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鲸骑]那些海客寻找宝藏的传奇故事……

第十八章 反击(上)

幕府将军在海上最出名的有两样东西:一身华丽的狮子兜紫威金大铠,以及那一条叫做火山丸的巨大黑船。前者亲眼见到的人很少,后者却是海上一个狰狞的传奇。
据说火山丸的船魂,乃是取自一头来自火狱的恶鬼,它每次出航,必然会伴随着火雨交加,凶焰滔天,船上大筒更是犀利无比,所到之处,尽化焦土。即使跟大明的四大灵船相比,火山丸也毫不逊色,可以称得上是日本第一凶船。
当日建文在泉州,曾经见到过它的狰狞模样,也听铜雀说过,它在整个泉州港驻防水师的围攻之下,依然能够全身而退,可谓是战力惊人。
没想到,它居然没有返回日本,而是一直追踪到了深渊,还冲破了巨龟寺的防御,以恶鬼之姿展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的第一个念头都是:“莫非是来抢夺海藏珠的?”
建文看向七里,视线投在她脖颈里那一块小小的海沉木之上,两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来。幕府将军恐怕不是为了海藏珠,而是为了这一块海沉木,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七里突然面容一凛,冲到腾格斯身边,伸手揪住他的小辫子。腾格斯头顶散披着二十几条细辫,每根辫梢都缀着一样小玩意儿。七里揪住的那一根末端,拴的是一截羊脖骨。她毫不客气地把骨头扯下来,在手里一磕。噗的一声,从骨腔里掉出一只僵死很久的虫子。
香海虱?!哈罗德和建文同时惊呼起来。
香海虱死后散发异香,可以用做追踪。之前建文就被人在身上放了一只,结果被一路追杀。这只死虫子,估计是阴阳师在泉州时偷偷放在腾格斯身上的。七里只检查了建文身上,却没想到这个蒙古蛮子也被下了虫。
难怪幕府的船可以一路追将过来,全是拜这虫子所赐。
看来幕府的人对海沉木的执着,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此前冒着与大明开战的风险,在泉州港内开炮;现在又不惜强行撞入巨龟寺——要知道,这里可是海藏珠的唯一来源。日本人把龟僧往死了得罪,表明他们即使以后一枚珠子都拿不到,也要对海沉木志在必得。
在众人头顶,火山丸宛若一支锋利的乌黑长枪,瞬间洞穿了划满玄奥花纹的龟壳穹顶。巨大的鱼头自天顶缓缓垂下,龟壳底部的炽红岩浆又一次高高喷涌而起,两者形成鲜明对照。紧接着,幽黑的海水顺着破洞呼啸涌入,形成数十条流量极广的瀑布,仿佛火山丸穿破龟壳时飞溅的水花。
这些日本人甚至没打算先谈判或试探一下,就这么直截了当地破壳而入。
面对这样的疯子,根本没法沟通,唯一的选择就是快跑!可是,在这深海之下,能跑去哪里呢?四周都是压力巨大的海水,巨龟的壳下是唯一有空气的地方,现在它已经发生龟裂,恐怕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快!你的鲸鱼呢?”建文对铜雀急切地喊道。
眼下指望大家回到水泡里慢慢飘上海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尽快把座头鲸召唤下来。铜雀却沉着脸道:“我已经召唤了数次,可是一直没得到回应。”
他反应很快,一看到火山丸闯入,立刻试图召唤那一头座头鲸下来,可是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应。若不是日本人有秘法隔绝了联络,就是它已经被干掉了。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铜雀仰起头道:“稍安勿躁,这么多年来,觊觎海藏珠的贼人不可胜数,可巨龟寺屹立至今,这一定是有理由的。”他眯起眼睛,朝天顶那条气势汹汹的巨舰望去。
未等建文再说什么,就听到龟壳里一声悠悠的钟声响起。那钟声生涩而钝闷,不似铜铸,倒更像是什么贝类的壳体。
随着钟声一阵阵响起,整个龟壳霎时光芒大盛。众人仔细一看,原来光芒是来自于龟壳里无处不在的烛藻。无数的烛藻随着钟声摇曳,藻体散发出的幽光逐渐转为亮光,而海藻叶子也随之伸展,如触手一样蜿蜒朝着穹顶飘去。
一两株烛藻不算什么,无非腐萤之光,可这硕大的龟壳里遍布着几万株,一起同时发亮,一下子让周遭有如白昼,极为耀眼。密密麻麻的闪亮海藻长叶向天空延伸、缠聚,纠葛在一起,一下子遮天蔽日,俨然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藻之森林。这些烛藻似乎有自己的智慧,一部分爬上穹顶填塞裂隙,阻住瀑布流入,另外一部分则牢牢缠住了火山丸的周身,把这头疯狂的巨兽死死缠住。
火山丸硕大的船身往下继续坠了一坠,崩断了百十根海藻。可更多的海藻缠绕上来,硬生生阻住了它的落势。于是,在深渊龟壳的穹顶附近,出现了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一条凶悍的漆黑大船保持着前倾的姿态,悬吊在半空,四周牵扯着无数泛着光亮的藻带。
火山丸似乎并没放弃,它的船舷两侧炮门纷纷打开,黑烟飘起,大筒轰鸣,在极近的距离把缠在船身的烛藻直接轰断。可烛藻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何况被打断的很快就可以再生。
就在这时,地面微微颤动起来。建文警惕地意识到,恐怕这又是一次火山要爆发出来了。火山丸所到之处,总会出现离奇的火山喷发,在泉州港内就出现过一次,刚才也是,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不过此时还顾不上思考此事。建文低头一看,发现脚底板那原本冰凉的地板,居然开始隐隐有了热意。他大惊失色,连忙呼唤同伴朝旁边转移。腾格斯一听建文呼唤,二话不说,夹起哈罗德和铜雀就往远处跑。七里也拽着建文,沿途召唤出一排珊瑚,几下腾跃,迅速离开这一片骸骨。
他们刚刚离开,刚才站立的地面就被轰然冲破,赤亮色的岩浆似喷泉一样高高抛向天空,火焰一下子将火山丸包住,周围的烛藻顿时全数化为灰烬。恢复了自由的火山丸摆动身躯,在漫天飞灰中继续朝着龟壳中央坠落下来。
幸存下来的烛藻们炸了毛一样地疯狂生长,试图将其重新拦住。可大船下落的势力实在太快太猛,它们已经来不及重新聚成阻网。只见船头撞角压断了一层又一层巨龟骸骨,尖利的摩擦声和骨质断裂声持续不断。短短数息之后,火山丸终于成功突破了外层防御,落到了巨龟壳的内部,船身晃了晃,搁浅在了两片巨大的巨龟肩胛骨之间。
嗡嗡的诵经声在各处响起在,就像是吹响了号角。烛藻立刻改变了纠缠的方式,纷纷朝着坠落地点聚拢而来。它们拧成无数把长枪与利箭,朝着火山丸射去。
可惜龟僧们必须分出一半烛藻去堵住火山丸撞出的大洞,避免整个龟壳崩塌海水泄入,只有一半的烛藻加入了对火山丸的攻击。
就在这时,火山丸甲板上高高矗立的城堡式舰楼里,发出一声悠长的谩吟之声,那声音颇为低沉,似是充满怨毒的低语。
怨毒低语的节奏十分古怪,每一声都恰好切在龟僧们诵经的间断处,很快便把诵经搅得乱七八糟不成篇章。这声音似乎是龟僧们的克星,他们听到这个声音,无不骇然失色,甚至有僧人跌坐在地,动弹不得。
失去了佛号指挥,烛藻的攻击顿时失去了锐气,重新变回一截截柔软的藻带,不复之前的光明。火山丸则趁机争取好了更好的姿态。
铜雀目睹着这一切,眉头微微皱起。感觉有些不太对,巨龟寺表现出的反击实力太弱了,如果这些龟僧只有这点手段,怎么可能在险恶的大海上存活?
他还没想透彻,在火山丸甲板上赫然跳出了十个黑影。他们戴着一个鼻子长长的面具,行动迅捷,在海藻与骸骨之间跳来跃去,气势汹汹地朝着这边飞扑过来。
“是天狗众!”
七里凛然从怀里掏出四支苦无,夹在指间,如临大敌。听到她发出警告,腾格斯攥紧了拳头,第一个站在前头,准备迎敌。不料建文比他还快,端起哈罗德送的特制火铳,对准对面,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轰!”
一阵烟雾腾起,对面一个正高高跃起的天狗众动作一僵,一头栽倒在海藻里。建文的火铳造诣堪比军中精锐,在这个距离居然都能正中靶心。建文晃了晃略有酸涩的手腕,心中一阵惊叹。哈罗德的这把火铳,威力和精准度着实不凡,简直就像是把一门虎蹲炮握在手里。
他迅速重新装填,然后眯起眼睛朝远处看去。只见那只被射中的天狗众重新爬起来,晃了晃脑袋,似乎只是受到一点冲击,却根本没有伤及元气。
好强悍的肉身……建文惊叹道。
七里沉声道:“天狗众是幕府最强悍的近战部队,每一位都是用成名剑豪与妖心以秘法炼成,既保留了剑豪高超的剑法,又拥有如妖魔般的坚韧肉身。有三五名天狗众,就足以覆灭一城,现在居然来了十个,可真是下了血本。”她舔了舔嘴唇,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似乎想起了什么。
火山丸里传来一声唿哨,那十只天狗众发觉这边有火铳,迅速调整了一下队形。忽然之间,五五分开,一队朝铜雀这边来,一队却拐了个弯冲向另外一边。
那边隐隐传来斥骂声,紧接着是刀剑相撞的铿锵声和拳脚肉搏。原来贪狼那帮人本来要悄悄撤走,结果也被五只天狗众缠住了。一会儿功夫,就有三只天狗众被打得倒飞出来,很快他们又重新爬起来跳回去。贪狼的攻击力确实强大,可即使是他,一时也对天狗众那强悍的生命力无可奈何。
看来日本人是打定了主意,不准备放过任何一个活口。
不过这时建文和七里已经顾不得贪狼的死活,他们也即将要面对五只天狗众的强大压力。而这个团队里有近战战力的,只有七里和腾格斯而已。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8 20:18:00 +0800 CST  
第十八章 反击(下)

建文感到两颊发烫,心跳有些快,“咚咚咚”的停不下来。
“好好敲。”
七里发现建文手上的敲击声有些杂乱,便小声喝道。建文赶紧闭上眼,专心敲他的木鱼。
“左满舵!”
贪狼并没有心思去管建文,将船只带离险境才是他的工作。他紧紧抓住舵盘,稳稳地转动,摩伽罗号逆漩涡向左倾斜旋转前进。
“满舵左!”
舰艏的独眼泰戈喊出标准的舵令回复,听到泰戈的喊叫,贪狼慢慢松开舵盘,让船艏向右倾斜,保持平衡。
“隆隆隆——”
突然,贪狼听到漩涡中心发出古怪的闷响,这闷响不久前才听过。
“不好!”贪狼心中一怔,这动静是火山丸制造火山喷发的前兆。果然不出他所料,漩涡中心的蓝色水面下酝酿起一团橘红色,海水被煮沸腾了,冒出无数泡沫。红色的岩浆柱穿透水面,带着蒸发海水的“嘶啦嘶啦”声喷射冲出,直喷到其中一个怒目金刚手臂上。金刚的右手被岩浆柱持续燃烧了半晌,火星和火山灰在空中溅落,像是下了场火雨。摩伽罗号躲闪不及,三角帆被烧出几个洞。
“王八蛋!”贪狼嘴里骂着,赶紧转动舵盘闪避,防止船体再遭受更大伤害。对他来讲,即便是独眼泰戈这样的老部下都是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但摩伽罗号却是他的命根子,哪怕一点损伤他也会疼到心里。曾经有不懂规矩的新船员在船舷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结果被他直接扔进大海里喂了虎贲。
金刚的石刻右手被烧成红色、出现裂纹,然后“嘎巴”一声断开,从高空落到海里。贪狼猛地一转舵,船身侧闪开掉落的巨大右手,却被溅起的如山的水花将船尾高高抛起,甲板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
“糟糕!火山丸的目标是破坏金刚。”贪狼知道这次躲闪多少带有侥幸成分,火山丸还会不断发射出熔岩柱攻击,摩伽罗号只要在漩涡里盘旋上升,运动的轨迹必须是固定的,再有石头落下的话,只怕不一定能躲开。摩伽罗号现在既要寻找建文敲击贝木鱼造成的怒目金刚停滞的短暂瞬间,在它们搅动海水的兵器中穿插,又要躲避火山丸攻击金刚身上落下的巨石。
“哎呀!”
贪狼听到船员们的惊呼,原来甲板上盛火药的木桶由于船尾扬起朝着船头滚动,砸断固定毛利的栏杆,木桶连带捆着毛利的栏杆一起掉进大海里。毛利被缆绳牢牢缠在栏杆上无法脱身,也一起掉进海里,眼看着从船头飘到船尾,即将被漩涡吞没。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贪狼放开舵盘,敏捷地抓起桅杆上的半根缆绳,借着船只失去控制的惯性跳下海,用满是鲨鱼牙的大手将捆在毛利身上的栏杆切断,将他拦腰提起,用力一抛,“砰”的扔回船上。然后他左手用力一拽缆绳,借着缆绳绷紧桅杆造成的弹力,脚踩船帮向上一跳,稳稳落在甲板上,抓住正在飞快回转的舵盘,稳定住船的航向。
“谢谢老大……”失魂落魄的毛利爬起来,看到贪狼把着舵盘,赶紧向他道谢。
“蠢货,”贪狼努力稳定着航向,并没有正眼看他:“你刚刚得到海藏珠的力量,就这样死掉我不亏大了?”
又是一股岩浆柱从漩涡中心喷射出来,射在怒目金刚头上。金刚头被高温灼裂,然后翻滚着轰然落下,再次激起巨大的水花,将摩伽罗号高高抛起。
“这么下去不行,毛利,你来掌舵!”贪狼知道这样下去只怕总会被掉落的巨石砸到,他将舵盘交给毛利,自己抓住缆绳,“噌噌”几个弹跳落到人头柱顶上,左手紧紧抓住柱顶猎猎飘动的海盗旗。
摩伽罗号虽然是巨船,但和四个怒目金刚相比,仍然犹如小虫在大象面前般渺小。海风带着海水湿润了贪狼古铜色的虬肌,他的脚踩在滑腻的人头柱上,将长满鲨鱼大牙的右手高高举过头顶,对准乱云翻卷的风眼吼道:“海神啊!请将死者的力量借给我!”
天上的云流和漩涡开始反向旋转,黑漆漆的风眼滚动起金黄色的雷电。人头柱上的百张人脸都露出扭曲恐怖的表情,发出令人胆寒的“喔喔喔——”的悲鸣,他们从口、鼻、眼中冒出几百股黑气,螺旋翻转着向上涌动,将贪狼包围,再在他那只恐怖的手上拧在一起,形成一道旋转升腾的黑色烟气,喷向风眼。
又一尊金刚被不断喷射的岩浆柱击中,金刚的手朝着摩伽罗号落下来,贪狼“哇呀!”大吼一声,连接着黑色烟柱的手紧紧一握,黑色气柱像是线锯那样,将石雕大手平滑地切成两段掉落在船侧海里,激起山峰般的两大片水柱。
火山丸接连发出几道摧毁石雕金刚的熔岩柱,金刚被打成一段段巨石块掉落下来,都被贪狼用黑色气柱切断。建文继续敲击着贝木鱼令四大金刚产生瞬间的僵直,毛利掌握船舵的沉稳不弱于他的船长,摩伽罗号在他的指挥下趁着这僵直瞬间便能灵巧地闪避开危险地段,逐渐跃进到了漩涡边缘。
“那个老海盗头看样子快不行了。”正在敲贝木鱼的建文听到七里的声音睁开眼,瞥见人头柱上喷射黑气的人脸数量在减少,靠近底端的许多人脸都闭上眼鼻,似乎陷入了沉睡。人头柱上端还在喷射黑气的人脸只有不到一半,黑色气柱比最开始细了许多,贪狼力量用尽,他大口喘着气,踩在人头柱上的脚有些颤抖了。
“贪狼是在借助人头柱上那些脸孔的力量吗?”七里问建文。
建文也答不上来,这么古怪邪异的东西,他在泉州可不曾见过。铜雀在一旁解说道:“还有三十五张脸可以给他提供气。人头柱这种东西,并不光是用来炫耀的,它还会将被杀死的船长的怨念封印在柱子里,像这根有超过百张脸的人头柱,里面自然封印着超过百人的怨念。”
“那么说,贪狼是在使用死人的怨念啰?”想到每天和那么多冤死鬼在同一艘船上,贪狼和他的手下们却能甘之若饴,果然是鬼怕恶人,建文感到浑身不寒而栗。
这时七里也插嘴道:“我们日本是崇拜鬼的国度,有些邪恶的阴阳师会故意把怨念或者生魂储存起来修炼,当做武器使用,火山丸便是如此。南洋用人头柱的力量做武器,倒并不为怪。只是,人头柱的怨气用尽后,想要再次续满要花上大半年时间。他连这力量也用上,可知也是走投无路了。”
听到七里说起鬼怪来语气平平淡淡,好似在说极为平常的事,建文忍不住倒吸口冷气,有些不敢想她的祖国究竟是怎样的国度。
“轰隆隆”一道新的岩浆柱将一尊金刚的头颅烧落,眼看要拦腰砸到摩伽罗号前甲板。“呀啊——”贪狼挥动黑色气柱迎着巨石削去,可惜人头柱已无法为他提供足够的力量,最后这根细细的气柱还没来得及切到底,黑色气柱就变成一缕细烟完全消散了。石头头颅斜着断裂成两半,大的一块失去重心,掉落到靠近船尾的海里,激起巨大水柱,小的一块朝着摩伽罗号的主桅杆砸下来。虽说这块石块只有桌面大小,但也足够把主桅杆拦腰砸断。
贪狼顾不得多想,顺着人头柱飞身滑到巨石预计的落点,企图用肩膀将巨石顶开。重达千斤的巨石重重砸到他宽阔结实的肩膀上,他闷哼一声吐出口鲜血,肩膀斜力用巧劲让巨石顺势侧滑砸在摩伽罗号右舷的栏杆上,将栏杆砸得粉碎掉进海里。
顶开巨石的贪狼伤势沉重,人也失去意识,身体顺着十几丈的人头柱落下来。
建文只听到一阵风声,身边的七里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溜珊瑚痕迹,直通到人头柱上。不知何时,她解开了捆在身上的缆绳,发动珊瑚之力踩着人头柱朝贪狼落下的方位奔跑过去。
当她跑到人头柱一半高度时,正迎上落下的贪狼,她伸手去抓贪狼的衣服。可惜对方本来就是身材奇伟的大汉,又借着下落的强大势头,根本不是她一只手能抓得住的。好在,贪狼被她这一抓,下落速度略微减缓,趁此机会,腾格斯也解开腰间的缆绳,不顾死活地扑出去,使个蒙古摔跤的招数顺势将贪狼熊抱在怀里,一起重重摔倒在地上。
“妈妈的,俺也终于摔倒你一次了。”腾格斯看着昏迷的贪狼,忍不住心里欢喜,前日被贪狼打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躲过最后一块巨石的摩伽罗号终于从四大金刚的狭间钻出,进入平静的海面。说来也怪,整个海面上,只有四大金刚搅动的水域下有漩涡,上有乱云。只要出了这区域,四下里都平静如初。漩涡中的火山丸还在不断喷射出岩浆柱,将半个天空都映红,四大金刚在它的猛烈攻击下渐渐断裂坍塌,滚滚大石块砸向漩涡中心,宛若地狱光景。
建文放下贝木鱼不再敲击,船上的船员也都拥抱欢呼起来,他们总算都还活着。不远处,青龙船停在平静的海面上,静静等待它主人的回归。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8 20:19:00 +0800 CST  
第十九章 轮回(上)

