再吃了,他满满斟了杯酒,对建文说道:“此去前程还不知有多少要花钱的地方,既然在场那么多欠债的,待老夫去转一圈收点利息,权做咱们今后的盘缠了。”
说完,铜雀端着酒杯径直朝扎堆聊天的王公贵酋们走去。
见铜雀去和别人说话了,建文才想起自己混进宴会,是想要刺探下情报。他自觉吃了八九分饱,从伺候的侍从那里拿过热毛巾擦干净手和嘴,也端起酒杯,朝着对面一个自斟自饮的锦衣卫走去。
这名锦衣卫穿着从七品的官服,看他喝酒吃饭斯斯文文,大概是个经历官,估计是褚指挥使带来的文职人员。
“这位天朝上官请了!不知贵上下如何称呼?”建文故意拉直了舌头假装说不好官话,举着酒杯敬酒。他知道像这种小官,若不是跟着大官出行打打秋风,像这种大场子根本轮不到他坐着吃喝。自己故意摆出恭敬模样,首先就能让对方脆弱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
果然,那小官见居然有人给他敬酒,受宠若惊,陪着笑脸回礼道:“不敢不敢,下官姓沈,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镇抚司小小文案经历,芝麻大小官,阁下是……”
“哎呀,难怪看着眼熟,果然是沈经历。”建文赶紧在旁边坐下,故意显得很是亲近的说道:“大人是贵人多忘事,小人三年前前往天朝在金陵见过大人,却如何忘却了?”
那沈经历酒量不大,喝了两杯早有些上头,看着建文眼睛发直。建文被铜雀易容,面貌像是个南洋土著,发型和身上穿的却是大明打扮,沈经历虽不认识又不敢乱说,想了想,好似恍然大悟的拍着大腿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莫非是吉临国的服布斯先生?”
“正是正是,就说沈经历如何能忘了咱呢?”建文就坡下驴拍着大腿应下来,也和沈经历山南海北的胡乱聊起来。
聊着聊着,建文将话题拐到他感兴趣的问题上:“你们大明有个郑提督,在我们南洋那是大大的有名,你可认识?”
“嗨,郑提督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只不过咱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咱。”沈经历喷着酒气,伸出大拇指比划道:“人家是这个。”又伸出小拇指:“咱就是个这个。郑提督是先皇的红人儿,今上也恩宠有加,三天两头给他打赏。不过在我看,其实今上对他心里也怕着咧。”
“今上?不就是篡位的燕逆吗?我这位皇叔不过是趁着父皇死了,我又流落在外,白捞了个大便宜罢了。”
听到沈经历说到今上,建文心里大不以为然,他对这位就镇边塞的皇叔本来既没多少好印象,也没多少坏印象,可想起他屁股底下坐着自己该坐的皇位——虽说建文并不很在乎——还到处通缉自己,还是觉得不爽。可心里那么想,脸上可不能表现出来,他故作惊讶地问道:“皇上怎么会怕郑提督?怕他什么?”
沈经历压低声音悄悄说道:“兵权啊……郑提督掌握着大明朝快一半的水师,又常年漂泊在外,皇上能放心吗?这位爷要是哪天和皇上翻脸振臂一呼,恐怕大明朝海疆三里地以外就都得改姓郑了。”
“皇上怕他带兵,那把他叫回去削了兵权不就得了?何必这般担惊受怕的?”
“嗨,我说兄弟啊,咱们这般小人物能想到的,皇上他老人家能想不到?”沈经历喝了一杯建文敬的酒,又拿刀划下块鱼肉塞到嘴里嚼,说起话来口齿变得不那么清晰:“今上三天两头叫他回去,就差发十二道金牌了。可这位爷呢?他可不是岳武穆爷爷,带着船队成天在南洋转悠,今天打这个,明天灭那个。甭管今上多急,他就一句‘待微臣替陛下荡平万里海波,使大明永享太平盛世,微臣自当解甲归田,躬耕田庐’。你说,今上还能说什么吧?再说他还不得反了,这个叫那个啥来着……”
“尾大不掉。”建文接嘴道。
“对,尾大不掉!老弟别看是个化外人,比我强,比我强。”沈经历有七八分醉了,脑筋明显转得慢了许多:“你说皇上有什么办法?骄兵悍将,只好多多打赏安抚他,盼着他早点回京城复命。这不?今上也是被逼得没辙了,只好派身边的胡大人以钦差身份下南洋办事,其实暗含着就是监视郑提督咧。”
“胡大人?”建文在脑子里拼命搜索,哪位朝臣姓胡。
“就是那位,今上跟前最得宠的。”沈经历看看四周人声嘈杂,想必不会有人听到,又把声音压低些,要建文附耳过来说道:“我们锦衣卫这次都划在他底下,褚指挥使也要对他唯命是从。听说啊,他这次来南洋是另有任务……”
“老沈!”
沈经历眼看就要说到最重要的地方,建文也屏息等他说下去,旁边忽然有人大叫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只见一名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端着酒壶酒杯走到他们身后,满面春风。他看到建文,问沈经历:“这位是哪位?老沈也给咱们介绍介绍?”
“这位是服布斯先生,南洋吉临国人氏,三年前我们在金陵见过,做海商的,是个极好的妙人儿。”
听了老沈的介绍,这位锦衣卫转向建文,问道:“久仰久仰。请问阁下哪里发财?船坞里见到许多大船,也不知哪条是阁下乘坐的啊?这海上生意可以不好做,阁下是贩哪一行的?”
锦衣卫连珠炮的问出一堆问题,建文看这人精神抖擞,知道不好蒙。锦衣卫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擅长的就是逼供套话,自己是欺负那沈经历喝多了脑子转不过来,要是在这位跟前乱说,只怕要露馅。
正想着要如何答话,铜雀正好跑过来解围:“哎呀,哥儿啊,老夫转头便寻你不见,如何却在这里闲聊?快走快走,我正有话要和你讲。”
见铜雀来叫自己,建文赶紧站起身,朝着醉眼迷离的沈经历和那名锦衣卫作个罗圈揖:“我家有些私事要说,小子先告退。”说罢,建文跟着铜雀赶紧走开了。
目送他二人走远了,那位后来的锦衣卫放下酒壶酒杯去摇晃沈经历肩膀,低声问道:“可是此人?”
沈经历的迷离醉眼突然变得清澈有神,仿佛是被锦衣卫那一摇晃醒的,他用眼角瞅了下对方:“我看八九不离十。那个船在港里,他又和铜雀在一起,虽然易过容又改了口音,但我从眼神和说话的习惯能看出是他。”沈经历冷笑一声,斜眼看着建文的背影:“看他一直瞧我,就知道他有意从我这边套话,这才故意装作酒醉无备模样,果然上钩了。我南镇抚司缇骑沈某,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拷问供词,若没这两下子,褚大人何苦特地调我过来。”
说罢,沈缇骑举起酒杯让那名锦衣卫给自己斟满,一饮而尽。