建文定睛一看,原来这具狭高骨腔,居然被雕刻成了一尊精美骨质佛龛,下有一头巨大石龟驮着。佛龛里供奉的那位佛祖动作,竟是左手结与愿印、右手无畏印、结跏趺坐的布施像,以威严慈悲之态矗立在这宽阔的盆骨之内——和海沉木上的佛像完全一样。
建文大惊,看来海沉木和巨龟寺两者之间有着极深的渊源。这时七里猛地一抓建文胳膊,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出来,先看看龟僧们怎么说。她同时伸出手去,把海沉木藏得更隐蔽一些。
别看此时外头打得天翻地覆,佛龛前还是一片平静祥和。十几个身份很高的龟僧聚拢在佛龛之前,各自盘坐安详地诵着经。众人接近,他们也恍若未闻,岿然不动。
待到众人走近了,这才注意到佛龛下面那一只石龟,居然是活的。那大龟有几乎一条海船那么大,恰好能驮起这么一尊大佛龛。它的脑袋面带人形,俨然是一位人形长老形象,白眉长须,两只绿豆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始终盯着建文等人。
众人想再看得仔细点,却不防大龟缓缓抬起头,口吐人言:“这位施主,请近前。”
建文知道是在说他,便上前走了几步。这头老龟光一个脑袋,就比他整个人要高,如果真是张嘴吃人,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老龟把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张开大嘴,建文顿觉身前多了一股强大的吸力,似乎要把他吸进去。建文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前移动,与老龟几乎是面对面。老龟又发出一声长吟,建文顿时觉得,胸口那一枚海藏珠,开始蠢蠢欲动。
莫非是他们后悔,想要夺珠而走?建文脑海里飞过一丝疑问,很快又释然——这种没用的东西,如果能夺走是最好不过。
可惜他很快便失望了。老龟想要的,并不是珠子本身,而是珠子的光芒。建文感觉在吸力的牵引下,那珠子在胸中光芒大盛,忽然一束柔和的黄光射出来,把珠中小砂砾的模样直接投影在盆骨半空中。
老龟仰起脖子,眨巴着绿豆眼看了看那砂砾的影像,先是大哭三声,然后大笑了三声:“劫数,果然是我巨龟寺的劫数,亦是我巨龟寺了却因果的良机。”
建文对这一番话不明就里,又不敢动。老龟停止了吸气,他胸中珠子的光芒随即黯淡下去。老龟道:“先恭喜施主,能得此珠。”然后伸扯着脖子深施一礼,连带它背上的佛龛都为之晃动了一下。周围的龟僧也同时起身行礼,唯老龟的龟头是瞻。
看来这头老龟不是巨龟寺的什么灵宠或镇守神兽,它根本就是这寺里的方丈。
“这可不是我选的。”建文生硬地回答。
“一切皆是缘法。你没选它,它会选你。你就是我们想要找的人。”老龟慢吞吞道。
“什么?什么想要找的人?”饶是建文好开脑洞杜撰故事,也想不到老龟会说出这儿一番话。
“不错。我们一直在等待你的出现。”
老龟的脸虽有人的五官,可大部分地方还是覆盖着绿色鳞片,说起话来肌肉不动,给人感觉徒具人形,却缺少神采。建文眉头紧皱,一般说这种话,往往后头会接一个重大的任务或麻烦。他没好气地回答:“直接说但是吧。”
老龟并不着恼,他从嘴里“啵”地吐出一个水泡,水泡里闪耀着两行金黄色的字迹:“佛法重归日,巨龟轮回时。”
建文看到这两行字,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忧伤自心中涌现而出。老龟缓缓道:“自有我巨龟寺以来,便流传有此谶,一直传承至今。不过老衲此前一直颇有迷惑,不知何谓佛法重归,何谓巨龟轮回。今日见到施主,老衲方才明悟。”
“明悟什么?”
“施主你刚得了海藏珠,我寺就要为外敌覆灭,岂不正是应了预言,重归轮回?”
建文眉头大皱,这算怎么说话?好像指责自己是罪魁祸首似的。老龟看透他心思,微微一笑:“施主莫急,老衲并非指责,只是心中欣喜,巨龟寺绵延千年的使命,终于完成。”
建文这回是彻底听不懂老龟的话了,云山雾罩,莫名其妙,怎么又扯到千年使命去了?
老龟道:“这巨龟寺深居渊下,为有缘者分发海藏,迩来已有一千多年的传承。世人皆谓敝寺是为普渡众生,顺应缘法。其实这些只是手段,敝寺如此行事,是希望有那么一天,能够吸引到真正与佛法有缘之人。”
建文挠了挠脑袋,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听老龟的意思,整个巨龟寺存在的意义,就是在等待给他一枚海藏珠?
老龟道:“老衲且问你,你如今已经知道自己的能力了吧?是不是代人受过,转移伤痛?”
“没错。”
“那就没错,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老龟慢吞吞地说。建文看看外头,外面强敌环伺,它还有闲心慢慢悠悠讲故事?老龟笑道:“我巨龟寺虽然不擅争斗,但这一时三刻总还撑得住。”
建文没办法,只得耐着性子盘腿坐下来。往常都是他给别人讲,今天终于轮到别人给他讲了。
“久远劫前,阎浮提中有大国王,名曰尸毗。所都之城,号提婆底。有一位护念众生、慈悲为怀的萨波达国王。他持戒完满,德行高远,为人所敬仰,都说他早晚成佛。帝释天为了试探他,便让一位王将化身为鸽子,自己化为一头大鹰,追到了萨波达国王的座前。鸽子惊慌地逃到国王腋下,哀求萨波达王,保护它的小命。”
“紧追在后的大鹰也飞到了殿前,要求萨波达王归还这只鸽子。萨波达王断然拒绝说:我曾发愿要救度众生、善护生灵,如果把它放走任你杀害,岂不是有悖誓言?大鹰立刻反击说:你把鸽子放生,我就没有食物,便要饿死,你一样算是违背誓言。萨波达王说你想要什么?大鹰说我要吃肉!”
“萨波达王心想,我若放了鸽子,不合修行本意。我若不放,也会害死大鹰。他略做思考,想出一个解决之道:既然我发愿要救护众生,就是要牺牲自身,以护得他们周全才是。于是萨波达王挥刀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交给大鹰。这时大鹰说,光是割肉可不行,你得保证你割下来的肉,和鸽子是一样重量。”
“于是萨波达王找来一具秤,将鸽子放在一边,自己割下来的肉放在另一边。这鸽子乃是王将所变,具有神通之力。无论萨波达王在自己身上割下多少肉,始终是鸽子这边更重。萨波达王几乎要将身上的肉都割尽,秤还是偏向鸽子那边。萨波达王慨然说:我既然发愿为了众生付出一切,为何还如此迟钝犹豫呢?难道我受的苦,比在无常地狱中的众生所承受的还多吗?若还是执着于肉身,如何修得功德福报呢?然后他自己爬上秤盘,端坐其上。在那一瞬间,秤的两端终于持平了。霎时天地震动,有仙乐、花瓣和七宝缤纷落下,无数天神皆来膜拜赞叹,赞颂萨波达王有大誓愿、大智慧早晚必将成佛。”
“大鹰恢复成帝释天的原形,问他是否后悔。萨波达王回答:我绝无后悔。他的身体立刻恢复如初,这真是圆满愿行,普天颂扬——这一位萨波达王,就是释迦牟尼的前世之一。”
老龟讲得很慢,这一个佛经故事讲了许久方才讲完。建文听罢,感叹说这个国王是真慈悲,竟然愿意拿自己一身血肉,去换一只小小鸽子的性命。这个做法,跟这枚砂砾海藏珠的能力很似。
他问道:“我的珠子里面不过是一枚砂砾,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难道和萨波达王还有什么关系?”
老龟见他问出这样的问题,不由叹道:“痴儿还未开悟,得珠而未得法,可见缘法尚未亲至。”他晃了晃脑袋:“珠中究竟为何物,你若此时不知,说明缘法未到,老衲不必去讲;若是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老衲不必去讲。”
这禅宗式的机锋,让建文一脸懵懂,完全抓不住重点。老龟改了副口吻道:“巨龟寺一直搜集罗睺蚌,供人挑选,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得到这一枚具有牺牲精神的海藏珠,此能力深得佛法要旨,说明你正是我等苦苦等候之人——至于海藏珠中有何深意,就得靠施主自己去感悟了。”
佛法讲究一个悟字,没点明白,再怎么解释也没用。建文听到这里,只好放弃追问。他重新咀嚼了一遍“佛法重归日,巨龟轮回时”的谶言,猛然想到还有后半句话。
“‘巨龟轮回时’是什么意思?难道如你刚才所说,巨龟寺要为外敌所覆灭?”
老龟呵呵一笑:“这是巨龟寺的宿命所在。一旦找到我们等候的人,敝寺就没有存在价值了,按照谶言所说,必然遭遇一劫,从此堕如轮回。”
建文听了大急:“虽然幕府的火山丸攻击确实犀利,可这种程度的攻击,巨龟寺怎么可能无法抵挡?火山丸再怎么强大,也只是一条船而已!”
老龟淡淡叹了一口气:“若是寻常敌人,老衲并不放在眼里。可今日前来之敌,却是佛敌。那条船中寄寓着第六天魔王的魂魄,那魔王会吟唱无间梵音,专能污秽佛法。巨龟寺的破灭,就在今日。”
建文回想刚才的情景,确实自从火山丸发出一阵古怪怨毒的诅咒声后,佛号便被彻底打断了。日本为了打破巨龟寺,居然做了这么多准备。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8 20:27:00 +0800 CST  
第十九章 轮回(中)

老龟道:“佛法无边,外道亦无边。四海之上,唯有这一条火山丸可以克制巨龟寺。它今日造访,说明必然有此一劫,施主不必难过,这也是缘法使然——它的出现,恰好证明,你果然就是命定之人,否则不会引来唯一能破掉巨龟寺的祸患。一福一劫,总是相偕而至。”
建文大窘,听老龟的口气,似乎这事还要怪他。他正要解释,老龟却和蔼地制止了他:“不必多言,这对敝寺来说,也不是坏事。在渊下千年,艰忍困苦,平日只有寻珠诵经。能够在今日了却这段因果,让先祖重入轮回,不失为一桩解脱。”
它仰起脖子,看向巨龟壳穹顶。周围的龟僧诵经声大起,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和一丝如释重负。老龟口中的先祖,想必就是这一具化为白骨的巨大海龟,为了撑起这座寺庙,不惜以骸骨为砖瓦,恐怕里面还有神魂寄寓,不得入轮回。
建文一见这些和尚打算寻死,还想要劝说:“我这海藏珠不过是枚沙子而已,何至于让你们放弃抵抗?我们联手,应该还有打败火山丸的机会。”
老龟摇摇头:“你既然被这枚珠子选中,那么你的使命就不在这里,而在遥远的南海之眼。”
一听这名字,建文、铜雀和七里同时心中一凛。建文忙问道:“南海之眼是什么?你背上的佛龛,又是从何而来?”
谁知老龟闭上眼睛,不再答话。建文正要伸手去催促,触感却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他再定睛一看,那老龟赫然已经化为了一尊冷冰冰的石龟,不再有任何生命气息。
建文愕然,正说要紧要关头,怎么它就突然变化了?这时带路来的那个龟僧走过来,对他说道:“方丈已经祭起神魂,为施主大开方便之门。请施主不要拖延,随我离开。”
“等一等,他还没告诉我使命是什么呢,南海之眼在哪里?”
龟僧并没回答。忽然石龟震动了一下,石质龟背喀嚓一声,裂开一条大裂缝。那龟骨质地的佛龛晃动几下,轰然倒地,把佛像摔了一个粉碎。建文定睛一看,在那一片碎渣残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亮。龟僧俯身下去,从中间捡起一只贝木鱼。
这贝木鱼不知是什么质地制成,样式平凡,表面漆黑如墨。龟僧把它交给建文:“这是方丈赠与施主最后的缘法之礼,亦是最后的启示。”
建文本想问问这东西能干什么,到底是什么启示。不料龟僧施了一礼,淡淡道:“时候到了,施主自然知道。”
这些和尚的口吻真是讨厌,永远不把话说全,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可建文知道再如何催促,它们也不会吐露半分,只得走回到众人队伍里来。
铜雀听了他的转述,露出欣慰笑意:“我就说你们与佛岛有缘,果然这笔投资是对的。”腾格斯欣喜地喊道:“这珠子漂亮!能绑到辫子上!”伸手就要去碰,却被七里打了一下手背,悻悻缩了回去。
七里盯着那三枚佛珠,努力想从里面感悟到什么奥秘。她的直觉是,这玩意一定跟佛岛有密切联系。不然那老龟不会特意提及这是“最后的启示。”
这时外面又轰轰传来几声巨响,穹顶再度震颤几分,开始有灰尘落下。龟僧抬头看了一眼:“几位施主,请随我来吧。师兄们要开始做最后的法事了。”
建文朝旁边扫过去,眼看巨龟寺面临灭顶之灾,这些龟僧却仍是面色淡然,个个坚守在这里,不禁心中升起一阵悲凉。铜雀猛推了他一把:“快走,不要辜负老龟的期望。”
于是众人只得跟随龟僧离开盆骨之地,朝着巨龟骸骨的更深处走去。他们穿过巨大的尾椎骨和无数烛藻丛林,最终来到一条狭窄逼仄的孔洞之前。这通道同样是骸骨构成,宽度能容一人前行。
龟僧站在孔洞之前,伸手一拽,扯来一蓬烛藻权做照明,毫不犹豫地低头钻了进去。其他人鱼贯而入,看着前头的微弱烛光缓缓前行。建文朝前走了几步,注意到两侧骨壁上一层层全是反折的斜向褶皱,这些褶皱在狭窄的空间里,紧贴着身躯,磨着皮肤。
当一个人往前移动没有问题,但若想往回倒退,这些褶皱就会成为阻碍,除非磨破血肉——换句话说,这个孔洞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建文想到这里,心中略有不安,无论龟僧带他们去哪里,都不可能回头了。在他身后的哈罗德说,这是海龟用来产卵的孔道,那些褶皱是为了让海龟卵能够顺利排出。
这条排卵的通道并不算长,他们很快走到了尽头,发现这里有一个倒扣的深蓝色圆孔,孔上覆着一层吹弹可破的透明薄膜,膜外漆黑一片,但能隐约听到海水咕嘟咕嘟响——那是来自深海极渊之下的声音,轻而易举就能唤醒人类对水深之处的恐惧。
龟僧走到薄膜之前,距离外面只有数步之遥,便停步不前。腾格斯东张西望,他好奇地问哪里有船?龟僧道:“一切皆有缘法指引,只消在此等候便是。”
众人早习惯了巨龟寺的话风,懒得再问,老老实实等着。过不多时,龟僧歪了歪头,似乎听到什么,立刻诵了声佛号,然后对建文等人道:“等一下我会念一卷金刚经,只要诵经声一起,你们就往外跳。只要诵经不停,你们就没事。”
建文一听,忙问出去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这可不是开玩笑,外头是海渊底部,人从这里出去,瞬间就会被压死。无论如何,得问清楚了心里才踏实。
可龟僧还是在重复那一句话:“届时自有接应之法。”然后便不肯多说了,只是闭目养神。铜雀道:“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他们的话,听凭命运的安排吧。”众人无奈,眼下这局面已经不能退后了,只好耐心等待。
借着最后一束烛藻的光亮,他们看到薄膜外的海水忽然开始加速流动,水声也变大了。似乎周围有什么剧变要发生,导致整个深渊的水波都震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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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轮回(下)

约莫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忽然远处传来低沉的咚咚声,在海中形成一段长长的波纹,有节奏地敲在薄膜上,让它抖了几抖。
龟僧抬起头来,朗声道:“走吧!”他身躯一闪,率先冲破薄膜,跃入漆黑的水中。几下翻滚,原本是人形的龟僧,竟化为一只厚壳扇鳍的大海龟,在水中遨游。一连串清晰的《金刚经》从海龟口中诵出,化为一片金黄色的佛息,在水中撑起一小片区域,仿佛黑暗丛林中的一个小萤火虫。
薄膜一破,海水哗哗地朝着孔洞里涌来。在最前方的建文一看,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只得在《金刚经》声中,也咬牙冲了出去。
那龟僧所化的海龟拍动扇鳍,停在孔洞前。先是建文、然后是哈罗德、铜雀、腾格斯,最后是七里,每一个跃出之人,都恰好落在龟壳之上。有佛息笼罩,海水暂时进不来。
等到人齐了,海龟仰起脖颈,一边口中念诵着《金刚经》,一边在水中奋力向上游去。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背靠背在龟壳上休息,只有哈罗德闭上眼睛,按住自己脉搏在默数着什么。过不多时,哈罗德睁开眼睛,对建文忧心忡忡道:“前途艰险,我等未可掉以轻心!”
“怎么?”
哈罗德道:“这龟僧说诵经不停,我们就没事。吾尝测算一二,以此龟上浮速度,只怕经已念毕,尚未能跃海而出——到时如之奈何?”哈罗德说得颠三倒四,不过建文听明白了。深渊太深了,光靠这头海龟,他们绝不可能在《金刚经》念完之前回到海面。
可在这深渊里的小小一隅,他们连龟背都不敢离开,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有敌来袭!”七里突然大喝一声。建文急忙顺着她的指引去看,发现远处有一个巨大的阴影,似乎是一条体型庞大的怪鱼。好在这怪鱼并非朝这边游来,也是头部冲上,急急向上面浮去。
海龟忽然拍动扇鳍,主动朝着那怪鱼游去。建文大喊说方向错了,错了,它却置若罔闻,游速比刚才快上数倍。
当它快接近那怪船时,建文才这发现,这不是怪鱼,而是一条船,而且这船他再熟悉不过。虽然巨帆在水中被收起看不清标志,但主桅杆上那一百多个挂满了痛苦扭曲的人脸,正是极醒目的签名——正是贪狼的摩伽罗号。
看来贪狼终于摆脱了天狗众的纠缠,撤退到了摩伽罗号上。这条船具有潜水之能,可以在深渊自由往来。想到这里,建文心中一动,那些龟僧说的方便之门,莫非就是让他们登上摩伽罗号离开?
这实在太可笑了!他们刚刚夺走了贪狼的一枚海藏珠,彼此之间有着深仇大恨,现在还想找他求救?
海龟却不管这些,迅速接近摩伽罗号的船舷,口中《金刚经》恰好念到最后几个字。它龟背一抖,把上面的人一古脑全倾倒去了摩伽罗号甲板上。诵经声停止,金黄色佛息渐渐黯淡,那海龟的两个大扇鳍无力地最后拍动了两下,似乎已耗尽了全部生命,朝着深渊的巨龟寺里沉沉坠落。
摩伽罗号在潜水状态时,会自动在外面加上一层气泡,以屏蔽海水。建文等人被海龟丢到甲板上,倒是不至于担心被海水淹没,只是有些狼狈不堪。
他们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贪狼和两个副手已经被惊动,走过来查看。和刚才赌珠时相比,他们三个此时衣着破烂,身上血迹斑斑,一看也是经历了一番苦战。
建文不知道,龟僧接走他们以后,火山丸的压力,陡然全压在了贪狼身上。先后来了三波天狗众,到后来阴阳师舌夫也亲自下场。而贪狼的主力,全留在了船上,身边只有独眼泰戈和毛利两个副手。
所幸贪狼战力惊人,凭借一己之力生生压制住了日本人的攻势。可他很快注意到火山丸上隐约有邪气波动,似乎是幕府将军本尊。一旦本尊出手,局势可就不大相同了。贪狼只得且战且退,伺机退回到摩伽罗号上,头也不回地撤退。
可贪狼本是个勇往无前的性子,迫于形势这么窝囊地狼狈逃走,他心里憋着一股子火。这时看到龟僧居然把这几个人送到甲板上,正好可以痛快地发泄一样。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独眼泰勒第一时间抽出武器,狞笑着要砍过来。贪狼没有阻止他,反而也露出右臂的鲨鱼大牙,准备让这些无知小辈和那个狡黠商人领教一下,什么叫做残暴。
腾格斯与七里同时起身,准备抵挡。这时铜雀高声道:“小老愿出让两枚海藏珠,换得平安。”贪狼笑道:“老子今天非常不爽,不要什么海藏珠了,痛痛快快干掉你们才好!”
建文突然想,龟僧不可能让他们送死,一定有什么东西让贪狼愿意施展援手。还没等他想到,周围传来四声闷闷的震动声,似是山峦在水中崩塌,振起层层水波,把摩伽罗号推得东倒西歪。
贪狼不得不先停住了手,转头朝着船舷外望去,却看到一幅极其壮观的奇景。
巨龟寺深坐于深渊之底,四周皆是千仞峭壁。适才建文和贪狼他们潜入,都看到峭壁上雕刻着四尊巨大的金刚像。每一尊都有几十丈高,身缚锁链,八只眼睛同时瞪向下方的巨龟寺。
这四尊金刚,此时居然活了过来。它们扭动着巨大的身躯,在石壁里挣扎。那青石雕成的锁链表面,出现一条条裂隙,寸断而落,化为无数碎石砸在巨龟寺顶。金刚们挣脱了束缚之后,悬浮在深渊峭壁上空,各自手持法器,搅乱四周的海水。
他们的体型太过巨大,如此剧烈地搅动,让整个峭壁周围的海水都疯狂转动起来。一时之间,巨龟寺和摩伽罗号的上空,化为一片混乱之极的漩涡,遮蔽了通向海面之路。
看来刚才方丈化为石龟,原来是用自己的魂魄去催醒这四位护法伽蓝,把巨龟寺和里面的火山丸一并砸得粉碎。
可是这四大金刚显然是敌我不分,会攻击附近的任何东西,包括摩伽罗。他们封住了峭壁上浮的唯一通道,想绕开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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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合作(上)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贪狼纵横四海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石头家伙会动。他的嘴巴微张,惊愕地仰头看着四位怒目金刚和他们掀起的如山巨浪,努力在甲板上保持身体平衡,居然暂时忘记了杀建文的事。大海上犹如漏了洞的澡盆,深蓝色海水带着强大的水压向下旋转,似乎是要将摩伽罗号、火山丸和巨龟寺全部压到粉碎。
“啵——”
一声轻闷的声音响起,四大金刚搅动海水的动作出现片刻停顿,摩伽罗号上方的漩涡出现一段小小的空隙,狂涛怒卷的蓝色水流像柔软的面团那样向两侧退避开,绕过了这段空隙。借着下方海水的浮力,摩伽罗号朝着这空隙稍微上浮了一个船身位。
贪狼猛回头,只见众人都看着头顶的漩涡和怒目金刚,唯有建文一脸的不知所措,手上拿着龟僧给他的贝木鱼和木槌,显然刚刚的轻闷响声是他敲的。
贝木鱼敲击的余韵很快被水流排山倒海的巨响代替,摩伽罗号船顶刚刚出现的那段空隙瞬时又被海水吞没,四大金刚搅动如故。
“啵——”
又是一声闷响,这回贪狼眼睁睁看着建文敲了一下,他确定声音就是从这贝木鱼发出的。漩涡果然像之前那样在摩伽罗号上方又开出一个船位的空隙,摩伽罗号再次向上浮起一小截。
“给我!”
贪狼确定是这小小的贝木鱼让四大金刚暂停动作,并在海水中让出仅能供一条船上浮的通道。他从建文手里抢过贝木鱼,“啵啵啵啵”没头没脑地敲了十几下,这回别说船顶的空隙没出现,四大金刚搅动海水反倒是更起劲了,漩涡比刚刚还要大出许多。
这回甲板上的所有人都看出了端倪,将目光投向贪狼,连刚刚还在抱着桅杆呕吐的腾格斯也忘了接着吐,一脸揶揄地看着贪狼。
要知道,此时贪狼化成鲨鱼牙的巨大右手托着小小的贝木鱼,看起来确实滑稽异常。
铜雀“呵呵呵”地干笑几声,对贪狼喊道:“将军,这贝木鱼是巨龟寺老方丈送给我们这位小公子的,看来也只有这位公子能敲得,放到别人手里不起作用。”
“哼,连小孩子东西都抢,你也配自称是什么大海盗。”
腾格斯恰逢其时地在旁边喊了一嗓子,贪狼冷哼一声,便没好气的将贝木鱼扔还给建文,让建文继续敲。
建文在泉州做了几年朝奉,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和海客们讲价时机最合适。他看现在贪狼面对眼下情形也彷徨无计,知道此时不谈价钱之后恐怕再无机会,也不急着再敲,手里端着木鱼对贪狼说:“如今我们是生是死,都要看我这贝木鱼的。方才你说要杀了我们,现在又要我敲木鱼救你性命,若是脱离险境只怕你又要起杀心。既然左右都是死,我又为何要费力去敲这木鱼?”
这一番话分剖得清楚,正好卡在贪狼的喉咙上。他瞪着建文良久,末了只好开口道:“只要能出了这险境,我保你们安全。我贪狼对天盟誓,若是有违誓言,让我葬身于巨章嘴下。”
巨章就是巨大的章鱼,乃是传说中的一种上古海兽。据说它身量巨大,触须长度惊人,落到它口中的食物不会立刻死去,而是会被口器活活吮吸所有的汁液而死。在海上,葬身巨章是水手们所能想象到最恐怖的死法了。
建文见贪狼答应不杀他们,认为安全已有保障,便要敲贝木鱼。不料,旁边哈罗德跑过来抓住他的木槌,又对贪狼说道:“并非咱家信不得将军,只是怕阁下食言自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哉,还请阁下以海神名起誓,我等方可确信性命无虞矣。”
哈罗德这话一出,不要说建文,连铜雀心里都暗道“好险”。他们只想着贪狼是名冠天下的大海盗,虽说残忍凶暴,毕竟重视名声言出必诺,不至于答应了又要反悔。只是他们都忘记了贪狼信奉的是海神,连舰船都要修成海神坐骑摩伽罗的模样,只有向海神起誓才做得数,否则就算答应不杀他们,只怕回到海上照样可以反悔。
贪狼气得差点咬碎槽牙,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恶狠狠地盯着哈罗德,恨不得扑上去把他撕碎。他果然是想着随便起个誓糊弄过去,奈何哈罗德这小子在他船上呆得久,对贪狼的习惯知之甚多,一语道破了他的计划。哈罗德见贪狼面露凶狠,感觉浑身冷到骨头里,“嗖”地蹿到腾格斯身后躲了起来。
其实,贪狼也确实没有报复的时间了,四大金刚对搅动海水形成的巨大波动,令船体开始“嘎吱嘎吱”作响,如果再和眼前这几个人矫情下去,只怕摩伽罗号要面临解体了。先活下来再说,报仇总有机会。贪狼知道事情紧急,也只好单膝跪在甲板上,按照正规祈祷礼仪双手合十从胸口举到头顶连拍三下,当着建文等人郑重其事向海神发了誓,保证同舟共济,不再动什么歪念头。
发誓葬身章鱼之腹,只是运气不好;若对海神撒谎,可就是亵渎神灵了。
临时合作的联盟结成,建文又开始敲起贝木鱼。
“啵——啵——啵——”
敲击贝木鱼产生的声波,在漩涡中震荡徘徊,开出条小小的通道。这条通道只比在主桅杆顶高了数丈。随着船只缓慢上升,通道迅速弥合,再次被海水填满。
被空气泡包裹的摩伽罗号像是从水底向上浮升的水泡,左摇右晃挣扎着浮上了海面。
“啪——”空气泡在船只浮上海面,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爆裂来。如何从海底升到海面,只是这群被灾难来临时糅合在一起的人们面临的第一个难题;第二个难题紧接着出现。漩涡在海面上造成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冲击力远比海底要猛烈得多,奔腾澎湃、汹涌无比的浪涛旋转着奔向涡心。如果这漩涡是个漏斗,那么摩伽罗号要从漏斗中心转到边上才能脱离旋转力量的束缚。
远洋海船和近海船只最大的区别在于,远洋海船是尖底,在海面行驶远不如平底的近海船只平稳。可如果遇到坏天气,平底船一个浪就能打翻,尖底船却能像不倒翁那样左摇右摆,很难倾覆。
摩伽罗号是典型的尖底远洋海船,漩涡产生的巨浪使它在快速行驶中不停地左右摇晃,倾斜最低点时和海面几乎形成锐角。建文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艘船的稳定性是如此完美,即使以大明最高造船技术制造出来的船,也很难保证在这样的行驶中不会倾覆。
“都别他妈的呆着,不想变死人都给我各就各位。”贪狼伸出沾湿的手指试了下风向,然后向着甲板上的人们喊道。
贪狼是凶恶的海盗、冷漠的悍匪,但绝对是建文见过最优秀的船长。他亲自用缆绳将建文捆在桅杆上,这样即使有大浪打来,也不至于将人卷走。铜雀和哈罗德钻进了船舱里,七里不肯离开,她说要保护建文。腾格斯也不肯走说要留下帮忙,可看他吐成那副鬼样,估计是帮不上什么。贪狼随手抓起两根缆绳扔给他们,让他们管好自己。
船员们也都熟练地将自己绑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用尽全力抓紧缆绳,将所有船帆升到桅顶。贪狼稳稳地站在后甲板,抓住舵盘亲自掌舵,努力使船只保持稳定。帆船鼓足风,在漩涡里一圈圈地游动着朝外缘靠近。
建文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反正身体被桅杆捆着不会被大浪卷走,别的事不需要他管的,他也管不了,只要抓紧贝木鱼“啵——啵——啵——”地敲就行。他每敲一下,四大金刚搅动海水的动作就会短暂停滞,摩伽罗号必须抓紧仅有的机会,尽快行驶到漩涡边缘,然后趁着怒目金刚动作僵直的瞬间突围出去。无论时机把握不好或者节奏乱掉,帆船都有可能被怒目金刚拍得粉碎,或者被漩涡吞噬。
摩伽罗号像片树叶在漩涡里沉沉浮浮,忽而被海水吞没只露出几根桅杆,紧接着又穿破水面浮上来。几个浪头连着打来,海水漫过整个甲板,船上的人都湿透了,建文的头发糊在脸上,滴滴答答向下滴着水珠。咸腥的海水灌进他鼻腔,呛得他不停地咳嗽。
“哈哈哈——小少爷这是第一次被弄湿衣服吧?”
建文听到船员们狂野的笑声和粗鲁的歌声,显然他们在嘲笑自己现在的狼狈相。一块被浸湿的手帕递过来,替他抹去了脸上的海水,建文感到舒服许多,他感激地看向手帕的主人,只见七里毫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她的头发也都被海水浸透了,湿答答披散在肩膀上。
“谢谢……”建文朝着七里表示感谢,七里将手帕叠好放进怀里,并没有说话。建文这才发现,原来七里的缆绳竟然是和自己绑在一起的,他心中一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冷若冰霜的小姑娘。她的衣服也都被海水浸透,本来就很贴身的男式质孙,现在紧紧贴在身上,显得她身材更加玲珑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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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合作(下)