铜雀拉上建文,把七里也叫上,从柏舟厅的侧门穿出,走过条灯光昏暗的长长的回廊。铜雀脚步奇快,一路走着也不说话,建文和七里只好紧跟着,生怕被这个小老头甩丢了。
走了不知多久,直到宴会厅的喧嚣彻底听不到了,铜雀才在柏舟厅后面的一个房门前停下来。
“老先生,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带我们到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听建文发问,铜雀缓缓回过身,说道:“我刚刚在厅里转了一圈,先要了个十万两银子的小钱,且先够咱们之后一路花销。当然,这是小事一桩。主要是判官郎君找我说,破军要见你。”
“见我?”建文听了吃惊道:“见我做什么?我都易容了,怎么看也就是个平常人吧?”
“平常?”铜雀左手背到身后,右手又拿起胯下那只铜雀盘起来:“连那个锦衣卫的沈缇骑都看出太子爷你不寻常,你觉得破军会对一个在几百人里直愣愣看着他的人没兴趣?而且判官郎君把之前的种种一汇报,人家早知道八九不离十了。”
“这……”建文没想到那个看似颟顸无能的沈姓锦衣卫竟然是个穿着经历服色的缇骑,顿时羞臊得从脸红到耳根子。自己阅历尚浅却偏去自作聪明,还想套别人话,若不是铜雀及时相救,恐怕自己被人家套光老底还蒙在鼓里,至于那个缇骑口中的种种消息,更是真假难辨了。
“那……那怎么办?”建文觉得有些后怕:“锦衣卫恐怕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那要不要快跑?”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2-02 12:39:00 +0800 CST  
第三十八章 暗子(下)
“跑?怎么跑?”铜雀把手里的宝贝盘得发出嗡嗡响声,看脸色倒是并不以为意:“青龙船走那么慢,人家真想抓你,只怕跑不出多远就能被逮个正着。放心吧,这里是蓬莱,锦衣卫还不敢乱来。”
“来人了。”
七里听到铃铛发出的“哗啷哗啷”声发出警报,建文和铜雀一起看过去,果然回廊拐角处拉出两条长长的黑影,一人一猫。可是,除了铃铛声,并不能听到其他声响。猫的脚下有肉垫,走起路来自然寂静无声,但同行的人走路竟然也无声无息,这就叫人觉得古怪了。
修长的人影从转角处出现,虽说还只见过一次,建文早对破军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身影正是破军的。
破军朝着他们又走了几步,逐渐从阴影中走出,半张脸被昏暗的灯光照亮,他跟前果然有只戴着铃铛的猫在同行。
“破军大王……”
建文刚说出这四个字,只听利刃破风的“嗖嗖”两声从头顶掠过,吓得他惊出身冷汗。这是两只弩箭,朝着破军而去。只是眨眼的功夫,两只黑色弩箭已然稳稳地被破军三根手指夹住,箭尾羽毛还在“嗡嗡”的颤动。
“有刺……”建文刚一张口,只见身后处黑影一闪,有人从房梁上跳下来,扬长而去。
“这次是阿绿啊。”破军看着倒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翻过手看看手上的弩箭,似乎在箭杆上写着弩箭主人的名字。看完后,他随手将弩箭投进旁边陈列的一只花瓶中。
看建文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模样,破军的嘴角忽然泛起一丝微笑:“无妨,这蓬莱岛上想杀我破军的不知有多少人。或者是来寻仇,或者是为赏金,又或者是为了取而代之。若是真能取得我项上人头,就让他们来取好了,这里的人都习惯了。”
“你是故意将这些人豢养在身边的吗?”建文看破军似乎对这种暗杀貌似司空见惯,不禁觉得这家伙真是个怪人。
“也说不上豢养,我破军只是不拒绝别人有杀我之心。许多人接近我,都是带着杀心来的,但只要他们愿意为我所用,闲暇时想来杀我,大可来试试身手。”
破军说起对自己的暗杀,口气似乎是在讲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就好似在讲什么从旁人那里听来的闲事。
铜雀在旁边对建文说道:“那位判官郎君,当初也是想要把破军大王取而代之,带着一众手下打上门来。结果啊,被破军大王九战九败,后来败得心服口服投在麾下,变成你看到的这幅服帖模样。要知道当初,他本来的名字在海上可也是响当当的,可现在谁还记得?”
破军走到门前刚要去推,建文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破军大王,你怎么不称‘予’了?”
所谓“予”是王者的自称,放在破军在宴会上自称为“予”,是有将自己当做与那些国王平起平坐甚至高于他们的王者之意。
“予?”破军回首略一扬眉,露出略带嘲讽的轻笑:“那不过是在那些庸人面前装装样子的称呼,在你这位真太子面前,岂不是扯虎皮了?”
说罢,他将两扇大门推开,屋内的灯随着大门打开,竟然自动点亮了。
“太子来鄙书斋叙话,真是蓬荜生辉啊。”
破军先一步走进书斋,戴铃铛的猫抬脚正要跟着进去,他将手指放在唇边对着猫轻轻摇摇头,那猫竟听话得将抬起的脚收回去,“喵喵”轻叫两声,竖起尾巴走掉了。
建文跟着进了书斋。这里说是书斋的话,也实在是太大了,屋内摆着百来个直通屋顶的大书架,书架上摆满书籍,根本是个大图书馆。再向里走到头,是破军平时看书的书桌,桌子后面的墙上挂着张坤舆万国全图,图上分别用红笔和蓝笔画着许多线。
“你可知这图上画的是什么?”
破军忽然发问,建文估计他是要考考自己,便又靠近些,用手比着图上的蓝线一点点移动。看了半晌,他心里大致有谱,说道:“此图为坤舆万国全图,画的是天下万国及海洋地理。这蓝线一路向南,所到之处攻城拔寨,最终将这片海域纳入彀中。我以为,当是破军大王征服南洋诸国的行止路线。”
“说的正是,”破军表示了赞许,然后又问道:“你再好好看看红线,又是什么?”
“红线……”建文用手指比着红线一根根的移动,红线向南的不多,西方的倒是有很多根。红线所到之处的地名都是他熟悉的,这每一根路线更是熟得不能再熟。这些红线上的故事,都是沿着这些航线出行的人亲口讲给自己的听的:“郑提督的……西洋航行线路图?”
想到这里,建文这才发现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红蓝两线出行的轨迹,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他的目光僵直了,眼神一点点从在最西边的红线往回移,一直移动到东边,红线和蓝线居然重合了。再向上移动,恐惧油然而生,红蓝两条线的起点,竟然都是金陵外海口的刘家港!
“你究竟是……”建文觉得自己声音有些颤抖了。
“二十年前,我和郑提督定下生死之约,彼在国内巩固疆土,我在海外开拓新地,两相接应,共建大业。”
破军的话一字一句,都如同铁锤打铁砧,铿锵有力,砸得建文眼冒金星。如何自己这般不小心,竟然撞到了郑提督的圈套里。锦衣卫的出现、铜雀的泰然、再加上如今破军的自白,建文感到一阵阵寒意从脚底升上口腔,冻得牙根生疼,“咯吱咯吱”上下打颤。
“铜雀、锦衣卫、郑提督、破军……所有这些人都是一伙的!”建文慢慢摸向腰间,他的转轮火铳早在进入大黑门前被封存。没有威力强大的火铳,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少年,连半点反抗的可能也没有。
七里跳起来,一记肘锤朝着破军的后颈撞去。她触手可及的武器也都被封存,好在忍者并不拘泥于使用武器,她自身的修为使她全身每个部位都可以成为武器。
眼看她的肘锤撞到破军,对方非死即伤。可破军似乎连躲避的意思都没有,他只是反手抓住七里的肘部,五根手指稍一用力,七里虽说忍术精湛,却也觉得五道强劲的力量深入臂骨,疼得她向后翻了几个跟斗落地。
破军转过身,用一种看小猫似的神情逗弄着她。七里一咬牙,又朝着破军冲过去,眼看快要到面前,七里改变方向,朝着旁边的书架跑去,脚底生出两丛瑰丽的红色珊瑚,助她在沉重的书架上可以笔直地上行。
“哦……是珊瑚的海藏珠吗?”破军似乎对七里的能力感到小小惊奇,却又不出他的意料之外。
七里奔到书架顶上,用力从头上拔下根长长的头发。女忍留长发可不是为了好看的,关键时刻,头发也是武器。说时迟那时快,她双手将头发卷成环形,蹬离书架,炮弹般朝着破军飞来。这是她的自杀式攻击,只要破军在出手攻击她身体,那时她就可以用头发勒住破军的脖子,破军不死也会窒息。
然而,破军还是没有躲闪,迎着她伸出双手。头发套在了破军的脖子,破军却抓住她的手臂,两边拇指稍稍用力,七里只觉得两条胳膊一阵刺痛,就再也没有知觉了。只是刹那间,她的双臂竟被卸脱臼,套在破军脖子上的长发也失去控制,软趴趴的搭在他身上。
“快逃!”
七里在昏厥前用尽力气对建文说出这两个字,她看到铜雀背着手向后退了一步,还在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接着,她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2-02 12:40:00 +0800 CST  
第三十九章 惺惺(一)
七里慢慢睁开眼,白晃晃的灯光让她难以适应,于是再次将双眼闭上。眼睑将灯光过滤成暗红色,让她的双眼得以逐渐适应,这才重新缓慢地睁开条缝。