建文感到两颊发烫,心跳有些快,“咚咚咚”的停不下来。
“好好敲。”
七里发现建文手上的敲击声有些杂乱,便小声喝道。建文赶紧闭上眼,专心敲他的木鱼。
“左满舵!”
贪狼并没有心思去管建文,将船只带离险境才是他的工作。他紧紧抓住舵盘,稳稳地转动,摩伽罗号逆漩涡向左倾斜旋转前进。
“满舵左!”
舰艏的独眼泰戈喊出标准的舵令回复,听到泰戈的喊叫,贪狼慢慢松开舵盘,让船艏向右倾斜,保持平衡。
“隆隆隆——”
突然,贪狼听到漩涡中心发出古怪的闷响,这闷响不久前才听过。
“不好!”贪狼心中一怔,这动静是火山丸制造火山喷发的前兆。果然不出他所料,漩涡中心的蓝色水面下酝酿起一团橘红色,海水被煮沸腾了,冒出无数泡沫。红色的岩浆柱穿透水面,带着蒸发海水的“嘶啦嘶啦”声喷射冲出,直喷到其中一个怒目金刚手臂上。金刚的右手被岩浆柱持续燃烧了半晌,火星和火山灰在空中溅落,像是下了场火雨。摩伽罗号躲闪不及,三角帆被烧出几个洞。
“王八蛋!”贪狼嘴里骂着,赶紧转动舵盘闪避,防止船体再遭受更大伤害。对他来讲,即便是独眼泰戈这样的老部下都是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但摩伽罗号却是他的命根子,哪怕一点损伤他也会疼到心里。曾经有不懂规矩的新船员在船舷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结果被他直接扔进大海里喂了虎贲。
金刚的石刻右手被烧成红色、出现裂纹,然后“嘎巴”一声断开,从高空落到海里。贪狼猛地一转舵,船身侧闪开掉落的巨大右手,却被溅起的如山的水花将船尾高高抛起,甲板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
“糟糕!火山丸的目标是破坏金刚。”贪狼知道这次躲闪多少带有侥幸成分,火山丸还会不断发射出熔岩柱攻击,摩伽罗号只要在漩涡里盘旋上升,运动的轨迹必须是固定的,再有石头落下的话,只怕不一定能躲开。摩伽罗号现在既要寻找建文敲击贝木鱼造成的怒目金刚停滞的短暂瞬间,在它们搅动海水的兵器中穿插,又要躲避火山丸攻击金刚身上落下的巨石。
“哎呀!”
贪狼听到船员们的惊呼,原来甲板上盛火药的木桶由于船尾扬起朝着船头滚动,砸断固定毛利的栏杆,木桶连带捆着毛利的栏杆一起掉进大海里。毛利被缆绳牢牢缠在栏杆上无法脱身,也一起掉进海里,眼看着从船头飘到船尾,即将被漩涡吞没。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贪狼放开舵盘,敏捷地抓起桅杆上的半根缆绳,借着船只失去控制的惯性跳下海,用满是鲨鱼牙的大手将捆在毛利身上的栏杆切断,将他拦腰提起,用力一抛,“砰”的扔回船上。然后他左手用力一拽缆绳,借着缆绳绷紧桅杆造成的弹力,脚踩船帮向上一跳,稳稳落在甲板上,抓住正在飞快回转的舵盘,稳定住船的航向。
“谢谢老大……”失魂落魄的毛利爬起来,看到贪狼把着舵盘,赶紧向他道谢。
“蠢货,”贪狼努力稳定着航向,并没有正眼看他:“你刚刚得到海藏珠的力量,就这样死掉我不亏大了?”
又是一股岩浆柱从漩涡中心喷射出来,射在怒目金刚头上。金刚头被高温灼裂,然后翻滚着轰然落下,再次激起巨大的水花,将摩伽罗号高高抛起。
“这么下去不行,毛利,你来掌舵!”贪狼知道这样下去只怕总会被掉落的巨石砸到,他将舵盘交给毛利,自己抓住缆绳,“噌噌”几个弹跳落到人头柱顶上,左手紧紧抓住柱顶猎猎飘动的海盗旗。
摩伽罗号虽然是巨船,但和四个怒目金刚相比,仍然犹如小虫在大象面前般渺小。海风带着海水湿润了贪狼古铜色的虬肌,他的脚踩在滑腻的人头柱上,将长满鲨鱼大牙的右手高高举过头顶,对准乱云翻卷的风眼吼道:“海神啊!请将死者的力量借给我!”
天上的云流和漩涡开始反向旋转,黑漆漆的风眼滚动起金黄色的雷电。人头柱上的百张人脸都露出扭曲恐怖的表情,发出令人胆寒的“喔喔喔——”的悲鸣,他们从口、鼻、眼中冒出几百股黑气,螺旋翻转着向上涌动,将贪狼包围,再在他那只恐怖的手上拧在一起,形成一道旋转升腾的黑色烟气,喷向风眼。
又一尊金刚被不断喷射的岩浆柱击中,金刚的手朝着摩伽罗号落下来,贪狼“哇呀!”大吼一声,连接着黑色烟柱的手紧紧一握,黑色气柱像是线锯那样,将石雕大手平滑地切成两段掉落在船侧海里,激起山峰般的两大片水柱。
火山丸接连发出几道摧毁石雕金刚的熔岩柱,金刚被打成一段段巨石块掉落下来,都被贪狼用黑色气柱切断。建文继续敲击着贝木鱼令四大金刚产生瞬间的僵直,毛利掌握船舵的沉稳不弱于他的船长,摩伽罗号在他的指挥下趁着这僵直瞬间便能灵巧地闪避开危险地段,逐渐跃进到了漩涡边缘。
“那个老海盗头看样子快不行了。”正在敲贝木鱼的建文听到七里的声音睁开眼,瞥见人头柱上喷射黑气的人脸数量在减少,靠近底端的许多人脸都闭上眼鼻,似乎陷入了沉睡。人头柱上端还在喷射黑气的人脸只有不到一半,黑色气柱比最开始细了许多,贪狼力量用尽,他大口喘着气,踩在人头柱上的脚有些颤抖了。
“贪狼是在借助人头柱上那些脸孔的力量吗?”七里问建文。
建文也答不上来,这么古怪邪异的东西,他在泉州可不曾见过。铜雀在一旁解说道:“还有三十五张脸可以给他提供气。人头柱这种东西,并不光是用来炫耀的,它还会将被杀死的船长的怨念封印在柱子里,像这根有超过百张脸的人头柱,里面自然封印着超过百人的怨念。”
“那么说,贪狼是在使用死人的怨念啰?”想到每天和那么多冤死鬼在同一艘船上,贪狼和他的手下们却能甘之若饴,果然是鬼怕恶人,建文感到浑身不寒而栗。
这时七里也插嘴道:“我们日本是崇拜鬼的国度,有些邪恶的阴阳师会故意把怨念或者生魂储存起来修炼,当做武器使用,火山丸便是如此。南洋用人头柱的力量做武器,倒并不为怪。只是,人头柱的怨气用尽后,想要再次续满要花上大半年时间。他连这力量也用上,可知也是走投无路了。”
听到七里说起鬼怪来语气平平淡淡,好似在说极为平常的事,建文忍不住倒吸口冷气,有些不敢想她的祖国究竟是怎样的国度。
“轰隆隆”一道新的岩浆柱将一尊金刚的头颅烧落,眼看要拦腰砸到摩伽罗号前甲板。“呀啊——”贪狼挥动黑色气柱迎着巨石削去,可惜人头柱已无法为他提供足够的力量,最后这根细细的气柱还没来得及切到底,黑色气柱就变成一缕细烟完全消散了。石头头颅斜着断裂成两半,大的一块失去重心,掉落到靠近船尾的海里,激起巨大水柱,小的一块朝着摩伽罗号的主桅杆砸下来。虽说这块石块只有桌面大小,但也足够把主桅杆拦腰砸断。
贪狼顾不得多想,顺着人头柱飞身滑到巨石预计的落点,企图用肩膀将巨石顶开。重达千斤的巨石重重砸到他宽阔结实的肩膀上,他闷哼一声吐出口鲜血,肩膀斜力用巧劲让巨石顺势侧滑砸在摩伽罗号右舷的栏杆上,将栏杆砸得粉碎掉进海里。
顶开巨石的贪狼伤势沉重,人也失去意识,身体顺着十几丈的人头柱落下来。
建文只听到一阵风声,身边的七里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溜珊瑚痕迹,直通到人头柱上。不知何时,她解开了捆在身上的缆绳,发动珊瑚之力踩着人头柱朝贪狼落下的方位奔跑过去。
当她跑到人头柱一半高度时,正迎上落下的贪狼,她伸手去抓贪狼的衣服。可惜对方本来就是身材奇伟的大汉,又借着下落的强大势头,根本不是她一只手能抓得住的。好在,贪狼被她这一抓,下落速度略微减缓,趁此机会,腾格斯也解开腰间的缆绳,不顾死活地扑出去,使个蒙古摔跤的招数顺势将贪狼熊抱在怀里,一起重重摔倒在地上。
“妈妈的,俺也终于摔倒你一次了。”腾格斯看着昏迷的贪狼,忍不住心里欢喜,前日被贪狼打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躲过最后一块巨石的摩伽罗号终于从四大金刚的狭间钻出,进入平静的海面。说来也怪,整个海面上,只有四大金刚搅动的水域下有漩涡,上有乱云。只要出了这区域,四下里都平静如初。漩涡中的火山丸还在不断喷射出岩浆柱,将半个天空都映红,四大金刚在它的猛烈攻击下渐渐断裂坍塌,滚滚大石块砸向漩涡中心,宛若地狱光景。
建文放下贝木鱼不再敲击,船上的船员也都拥抱欢呼起来,他们总算都还活着。不远处,青龙船停在平静的海面上,静静等待它主人的回归。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9 12:00: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 重伤(上)

摩伽罗号在与漩涡激流的搏斗中千疮百孔,独眼泰戈检查着船只的损伤情况摇头叹气——主帆几乎都被烧成一丝丝的布条,船身多处损伤,左舷被碰撞出大大小小好几个洞。看来,在回到母港后,整条船都要进行大修。
腾格斯在海面拼命扇动着小翅膀,他的腰上拴着根粗大的缆绳,缆绳另一头系在船上,不少海盗都聚集在船艏大呼小叫看热闹,有的还吹着口哨。
腾格斯的脸憋得通红,眼睛要瞪出血来、嘴里鼓着气,满脑袋的小辫子像是裹了铁丝,几乎要根根立起。他脱得赤条条就剩一条裹裆布,全身肌肉绷得青筋暴露,血管像是要爆裂出来。那对以极高频率扇动的飞鱼翅膀与他宽阔笨拙的后背显得极不相称,像是野猪背上长了对蜜蜂翅膀,而野猪偏偏还要依靠这对蜜蜂翅膀展翅高飞。
即便是飞鱼也只能在海面滑翔而已,腾格斯想要依靠这对翅膀飞起,可知有多痛苦。
“俺是草原上翱翔的雄鹰,雄鹰怎么会飞不起来!”腾格斯嘶吼着再次拼命扇动翅膀,从海面上飞起三尺来高,船被他拖着向前走出几丈,然后雄壮的身躯再次掉落到紧贴着海平面。船上再次响起一片嘘声,铜雀在人群里背着手冷眼观看,嘴里忍不住发出“啧”的声音。
铜雀转过身,看到建文正跪在甲板上,将手放在贪狼被砸得肿胀起来的后背上。过不多久,贪狼受伤的地方消了肿,建文表情变得痛苦不堪,鲜血从嘴角流出,身体向后倒去,七里连忙从后面拖住他,看来贪狼的伤都被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也许我看错人了?这小子或者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滥好人,在他身上投资那么多,真的可以得到预期的利益吗?”铜雀把玩着胯下那只铜雀想道,他思考问题时总是喜欢抓起那只铜雀在手里来回把玩,铜雀早被他盘得金灿灿的。
“也许我一开始就看走眼了?且不说他是否真的是失踪的小太子,哪怕这小子真有杀伐决断的王者气魄,至少可以帮他割据半壁江山,那样也算是笔好买卖。只是……”铜雀看看卖力在海面上拉船的腾格斯,再看看身负重伤瘫软在七里怀里的建文,实在感到有些泄气:“真是看不他还有多少价值值得投资,又没从海藏珠里得到什么像样的能力。好在目前的投资还不算太多,也许该把他卖给明国政府多少赚回本钱?”
想想为了这小子,和贪狼多年保持的脆弱关系可能破裂,以及被日本幕府将军追杀的现状,铜雀更加觉得自己大概做了笔亏本买卖。
苏醒的贪狼“啊”的大叫一声从甲板上跳起来,伸出左手抓住建文的胸口,右手像张开满是獠牙的鲨鱼嘴,对准建文的脖子。半跪着的七里没想到贪狼竟然恩将仇报,惊愕之余将手放在忍者刀刀柄上,时刻准备给贪狼舍命一击。被伤痛折磨的建文眼神迷离,盯住贪狼的双眼,此时他毫无抵抗的能力。贪狼呲着牙鼻子耸动几下,像要将建文活活吃掉,三个人如同三尊沉默的雕像,动作完全凝止。
“不就是拖条船吗?俺在科尔沁草原上勒勒车也拖过,那车大的,有从这儿到那儿……不对不对,到那儿那么大。你们海上人不知道,俺们草原人的家当都在勒勒车上,你猜要怎么拉?几十头牛?少了,一百头牛起,这还是车上没装东西。我一个人,单手挽绳拉车拉一天都不觉得累。”
方才在船艏看热闹的摩伽罗号海盗们嬉笑着簇拥腾格斯朝着这边走来。海盗们和腾格斯勾肩搭背,还有人递过手巾给他擦汗和满头的海水。别看腾格斯的小翅膀飞不多远,居然磕磕绊绊将摩伽罗号拉进了洋流,如此一来,动力不足的摩伽罗号便可以顺着洋流飘回海上基地。海上的人最敬佩狠角色,腾格斯能把船拉进洋流,海盗们自然和他亲近起来。
“哎?你们这是干啥呢?”正吹得起劲的腾格斯,见到三个人摆出奇怪的姿势,觉得又古怪又好奇。其他海盗立即明白,贪狼这是要翻脸,刚刚还和腾格斯的称兄道弟的海盗们见状悄悄和腾格斯拉开距离,有人从身后抽出匕首,只要贪狼一声令下,他们就偷袭这个大块头,将他撂倒。
听到腾格斯的话,贪狼神情忽然变得平缓了。他松开抓着建文的手,将他朝七里怀里一扔,就像扔件玩腻的玩具,然后撇着嘴睥睨地朝腾格斯一看,说:“随便玩玩,你们走吧。”
“老大……要是您不好下手,让小的来?”独眼泰戈凑近贪狼,他还记恨着被腾格斯平白抢走赌珠机会。如今眼看巨龟寺在海底消失,自己获得海藏珠、成为船长之梦想算是破灭,不杀这大块头实在难平怨恨。
贪狼没有说话,猛挥起左拳头,正打在独眼泰戈的鼻子上,顿时打得他鼻血飞溅。腾格斯和独眼泰戈交过手,虽说此人不是他对手,也算是身躯魁梧的巨汉。可贪狼比他竟高出一头,他那一拳头打下去,独眼泰戈抱着鼻子顿时蹲在地下起不来,又不敢吱声,只好闭着嘴哼哼。
“老子向海神发了誓,这次不找他们麻烦。你是想要老子被海上的人嘲笑吗?下次再出这种主意,我挖出你另一只眼。”说罢,贪狼气哼哼地走到船舱门口拉开门,门里哈罗德正要出来,见和贪狼撞了对脸,吓得侧身贴墙缩着站好。贪狼并没有看他,直接去了内舱的船长室,“咣”地把门摔上。哈罗德见他关门半天没了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侧身擦着墙从船舱里蹭出来,然后紧走几步跑到建文面前。
此时建文面色惨白没有血色,陷入半昏迷状态。七里托着他的后背,腾格斯跪在旁边左一个“安答”又一个“兄弟”的乱叫,却不知所措只能在建文胸口乱摸,不料他粗手笨脚的摸得甚重,本来就受了重伤的建文被折腾得更加痛苦。
哈罗德赶紧上来制止道:“不可不可,公子伤势慎重,兄台这般大力恐有不妥,待咱家看来。”
说着,哈罗德轻轻脱下建文的衣服,将他身体翻转,只见他后背红肿,右肩严重瘀血,从外部也可看出肩胛骨只怕是碎了。
“啧啧啧啧……”哈罗德看得眉头紧皱,一直摇头,然后让七里替建文把衣服穿了回去。
“还……还有救吗?”腾格斯眼巴巴看着哈罗德,希望对方能拿出个大主意。建文是第一个让他能够在船上也可以不用呕吐的人,学会驾驶青龙船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要是建文死了,那他建设大海军的梦岂不就破灭了。
“容我慎思片刻……”哈罗德伸出两根手指敲敲脑瓜,然后开始摸他身上的那些小口袋。这位博物学家穿的衣服上有各种各样的小口袋,里面装满了他从各地采集来的奇异之物,但由于实在太多,连他自己也要想想才知道身上都有些什么。连摸了几个口袋,他终于喜上眉梢地说:“有了!”然后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来。
打开纸包,里面放着几片树叶,哈罗德取出一片放进建文嘴里,对他说:“嚼。”
建文缓缓的咀嚼,居然慢慢醒过来,精神看着也好了许多。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9 12:05: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 重伤(中)