她略微运动肩膀,感受被卸掉的双臂,并未感到刺痛,接着又动动手腕,也正常,看来脱臼的部分被已经接好了。

七里见身体无恙,这才尝试着看看周围。

屋顶的灯架上点着许多支蜡烛,这灯架她在进破军的书房时见过,看样子她并未离开书房。周围的书架印证了她的判断,确实她还在书房里,自己正躺在一张被书架包围着的床上。床上铺着厚厚的毛皮,柔软得能把人陷进去,看来床的主人时常会秉烛夜读,然后就在这张床上夜宿。

七里慢慢坐起来,一股沁人心扉的香气钻进鼻子里,不知是什么香,但这香气柔和绵软,毫无刺激感,只怕是相当名贵的南洋异香了。她深深吸了下空气中弥散的香气,朝着周围看去,只见建文、破军和铜雀正坐在坤舆万国全图前面的雕花木塌上,案几上摆着两杯茶,破军正在讲什么,建文全神贯注在听,铜雀手里也拿着一杯,他在用茶杯盖拨离茶叶准备喝。

“什么情况?记得在我昏迷前,破军似乎是要把我们置于死地?如何建文现在又和他坐在一起了。”

虽然有点惊诧,七里并未发出声来,出航以来经历了太多变故,建文这少年似乎具有将事情引向另一面的能力,她见到几个人坐在一起喝茶,倒也处乱不惊。建文的伪装已经结束,恢复了原本面貌,看样子他应该是自愿让铜雀帮他解除伪装,以让破军看看自己的真面目。七里悄悄下地,穿上鞋子,蹑手蹑脚想走到附近,听听他们讲什么。

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条小缝,破军留在门外的那只猫探进半个头来。听到门声,建文、破军和铜雀一起朝着门的方向看来,同时看到醒来的七里。

“七里姑娘醒了?这一觉睡得好久啊。”破军口气轻松地笑问七里,仿佛眼前的少女并非被他打晕,而是自己生出困意,借了主人的床睡觉一般。

“还不是被你打晕的。”七里暗自想着,撅起嘴,不满地将脸转向建文,却又忍不住用眼角去偷看破军。破军身上毫无杀气,看起来同建文谈得很开心,建文对破军也如同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双方对之前的冲突毫无芥蒂。

“既然七里醒了,那小弟不打搅兄长,这就回去馆舍安歇。兄长今日劳苦,也请早早安歇,莫要伤损了身子。”

建文站起身,向破军辞行。破军也没有挽留的意思,他说道:“方才我闻到风里有些水气,只怕要有场暴风雨。这海上天气变化无常,雨来得也快,太子也早点回去馆舍为好。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见破军称自己做太子,建文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如今流落海外,居无定所,太子什么的是不敢称的,大哥若不嫌弃,还是兄弟相称更为便当。”

破军微微笑道:“那好,愚兄我痴长你几岁,就不多谦让了。”

七里望向铜雀,想问他怎么自己睡一觉工夫,俩人居然开始以兄弟相称了。铜雀放下茶杯,也拍拍屁股站起来,并未向七里解释,倒是对着破军一揖到地:“多谢大王允诺赠送修船木材之事,那么老夫明日就去同老何商量商量怎生取用?”

铜雀很少对人施此大礼,破军颇有些受宠若惊,赶紧上前搀扶:“老先生何必如此多礼,既然我破军说了船厂里的木料随便取用,贵方大可将蓬莱的船厂当做是自家的。我家库里最不缺少造船的大木料,不要说一艘青龙船,便是再来十条二十条,我蓬莱也供应得起。明日老先生随意取用便是。”

建文忍不住轻轻“哼”了声,然后悄悄挪到七里旁边,讪笑着小声说道:“你刚睡着时,破军答应给咱们白白修船,一文不要,铜雀作揖估计是怕破军反悔了,想着把这事敲实。这老人家哪里是在谢破军,分明是在谢钱呢。”

七里也压低声音问建文:“我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事?破军不是郑提督的人?怎么不抓你?你们怎么就和好了?破军为何答应白给我们修船?他下面要如何?是放我们走,还是会把我们软禁起来?”

七里连珠炮地问出一串问题,建文没法一一回答,就说道:“你且不要问了,待会路上我慢慢告诉你。”

窗外一阵劲风吹入,冷得人一打哆嗦。接着是更加浓重的水气,水气又引来雷声,“轰隆隆”地在远处天上闷响。见雨真要下起来,三个人赶紧告辞,破军本想派两个亲兵撑伞送他们回去,铜雀说知道馆舍在哪里,这距离快走几步就好,只要了只灯笼。破军将他们送到柏舟厅外,直到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不远的街巷深处。

三个人快步走着,雨开始零零星星落了点,满街的猫咪都没了踪影,大概都去各处屋檐下躲雨了,偶然屋脊上会有猫影快速奔过。

“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路上三个人只是赶路,谁也没有说话,见离柏舟厅远了,七里追上建文打破沉默。

“破军和郑提督是一伙的……”

“这我自然知道啊,说说我不知道的。”

“你听我讲嘛,我必须要从这里开始讲起。”七里问得急,建文倒是不着急,口气和脚步一样轻盈,慢悠悠讲起来:

原来,在七里被破军打晕后,建文想过拼死一搏,可连七里都打不过的破军,他又能怎么办?情急生智,只好仰着头大声问破军想要如何处置自己,他此时并不打算险中求生,只是觉得既然只剩死路一条,不如死得有尊严点。

谁知道破军倒先笑了,他问铜雀是不是什么也没告诉建文就带着他们来这里了。铜雀倒是坦然承认,说他在荒岛听说老阿姨要他们去找破军,就知道老阿姨的意图是要再次考验下建文知道真相后的反应。既然明知不会真的有危险,他自然不想多嘴,也想着看看建文如何应对。

“破军和郑提督不但认识,而且是在二十多年前两人还是少年时便相识,可说得上是情同手足了。”建文说到这里,思绪似乎也随着破军说起的往昔故事飞走了,他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和郑提督的交往,想起那时自己眼中的郑提督。

少年时的破军父母双亡,曾被叔叔卖为奴隶,在波斯商人的桨帆船上做了三年见习桨手。后来他染上瘟疫,主人怕他会将病菌传染给其他桨手,就将他扔在泉州的码头。

靠着顽强的毅力,破军活了下来,他不知自己的老家在大明什么地方,加上即使回去也举目无亲,他只好在泉州码头住下,靠打零工讨生活。很快,他靠着一双拳头,在码头上打出了名,成为码头上老大们争夺的金牌打手。

靠着拳头赚来的钱虽然多,可这钱来得快,去的也快。有时他会把钱花在酒肆欢场,一袋银子一晚上就能花得干干净净;有时他又会由于怜悯,将还戴着血腥气的银子甩给码头的乞丐,自己毫不吝惜。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2-07 12:53:00 +0800 CST  
第三十九章 惺惺(二)
这样的生活不知过了多久,他遇到了郑提督。那时的郑提督还只是羽林军中的见习军官,率着一支队伍跟随祖皇爷巡查。不知为何,在围观队伍里的破军看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郑提督觉得很是不忿,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个靠着父祖荫蔽发达的富家子,于是想起了项羽见到秦始皇銮仪时的感慨,指着郑提督发出了相似的感慨:“彼可取而代之。”

“祖皇爷是谁?”七里虽然想安安静静听故事,还是忍不住问建文。

“就是我的皇爷爷,大明的开国之君,靠着一双手,两条黑色长枪打出这万里江山的绝世英豪。”说到自己爷爷建文忍不住挺起胸膛来,他爷爷当初以一介布衣起家,竟能荡平群雄,将鞑虏从中原赶出去,一扫百年腥膻,想想就热血澎湃。

“鞑虏?”七里的脑袋里显现出腾格斯浑浊懵愣的面孔,似乎看到几百个那样的家伙穿着朝服在紫禁城的朝堂上傻笑,宝座上的皇帝也长着和腾格斯相同的脸:“你在讲蒙元吗?哦……好像是啊,听说他们当初还攻打过日本呢。”

“可不是,但是貌似失败了,大概是因为带兵的提督是和腾格斯一样会晕船的蒙古水师提督吧?”讲到这里,建文突然想到,自己和腾格斯其实也算是敌人呢,毕竟腾格斯家族所效忠的草原势力,至今还经常找大明的麻烦。

和七里闲扯完,建文继续讲起破军的故事:

听到这句话的不光是郑提督,还有羽林军的许多将兵,破军敢这样对一位皇家军官说话,肯定是大逆不道了。于是,几名羽林军上来要抓破军,破军当然不可能简单被他们抓到,三两下就将他们都打趴下了。郑提督看破军那么能打,也被激发出少年人的好斗之心,跳下马来和破军厮打。郑提督从小学得一身好功夫,破军则是码头上打出来的,两人打了上百个回合都不分胜负。后来,羽林军看郑提督拿不下这个愣小子,几十人一拥而上才把他制服。

本来,破军以为这回自己死定了,至少也会被流放到什么偏远地方。没想到,郑提督看上他的好功夫,在祖皇爷面前求了情。祖皇爷将破军叫来考他的拳脚,人又极是聪明豪侠,心里也很是喜欢。结果,祖皇爷将破军留在身边,同郑提督一起做了见习军官。

三年后,两个人在全军的大校演里脱颖而出,双双以全胜纪录成为正式军官,分派去沿海卫所。在对倭寇的作战中,两人通力配合,以极少兵力连破倭寇水寨,在水战和步战中都显示出卓越天赋。祖皇爷对他们的表现极为赏识,当时的大明天下草创,除了北方草原和南方倭寇的威胁,四方小国也不愿臣服,奉大明正朔。考虑到两人都熟悉水战,又都是祖皇爷信任的人,于是组建帝国远洋水师的任务,被交到了两位年轻人手上。