“没想到你还是个神医,一片树叶就能把他救过来。”腾格斯见建文好转,觉得哈罗德的口袋简直就是神奇的百宝囊。
七里轻轻闻了下建文口中散发的味道,却显得有些紧张起来,她说道:“这是麻醉药,忍者在受伤后也会服用些草药来镇痛,但那些草药只是让人感觉不到疼痛,并不会让伤口真的痊愈。哈罗德,你给他服用的也是那种草药吧?”
“姑娘所言甚是,此物乃是咱家从土著手里换来的,名唤古柯叶,嚼后可以暂时镇痛,想要治好建文的伤,我们还要另寻他法。”哈罗德摊开双手耸耸肩,表示这是他眼下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那……那怎么办?”腾格斯一听就急了:“他会不会死啊?七里妹子、哈先生,我知道你们有办法,快想想啊!”
七里和哈罗德都表示很为难,别说这是在大海上,即便在陆地,这样重的伤也不是寻常医生能治好的。
就在众人为难时,只听海上有人朗声:“不如随我去阿夏号,那里奇货聚集,只怕连长生不死之药也是有的,要治疗建文的伤亦或更不在话下。”
蓝色的巨鲸出现在船侧,它圆滚滚的身体半露出水面,头顶的鼻孔喷着气,嘴巴微张,引桥般的肥厚舌头高高卷起,铜雀不知何时背着手跳到了它的舌头上。鲸鱼口腔喷出的气像是风动,将他的道袍吹得鼓鼓囊囊,衣带飘飘。
“阿夏号?”七里和腾格斯都不是久在海上混的,并不知那是什么所在。哈罗德倒是一脸欣喜,那也是他早有耳闻早就想去看看的地方,如今可以去那里,他忍不住抓耳挠腮起来。
“阿夏号啊……”
贪狼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哈罗德背后,大概是铜雀说的话将他引出来的。七里忍不住又去摸背上的刀,哈罗德吓得抱着桅杆躲闪到后面,只有腾格斯傻呆呆抱着建文。
“哈哈哈,那倒是个男人养身子的好地方,我好久没去了呢。”贪狼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过这笑容实在谈不上好看。他用手摸着下巴,说道:“我和阿夏号的主人七杀是老相识,不如你们帮我带件东西好了,说不定七杀看到那东西,真能把你们这小兄弟的伤治好。”
七里想起贪狼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忍不住说道:“你会有那么好心?七杀既然跟你是老相识,想必也是个凶神恶煞的人物,是不是你杀不了我们,所以要假他人之手来杀我们?”
“呵呵呵!我需要那么麻烦吗?”贪狼冷笑着说:“难得我一番好意,先提出带你们去阿夏号的是铜雀老儿,可不是大爷我。再说,这小子也算救了我,我还不至于杀个只剩半条命的人。若是你们肯帮我送下东西,我还可以让给你们些淡水和航海干粮。”
七里听了贪狼的话,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便看看腾格斯和哈罗德。腾格斯听建文的,哈罗德是一门心思要去阿夏号看看的,再想想也实在没别的办法,七里也只好答应了。
贪狼回去船长室,过了半天才出来,取出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小盒,盒子上还印着蜡封,他说里面装得是送给七杀的礼物和一件信物。他将小盒交给七里,又抬抬下巴,示意海盗们抬出两桶淡水和航海干粮,运上小舢板。
七里嫌鲸鱼嘴里太臭,不肯再站上鲸鱼舌头,坐到运淡水和航海干粮的小舢板上。腾格斯横抱起建文,也跳上小舢板,只有哈罗德兴致勃勃跳上鲸鱼舌头,要和铜雀一起走。
鲸鱼率先划出两道长长的水波出航,接着小舢板上的七里扳动船桨,紧随鲸鱼离开摩伽罗号,朝着只有小小青色龙头露出海平面的青龙号驶去。摩伽罗号借着洋流和仅存的动力,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和青龙船渐行渐远。贪狼眼看着鲸鱼和小舢板都望不到了,才离开船尾,嘴角再次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下面建文等人接下来面临的麻烦现在和他无关,回去把爱船摩伽罗号修好才是要紧,后会有期,前提是他们还活着。
青龙船的船头略略扬起,两侧三十二只盘龙轮在广阔的海面上快速转动,卷起三十二朵白色浪花,犹如一匹骏马在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上飞驰。无论亚欧航海大国的能工巧匠,都挖空心思希望突破水的束缚,造出世界上最快的船。哈罗德游遍半个世界,遍访各地造船所的设计师,可无论哪家的船,在速度上都难以企及这条大明帝国骄傲般的青龙船。
哈罗德在船头伸平双手,大大地张开嘴,风吹得他的腮帮子都鼓起来,口腔里的每一颗牙齿都感受到清凉腥湿的海风,一头金毛卷发被风吹得全都飞到脑后,露出光光的大额头。
“你在干啥?”腾格斯盘腿坐在旁边,看着哈罗德的古怪举动。
哈罗德兴奋得手舞足蹈,用夸张动作对腾格斯说道:“兄台有所不知,还请让我细细道来。塞维利亚人造的盖伦大帆船是欧罗巴最好的帆船,七层甲板,四根大桅杆,栏帆和三角帆都用复杂的缆绳结构操纵,排水量达到两千公吨,是我们欧罗巴最大的船。还有一种威尼斯人造的排水量一千公吨的超级战舰加莱赛桨帆船,平时依靠风力航行,无风时依靠两舷数百名浆手划桨,被称为欧洲最令人望而生畏的快速战舰。但是,无论盖伦大帆船还是加莱赛桨帆船,速度上都难以望这艘青龙船之项背。”
“可是……这青龙船没有帆没有桨,怎么会跑那么快呢?”哈罗德说得口沫横飞,腾格斯一脸对牛弹琴的茫然表情。
“所以才说此船不同凡响,不靠风力也不靠船桨,用来源不明的神奇力量催动转轮。谅你也不知晓,宋朝时中国人就发明了人力明轮船,此船则更进一步,乃是中国人智慧的最高结晶。咱家方才下到此船动力房苦苦研究,只见许多根杠杆齿轮而已,并不见其他装置,着实神奇。”
“造船是工匠的事,俺就想学驾船,你跟俺讲这东西也听不懂。这样吧,等俺做了水师提督,封你做总管好了,船的事都交给你。”
“此事容后再议,关于青龙号咱刚刚看出点门道,你听咱细细道来。等咱参透青龙号的结构,也给你依冬瓜画瓢造一艘。”
“好好好这个行,俺就想要艘和这个一样的,那俺听你讲……等等,依冬瓜怎么画出瓢来?这个瓢在剖成瓢前是那个那个……”
“不管冬瓜西瓜了,你且听咱家给你分析。”
哈罗德哪管腾格斯听不听得懂,趁兴掏出刚刚画的青龙船内部结构素描图铺在甲板上,兴致勃勃讲这里的杠杆干什么用,那里的齿轮做什么讲。腾格斯是一点没听懂,晕头涨脑想要走开,哈罗德好不容易找到听众,赶紧又拿给他造艘青龙号来哄他,腾格斯把价码抬到造两艘才肯留下。俩人在船头吵吵闹闹不可开交。
七里抱着肩膀靠在船舱外壁角落站着想她的心事。她望着天上快速后退的浮云,想到藏在深山里的百地忍者之乡,想到小时候与村里其他孩子一起跟着父亲学习投掷苦无,想到傍晚星散各处的草房做饭冒起的袅袅炊烟,那时母亲总会在门口叫父亲的名字和自己的小名,呼唤他们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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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重伤(下)

突然,各家各户烟囱冒出的炊烟,变成屋顶燃烧的浓烟。身穿黑色铠甲的武士,骑着挂有华丽红色马饰的战马,挥刀将抵抗的男人砍倒。步兵们用铁炮对着毫无抵抗力的女人和孩子齐射,将他们射杀在燃烧的房子里。父亲连连斩杀好几名武士,抢过马匹,挥舞被血浸透的大刀,朝着风林火山大旗竖立之处吼叫着杀去。身穿狮子兜紫威金大铠、戴着鬼面当的幕府将军被芦屋舌夫和众多天狗众簇拥着站在旗下,冷漠地欣赏着燃烧与死亡的盛景,橘红色火光照亮了他们脸上戴着的面具。父亲突破好几层敌军围困,终于杀到将军面前,被几名天狗众戳翻战马,乱刀砍死。
七里浑身一冷,从噩梦中醒来。自从百地忍者之乡被屠杀后,她经常睁着眼做同样的噩梦。她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铜雀进建文休息的房间许久都没出来。那个小老头的眼睛里总是闪耀着狡黠的光,她放心不下,于是摸到建文的船舱外偷听。
青龙号甲板上下有足够的房间,七里嫌甲板下的房间太潮湿,把建文安排在了甲板上的房间,这里通风好更利于养伤。
她靠近舷窗朝里面看去,只见建文半靠在床上,身子下面垫着两个枕头,身上还盖着棉被。他受伤的地方敷了药,裹着纱布,看起来精神尚好,只是不能自由下床,想出舱要靠腾格斯抱着。铜雀面对舷窗坐着,在床边放了套茶具,正笑容可掬地给建文沏茶。
铜雀是商人,擅长将一切当作工具来利用,包括自己的感情。他对建文的笑是温和且带着几分敬意的,只是这笑容有几分真心实意,实在值得怀疑。他端起青瓷六面方的小茶壶,在两只雨过天青色的汝窑杯里沏上茶,茶香四溢,连在窗外的七里都能闻见。
只见他端起其中一杯,恭恭敬敬端给半靠在床上的建文,建文略一颔首表示感谢,接过杯子抿了一口。铜雀也端起杯子却没喝,他在用眼睛观察建文喝茶的样子。
等建文喝放下茶杯,他也将茶杯放下,然后笑眯眯地问道:“太子身体可有好些?”
“嗯,”建文点点头说:“休息一晚上,疼痛虽说还很厉害,毕竟没昨天厉害了。”
“好好,年轻人身子骨就是好,太子千金贵体要好好保重,何况咱们还有大事要办,千万出不得岔子。”铜雀略一沉吟,建文知道他探病是假,必然有话要说,便干脆敞开了讲话:“铜雀老,看门见山地说吧,您想问什么?”
“呵呵呵!”铜雀又笑起来,眼角皱纹层层叠累,看起来异常和蔼:“太子明察秋毫,小老儿正是想来问问。太子你是大明在四海通缉之身,又招惹上东海最难缠的日本幕府海军,当然,太子舍身化解和贪狼的恩怨,小老儿甚是佩服。只是以后该如何,太子可有想过?”
“先去阿夏号见七杀,就算不能治好伤,那地方既然是四海财货人物汇聚之地,想必可以打听得一二点关于佛岛的消息。然后自然是下南洋寻找佛岛,金帛财富阁下骑鲸商团可自取之,我欲得的事可以为父报仇的力量。”建文惯于察言观色,铜雀前言一出,他就明白这老头必定是有所动摇,只要自己言语略一迟疑,不定这老头子能干出什么事。
“那若是没有打听到呢?太子莫非要乘着这艘青龙号在四海游荡,老死大洋之上?”
“断无此理,”建文双目直视着铜雀的双眼说道:“这艘船上虽说只有区区几人,但都是天下奇能异士,并无庸碌之辈。何况,我们自有海沉木,阁下之前也说过,此物一出总要搅动天下大乱。过去数百年间,海沉木每次现世不过一块,此次却有两块现世,说它不是天命昭显,恐怕铜雀老都不会相信吧?”
“天命”两字一出,建文看到铜雀仿佛是被雷电劈中,又仿佛分开顶阳骨浇下冰雪水,眯缝着的小眼睛略微睁大了一点点。铜雀最信天命,在他看来,无论在商场还是人生都像在玩双六,骰子扔出的是一还是六,都要赌天命。天命若在,你就算满手烂牌,照样步步为营,反之亦然。他敢于投资建文,正是由于他相信是天命让他得到了建文这尊奇货。
“嗯,只是天道无常,正因为有两块海沉木现世,小老儿才担心天意究竟是要让我们先找到佛岛,还是让幕府将军先找到佛岛。”
“若是幕府将军抢先找到佛岛,必然野心膨胀要征服大明和天竺,到时只怕第一个受难的,就是为我大明藩篱的高丽李朝。阁下是高丽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祖宗之地、陵寝所在为倭人所灭不成?以幕府将军的残忍暴虐,只怕百地忍者之乡的惨剧会在高丽全土重现,阁下也能无动于衷?”
建文虽然只听铜雀提起过一次高丽,却听出他对日本幕府侵略祖国甚为担忧,于是故意拿此事来触动铜雀。果然,铜雀面色有了些微改变,天命与祖国,对他样半生浮游碧海的老人来讲,都是不可触动之物。建文看似仁厚软弱,这几句话却是铿锵有力,句句入情入理,不由得铜雀不动容。
这改变一闪而过,铜雀突然又笑起来,他端起手里还没动过的茶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举至眉心,对建文说:“太子与我共饮干此杯茶如何?”
建文也举起只抿了小口的茶杯,去和铜雀的茶杯相碰,铜雀刻意将茶杯放低,轻飘飘避开建文茶杯的杯口,在对方的杯肚上敬了下。建文努力忍着疼痛露出笑容,他知道铜雀心意已定,此番危机算是过去了。他假装开玩笑地说道:“若是阁下哪天看出我是扶不起的阿斗,大可将我捆送郑提督,我可是当今大明皇帝的心腹之患,介时只怕大明能将泉州市舶司职位送与你为酬也未可知。”
铜雀见建文猜出自己的盘算,也大笑起来。他将杯中茶喝光往桌子上一放,鼓掌连说了三遍:“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这句话是《左传》里的典故,庆父接连害死两任鲁国国君,后来逃去莒国。鲁僖公即位后,认为庆父活着一天,鲁国便不得安生。铜雀用这个典故将建文比作庆父,虽说庆父是扰乱朝纲的恶徒,建文只是个落难太子,但两人都逃出本国在外漂泊,时时为国家朝廷忌惮。
铜雀看到建文言语条理分明,句句都能说进自己心里,觉得自己之前大概是看错了这少年。留下他,或者能再登帝位也未可知。即便不能确定,能花钱让拥有庞大明帝国的皇帝寝食难安,似乎也是件特别有意思的事,花点钱看看场令天下动荡的好戏,似乎也不错。
“咚咚咚咚——”
楼道里响起阵沉重的脚步声,有人朝建文所在的船舱走过来,建文和铜雀都转头朝舱门看去。
“阿夏号到!老有意思了,安答随俺看看去。”腾格斯粗鲁地推开舱门,不由分说从床上横抱起建文,然后又“咚咚咚咚”跑出去。
“哎——”铜雀笑着轻叹一声,又给自己斟了杯茶,对着窗口敬了下,一仰头喝下去,然后摇头晃脑地哼起小调。七里赶紧把头缩回来,心里犯起嘀咕:“这老头神了,莫非早知道我在窗外?”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9 12:08:00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 阿夏号(上)