“你祖皇爷真是敢用人,这样年轻的两个青年,竟然让他们掌管整个帝国的水师?”七里又忍不住插进话了。

“那还用说,我祖皇爷几十年前鼎定天下时,曾在鄱阳湖同他的对手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水战。”说道这里建文再次觉得胸中澎湃起来,祖皇爷是他最尊敬的人物:“当年我祖皇爷坐在白色的战舰上,一舰当先冲在数百艘战舰之前,主舰旁指挥两翼的是跟从他起兵,被称为双璧的两位将帅。我猜,祖皇爷一定是希望将郑提督和破军着力培养成新的大明双璧,拱卫国家的海疆。”

建文继续讲:

郑提督和破军建造了庞大的舰队,数年中他们率领这庞大的舰队多次远征,讨伐海盗、慑服不肯顺服的诸国,逐渐将纷乱的南洋重建秩序。

多年的征战,将两人都段炼成举世无双的水师将领,各自在舰队中建立起了威信,大明水师有了两位提督。即便如此,他们两人的关系依旧好得如同少年时一样,郑提督是兄,破军是弟,两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总是为对方着想,从未发生过争执。两人都对大明忠心耿耿,只是破军专心履行自己作为水师提督的天职,郑提督却热衷于朝廷政治,时刻关心着宫廷动向。

争执终于出现了。

那一年,他们的舰队正在远征的路上,万里之遥的大明传来信息,祖皇爷驾崩,新皇帝也就是建文的父皇即位。

新皇帝需要有力的支持者,他殷切希望成年对自己示好的郑提督率领强大的舰队回到大明,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以慑服那些手握重兵、不安分的亲王们。郑提督对此饶有兴趣,在他看来,兄弟二人再次通力合作、在朝政的凶猛波涛里谋求新高峰的时代来临了。破军则对朝政毫无兴趣,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他不习惯朝中官员阴鸷狡黠的嘴脸,对他来讲,波诡云谲的朝廷阴谋比海上的飓风更难应付。

更何况,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二人远征以来最强大的敌手,上千艘战舰组成的南部联军正朝着他们袭来。假如他们退军,多年来经营的南洋秩序将毁于一旦。破军希望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郑提督却缺乏战意,只想快点回到大明本土。他们争吵了整整一夜,破军才勉强说服郑提督和他一起先打败强大的敌人。

然而,作为主攻的破军和敌人血战拼杀时,郑提督却没有按照计划前来,海战开始五个时辰后,意兴阑珊的郑提督舰队才出现,并给予敌人最后一击。破军为此大发雷霆,水师的将领们从未见破军发过那么大脾气,郑提督的迟到使他损失了将近一半的船只,他同郑提督大吵了一架。

兄弟二人维持了十几年的亲密关系彻底破裂。他们决定分道扬镳,郑提督率领主力回到大明参与新皇帝的皇位斗争,少数忠于破军的将兵则与破军一起放弃军职和真名,留在南洋开拓他们的新世界。

破军在海图上用笔画了条线,这条线以北是大明实控的南洋,以南则是尚未探索的黑暗世界。他说,这条线以北交给郑提督,自己将去更南的海域开拓新天地。

“君行其易,我行其难。”说出这句话的破军从此和郑提督再也没见过面。

后来,郑提督成功帮助新皇帝稳住皇位,成为皇帝身边炙手可热的权臣,破军在南洋重组他的舰队,在大明控制外建立了蓬莱岛。郑提督几次三番给破军写信,希望他重新归顺朝廷,但破军都婉言谢绝了他的邀请。他说自己忠于的皇帝只有祖皇爷一人,既然祖皇爷不在了,他也不想再向任何人称臣。渐渐地,破军在南洋之南的化外之地建立起自己的独立王国,被征服的小国纷纷向他称臣纳贡。虽然名为海盗,破军却同七杀和贪狼共同签订了一份条约,由三位大海盗共同维系南洋的秩序。

“他们签了协议?是什么样的协议?”七里又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破军不说,我自然也没问。”建文抱着肩膀,雨点顺着冷风从他脖领子钻进来,冻得他全身蜷缩起来:“也许,破军真正效忠的只是我祖皇爷一个人罢了,祖皇爷驾崩,他自然不必再效忠我父皇。郑提督用大明水师一半舰队诱惑他,他说覆水难收,两人如今已是官匪殊途。他对大明还怀着赤胆忠心,也许是在替祖皇爷守着这片大海。郑提督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破军,但破军对郑提督还心存兄弟情谊,虽然嘴上说着今生今世不会再见他,却一直关注着郑提督几次出航,还把航线画在地图上……”

说到这里,建文有些默然,他何尝不是和破军一样,对郑提督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既有爱,也有恨,有时是爱恨交织,不知该如何表达。

“那你和破军说过郑提督杀死你父皇的事吗?”七里见建文有些消沉,于是想和他多说说话。

“那个?啊……我没说,毕竟不知他和郑提督今时今日关系如何。不过看他对祖皇爷情深意切,我大着胆子拿出了传国玉玺,想看看他会如何。”

“如何了?”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2-07 12:57:00 +0800 CST  
第三十九章 惺惺(三)
“他立即正色说,若是我有意重登大宝,他愿将蓬莱十万人马都纳于我麾下。”说到这里,建文故意停下,想看看七里的反应。谁知一看七里的脸,他“噗嗤”笑了出来。原来之前为易容装作小厮,她把脸画成了男人模样,但雨水一淋,她的妆都花掉了,现在脸上黑一块黄一块,看着极是可笑。

七里完全忘记自己易容的事,她见建文说破军愿意将蓬莱人马纳于他麾下,想也不想就说:“既然如此,难道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傻姑娘,你想得太简单了。”前面打灯笼引路的铜雀说道:“还好建文不是你,破军不过是想试探下建文。要是建文喜形于色满口答应,显然只是头脑简单的庸碌之辈了,破军连他父皇都看不上,又如何会为一块没用的石头甘愿臣服?”