无论是船上的水手还是海底的游鱼都知道,南洋水面上有三个强者绝不能惹,否则必有杀身之祸。他们三个分别被人敬畏地称为贪狼、七杀和破军。
建文和贪狼数度交手,居然还能活下来,这在南洋已经是足够可以吹嘘的传奇。他见过贪狼的座舰摩伽罗号,可谓是船如其人,从造型上便可以感受到那种穷凶极恶的气质:船艏狰狞、船体蛮横,吃水线以下都是藤壶之类的肮脏附着。
可此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条阿夏号,却和摩伽罗号的风格大相径庭。
它的外围是由许多中型炮船首尾相接成的环形水上城墙,所有炮船都用铁链相连。城墙内是许多大木排连接成的地面,中间有无数水道纵横。
此时天色近晚,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青龙船沿着木排之间的狭窄水道徐徐前进,两侧船台之上有百座楼堂馆舍,风格各异:以暹罗、占城风格居多,也有大明、日本乃至欧罗巴风格。大明式样的多在外面裹满红绿锦缎来做装饰,日本风格的将门窗都油漆成大红色,南洋风格的干脆在房顶贴满金箔——与其说这是条大海船,毋宁说是一处奢靡繁华的浮游城镇。
“嗵嗵嗵嗵——”
城镇中心主船上突然发出一连串爆炸声,腾格斯吓得差点把怀里的建文扔进海里,七里不由自主做出防御姿态,唯有铜雀哈哈大笑道:“众位切莫紧张,这不是在开炮,此乃阿夏号惯例,但凡有远客至,必会释放焰火表示欢迎之意。”
铜雀话音刚落,仿佛为了证实他的话似的,整座船镇上空近百尺的夜空炸裂开色彩缤纷的烟花,像是在夜空点缀了无数五颜六色的宝石,华丽无比。
众多水道中的一条忽然从水下亮起粉红色光晕,整条水道变成了粉红色,如同从入口到主船处铺设了一条艳色水毯。
“这是在引导我们从此条水道进入。”听铜雀那么一说,建文感到很是新奇。当时的泉州乃是天下第一大港,设施之先进举世无双,谁料在这水上城镇,居然有比泉州还要先进的航行引导装置。
建文命令青龙船的主轮盘停止转动,只留两个轮盘降低速度航行,跟随引导光线进入水道。他好奇地探出头去,想看看这粉红色水道,到底是怎么实现的?
铜雀见他这副样子,笑着说道:“公子若是好奇,可来船边向水下看看。”没等建文说句话,腾格斯抱着他急吼吼地跑到船舷,七里和哈罗德也跑到船舷旁边,扶着栏杆向下看。这一群人好似乡下进城的土包子,急着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怪哉怪哉,居然是水母!是会发光的水母!”
哈罗德最先发出惊叫,他精通博物学,看到水道下方竟然层层叠叠聚满成千上万脸盆大的水母。这些透明的大家伙通过体内的腺体发出了淡淡的粉色光芒,由于数量实在太多,故而将整条水道都映照成粉红色。
“水母是什么?这玩意儿软趴趴的,还是活的?”腾格斯虽说在泉州呆过段时间,却还没见过活水母,首次看到感到无比新奇。
“就是海蜇头,拍黄瓜凉海蜇头你吃过吧?”建文知道这蒙古汉子脑子不好使,懒得给他多解释。
“吃过吃过,在泉州饭店里吃过,伴上老醋酸酸甜甜的下酒好吃。一盘要花上拇指盖大的银子。老板是好人,每次还多送我两大勺。”腾格斯说着,还用手指比了下拇指盖大小。
“那是你遇见坏人了。”建文看腾格斯憨直的模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海蜇头是价钱最贱的海货,你那拇指盖大的银子,只怕能买上三五十盘了。老板肯定欺负你是蒙古蛮子没见过海蜇,在蒙你呢。”
七里在一旁冷声道:“发光的水母,日本也是有的。可是这些水母本无智慧,不能驯养,此间主人,又是如何控制他们停留在航道附近,为船只导航的呢?”
她这个问题,没人答得上来。这些水母的明灭很有规律,可谁能这么神通广大,连水母都能控制?想到这一层,众人越发觉得这阿夏号的主人七杀,更加神秘莫测起来。
青龙船朝着水道深处航行,两侧的喧闹声也越发厉害起来。只见岸边那些各式各样的房屋二楼窗户都开着,许多穿着印度纱丽、日本和服、大明襦裙,打扮妖艳的女子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朝着船上的建文等人招手。这些女人或黑或白都极其美貌,个个珠光宝气,有的还向他们船上抛洒花瓣。
“这难道是……青楼?”建文的脸色开始变得古怪起来。铜雀负手站在船头遥遥眺望,没有回答。腾格斯摸摸脑袋,问建文什么是青楼?
建文看了一眼七里,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反倒是七里开口道:“就是男人花钱发泄兽欲之地。”她面无表情,语气里却带着淡淡的痛惜。
腾格斯恍然大悟:“哦!就是和草原上的羊群一样吗?不过我们不花钱!”
那一瞬间,青龙船上一片静悄悄的,其他人很有默契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青龙船又走了一阵,四周变得更加热闹。有些房子里传出音乐声,隐隐约约能看到有女子跳舞,还有男女推杯换盏调笑的声音。还有的房子里则可以听许多男人的吆喝声,仔细听来,似乎是许多人正聚在一起赌钱。小小一座浮游市镇,竟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人,四处人声鼎沸,繁华异常。
被这奢靡粉红的气氛所影响,众人都觉得有些面红耳热,只有铜雀谈笑风生,可知是风月场的老客。建文在泉州花花世界也见过秦楼楚馆、勾栏瓦舍,知道这里必定是差不多的所在,便从腾格斯怀里扭过头问铜雀:“不是说七杀是不亚于贪狼的海上巨盗,这里看起来怎么好似我大明的教坊一般?”
建文所说的教坊是大明特设的官方娱乐场所,官府将一干女乐歌伎置于特定场所经营。这里比之泉州的教坊又有过之而无不及,酒楼、赌坊无所不有。
“公子有所不知啊。”铜雀不知何时又将胯下那只铜雀放进手里摩挲起来,他说道:“这阿夏号是南洋首屈一指的销金窝,青楼酒楼赌坊乐坊无所不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常在南洋行走的海商、海盗都知道这个所在,只是这里并非什么人都能接待,只有在这里办了金册的客人才能找到。若是寻常人,就算你知道这里,也不得其门而入。”
说着铜雀从怀里掏出一张覆着金箔的纸卡朝着建文晃了晃。这金册半尺长两寸宽,做工考究像一张名刺,上面画着一只带有一团火焰的眼睛,下面印着两列古怪的文字,既不像汉文,又不像阿拉伯文,一笔一划收尾处都是尖尖的,好似许多楔子组成的方块字。建文点点头,指着最下面一排小字问:“这是什么字?看起来好像数字。”他在海淘斋呆的日久,见过许多国家的文字,这金册上的怪字他虽说不认识,却也猜到最下面的应该是数字。
铜雀翻过金册看了眼,笑起来:“阿夏号只发出过一千张金册,都是豪商巨贾、还有海上巨寇才能得到,这二十四号是小老儿领取金册的编号。”
建文点点头,想道:“难怪进港以来铜雀老头一脸的甘之若饴,好似回到家的模样,看来是个常客。不过看编号如此靠前,七杀看来也是要卖他几分分面子,果真并非寻常之辈。
“老先生,小可有一事不明。此岛浮于大洋之上,想来不会常年拘于一处。阁下说,如非持有金册得到邀请,不能来到此处。大洋广阔无边,浑浑灏灏,阁下是如何能找到这里呢?”哈德罗从旁边插嘴问铜雀,他从一来到这里就怀有这个疑问。
铜雀不慌不忙抬起手,一指青龙号船头高高扬起的龙头雕像说:“你看那是什么?”
哈罗德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龙嘴里叼着个小皮囊,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他跑到船头,在手里吐两口唾沫,又搓了搓,然后手抓脚蹬着龙颈疙疙瘩瘩突出的鳞片,三两下爬到离甲板几丈高的龙头位置,将挂在龙牙上的小皮袋取下来。
铜雀眼前一亮,心道:“这个番人想来常年历险,身手却是不错。”
哈罗德回到甲板上,急不可耐地解开小皮袋口上的绳子朝里面看去,立即发出“咦?”的声音。然后他从里面取出条尺把长短,头尾乱动的粉红色怪鱼来,举起来兴奋地朝着铜雀挥舞:“闻香鱼?”
铜雀点点头没说话,腾格斯好奇地问道:“啥是闻香鱼?”
“咱家也没见过实物,只是早年间在佛狼机国博览群书,曾在海洋博物书中见过。此鱼最好脂粉味,可以顺风闻到数百里外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闻之则欢悦跳动,乃是海中一种奇鱼。”哈罗德将鱼递给腾格斯看,然后问铜雀:“老先生,咱们说得可对?咱家在航行中多次看你去甲板观察,如今想来可是在根据闻香鱼的活跃度调整青龙船的航行方向?”
铜雀微笑着手捻胡须说道:“你这番鬼倒是个极聪明的,阿夏号是整个南海女人最多的所在,脂粉香气顺着海风可以传出很远。闻香鱼对脂粉香非常敏感,我将它挂在船头龙嘴里,正是靠着它的嗅觉,给建文公子指示方向的。”
腾格斯拿着闻香鱼左看右看,又给建文看,也没看出端倪。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鱼长得古怪,性子更怪。大海里还真是什么怪东西都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可以吃了能不晕船的鱼。”
闻香鱼似乎听懂了腾格斯的话,大概是怕这大汉吃了自己,摇摆更加厉害。腾格斯怀里抱着建文,单手抓不住滑溜溜的鱼身子,闻香鱼从他手里掉到甲板上,腾格斯想去抓鱼,差点把建文掉到地上。闻香鱼在三扑腾两扑腾,蹭到船帮边上,“扑通”一声跳进海里逃走了。铜雀也不为忤,只是揣手站立。
说话间,青龙号顺着粉红色水道缓缓驶入主船下的内港港口,只见内港樯橹林立,大大小小停泊着上百艘海船。这些海船既有欧洲的卡拉克帆船,也有大明的福船和日本的安宅船,岸上的人也是摩肩接踵、穿着各异,有许多人穿的服饰都是建文见所未见,大概都是来自各地的海商和海盗。
简直就是一个海上集市的大杂烩。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9 12:18:00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 阿夏号(下)

这些人见到青龙号驶入港内,都被它线条俊美的外形以及两侧的十六对轮盘所惊骇,他们搂着不同肤色的女子,围过来指指点点看热闹。
腾格斯急着下船看看,没等青龙号靠岸,哈罗德搭上跳板,他就抱着建文跳下码头。这码头离地面足有两丈多高,建文见他从那么高跳下来,以为肯定会“咚”的一声重重落到地面,吓得闭上眼。不料腾格斯落地居然极是平稳,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原来腾格斯在往下跳时就扇动起背上的飞鱼翅膀,别看身体笨重,落地居然是轻轻巧巧的。
建文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莽汉子看似粗鲁,其实照顾起人来倒是很细心,便想夸他两句。没等他夸出来,只见腾格斯原地蹦了几下,又用脚去踩地面,说道:“这个还真是有趣!原来用木排连起来可以那么平稳,等俺做了科尔沁水师提督,就把所有船都连起来,上面再铺木板,那在大海上不也可以平稳得像地面一样?说不定跑马都可以。”
“哼!提督大人真是睿智非常。”建文把夸他的话咽回去,逗他说:“《三国志通俗演义》的评话里,曹孟德攻打江东也曾在赤壁把船队用铁链连起来,可谓科尔沁水师的老祖宗了。到时候,说不定我大明水师也不是你们对手呢。”
“如果真有那天,俺让科尔沁水师按照最高礼数后退七次,才和你们大明水师交战。不对,说不定到那时你都做大皇帝了,俺和你是兄弟,为啥要和你打仗?”
见腾格斯回答得淳朴,倒是建文有些惭愧,人家古道热肠对自己真心,自己也许从心里一直没拿他当过兄弟。
“嗯,大明水师不和科尔沁水师打仗,我和你永远做好安答。”建文说出这话,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正说着,铜雀和七里也都下了船。
铜雀扶着纱帽的帽檐,找了下方向,然后指着不远处在黑暗中的巨大主船说:“严格来讲,这艘主船才是阿夏号,其实这座城镇都是围绕阿夏号主船所建,我等要拜会的七杀应该在大船内某处。”
众人一起朝着阿夏号主船看去,这船虽说被周边的房屋包围着,可即使暹罗样式小楼高高的尖顶,也只有主船船身一半高而已。船身下半截被房屋和街道上的小粉灯照得很清晰,上半截的建筑极其雄伟,飞檐斗拱有数层之高。
按道理此时已是夜里,高处看不真切才对。可是这阿夏号的身形,却纤毫毕现。只因为在这船的最高处有一个圆柱形高台凸起,顶端燃烧着熊熊火焰,活像是在船上插了把巨大的火炬。远隔数十里,都照得亮亮堂堂。
比起贪狼摩伽罗号的狰狞,这阿夏号却透着一股圣洁庄严的气势。与其说是海盗船,倒不如说是一座神殿。
哈罗德端详了半天,忽然“啊!”的惊叫一声,也不管建文等人,分开围观路人仰头去看天阿夏号,然后回过头说:“此船不似中华之船,亦与南洋诸国船只相异,倒极像咱家欧罗巴的盖伦大帆船。只是盖伦帆船不过三层甲板,从船舷炮门看来,此船远不止三层甲板,盖伦帆船比之不过蚍蜉游虫而已。”
说罢,哈罗德又是一阵感叹,然后吵吵嚷嚷的赞叹,建文暗自想笑,这阿夏号虽说也是空前大船,比之大明宝船又相形见绌,哈罗德要是见到宝船,岂不要活活吓死?想到宝船,建文忽然又想起来惨死的父皇,还有亲眼所见郑提督杀死父亲的一幕,不禁暗自嗟叹,自己现在重伤在身,也不知何时才能大仇得报。
他正想着,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各位请闪开,女侍长大人来了。”这才惊醒回现实之中。
围观人群听说女侍长来了,都各自散去。只见八名头戴金冠,身穿金黄色抹胸筒裙的窈窕女子朝他们走来。这些女子肤色略深,五官具有南洋女子特征,从服饰和长相上看像是扶南人。女子们走到众人面前扇形排开,双手合十低头行礼。
扇形中间现出一位少女,年龄看着比另外八位女子都要小,身材也比较娇小些,看起来却是她们的首领,大约就是人们说的女侍长。
这位女侍长的身高只比七里略高少许,十七八岁年纪,缺少血色的白皙肤色略带青灰。她头上也戴着南洋风的金冠,秀发乌黑,耳朵、脖颈以及裸露的两臂都戴着彩色宝石,抹胸和筒裙将还没发育完满的身体包裹得玲珑有致。
哈罗德注意到,少女的手指和光着的双脚指间都有小小的半透明的蹼,他悄悄告诉众人,这少女大概是生活在南洋的鲛人族。鲛人族极为擅长潜水,下水后可以长出鳃,并用另一个肺呼吸,还会展开背鳍和手脚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个种族几乎灭绝了,没想到这里还有幸存者。
七里、腾格斯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小鲛人,眼神中都带着好奇。此前的龟僧已经足够怪异,想不到海中还有更神奇的物种,他们一个来自列岛,一个来自草原,可没见识过大海的神奇。只有建文微微撇嘴笑了一下,想起右公公当初在龙船上给他讲的故事里,可也有这小鲛人的影子。
“欢迎光临阿夏号,请问各位客人从何而来。”小鲛女略微躬身行了一礼,元宝形小嘴露出甜美却略套路化的微笑。
铜雀走到众人之前也躬身行礼,然后递上自己的金册。小鲛女又笑了笑,推开金册说:“原来是铜雀老先生,您是我们的贵客,金册便不必看了。请问此次前来有何贵干?是要招待商业伙伴,还是请哪里的达官显贵来享乐?只要您提出要求,阿夏号必将让您满意。”
她说起话来熟练流利,可见是接待惯了的老手。
“这次有个不情之请。”铜雀侧身伸出手掌,做出请看的姿势,请小鲛女看腾格斯怀里抱着的建文。小鲛女灵动的眼睛朝着建文扫了下,又笑起来,说道:“我明白老先生的意思,这位公子看来身受重伤,可是想请我家七杀大人为他治伤?可是,七杀大人已多年只杀不救,我看列位还是断了念头为好。”
“我看女侍长大人还是通报一声为好,”铜雀说道:“小老儿还受到贪狼重付,有份礼物必要亲手转交给七杀大人。”
一听这话,建文和腾格斯精神大振。贪狼要交给七杀的礼物是什么,建文等人猜测了一路,只是盒子封口处盖了蜡封,没办法在不开蜡封的情况下拆开偷看。想到贪狼凶残狡黠的模样,建文怀疑里面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可到底是什么,他们却一直不知道,心中好奇得很。
铜雀见小鲛女不肯带他们去见七杀,拿出贪狼的礼物,这是借贪狼之名来压这女侍长一压。其他几个人都把好奇的目光投过来,等待答案揭晓。
小鲛女一听贪狼的名字,略一迟疑,还是没有伸手,收起笑容冷着面孔说道:“铜雀先生,我家七杀大人不会收这份礼物,更不会救治这位公子。我看,这礼物送到七杀大人手里,不是扔了也是退还给你们,断然不会收下,你们就不要自找讨没趣。”
铜雀并不肯收回紫檀木盒子,依旧捧在手里,继续说道:“不尝试一下,你又如何知晓七杀大人不会收呢?劳烦女侍长大人代为通禀为是。”
“你这老先生实在啰嗦,”小鲛女被铜雀纠缠得有些烦,秀眉微颦,做出要送客的样子说道:“我们阿夏号只接待销金客,阁下在这里挥金似土,我们自然奉您做神做佛,如今提出这般无理要求,我们实难从命。我看老先生带着这位公子或者留下玩几天,或者直接打道回府,请不要再纠缠,七杀大人是断断不会相见的。”
铜雀还要答话,只听背后有人朗声说道:“我只听说七杀是和贪狼、破军齐名的大海盗,如何竟不敢见人?贪狼虽说凶暴残忍,我们和他几番交手,也敬他算是光明磊落。七杀既然与贪狼齐名,我也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给不给治伤都罢了,只是躲在温柔乡里不敢以真面目见人,实在可笑。”
小鲛女听了心中火起,仔细一看,说话的原来是被蒙古大汉抱在怀里那位公子。她只以为是个病秧子,开始没有在意他的存在,不料说起话来倒是中气十足。
她刚要回嘴,只见建文虽然因受伤面带病容,眉目间竟异常威严,不禁被震慑住。只听建文又说道:“你虽为女侍长,不过是区区一介侍从。我自小见过的侍从何止千万,哪曾见过侍从替主子做主,回绝客人拜请的?我等身为客人,自然和七杀大人地位对等,要说话也是和七杀大人亲自对话。伤治与不治,礼收与不收,都要面见七杀大人,请他亲自决断。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名扬南海的七杀大人,原来万事都要靠个女侍长越俎代庖,岂不是要遭人耻笑?”
小鲛女被建文抢白一通,居然无话可说,倒觉得他所说的句句在理。建文生来就是太子,太监和宫女里一套外一套的做派见得多了,深谙对他们需要有适当的严厉。他见小鲛女百般推让,带着几分傲气,就故意板起脸做出主子姿态呵斥。铜雀趁机将紫檀木小盒递到小鲛女手里,说:“那么烦请女侍长带路吧。”
小鲛女点点头没说话,疑虑地用眼睛反复打量建文,不知他什么来历,然后转身前往主船,八位侍女请众人走在前面,随着她一起前行。
建文说这番话其实用尽了全身力气,见小鲛女同意带他们见七杀,感到全身酸软,倒在腾格斯怀里闭目休息。腾格斯看着怀里的建文,嘴里喃喃低声说道:“我安答看来还真是个真龙太子。”边走着,忍不住手里又抱紧了些。
“七杀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建文闭着眼思考:“是和贪狼一般凶狠残暴?或者更加阴险狡诈?他真的肯为我治伤吗?”想着想着,建文毕竟受伤过甚,渐渐有了困意,头一歪终于昏昏睡去。
这时一声女子的尖叫,从不远处的船台传来。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9 12:19:00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拔刀(上)

建文本来正昏昏沉沉的睡着,不想却被女子的尖叫声一下子给惊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身穿粟特式绣花丝绸外套、挺着圆滚滚肚子的胖男人,正抓着一个女人的头发,醉醺醺地站在一栋酒楼的门前。
胖男人一脸红彤彤,看起来是喝了不少酒,建文看他穿着像个海商模样,但满脸的凶相,说不定也做些杀人越货的买卖。
被胖男人抓着的女人眉目清秀,像是酒楼的女招待,现在头发被抓得乱蓬蓬的,一边还哭闹挣扎着不肯走。胖男人脸上有四道抓痕,一看便知是女招待抓出来的,现在他气哼哼抓着女人的头发在前面走,身后还跟着几个保镖模样的壮汉。
建文在泉州待了那么久,虽不常混迹于青楼酒肆,也知道定然是胖酒客酒醉闹事,要打女招待出气了。这种事在哪个港口都有,见怪不怪。
七杀的地盘,其实就是个建在木排上的小镇,一切建筑都漂在海上,建筑和海水之间仅有狭窄的便道可以行走。这胖男人拖着女人,一行人吵吵嚷嚷地往前走,路边其他来找乐子的客人纷纷搂着女人躲闪,便道顿时变得不那么通畅了。
“小贱人!贼蹄子!”从胖男人的骂声中,建文听到了熟悉的汉地口音。
“小贱人,爷看上的女人还没有睡不了的,你竟然敢抓伤爷的脸。”胖男人说着,举起拳头就要朝着正在哭闹的女人打过去,“看爷怎么收拾你!”
但他的拳头没能落下,就被人叼住手腕,饶他也有些力气,竟然难以挣脱。
“他妈的……”胖男人才要破口大骂,回头一看,只见眼前抓住他手腕的是个青白色皮肤、样貌比自己抓着的女子还要俊俏几分的小姑娘。
“这位客人,请问是何缘由,要如此动气?”抓着他手腕的少女不嗔不怒,嘴角还带着可人的笑容,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我们这里可是个可以说理的地方,海上的人都知道,只要你说得有理,我们自家的错,自家也有章程惩处。”
“小姑娘,你不要多管闲事。大爷我逛窑子,从京师嫖到南洋,从没有哪个女人敢不从我的。大爷我刚刚喝酒看上了这娘们儿,付了双倍钱要她陪我去玩耍,她偏偏不干。大爷我拉着她要和我走,她居然伸手抓花了我的脸。”胖男人指着自己的胖脸给少女看。“你说,这还有王法吗?窑姐敢抓伤客人,不打死她算便宜的。”
旁边被抓着头发的女子见是这少女来了,挣扎着哭喊道:“女侍长,我说了我是女招待,不陪人睡的。这客人非要拉我走,我不从他就打我……”
被称为女侍长的小鲛女听了女子的申辩未置可否,脸上依旧挂着笑说道:“客人,我们阿夏号自有规矩,常来这里玩的人都知道。这儿的女人确实可以陪你玩,但前提是她们自己乐意,如果人家不愿意,任何客人都不能强迫。”
建文刚刚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不禁为这女侍长的回答暗暗赞许,想不到在这南洋上海盗聚集之地,鱼龙混杂之所,也有这样明确的规矩。还没等他想完,却听胖男人“呸”了一声,手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小鲛女脸色严厉起来:“这些规矩可是七杀大人定下的,多年来,东洋、南洋、西洋的客人都没少接待,每个人都是老老实实,从不敢坏我们的规矩。这次虽说你打了她,毕竟还是她抓伤你脸在先,这事就此两清,我们也不追究。否则……”
“什么!两清?”胖男人失声叫道。他见小鲛女的意思,好像若非女招待抓伤了他,反而还要和他计较,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接着冷笑说:“你们阿夏号不就是个大窑子吗?大爷给了钱,凭什么不能随便玩?爷现在不但要她,连你也一起收了!”
谁也没见到小鲛女何时出的手,大概是胖男人话音未落的时候。她笑容尚未消失,就疾如闪电地腾空跃起,双腿架住对方的脖子,用力一扭,又翻身下来连续几下肘击,胖男人竟像是装满黄豆的麻袋般被撞得原地转圈,一个立脚不稳“扑通”一声掉进海里。
胖男人比小鲛女高出一个半头,体重怕是有二百来斤。围观众人见小鲛女以小搏大,竟然轻轻松松将他打落到海里,都发出“哦——”的惊叫。
“救命啊!”胖男人掉进海里,朝着跟随而来的保镖们呼救。保镖们才要相救,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们目瞪口呆——只见从水下浮上几只八仙桌大小的巨型水母,它们全身呈半透明状,只有体内隐隐约约有一点蓝色。
水母们涌上来,用触手卷住胖男人手脚,胖男人忽然从喉咙里发出鬼哭狼嚎似的“噢噢噢——”叫声。可以清楚地看到,水母体内的蓝色像滴进水里的墨点那样雾化,胖男人的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蓝,最后变成深蓝色,脑袋肿成了南瓜。
“是毒水母!”跟随胖男人的几个保镖里,有人认出这种体内含有剧毒的南洋水母,吓得惊叫起来,胖男人中了这种毒水母的毒,眼看是不能活了。胖男人微弱地扑腾两下,终于不再动弹,向着深蓝的海底沉了下去。
“二当家的被杀了!二当家的被阿夏号的人杀了!”几个保镖有兵器的抽出腰刀,没兵器的挽起袖子,要和杀死他们二当家的小鲛女拼命。之前那个被抓着头发的女招待目睹胖男人被杀,赶紧跌跌撞撞爬起来跑到小鲛女背后。
这些保镖人数不少,建文看小鲛女孤身一人,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下意识地想扭头让七里和腾格斯他们两个上去帮忙。但转念一想,他又不是还在宫里,什么事情都可以指使人干。看来自己还是改不了这毛病,就连每次睡觉醒来,恍惚间都会以为过去几年是一场梦。想到这里,不禁一股悲伤涌上心头。
等建文回过神来,几个保镖已经把小鲛女围了起来,小鲛女倒是不慌不忙,她双手背到背后,拔出两把克力士短剑。克力士短剑是南洋满者伯夷国的奇门兵器,满者伯夷人不善冶铁,这种剑多用天上陨铁反复打造而成,剑身刻着复杂花纹,造型蜿蜒似蛇身,剑柄像拐棍一样弯在一边。
此剑锻造材料十分稀有,在其国内多为国王、将军之类贵人佩戴,常人得一把尚难,建文也没见过两次,这小鲛女竟然抽出两把。她身体下弓,反手拿着两把克力士短剑一前一后,白皙纤细的左腿从紧身筒裙里伸出,摆出弓形的步伐。
双方才要交锋,只听旁边酒楼上楼梯“咚咚咚咚”乱响,很快又下来十一二个人,看起来都是那胖子二当家的伙伴。为首的两条汉子,一个是身高体胖的日本相扑力士,袒露着胸腹,身穿胸口写着“大关”二字的浴衣,看分量比淹死的胖子要足足胖上一半;另一位身材同样高大但略瘦,头戴夸张的红色大缠头巾,漆黑须髯直垂下来和胸口的护心毛缠绕在一起,腰插两把大号弯刀,应该是来自天竺的锡克人。
“两位教师爷,二当家就是被这女人打死的!”有个上楼喊人的保镖指着小鲛女,对那相扑力士和天竺人说道。原来,这两人是被毒死的胖子请来的教师爷,看样子他原本是在酒楼上请这两位喝酒。
能来阿夏号销金的客人不是海盗也是海商,平日里就见惯了杀人,何况又是在大海盗七杀的地盘,死一两个人本来微不足道;但他们见两边要打起来,反倒兴奋地围上来,附近酒楼和其他楼房的窗户里也探出许多男男女女,嘘声和起哄声不绝于耳。
天竺人大约是总教师,他听说二当家死了,倒也不急不忙,双手握着腰间弯刀刀柄却不出手。“你们几个上。”他下巴一点,七八个保镖手举腰刀,“嗷嗷”叫着朝小鲛女冲过来。
“大明的人,没几个好东西。”小鲛女冷冷地自言自语。她显然是在说被水母蛰死的胖子二当家,但这句低语传到建文耳朵里,让他心中疑窦顿生:“这女子未免以偏概全,为何如此恨大明的人?”
小鲛女拿着克力士剑的双手在胸口交叉成十字,前腿点地冲出,双手水鸟展翅般向两边一展,两名保镖躲闪不及被短剑伤到大腿,扔了刀在地上打滚呻吟,不多时便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剑上有毒!”天竺人心里一紧,转而作喜,他庆幸让这些保镖先上,否则险些着了这女人的道。
小鲛女边躲闪保镖们的攻击,边看准机会出手,两把克力士剑出招必见血,保镖们显然不是对手,没拆上几招便都受伤中毒倒地。现场观战的女人们都是阿夏号的成员,见小鲛女轻松将坏人撂倒,忍不住纷纷鼓掌叫好。
虽说舍了几个保镖,两位教师倒是看明白了小鲛女的路数,这女子力气不算很大,只要别被刀刃蹭到就不妨事。相扑力士对天竺人一点头,然后脱掉写着大关的浴衣,晃晃当当地走出来,摆出相扑的架势要和小鲛女对决。
就在此时,建文只觉得一团小山似的黑影突然从他背后窜出来,从小鲛女身边飞快闪过,卷起的风差点把她带倒。
“阁下是……”相扑力士见有人横插一刀,正要问来人姓名,只觉得对方两条铁铸般的膀臂抓住了自己肩膀,紧接着自己下盘一空,被对方猛地摔倒在地。相扑力士被摔得眼冒金星,半晌才看清摔倒自己的是个头上梳着许多小辫子的蒙古汉子,两颊红扑扑的跟喝了蜜似地快活,正跃跃欲试看着自己,示意自己爬起来。
蒙古汉子不说话,朝着力士一鞠躬,然后灵蛇般伸出手。相扑力士稀里糊涂的,鬼使神差的也伸出手让对方拉。蒙古汉子一把将力士握住,拉了起来抱住他肩膀,直接使个蒙古摔跤常用的“别子”,力士还没晃过神来,就被摔倒在地。蒙古汉子一招得手,却没有继续,又是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礼,再次伸出手来。
相扑力士完全被摔晕了,不知眼前这二愣子是哪杀出来的,并且似乎只是想要和他摔跤。可蒙古汉子也不管那些,抓着他的手就将他硬拉起来,然后斜肩将他扛到背上,转了两圈又狠狠扔在地上。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9 12:34:00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拔刀(下)

小鲛女觉得这蒙古汉子看着眼熟,她回头看去,只见建文被放在地上,一直抱着他的腾格斯早不见了踪影。
这边腾格斯摔相扑力士摔得上瘾,那边小鲛女却被天竺人盯上了。本来天竺人大都生性平和,唯独锡克人好勇斗狠,是天生的战士。这天竺人两把弯刀在手,挥舞得水泼不进,活像两个风车,小鲛女的克力士短剑竟然难以近身厮杀,被迫节节后退。
天竺人呲着满嘴黄板牙笑起来,他通过那几个倒霉的保镖摸准了小鲛女的武功路数胜在快捷,可在这种逼仄的狭窄便道作战,只要他将两把大刀挥舞得滴水不露,小鲛女自然无法近身。
小鲛女身后的便道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得严严实实,她很快发现自己退无可退。逼不得已,她只好再次摆出进攻的姿态,双手反持克力士短剑,朝着天竺人冲过去。
克力士短剑虽然锋利无比,却吃了剑身太短的亏,小鲛女几次进攻都无法靠近天竺人,反而被他的弯刀砍得连连后退。一个不留神,弯刀的刀锋扫到她头戴的金冠,金冠被斜着劈成两半,“当啷”掉在地上,原本被金冠梳到脑后的长发有几绺掉落到眼前,严重影响了她的视线。天竺人趁机抡动弯刀连续进攻,侍女长原本力气便不如对方,格挡都是靠巧劲,现在她要分神去和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头发纠缠,一个不注意,左手的克力士短剑被磕飞,在空中转了几圈,栽进海里。
小鲛女略一愣神,天竺人的弯刀再次砍过来,逼得她只好后退。不巧背后人群散去,地上正躺着个中毒倒地的保镖,她不小心踩到保镖身上,身体一歪竟摔倒在地,另一把克力士剑也脱手滑出。
见机会难得,天竺人手中弯刀毫不迟疑地朝着小鲛女的头顶砍下来。小鲛女随手抓起保镖丢下的腰刀将弯刀挡开,天竺人手里另一把弯刀紧接着砍下来,两把大刀轮流砍下,小鲛女虽然还能一一挡开,但眼看就要力量不支。
“嗨呀!”天竺人正要高举弯刀想给小鲛女最后一击,忽然眼前一花,感到有什么朝着自己面门飞过来,连忙横刀去挡。只听“当当当”三声,三支苦无在刀上打出火星,没等他反应过来,迎面又是几刀砍来。一连串暴风骤雨的攻击,打得天竺人踉跄后退,他稳住心神看去,见到百地七里冷冷站在那里,如同一株珊瑚般细瘦。
建文回头一看,原来七里也已经不在自己身边,只剩哈罗德和铜雀在旁观战。她瞬息之间就发起一次阻击,速度身法的确匪夷所思,这让建文忍不住要叫出好来。
“你……”没等天竺人问出口,百地七里下一轮攻击就又打过来,又是苦无连射又是快攻。天竺人见对方攻势凌厉,想着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不如用对付小鲛女的办法,稳扎稳打。于是他大吼一声,双手弯刀又转得风车也似,想利用道路狭窄之便封住女忍者的进路。
七里果然向后退去,天竺人满心得意,两只脚像是砸夯,一步步向前逼近。出乎他意料之外,七里略一蓄力,猛地朝着旁边跑去,“噔噔噔”几步上了墙,直跑到二楼高度,身体虽与地面平行却如履平地。酒楼上看热闹的人们都发出“哦”的惊叹,他们发现,女忍者跑过之处,都会平白长出一道珊瑚。
天竺人没想到女忍者竟然剑走偏锋绕过自己的攻击,不禁一时愣住。七里在墙上快速跑出个大弧线,然后从空中跳下,双手挥舞忍者刀,自天竺人背后一个“大袈裟斩”从右肩一直砍到腰部。“哎呀……”天竺人惨叫一声,身体歪了几歪,脸朝下倒在地上。
随着天竺人重伤的庞大身躯轰然倒地,七里甩干忍者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她看看腾格斯那边,只见相扑力士早被摔得口吐白沫失去意识,腾格斯在一旁站着,满脸写着意犹未尽。
“滚。”七里惜字如金,保镖们赶紧扛起两位教师和几个中毒的保镖,如蒙大赦地跑了。
围观的人们看了场痛快淋漓的打斗,都兴奋地鼓起掌来,腾格斯兴奋地满脸通红,甩甩头上的辫子,转着圈向各位看官行蒙古礼。七里走到小鲛女身边,单膝跪下,面无表情地说:“你可有受伤?”
七里的动作让小鲛女一时不知所措,好在她很快平复心情,向她点点头,以示感激。
“还好,并无大碍。”
“那就好。”七里站起来,甩了下头发,望着波涛荡漾的蓝绿色海面不无可惜地说:“可惜了那把好剑。”
“那不算什么,我自有办法。”小鲛女神秘地笑了笑,说罢站起来一扭身,“嗵”地跳进海里。她跳水的身法极其轻盈,像是全身涂了油,居然连水花都没怎么溅起来。
建文想起鲛人是生活在海洋中的种族,水性自是优异。果然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小鲛女从水面上钻出来,抹去脸上的海水,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克力士短剑。
“那胖子虽然可恶,也罪不至死啊,这女侍长为啥要取他性命?”建文想起小鲛女杀死胖男人时的冷漠表情,忍不住偷偷问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铜雀。铜雀还没答话,小鲛女听到他们的谈话,脸色突然又变得难看起来,冰霜刀剑般的眼神扫了建文一下,说:“就冲他是大明人,大明人个个该死。”
“大明人就个个该死?”建文听得气血涌胸,他从没见过如此武断不讲道理的话,准备好好和这小姑娘理论一番。
“对,统统该死,我恨不得杀光大明人。大明皇帝每年都要派遣他的舰队来南洋扫荡列岛,我的族人不但被那昏君屠戮殆尽,还残忍地割去背鳍。我能活到今天,都是靠七杀大人搭救。”小鲛女恨恨地说道。
听到这话,建文不由得大怒。父皇巡行四海,那是天家临幸,所到之处,对接待的人无不大加封赏,怎么可能如像海盗一样四处劫掠?铜雀知道他在想什么,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公子在宫中可知道暖荧脂?”
建文听到铜雀这么问,想起幼时每到冬天,太监们都会端着铸有狻猊的赤铜熏香炉到他的卧室。内府张总管会拿出个镶嵌宝石的鎏金银盒子,用小金勺从里面挖出指甲盖大的白色香块放进熏香炉。熏香炉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闻着晚上能安睡一夜,还不做噩梦。张总管说香块叫暖荧脂,是从海中奇兽身上获得,极其珍贵难得,就那么一小块,能顶民间十户中等人家的财产。
“那暖荧脂只在鲛人背鳍的香囊中生长,一生只长一次。指甲盖那么大,就要割三个鲛人的背鳍才能获得。”铜雀淡淡地说道。
建文身躯一震,他没想到自己生活中用惯的香料,竟是杀死鲛人后获得。
“是郑提督!一定是他!”他想起那杀死父皇、让自己流落他乡的奸贼,此人总能收集到南海的奇珍异宝来取悦父亲和后宫嫔妃,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想到这里,他捏紧了拳头。果然是这个奸贼作祟,才让父皇在海上有这么多恶名。
“其实在皇家,鱼翅熊掌还不是餐桌常物,皇家之人又何曾问过鲨鱼和熊的感受呢?区区鲛人的性命还能比鲨鱼和熊珍贵不成?”铜雀有意无意说的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建文的心。
看热闹的人们都各自散去,男人和女人的调笑声再次充斥整个街区,仿佛这场战斗从未发生过。小鲛女再也没说过话,只是在前面带路,腾格斯抱起建文,和其他人紧紧跟随着。
小鲛女走到阿夏号主船外,朝着船上吹了声口哨,船体底层“吱拗吱拗”打开两扇大门。人们走进去,一连上了几层甲板,直到最上层宽阔广大的房间。这房间大得好似宫殿,几百支蜡烛将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
建文一行人不住地打量这间华丽的屋宇,它的舷窗内侧用彩色玻璃装饰,每扇窗户都挂着金线织边的红天鹅绒窗帘。墙壁上挂着波斯挂毯,天花板却是拜占庭的镶嵌画,希腊式廊柱之间供着造型露骨的欢喜佛,房间中间是一张波斯风格的卧榻。
不过这些东西,都不如卧榻后面的一座圣火祭坛来得醒目。那祭坛正中燃烧着熊熊大火,似乎从未熄灭。祭坛本身朴实无华,但上头弯曲缠绕的花纹里刻着许多眼睛,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它们和那张金册上的符号风格相近。
铜雀低声道:“这七杀是信奉摩尼教的,等下你们对这圣火可要恭敬些。”
建文勉强打起精神:“那不就是吃菜事魔教吗?”
铜雀笑道:“大明开国皇帝,与此教干系不浅,甚至国号里这个明字,都和这圣火有着密切联系。你身为大明太子,可不能乱说啊。”
建文“嗯”了一声,他今日已经听了足够多的人对大明说三道四,但自己伤势太重,不欲争辩。铜雀却自顾说道:“此船名曰阿夏,正是摩尼神祇里代表圣洁和真理之神——嘿嘿,这位七杀大人,除了喜欢搜集不同种族的女人,在这方面的志向可也不小哇。”
“七杀喜欢收集女人?”建文低声问铜雀。
“正是,”铜雀不知何时又开始抓起胯下的铜雀吊坠盘起来,“海上人都知道,七杀爱收集女人,只要是流落海上、无依无靠的孤女,他都会收留。”
“收留?他是想收集后宫吗?”建文皱皱眉头,想起父皇的三宫六院,母后生前总是爱称那些嫔妃们做“狐狸精”。
“当然不是,因为……”铜雀故作神秘地笑笑。此时,几名手拿卷帘杆的侍女从两边列队走来,将卧榻上的帘子掀开,小鲛女已跪在卧榻旁,毕恭毕敬地说:“列位贵客拜见七杀大人。”
只见卧榻内倚着长靠枕,半躺着一个二十七八岁、异常美貌的女子,正懒洋洋地看着这群访客。
“因为……七杀大人是女人呀。”铜雀对建文挤挤眼,跪坐下来。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9 12:34:00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礼物(上)

“以上帝之名,她简直就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美艳不可方物的波斯皇后以斯帖,非也非也,说是观世音菩萨与杨贵妃的合体也不为过……不对,杨贵妃太白,应该换成埃及女王克丽奥佩特拉。”从见到七杀开始,哈罗德便满嘴东拉西扯,自言自语念叨,又是合掌又是画十字,谁也搞不懂他在说什么鬼。

腾格斯将建文轻轻放在地上,让他靠着自己身体坐好。建文强打精神去看七杀,不料这一看眼神就挪不开。他从小生在宫廷,大明的后宫里什么样美女没有?偏偏从没见过这种气质。七杀光滑细腻的小麦色肤色配着她丰腴迷人的身材,有种艳光四射的健康美,建文觉得给杯茶自己能安静看上一天。

小鲛女将紫檀木小匣子交给七杀,七杀倒也不急着打开看,她手腕一翻将匣子放在旁边,建文觉得她放匣子的那个动作特别优美。小鲛女在七杀耳边悄声说了半天,声音太轻建文听不到,之间七杀眉毛轻挑了下,眼神朝着七里飘过来,像是在看什么珍稀动物。建文和腾格斯等人都习惯盘腿坐着,唯有日本来的七里平日习惯双膝并拢跪坐,腰挺得笔直,在几个人里格外显眼。

七杀又观察了会儿七里,点点头,让小鲛女退在一边,这才笑着问铜雀:“老先生,今日带客人光顾阿夏号,想必是有大买卖要谈?”

铜雀见小鲛女和七杀耳语半天,明白她必然知道自己的来意,现在故意问出这话,看样子是不想给建文治伤,心里不禁一沉。话虽如此,铜雀还是假装很漫不经心地说道:“并无什么要事,前日在海上偶遇贪狼大人,拜托老夫将方才那个紫檀木的小盒子交给阿夏号尊主大人。老夫想着最近事务繁忙,好久没有拜会尊主大人,就顺水推舟答应帮这个小忙。”

说到这里,铜雀略一停顿,观察七杀的表情,只见七杀还是微笑地看着自己,示意自己继续说。铜雀继续说道:“其实老夫这次也是刚做成笔大生意,带了几位豪客来阿夏号见识见识。若蒙不弃,老夫想叨扰几日,不知尊主大人可赏这脸?”

“呵呵呵呵,老先生说笑了。你们骑鲸商团可是阿夏号最尊贵的客人,哪次来不花个十万八万两银子?说叨扰就见外了,您的客人也是我的客人,如还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我没有不答应的。”

七杀这话明显是要铜雀将要求提出来,铜雀一愣,本以为要唇枪舌剑说上半天,不料才一开口对方竟主动释放善意。铜雀和她打交道多年,知道这女人喜怒无常,很少答应别人要求,今日那么爽快,必有缘故。

话虽如此,再踌躇思忖只怕机会转瞬即逝,铜雀也只有继续接话:“老夫之前带这几位客人在贪狼大人船上小住,这位客人略感小恙……”铜雀摊平左手手掌指向建文。

话音未落,七杀已然轻盈地从卧榻上跳下来,红色的阔腿裤下面赤着脚踝,轻盈地走了几步之后,建文等人只觉得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脚步好轻,如果打起来,我只能保证十招内不败。”建文听到七里在自己身旁低语。另一边忽然又传来“嘶嘶”的呼吸声,偷眼看去,只见哈罗德两个鼻孔张得大大的,正在使劲吸七杀身上的香气。这番人本来就少有矜持,今日见到七杀这等绝色女子,更是魂都丢了半个去。建文也觉得,七杀身上散发的香气很是奇异,既不是脂粉味,又不是熏香味,似乎是从体内散发出来的。

“给我看看你的伤。”

七杀朱唇轻启,建文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着这样的女人脱去衣服,着实有些叫人难堪。没等他反应,腾格斯伸出两只大手,像扒小羊皮一样三两下将他上衣扒了下来,要不是建文赶紧说“可以了可以了”,裤子也差点被扒掉。

“大夫,您看还有救吗?”腾格斯认定七杀是个医生,看七杀盯着建文的伤处观察,忍不住问道。

七杀伏下身,在建文肿得像紫色馒头的肩膀轻轻抚摸一下。建文只觉得一股温润柔软的触感从肩头摸过去,说不尽的享受舒服,原本疼痛难忍的感觉似乎也减轻不少。

“多谢尊主大人……”建文抬眼想看七杀的脸,却看到七杀丰满的胸部正在自己眼前晃动,忍不住又是一阵害臊,胸口像是装了二十只小兔子在上蹿下跳。

“伤得确实不轻,巧的是,我倒治过严重得多的。”七杀站起身,对铜雀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和贪狼有什么关系,如何受的伤,这都和我无关。”七杀背着手边踱步边对铜雀说道:“老先生,我们也算相交多年,我们阿夏号在海上做的是卖笑生意,你们骑鲸商团做的是贩卖宝货的生意。生意人和生意人不谈交情,谈交易便是,我给这位少年治伤,我可以得到什么?”

铜雀听七杀那么讲倒觉得放心不少,既是交易那就有的谈,于是他问道:“尊主大人缺的必然不是钱,只要能治好我这位贵客,想要什么物件尽管开口。”

七杀也不答话,还是在大厅中间来回踱步,在场的人都不知她会提出什么条件,只得一起看着她。她似乎是故意想让人着急,来回走了几回,突然停在七里面前,说:“把这个女孩让给我如何?”

众人都没想到,七杀提出的竟是这样的要求。建文感到吃惊,铜雀倒是松口气,这个开价对他来讲并不算高,相比七里,建文的用处可要大得多,确实是做得过的生意。

“只要能救主人性命,以我身体相换并无不可。”没等别人讲话,七里先开了口,语气冷冷的好似说得是别人的事。

“等一下!”建文赶紧打断七里:“我并非是这少女的主人,无权决定她的归属,若是以我性命换取她进什么青楼,我宁可不要你治。”

“笨蛋,忍者之身不过是道具而已,既然可以给你使用,给别人使用也无不可。我用身体换你性命,我们也就互不相欠。”

“等……等一下!我哪有使用过你的身体……我我我一根指头都没碰过你。”

“真是废物。”七里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看也不看建文。

建文也不知七里这话从何说起,是指没有碰过她,还是说他临事不能决断,只能急得双手乱摆。

“我们阿夏号从不做逼良为娼的事,七杀大人也绝不会强迫女人做她们不愿意做的事。”小鲛女从旁插嘴道。

原来,阿夏号虽说经营的是海上欢场,七杀却有一套自己独特的规矩。这里的数千女子,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女,这些孤女或是遭遇海难亲人死绝,或是像小鲛女那样全家被杀,七杀将她们搭救到阿夏号,组成这个只有女人的王国。这里无论是卖笑女,还是守身如玉的普通女侍,都出于自愿,按照七杀的话讲“既然那些男人色迷迷的,那就把他们身上的钱榨干好了。”阿夏号上订立了许多规矩约束客人,坏了哪条都是死,像那个企图强迫酒楼女侍陪他玩乐的胖子海商,便是因为坏规矩才送的命。

“七杀大人看中的是七里小姐的武功,想要请你留下做贴身侍从。以七里小姐的武功,何必没来由地给这些男人卖命?”