七里手指顶着下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换我做破军,大约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家伙。那你是如何回他的?”

建文又看了看七里,将头转去看铜雀手里提的灯笼:“我说,以外国之兵攻大明疆土,是为不忠;破军你既是遵我祖皇爷之命镇守在此荒僻之地,我若是让你放弃南洋帮我重夺皇位,是为不孝;为夺帝位,杀死我大明军人子民,是为不仁;让蓬莱将士为我一己之私流血牺牲,是为不义。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你即使助我夺了帝位,于天下人又有何益?”

“傻瓜,”七里嘟囔了一句:“不过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然后又如何?”

“然后嘛?”建文忽然笑起来:“然后破军就不叫我太子,管我叫兄弟了,还说在蓬莱岛,就算锦衣卫也不敢对我造次。他还说,我一点不像太子,也不知是夸我,还是笑我。”

七里知道破军是个厉害角色,既然建文这傻小子能入他眼,可见建文真的有自己感觉不到的优点。她点点头,又问道:“那佛岛的事,你有问吗?”

“佛岛嘛……”

建文刚要回话,铜雀突然提起灯笼,迅速吹灭,巷子顿时一片漆黑。

“你干什……”没等建文责问完,七里伸手堵住他的嘴:“嘘,有人。”

建文定睛一看,果然侧前方有人戴着斗笠正从另一条巷子里转出来。这人行色匆匆,似乎是冲着他们方向来的。铜雀和建文一对眼色:“莫非是杀手?”

“虽然不知是何人,只觉得此人杀气很重,躲躲为好。”

铜雀拉着建文,躲进旁边一条逼仄小巷。走了没几步,铜雀忽然跺脚暗呼“糟糕”,原来他走得急了,竟走进了条死巷。

“如何是好?”

听到脚步声越发临近,朝着这条巷子走来,建文有些着急了,铜雀一时也想不出办法。七里突然从腰间抽出块布,迎风一抖竟变成桌面大小,将三人完全罩住。

“你这是干什么?”被布蒙住的建文有些生气,不知道七里在做什么。

“忍法,土隐之术。”七里手里掐着指印蹲地上,并示意建文和铜雀也蹲下:“只要被罩住,在他看来我们只是一堆碎砖瓦,我们却可以看到他。”

建文心下稍安,蒙住自己的布料果然渐渐变得透明,可以看到外面的事物。只见那黑影走进巷子,朝着他们走来,在快靠到他们的时候停下脚步,果然没有看到他们。

“判官郎君!”建文立即认出,这人正是破军的副手判官郎君。“他来这里做什么?”三个人面面相觑。

雨越下越大,判官郎君站了良久,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片刻后,巷子外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三个打伞的人影出现在巷子口。

等三个人走近了,竟是三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建文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去,认出当先一名是曾在柏舟厅质问过自己的锦衣卫,他左手边是他聊过天的沈经历,右手边的看样子只是个小跟班。

当先的锦衣卫见了判官郎君一拱手,判官郎君也回礼,看样子他要等的人正是他们。

“小郎君,在下奉指挥使钧旨说与阁下知道,这次我们来此,除了找那小子,也是为了蓬莱的事而来。”当先的锦衣卫看样子是三人中的首领,是以和判官郎君对话都是由他来说。

“蓬莱岛人海茫茫,每天来来往往何止万人,那小子你们找到了吗?”

“已然断定了八九分。”锦衣卫说道:“我和沈缇骑试探过,应该就是此人,只是他易过容,企图蒙混过关。他的船是不是停在港口的闸库之内?我看到闸库里有艘被帆布蒙得严严实实的船,外面又有许多人在看管,从船的大小和大致外形看,应该是青龙船无误。”

“这帮锦衣卫好厉害,竟然全都发现了。”建文不禁脸上发热。

判官郎君还是不动声色地说:“太子在我蓬莱,若是动他就是与我蓬莱为敌。至于青龙船,还是那句话,既然在我蓬莱地盘内,就是蓬莱的东西,谁要动了,就是与破军为敌。”

“呵呵呵……”锦衣卫的肩膀耸动着冷笑起来,说道:“小郎君,这里没有外人,也不必装什么忠臣了。你我是知道的,你若是甘居破军之下,也不会和我们锦衣卫保持联系。此次前来蓬莱,一者是要拿下假太子,二者是要夺回被他偷走的青龙船,至于三者嘛……胡大人临行有吩咐我们指挥使大人,务必与你联系。”

“又是胡大人?”建文想起沈缇骑说起过胡大人,这人是谁,他始终没想起来。

“胡大人?他要你们联系我做什么?”

“不要故作无知,小郎君,还要我深说吗?如果不是胡大人尽力相助,你能三年间从破军手下二十四卫区区一介判官,蹿升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判官之职?”锦衣卫走前两步,声音虽然不大,却极有威圧感:“不是我们锦衣卫尽力协助,你又如何能立下这许多功劳,得到破军信任?”