听完小鲛女的话,连建文也觉得似乎将七里留下没有什么问题。七里家人都被幕府将军杀害,无依无靠,留在七杀身边大约确实是好选择,而且以七杀的威名,保护七里不遭幕府将军毒手应该也不成问题。

“那么,就此成交如何?这笔买卖两厢得利,谁也不亏。”铜雀见情势成熟,连忙在旁撮合,建文也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可反驳的,作为交易商品的七里面无表情,仿佛这些事都和她无关。

“不用急着马上承诺,你们在这里住几天,好好想想。你可以保住性命,七里又能得到安身立命之所,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七杀看建文不再反对,便大度地说道,然后转头问小鲛女:“对了,贪狼的礼物拿来给我看看。”

小鲛女连忙拿起被放在卧榻上的紫檀木小匣子,恭恭敬敬捧着递给七杀。贪狼看来经常给七杀送礼,七杀毫不在意他这次送的是什么,无非是打劫来的奇珍异物或者珠宝首饰之类的,在她看来,这些东西都比不上七里。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9 12:45:00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礼物(中)

建文看七杀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支长长的尖锐牙齿来。腾格斯和贪狼交手多次看得仔细,脱口而出:“哎?这玩意儿不是贪狼手上的鲨鱼牙嘛?这贪狼也真小气,这么个不值钱的东西竟要我们特地送过来。”看来贪狼说的信物就是这东西了。
七杀翘着小指将鲨鱼牙拿起来,在灯光下端详了下下,嘴角微扬着冷笑。

“哈啾!”

数百里外,贪狼狠狠打了个喷嚏,他捏捏鼻子,感到脊梁上突然一阵恶寒。

“摩伽罗!是摩伽罗号!”

眼前的十几艘爪哇桨帆船上的海盗发出一阵慌乱的悲鸣。高大的人头柱、满是陈年血迹的巨帆和恐怖的娜迦标识,这条海上的孤狼似乎从不和任何海盗结盟似的,黑吃黑是常事。

十几艘海盗船很快从慌乱中镇定下来,主船桅杆上升起代表血战到底的红旗,誓要和摩伽罗号拼个你死我活。

“这帮家伙刚刚打劫完苏禄国的城市,船上应该装满了金银财宝,抢下来人人有份!”贪狼摘下手套站在船头,鲨齿右手握拳高举,给部下们鼓劲。他手下的海盗们挥舞着刀剑,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不要怕,不要怕!对方只有一条船!开炮!快开炮!”爪哇海盗首领压抑着恐惧,也给部下们鼓劲。

十几艘爪哇桨帆船在鼓声催动下,笔直地朝着摩伽罗号冲来。这些船只比摩伽罗号小得多,船头都安装着小口径佛狼机炮,炮口从船艏青面獠牙的鬼怪画像嘴里吐出来,看来这些家伙企图用群狼战术打败摩伽罗号。

“嗵嗵嗵嗵——”

十几艘桨帆船船头的火炮一齐发射,圆形的石质炮弹带着火星旋转朝着摩伽罗号飞来。这些炮弹根本没什么准头,大多数掉进海里,溅起巨大水柱,贪狼抱着双臂踩着船头,丝毫不以为意。

“嗵嗵嗵嗵——”

又是一排炮弹飞来,其中几颗眼看着要打到摩伽罗号的桅杆——海盗们的目标很明显,他们企图打断摩伽罗号的桅杆让其减速,趁机逃走。眼看炮弹要撞上桅杆,一个龙虾样的家伙跳到桅杆上,两只大钳子手居然稳稳夹住两枚飞来的炮弹,又一转身,用疙疙瘩瘩像龙虾壳那样的硬壳将剩下的炮弹生生挡住。背壳被冲击力巨大的炮弹打得火星四溅,却只留下几个白印。龙虾人高举两只钳子手用力一夹,两枚石头炮弹竟然被他碾成碎末。

“干得好,毛利!”贪狼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赞叹部下。原来这毛利自从得到海藏珠的寄居蟹能力,近日以来已经运用自如,不仅全身披覆坚硬的贝壳装甲,连双手也能控制贝壳形成强大的巨钳。

摩伽罗号高速前进,冲入爪哇海盗的船队,将两艘躲闪不及的船碾成碎木板。

“小的们,该我们开炮了!”独眼泰戈像是吃了药般兴奋的发令,摩伽罗号两边伸出许多大炮,口径比爪哇海盗船的小样佛狼机要大得多。爪哇海盗们发出一阵惊呼,知道死期将近。“别打它们的吃水线,打断桅杆和船桨就行!船上的金银财宝可多着呢!”泰戈又下令道。

“轰轰轰轰——”

一轮炮击过后,爪哇海盗船都像是被打断手脚一般,再也无法行驶,在海面上漫无目的地乱漂。

“干掉他们的老大,然后朝其他人喊话,如果不抵抗,就叫他们死得痛快点!”

几十根带铁爪的绳索被扔到爪哇海盗的主船上勾住船帮,贪狼第一个抓着绳索滑行到甲板,几十名海盗也跟着跳上去,展开白刃战。刀剑的碰撞声、双方的怒骂声、中伤者的惨叫声在甲板上汹涌激荡,不断有人倒下。贪狼不用兵器,满是鲨鱼牙的右手抓住不知死活的爪哇海盗,轻轻一扭脖子就断了。他一口气扭断十来个爪哇海盗的脖子,终于在人群里找到身材高大的爪哇海盗头领,这家伙也不含糊,连连击倒三四个自己的手下,独眼泰戈挥舞砍刀正和他打成一团。

贪狼“嗷”的大吼一声,爪哇海盗头领本就惧怕贪狼威名,听到他这声吼,竟吓得刀都掉到地上。贪狼伸出右手,爪哇海盗头领还没来得及惨叫出来,就被抓住脖子,朝着大海里扔去。在贪狼眼里,这种散兵游勇甚至连被拓到人头柱上的资格都没有。海盗头领朝着海里掉下去,只见水下白影闪动,一条巨大的鲨鱼张开血盆大口破浪而出,一口将他吞了下去。
“老大威武!”“干得好啊,虎贲!”

跳出来的鲨鱼正是贪狼形影不离的大白鲨虎贲。剩下的爪哇海盗见老大被干掉军心涣散,或者被当场砍死,或者跪下投降,摩伽罗号的海盗们发出胜利的欢呼。

“老大,爪哇人那里抢来的,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鸦青宝石!”独眼泰戈喜滋滋从爪哇海盗主船主舱跑出来,手里捧着个木盒子,里面是一颗鸡蛋大的宝石,内中仿佛荡漾着无尽的蓝色波光。

“要是早知道有这种亮闪闪的东西……”贪狼拿起宝石,对着太阳欣赏着。

“老大,投降的爪哇人怎么处理?”毛利不知趣地过来问。

“这点小事也来问我?伤过我们人的喂鲨鱼,其他的孬种找个港口卖掉。”赶走毛利,贪狼摩挲着那枚宝石,不由得若有所思,摸摸自己的下巴。

此时的阿夏号,七杀把那枚贪狼作为信物送来的鲨鱼牙随手扔出窗外,鲨鱼牙像那个可怜的海盗头领一样,还没掀起一个浪花就葬身在茫茫的大海了。

小鲛女微颦额头:“我不明白,贪狼三番五次给咱们送这些古怪东西,是也想要一张金册吗?”

这少女虽然在欢场成长,对男女之情却显然是天真之极。七杀还没答话,铜雀已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接着觉得大事未定,如此似乎不妥,复又正襟危坐起来。
七杀轻轻哼了声:“他这辈子也别想得到。”正要随手将紫檀盒扔掉,却一时脸色大变。她看了几眼那盒子的内部,抿住嘴唇走了几步,忽然对着铜雀嫣然一笑:“老先生,我改主意了。”

“尊主大人,你……”铜雀看到七杀端详那盒子,已然猜到七八分,现在听七杀这样讲,知道自己肯定是猜对了。七杀将盒轻轻放到铜雀膝盖上,铜雀看了几眼,建文等人看到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微妙。


“有埋伏!”七里首先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伸手去拔刀,却觉得手腕酸软,竟然无法将刀抽出来。

“香气有毒……真是……呜呼哀哉……”哈罗德说出这句话,身体晃几晃,直挺挺朝着一边倒下去,口吐白沫。

七里顿时明白,七杀身上的香气竟是有毒的。她必然是故意催动香气让他们闻到,几个人不知不觉中已然手脚酸软无力,哈罗德吸了太多香气,所以才会首先倒下;而铜雀见状立刻抓住了自己胯下的铜雀挂坠,一时间阻隔了有毒的空气。

客厅大门“咣当”一声被撞开,冲进来二十名手拿火绳鸟铳和燧石手铳的精壮妇人。腾格斯“哇呀”怪叫着想跳起来,才起来半个身子就脚底拌蒜脸朝下摔倒。建文挣扎着掏出藏在后腰上的那把手铳,他知道自己一把火铳没法和二十把对抗,便把枪口对准七杀。

“贪狼这家伙,把我们大家都卖了,他送给七杀的礼物是你们几个。”铜雀叹口气,“那盒子里刻着波斯文字,说你们几位都是旷世奇珍,送给七杀大人,任凭处置呢。”

七杀从看到几人的第一眼,就认定他们不是铜雀说的什么生意伙伴,这几个人气质和海商根本不沾边,特别是那个大个子腾格斯,怎么看都不像在海上讨生活的;原来贪狼早已命人将这几人如何从海藏珠得到能力,如何躲开幕府将军的追击,一桩桩都刻在盒里,还免不了对自己的英勇作战添加几句闲笔。
“呜呼!咱家一路上就想提前拆开看看,真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哈罗德趴在地上,还不顾虚弱,痛苦地喊道。

她本以为下毒麻痹住七里和腾格斯就可以解决所有人,不料建文这个看起来病怏怏的少年还端得动武器。

“七杀大人!”小鲛女见建文用火铳对着七杀,下意识的拔出克力士剑,一个纵跃就跳到七杀身边,准备建文一旦稍有异动便将他撕成碎片。
“看来贪狼说的话也不怎么可信啊,”建文扣紧扳机故作镇定,“我们只当他是言出必行的好汉,才遵守君子协定送来礼物,没想到他反而利用我们!”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9 12:46:00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礼物(下)

“贪狼为人如何,又关我什么事?”七杀倒面色平静。她张开双臂,做出毫无防备的姿态对建文说道:“开火吗?你的铳里只有一颗子弹,如果你这颗子弹击中我,你会被二十颗子弹射穿。如果击不中,你还是会被二十颗子弹射穿。当然,以我们那么近的距离,你击中我身体的机会很大,不过只有一次机会,要试试吗?”

“如果七杀大人定要取我和我这几位伙伴的性命,那我还有选择吗?不过七杀大人算错了,我这铳里不是一颗子弹,是三颗。”建文感到头脑也开始麻痹了,他将全身力量都集中在端着铳的手上,想要自己保持稳定。

“三颗子弹?”七杀感到略微意外,看了下趴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哈罗德,说道:“佛狼机人的转轮打火铳吗?”转轮打火铳是一种靠齿轮与发条击发的新式火铳,可以连射三弹,比大明和日本的枪械都要先进,即使在欧罗巴洲也只有少数几人掌握制造技术。七杀久闻过这种利器尚未购得,见建文手上拿的竟是把转轮打火铳,对几个人的来历倒有了几分别样的好奇。

“且慢!且慢!不要动手!”铜雀跑到七杀和建文中间,挡住指向七杀的火铳:“太子殿下,有话好说,切切不可开火。”

“太子?”七杀听铜雀称建文做太子,觉得大为惊异,这是贪狼独独没有透露的信息。铜雀情急之下故意喊破建文身份,果然让紧张的气氛大为缓解,七杀手腕轻转做了个暂停的动作,小鲛女将双剑收起,二十名彪悍妇人也将火铳放下。铜雀笑嘻嘻的将建文的火铳按下,并示意他收起来。
建文早就见识过那铜雀吊坠的辟水能力,原来对阻隔毒气也有效用,他现在被铜雀接近,顿觉呼吸也顺畅了不少,头也不那么疼了。恍惚间,只听铜雀说道:

“实话说吧,其实这位正是大明先帝的太子殿下……”

南洋某地海面,庞大的大明水师旗幡招展、樯橹遮天,数百艘战船以宝船为中心排列成玄武之阵穿破碧波洋面,号角和金鼓声响彻数十里海面。

郑提督身穿金线织就的四爪蟒袍,气宇轩昂地端坐在宝船船首的太师椅上,三角龙旗在他头顶飘扬,三十六名将军穿着精美的镀金锁子甲,手扶宝剑站立两边,几组前来汇报的中军旗牌官正单膝跪立,等待郑提督的问讯。

“吴哥和暹罗的争端停止了吗?”

“禀告提督,两国国王已然承诺不再争斗,两国都会派使者前往京师入贡和谈。”

“命令西部分遣舰队,稍显武力,显示天朝威仪达到止战目的即可,切切不可寻衅滋事。锡兰方面如何?”

“禀告提督,锡兰国王撕毁了提督的书信,拒绝入贡,继续挥兵侵略邻国。”

“这是公然和天朝为敌了,命令西南分遣舰队消灭其船队,断绝该国贸易。记住,摧其船只稍予教训即可,不可过多杀戮。”

郑提督忽然看到看守四灵罗盘的旗牌官也在汇报行列中,他心里一紧,知道必然是又有了那个人的消息,摆手斥退其他旗牌官,问看守罗盘的旗牌官所来何事。

那旗牌官忙上前单膝跪倒,禀奏道:“禀告提督,东南分遣舰队已然接近赤色目标,飞鸽传信说细作在海上看到疑似青龙船。”

“什么!”郑提督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瞪得几乎要爆裂开。几年的搜寻总算有了结果,那个人的名字,如今在整个帝国都是禁忌,尽管朝野都没人敢提起,但他郑提督始终在拼命搜寻,这既是当今皇帝的命令,也是他的一块心病。

“收到飞鸽传书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禀告提督,今日辰时。”

“命令他们加快追击,如遇抵抗可以击杀,但不许伤到赤色目标!水师主队很快赶到。”郑提督举起令旗对传令兵们下令:“全军转向东南,朝向东南分遣舰队靠拢!”

“提督大人,我主力水师此次出航的目标是盘踞渤林邦国的海盗船团,临时改变目标是不是……”身边的亲随见平日稳重的郑提督有些失去理性,连忙提醒。

“区区一个海盗,闹不起什么乱子,可是那个人,只能由我来亲手追上。”郑提督似乎另有所思,无意回答太多。渤林邦国被海盗船团攻破,海盗头领自称国王,此次目标本是帮助渤林邦国太子复国,但和那个人相比,这南洋小国的变故又算得什么?
“重复我的号令,全军转向东南!”

“转向东南,转向东南!”三十六名将军齐声呼喊,声音响彻云霄,庞大的舰队保持阵形,像只巨大的乌龟般笨拙的开始转向。

“嗵啪!”

一枚红色信号弹冲上天际,炸裂开巨大的红色火花。远处海面上,又一枚红色信号弹冲上天际,那是距离最近岛上的信号兵在传递信号。接着,更远处又是一枚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这样的信号会以接力方式在广大的海域传递下去,直到东南分遣舰队收到信息。由于大明水师分散在整个南洋,各个舰队传递紧急信息只有依靠事先约定的一整套复杂的信号弹系统,而赤红色的信号弹,是专为“那个人”设置的。

郑提督站在船头心潮澎湃,他恨不得一步跨过整个海洋,走到“那个人”身边。船舱内黄澄澄的大罗盘上,青色珠子在一闪一闪,发出嗡嗡的震动声。罗盘上许多代表船队的红色标记正在坐标上移动,其中一个红色标记正在朝着青色珠子靠近,紧随其后,最大的一个标记正在朝它靠拢。

建文解开随身系在腰间的小包袱,包袱打开的瞬间五色毫光四射,里面包着的正是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镶金玉玺。

“看来你还真的是太子爷呢。之前多有得罪,未来要是重归帝位,可要恕小女子僭越之罪呢。”七杀夸张地将手掌放在胸前,做了个行礼的样子,嘴里说的话却很是揶揄。小鲛女“哼”了一声,反手将克力士剑插回腰间,将头扭在一边不再看建文一眼。

“我如今不过是个大明逃犯,就算真的可以复仇,重登大宝也不知从何说起。”建文见七杀弯腰时胸部晃动,顿觉心慌意乱,脸一红随口说道。这话倒不是自谦,虽说之前和铜雀的对话甚是硬气,其实他能活下来,已经感到筋疲力尽。

“是啊,不过是个废物,怎么可能有胆量去复仇。”七里在一边插话,建文被她冷不丁抢白,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七杀冷冷的哼了声,故意不理建文,叉着腰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对跪坐的七里说道:“这样一个连复仇都没有勇气的人,跟着他做什么?小姑娘,你这样的人才还是跟着我好了,我不会亏待你。”

“抱歉,在下现在无法对七杀大人产生信任。”建文听出七里语气颇为机械,这小姑娘今天左也不是,右也不行,怎么跟吃了燧石似的?

“好吧,我问你。他没有复仇之心,难道你也没有?你要跟着这位落难太子在大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泊?”七杀的眼神似乎要看透七里的内心;“我能看到你眼中的仇恨,并不比这个人弱一点——但你觉得跟着他会有可能吗?如果加入阿夏号这边,或许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呢。”

建文看到七里的身体猛然震了下,想来是父母之仇、乡族之恨涌上她的心头,七杀的话正戳进她的心里。她紧紧咬住下嘴唇,放在双膝上的手几乎要将裤子抓烂。腾格斯硕大的身躯躺在一边,伤感地问:“七里妹子,你这便要走吗?”
腾格斯这一问,更让建文心烦意乱。贪狼和铜雀这般将自己身世透个底儿掉,七杀仿佛又只对七里感兴趣,她将要如何处置这一行人,他可真的猜不透了;但他隐约觉得,七里是想去还是想留,似乎又决定于自己能做些什么……果然如她所说,自己除了太子的身份之外,余下只是个没用的人吗?

正胡思乱想着,两名健壮的女卫兵推开大门闯进来,慌乱地对七杀叽里咕噜些波斯话。
铜雀眯起眼睛听了两句,便缓缓摇头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建文他们盯向铜雀,后者神情凝重:“大明的水师出现了。”

阿夏号船城不远处的海面,数十个黑点从蓝天与碧海的分界线上出现,并且正借着风势向阿夏号全速驶来。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9 12:46:00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 推油(上)