判官郎君没有回话,由于背对着墙角,建文等人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略略低着头,似乎是被逼问得难以回答。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2-07 13:00:00 +0800 CST  
第三十九章 惺惺(四)
“胡大人说了,此次太子和青龙船,必要交于我们带回去,此事没商量。另外,指挥使大人此次还有个任务。听说郑提督几次三番写信让破军重新归顺朝廷,他再三再四推搪,实在不识时务。我们此次来,就是要最后再试探下破军的意图,如果他愿意归顺胡大人,自然让他高官得做,这块地盘也可以继续让他管着。他若是还不肯……”锦衣卫又凑近点,几乎要贴到判官郎君脸上:“你是知道的。胡大人培养你,正是此时要派用场。”

“破军手下自有一票老兄弟,像老何那样的,都是当初脱离大明水师时带出来的。如果使用极端手段,就算杀了破军,只怕这些人也不会服我。”判官郎君依旧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

“呵呵呵呵……”锦衣卫再度肩膀耸动的笑起来,笑得好似深夜枭鸣:“我们此次来,正是要帮你。哪些人你控制不住,可以拉个单子,我们一个个帮你处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你放心,这次指挥使大人带来的,从我们这些随从到挑夫杂役,其实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建文偷听得心惊胆战,他没想到,这些锦衣卫竟然不光是冲着自己来,居然还有这样的大阴谋在后面。判官郎君的头略略抬起来,沉声说道:“那我若是杀了破军,胡大人可以保我为南洋之主?”

“自然可以,胡大人一直想培养一支能和郑提督分庭抗礼的水师,只是自己没能力组建。若是你能取破军而代之,胡大人不光许你永镇南洋,还可以每年从朝廷拨笔款子给你。他老人家如今是大明皇帝面前的红人,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吃得饱饱的,不比现在跟着破军苦哈哈的强?”

判官郎君原本是一方海盗出身,自己也是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跟了破军后,蓬莱军规严谨,不许任意抢劫,所部人马又日渐增多,渐渐到了寅吃卯粮的窘境,部下们也多有怨言。

“如何?是跟着胡大人做一方之主,还是跟着破军殉葬,判官郎君尽可自行判断。若是再犹豫不决,只怕……”

锦衣卫正得意洋洋地说着,突然眼睛爆睁得大大的,直勾勾盯着建文等人。建文开始以为是自己暴露了,很快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看到锦衣卫手里的伞掉到地上,身体在颤抖。

锦衣卫后退几步,建文看到他肚子上插着的匕首。

“你着实令人生厌。”

虽然看不到脸,建文还是能听出判官郎君语气里冷冷的调子。锦衣卫嘴里涔涔冒出血来,“噗通”一声倒在雨地里,鲜血顺着雨水流向排水沟渠。

跟着来的另一名锦衣卫扔掉雨伞,伸手去抽腰间的绣春刀,沈缇骑知道他拔刀在手大家都活不成,赶紧按住他的刀镡,将刀轻轻送回刀鞘。

“要杀他灭口吗?”从语气判断,判官郎君显然是在和沈缇骑说话。

沈缇骑紧紧握着那名锦衣卫抓着刀的手,略带颤抖地说道:“不必,这是我的人。”

“好吧,你让他闭紧嘴。”判官郎君点点头,然后指着地上还在倒气的家伙问道:“怎么处置?”

“让我来好了,不会留下痕迹。”

沈缇骑缓缓蹲下来,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判官郎君的手,大约是怕他给自己也来那么一家伙。

沈缇骑伸手按住地上那锦衣卫的胸口,只见从他袖子涌动起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出来。不多时,从他袖口出来百十只黑色小甲虫,甲虫爬上锦衣卫身体,从口鼻耳等窍门爬了进去。不多时,只见他的身体渐渐萎缩塌陷,似乎是被甲虫从内部吃空的样子。建文觉得嗓子痒痒得想吐,七里和铜雀倒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看样子他们没少见过这样的场景。

不多时,锦衣卫的身体不见了,甲虫们又将他的衣帽、刀具也都吃了,真不知道这些虫子胃口怎么这般好。刚刚还在地上的尸体很快就消失得干干净净连点渣滓都不剩,仿佛世上从未存在过这人。

沈缇骑又一招呼,那些甲虫爬回他的袖筒,无影无踪。

“哼,你们锦衣卫杀人灭口的办法倒是便当,省得我费事了。”判官郎君看完全程,似乎也觉得很是新鲜有趣。

“小郎君一句话的事,小人怎敢不办?多年来收了小郎君怎么好处,让咱伏在锦衣卫里替你做眼线,如今正是用得着小人的时候。”沈缇骑没起身,仰头陪着笑对判官郎君说道。

“回去和指挥使怎么讲?”

“小人自有说辞,小郎君尽管放心。”沈缇骑犹豫了下,又问:“那指挥使大人说的事……”

“我自有计较,回去就说我答应帮胡大人做掉破军就是。至于怎么做,还要容我想想看,破军待我也不薄,如果真按着胡大人的意思来,我看也太过草率。还是那话,破军手下有一班老兄弟,此事还要徐图再进。”

判官郎君话音刚落,忽听巷子外有人大声喊:“建文,是你在里面吗?俺找你们找得好苦!”

建文心中大惊,暗想:“他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

这声音正是腾格斯。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2-07 13:02:00 +0800 CST  

楼主:不空文化

字数:350855

发表时间:2016-08-02 19:05:1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2-07 10:01:5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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