大明水师。
这简单的四个字,却蕴藏着无上的威严。
在南洋海面之上,如果提及贪狼、七杀、破军三个海盗的大名,大家会悚然一惊。但如果听到这四个字,所有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肝胆欲裂。
这四个字,就好像泰山北斗一样,声威赫赫,永远镇压在南洋海面。它的存在,意味着不可征服、不可撼动、不会战败的绝对武力。当然,是否会如此惧怕大明水师,决定于你干不干非法勾当,而大明水师则决定了什么是非法勾当。
现在大明水师的舰队正朝着建文所在的阿夏号迅速接近。从船头猎猎的飞龙旗可以看出,他们此行显然不是来消费的。
自从建文乘坐青龙船自泉州出海,又是被贪狼袭击,又是去龟寺寻宝,中途还惹来幕府的追击。这一连串事件,让建文完全忘记了最危险的敌手,其实是不断接近的大明水师。
到底大明水师是怎样侦测到青龙船的动向,以至于如此精准地追击而来的呢?建文已经完全没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了,他必须先活下来。
一艘两头尖锐的中型鹰船乘风破浪突出船阵,高速逼近阿夏号的外围船墙。这鹰船乃是明朝水师一等一的快船,以船桨驱动,两侧钉着竹排,经常被当作哨船使用。鹰船堪堪要撞到阿夏号船墙,突然极灵地转了九十度弯,侧面竹排的窗子打开推出两门碗口铳,对着阿夏号主船方向“嗵嗵”开了火。
四枚炮弹带着呼哨声,呈抛物线越过船墙,翻滚着飞向阿夏号主船;两枚炮弹都准确击中主船顶部,打得船壁木屑乱飞。
“该死的东西!”主船大厅里的人都感受了炮弹撞击船壁产生的震动,七杀没想到这帮明军竟招呼也不打一下便开炮,忍不住轻声骂了句,命令小鲛女去查看损失状况。不多时小鲛女回来禀报,明船的射击并未造成人员伤亡,但是有颗炮弹打到了圣火坛。
七杀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女护卫们也全都炸锅似地,叽叽喳喳闹了起来,没人再管建文等人。建文想起昨夜到阿夏号时见到主船上燃烧的火炬,再联想到铜雀手上印着火焰标记和楔形怪字的金册,心里一动:“莫非这阿夏号上的人都是拜火教徒?”
所谓拜火教,乃是大明人对祆教的惯称。这教本源自波斯,建文在宫中听到的说法是,那些教众崇拜雷电天火,行事诡异得很。但祭坛圣火乃是最至高无上的圣物,明军竟敢炮击圣火,无怪乎七杀以下群情激奋。
建文再看铜雀,这老头原本绷紧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看样子他也知道炮击圣火对拜火教徒是难以容忍的恶行,七杀如今是无暇管他们了。
果然,铜雀做出很惊愕的表情,朝着七杀躬身一礼,说道:“尊主大人,这些明军应该只是要来捉这位太子爷,方才那几炮想必只是要给个警示,并非真要攻入阿夏号。我等区区贱命如何能连累大人?虽说明军骄横炮击圣火,但只要将太子交出,我看他们也不会为难阿夏号。”
建文听了心里暗骂铜雀这个老狐狸,即使明知道七杀碍于面子不会将他们交给明军,却说交出太子,将自己给摘出去。
七杀果然一摆手,不悦地说:“我阿夏号还怕明军为难?只要老先生你金册在手,就还是我阿夏号的客人。若是开几炮吓吓就将客人交出去,今后传出去,七杀今后还怎么做生意?”
正说着,又有守卫跑进来,原来炮击圣火的明船射来一支蓝色的箭,上面绑着书信。七杀从箭杆上解下纸卷,建文瞥向那书信,不过是简单几句话,要阿夏号在三发箭矢之内交出在逃罪犯,若敢稍有抗拒则天兵出手一网打尽云云,言辞极尽傲慢。七杀冷哼一声,几把将书信撕扯成碎片。
“这支明军是哪里的来的?可有标识之物?”七杀问送信的守卫。
那守卫是个二十四五岁身穿简便皮甲的健壮女子,她回想了下说:“主船升的是红色牙旗,带黄色火焰边,还升着挂有怪异青色灯笼串的白老虎小幡。”
“南方丙丁火属红色之外又带黄色火焰边,那么应该是东南特遣舰队。怪了,我记得统领是王参将,他不是阿夏号的常客吗?我和他也算有几面之缘,此次如何这般不讲情面?”七杀听女守卫描述完,不禁皱起眉头,捏着下巴自言自语。
铜雀附在建文耳边翻译了几句,建文听罢却是心中一凛,他猛得直起身抓住那女守卫的手臂叫道:“那青色灯笼可是一串青色的瓜形犀角灯,一共几个?最末尾的灯下是不是还有金黑相间的穗子?还有,你说的小幡上画的白老虎身上是不是有黑色花纹?”
女守卫没料到看起来病怏怏的建文突然暴起抓住自己的手腕,还抓得极紧,吓得“哇哇”大叫,建文这才发现自己太过激动,赶紧松开手,女守卫像兔子般跳得远远的,手腕早被抓出五个红色指印。
众人都惊愕地看着建文,连腾格斯和七里也是惊诧莫名,他们从未见过建文如此激动,原本因病变得焦黄的面容也变得有些扭曲。建文缓了下心神,放慢语调又问了一遍:“姐姐莫怪唐突,我再问姐姐,那青色灯笼可是一串青色的瓜形犀角灯?一共几个?最末尾的灯下还有金黑相间的穗子?下幡上画的白老虎身上是不是有黑色花纹?”
好在那女守卫懂得汉话,她惊魂初定,忙点头道:“是是,正是你说的那样,我也不认得什么犀角灯牛角灯,倒确实是瓜形,一共四个,外面也漆成青色,下面金黑色的穗子很是显眼。至于那小幡上的白老虎,似乎确是有黑色条纹。”
“果然如此……”建文长舒一口气,拍了下自己大腿。他想起了几年前在玄武湖陪同父皇检阅大明水师时的情景。
当时父皇坐在蛟龙金椅上,看着从眼前队队驶过的各色船阵频频微笑点首,一旁摆着的小座位是给他准备的。大大小小的战船跟着号角和锣鼓点、鸣金之声摆出各种精妙的阵形,但在建文眼里只是变幻莫测,觉得好看极了。右公公弯着腰在他耳边指指点点地介绍,这边红色旗帜是怎么回事,那边的蓝色旗帜又是怎么回事。右公公还指着中间作为主舰的白虎船给建文看,告诉他船上高举令旗指挥的便是郑提督:
“那可是咱大明朝的栋梁之臣,太子爷您看白虎船的旗杆上那旗子画的是啥?”
“小白老虎!”建文拍着手叫起来。
“傻孩子,什么小白老虎,那叫驺虞。”父皇忍俊不禁,在旁边笑着纠正,陪观礼的近臣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右公公给建文解释,驺虞是一种仁慈的猛兽,连青草都不舍得践踏,只肯吃死掉的动物。皇家特别绘制这面有止战之意的旗幡,御赐给掌握庞大水师的郑提督,是要他布大明威于四海,平息万国争端。凡属郑提督部下,主船上都要挂复制的驺虞旗。
想到郑提督,建文不觉眼眶变红,握紧了拳头。说什么栋梁之臣,郑提督的所作所为简直是让驺虞旗蒙羞。龙船上那惊悚可怖的一幕,如同一条漆黑的锁链,始终缭绕在心尖,那一直蓄潜在心头的仇恨,不觉又随着大明水师的逼近而泛滥起来。
那个我一直最尊敬的长辈,那个杀害了我父亲的仇人,他,就要来了……
“第二支箭来了!”送箭的护卫又推门进门,这次的箭是黄色,却并没有书信在上面。她的叫声把建文从仇恨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屋内众人都在看着自己。
他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失态,解释道:“那犀角灯笼是水师将官们的官阶标识,郑提督挂七个,这支舰队挂的既然只有四个,看来仅仅是先头部队,带兵官最多是个游击将军。他们发矢传书总共三支,除了意在勒令阿夏号交出我之外,也是为了制造粘着状态,等待主力军的到来。”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9 13:01:00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 推油(下)

众人不禁一愣,建文摇摇头,要来茶水,用手蘸着在地板上画起来:“明军编制,先头部队主力是三艘二号福船,以下有负责交战草撇船八艘,快速追击扫尾的海沧船八艘和侦查用鹰船两艘……”他将所知的明军船只配置、各战舰的性能作用讲得头头是道,别说七里和腾格斯听得呆了,连铜雀和七杀这种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也听得惊奇,心中暗想这家伙看起来弱不禁风,对于大明的行军作战倒真是熟稔得很。
七杀忍不住回头问那来报信的女守卫来犯敌船数字等等,居然一一被印证,心里对这少年倒多了几分佩服。
“七杀大人,下面你是打算迎战应敌,还是逃走?”建文讲解完,故意抬起头问正微张着嘴、眼睛也眨着看他讲解的七杀。
七杀略一思索,说:“我们阿夏号体量庞大,又有那么多不能战斗的妇女和客人,来者若像你说的只是先遣部队,阵法灵活,倘若纠缠起来,一定难以摆脱。虽然阿夏号从不与军队正面交锋,但这次也只有先迎战,争取出移动的时间。”
建文对这个回答显然十分满意,他双手一摊,对七杀说道:“那么,我们做个交换如何?你也看到,我对明军虚实远比你们了如指掌,如果把你阿夏号的的武力都交给我,让我来指挥退敌,必能把你的损失降到最低。你付出的代价只是帮我治伤,以及将你所知的前往佛岛的信息和盘托出。”
“包括我也要听你的?”
“对,包括你。”
女侍长小鲛女身躯一震。她听到这个大明人竟然想要掌握阿夏号的全部兵力,还要对七杀呼来喝去,饶是她对明军有血海深仇,也几乎是下意识地觉得建文是个疯子,要拔出剑来让他闭嘴了。七杀按住小鲛女的手,示意她不要上前;但想到要把阿夏号的武力都交给个不知底细的少年,她自己也难免犹豫不决。
见七杀不说话,建文前进一步,嘴里又一字一字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然后紧紧盯住七杀的双眼。
七里从没有见到建文的眼神如此坚定,和刚才那个被自己骂作废物的病秧子简直判若两人。而久经风浪的七杀,也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子自信的背后,还隐藏着滔天的仇怨,仿佛不死不休。她本想问个清楚,可时间紧迫,原本停止的炮击也密集了起来。也许古人说的哀兵必胜,自有其理?念及此处,七杀向小鲛女下令:“准备白水母,给咱们的太子爷疗伤。”
建文一行人不禁群情振奋,随后建文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打断七杀:“等一下,我还没说完,要不顺带帮我把这奇怪的体质也一揽子治好?”
他没料到七杀答应得痛快,有些后悔自己提的要求太简单,有心临时加价;一边用手在胸口一抓,手再张开依然多了颗晶莹剔透的小珍珠,里面隐约可以看到镶嵌着粒小砂砾般的东西。“呐,这是我的海藏珠,可是好东西,我以此物相赠。对了,最好将这位七里小姐和腾格斯先生的一并治好,你看,如此一来你可以得到三颗海藏珠。”
“别傻了。”七杀从几个手下推来的大玻璃鱼缸里捞出只白色水母,那水母在她手里软趴趴地扭动几下,就融化成一滩白色液体。她随便朝建文翻下眼皮,将他的幻想击碎:“海藏珠这东西,是与神魂相杂,给了就拿不掉。再说了,你以为谁会那么蠢接手你的能力?自己留着吧。”
“哦……”建文自讨没趣,他对这能力实在是无可奈何,曾经好几次趴在船舷边摸出海藏珠奋力扔进茫茫大海,但每次一觉醒来,海藏珠似又回到了胸膛里面,牛皮糖似的摆脱不掉。本来想着如果七杀愿意要,他不妨“忍痛”割爱,可惜谁也不上钩。
他悻悻将珠子捡起来送回胸口,看到旁边七里看自己的眼神活像瞧呆子。
“我觉得我现在的能力挺好,虽说不是操船的能耐,能在水上飞也不错。”因为晕船,腾格斯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最近将这飞鱼能力用熟了,正飞得爽,让他白白交出来还真不乐意。
“以后你会变鱼!变成鱼!这你也不怕?”建文最受不了腾格斯没心没肺,不顾伤还没治好,声嘶力竭地喊。
“那有什么?俺们草原的英雄死后都会化成雄鹰,我要是能化成飞鱼,也算大科尔沁古今第一人了,我有什么好怕?”腾格斯一脸耿直,他话说得入情入理,建文想想自己百年后会化成砂砾,这才发现自己还真没法和腾格斯比。
腾格斯边说话,边三下五除二又把建文上身扒了个精光,七杀将水母溶化后的白色体液在掌心混合均匀,抹到建文裸露的患处,紧贴在他的皮肤轻轻按摩,嘴里又念起不知所谓的古怪咒语。说来也奇怪,建文感到被水母体液涂抹的地方冰凉舒适,随着七杀柔软的手指推来抹去,肿块竟然消失了,疼痛感也逐渐随之而去。
“这是什么奇怪法术?”建文忍不住问七杀。
“古波斯推油术。”七杀随口说道,手上继续还在建文身上推来抹去,“我给你治好伤,你来退敌,现在没有反悔吧?要是现在才说你没有办法,信不信我把你浑身骨头全都掰碎。”
建文被七杀柔软的十指推来按去,只觉得浑身骨骼都无比畅快,真巴不得上上下下所有骨头都被七杀捏碎一遍,让七杀给他好好拼接重组,让他享受一下这种重新活过来的快感。他的脑子从飘飘欲仙的快感里清醒过来,先看到的是七里鄙夷的眼神,似乎在说“果然你们男人都是这副德行”,看样子自己脸上只怕是露出了进入极乐世界的可耻表情。建文赶紧晃晃头,将脑袋里各种奇怪的想法都晃掉,振作精神回答道:“姐姐放心,在下早已成竹在胸。”
“姐姐?”七里嘴里嘟囔了一句。
七杀瞥了一眼七里,眼神似笑非笑:“七里小姐可有什么要问的吗?”
“那么,关于佛岛的事,阁下可能告知一二?”七里用冷而没有起伏得声音问七杀。
“佛岛啊……”七杀忽然诡异地嫣然一笑,手指点着铜雀说道:“看来你们的老板,并没有说明佛岛的真正情况嘛。”
铜雀手攥成拳头,伸到嘴边假装咳嗽两声说:“咳咳,我只是还没机会说完,再说这大海之上哪里还没有点危险?”
“我看你这老滑头只是想用他们试水罢了,从没在意过他们的死活,怕说多了他们退缩不前。”七杀揶揄完铜雀,对七里说:“既然是你问我,那我就告诉你我听到的关于佛岛的一切,然后你再考虑下,是留在这里,还是继续去送死如何?”
“找佛岛的人,还从来没有活着回来的。”七里还没张嘴应答,七杀这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一个活的……都没有?”七里略感惊讶,不过她的惊讶也只是说话声调稍稍轻了点而已。
“一个也没有,我能知道的也只是些海客们的以讹传讹和一鳞半爪的真实情况而已。”说着,七杀讲起她所知道的佛岛,那里有着说不尽的传说,四海都传闻那里可以满足任何人的任何愿望。不知多少高僧大德、东西洋探险者、王国舰队、英勇海盗都曾前往探险,却无人生还。
“据说那里被神奇的海兽、海人种族还有旋涡和风暴守护着,连罗盘都会失灵,估计那些探险者八成都是葬身海底了。你们的武则天皇帝……嗯,就是那个对我祖先之国波斯见死不救,导致我们这些失去祖国的火焰与光明的子民流亡海上的女皇,就是靠着佛岛的力量得到皇帝的宝座。你们几个去佛岛都有什么愿望?”
“为我父亲报仇,”建文看了眼铜雀,赶紧又加上一句:“夺回大明正朔的皇位。”
七杀夸张地扬扬眉毛,接着望向七里。
“幕府将军屠戮了我的村庄。”七里言简意赅。
七杀对她笑笑,又望向那因为晕船而表情有点痛苦的傻大个。
“俺吗?当然是学会操船,重振大科尔沁水师。”腾格斯拍着胸脯说,看到哈罗德还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打呼,用拇指一指:“这家伙应该只是想去看看。”
“蒙古海军?你不是晕船吗?”七杀不禁大骇,接着摆摆手,“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想你们应该都能如愿,只要你们能活着登上佛岛,再活着回来。前提是,咱们能逃过外面的炮火。”
正说着,护卫跑进大厅,手里高高举起第三发箭矢,那是一支赤红色的箭。
七杀在建文肩上拍了两下,接过小鲛女递来的方巾,把手擦净:
“好了,现在说出你的计划吧。”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19 13:01: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 游击(上)

阿夏号船城在收到明军的威吓射击和三发箭矢后仍然没有回音,头尾相接的船城形成环形防御,舷窗大炮小铳都黑洞洞对着外面。几十艘明朝战船小心地在船城火炮射程外游弋。
在先头部队的主船——二号福船最上层,吴游击透过女墙的凹陷处朝外看。这种二号福船仅次于拥有两层甲板的大福船,内装两门千斤重炮和八门重佛狼机炮以及许多小炮,外部又有竹排保护,是明军的二等主力战舰。
规定的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手下几个把总都跃跃欲试,叫着要打进去,阿夏号是南洋第一等销金场所花花世界,迎来送往除了豪客便是海盗,明军也有些高级将领常去消费,他们这些小军官平时哪里消费得起,如今有机会借着捉拿朝廷钦犯的机会进去开开眼,顺便再揩油自然更好。
吴游击紧闭嘴唇,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阿夏号的人打出来他是不怕的,大明水师还从未在海战中落败。可如今看起来对手是要坚守,他派遣鹰船绕着阿夏号船城转了一圈,愣是没能在这座漂浮的海上堡垒外围找到任何突破口,如果强攻又怕折损船只。他有心等待东南特遣舰队的主力赶来,又怕被抢了头功,心里很是踌躇。
“吴大人您看,那边有船出来了。”有个眼尖的千总看到用来封闭船城东边和西边入口的船只打开,从里面跑出大大小小二十几条船只。明军舰队停泊在船城北边海域,这些船只的逃出位置正在对角上,追起来很是不便。吴游击眼珠一转,立即挥舞令旗,命令两艘鹰船和八艘高速海沧船前往追击。
“吴大人,敌人既逃,我军福船为何不动?”一位千总不解地问道。
“本官久经沙场,这点小伎俩还能看不出?”吴游击捻着两嘬小胡子笑起来,他朝着一大团纷乱逃走的船只说:“久闻阿夏号是由一艘主船和许多浮在海上的设施组成,行走极其缓慢。那些船只八成是停泊在阿夏号港内的外来船只,船城内大约是故意将这些船只驱赶出来让我军追赶,他们好争取时间趁机金蝉脱壳。当然,钦犯也可能夹杂在那些船只里企图逃走,本将军留主力不动,分出快船去追赶,不过是以防万一。区区浑水摸鱼之计,岂能瞒过本官?”
“那如果青龙船趁机跑出来,咱们的船可未必能追上啊。”一个部下提醒到。
吴游记双手一抱拳,对天一拜:“咱们郑提督算无遗策,怎么会没考虑到这个?那青龙船是大明水师的四灵之一,它不动则罢,只要一启动,郑提督那里的罗盘都会有指引。任它逃去天涯海角,都别想甩脱—”说到这里,他扫了手下一眼,声音变得高亢起来:
“郑提督的大舰队,虽然已经赶在路上。可咱们离得最近,最先赶到。承蒙皇恩浩荡,这一份功劳,是老天爷赏给咱们的!诸位与我同享!”
众千总听了吴游击高见,忙不迭拍马屁,连称将军高屋建瓴、远见卓识。吴游击听了受用,也免不得谦逊两句,然后嘱咐指挥快速追击部队的千总,追上那些船只吓停就好,切勿抢掠财物、滥伤人命,若是查找不到钦犯,就快快回航。
明军舰队排列的队形分成三队,最慢的三艘二号福船在中间,小船摆在头尾,现在后队从本队脱离,在海上绕了半个圈、分成两队去兜击逃走的那些船只。吴游击取出个西洋玻璃沙漏,倒转过来放在女墙平坦处计时。
玻璃沙漏“咝啦咝啦”的掉着沙子,当一头完全掉空,吴游击再次将它掉过来时,刁斗上观测的士兵大声喊叫起来,只见船城北门缓缓打开,青色的巨大龙头从里面探出头来。
“青龙船!”吴游击精神一振。
不是青龙船又是哪个?只见青龙船慢慢从船门里划出来,正朝着明军船队驶来,似乎是要认命投降。
眼看靠得越来越近,青龙船的三十二只盘龙轮突然同时猛转起来,快速旋转的桨叶把蓝绿色的海水高高卷起,在后方形成两道八字形展开的水纹。青龙号的加速毫无预兆,对面的明船都被吓了一跳,敌船似乎是想要同归于尽。阵列最前面的几艘草撇船不算很大,见青龙船做出不要命的姿态,赶紧朝两边躲闪,让出条通道。青龙船从他们中间穿过,逼近后队的三艘福船,上峰有令要人船具获,操炮手畏首畏尾,二号福船船头的两门巨炮都成了摆设。
青龙船比二号福船也还要小不少,如果真撞上去只怕好不了,只见它船头一偏,朝着两只福船中间夹缝处钻去。
吴游击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死中求活,企图利用青龙船卓越的机动性穿插船阵逃走,赶紧呼喊:“小铳!用两侧小铳轰击!”通过号令兵的旗语,两只福船上的士兵都乱糟糟从船舷窗伸出虎蹲炮和迅雷铳,朝下方急急忙忙的“噼噼啪啪”喷出火焰和白烟,射出许多石子和铅弹。可惜青龙船穿插速度太快,像是有生命般灵活地左躲右闪,射出的石子和铅弹像下冰雹一样却都打到了水里,溅起高高低低的水花,有的还打到对面的福船上,打得船舷的竹排装甲“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引得对面友军连连问候这边的爹娘大爷。
青龙船分毫未损,迅速突出射击的白烟飞驰到很远的海上。
“奶奶的!调转船头给我追!”吴游击这才后悔让高速的鹰船和海沧船去追击那些明显是诱饵的船只,如今到了对付本主的时候,自己的大船转动不灵,只能眼睁睁看着青龙船溜走。
本以为青龙船就此要溜之大吉,谁想对方像是挑衅一般,在海面上划个一百八十度的圈,左摇右摆的朝着明军船阵冲过来,在海面上留下弓形痕迹。眼看冲到近前,青龙船又是九十度转弯,朝着侧面跑去。凡此数次,明军被拖得筋疲力竭,青龙船却再次出现。
“他们疯了不成?”虽说那么想,吴游击也只好命令全军再次转向,跟着青龙船追下去。
青龙船似乎是要挑逗明军追赶,走走停停,并不打算把他们甩掉。吴游击发现敌船似乎是在将他们引向船城的射程范围内,不禁手拿令旗指着前方又对手下千总们笑起来:“这钦犯原来是想要引本将军进入船城的火炮射程,这点小小伎俩又何足道哉。”这个时代的军人都知道,要塞重炮想打中快速游走的战船机率小到和飞刀剁苍蝇差不多,明军的战舰都有竹排装甲保护侧舷,小炮小铳伤它不得,所以船城的这几门炮并不在吴游击眼里。
手下千总忙们又是一片喝彩,吴游击大手挥舞指点江山,下令:“三条福船继续追击,撇草船反向追击,绕到船城后方,敌船跑得虽快,我军前后夹击,不信逮他不住。”
撇草船得令,自成一队朝着船城反向追去,船城的火炮静悄悄并没有动静,大约是忌惮和大明水师正面交锋。
海面上呈现出奇特景象,环形的船城漂浮在碧波之上,外面青龙船带着三只福船绕着船城画出半圆轨迹,八艘撇草船反向行驶,也画出半圆轨迹,双方似乎是要齐心协力画个巨大的圆圈。
建文站在船尾,手搭着凉棚观测,眼看追尾的只剩下三艘福船,忍不住感叹:“腾格斯这汉子看着鲁莽,其实肚子里倒是锦绣一团。若不是他提出放风筝的战术,我还真没想出如何把敌船引到预定轨迹上来。”
原来在开作战会议时,建文对如何引诱敌船无计可施,腾格斯哼哼讪笑起来:“大海和草原没什么两样,成群的马再多,也跑不过头马。青龙船就是草原上的头马,头马跑起来,马群还怕不跟上来?”别看腾格斯操船外行,骑马牧马可是打娘胎带出来的技艺。
建文恍然大悟,他想起了放风筝,放风筝的人原本要放的是风筝,可只要风筝飞上天,远远看去就如同天上的风筝在带着人走。青龙船是明军的目标,它的速度更是无船可及,用青龙船诱敌深入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三艘二号福船被青龙船走走停停带着,船头明军忽见黑影一闪,有什么东西从青龙船尾部被放出来,紧贴着水朝明军飞驰而来。明军大为惊慌,以为是青龙船放出什么厉害武器,到了切近才发现,朝自己飞过来的竟是个脸憋得通红的蒙古壮汉。这汉子背上竟长着双小翅膀,虽说飞不了太高,却像是用石子打水漂那样在水面上跳跃滑行。
楼主 不空文化  发布于 2016-10-21 17:57:00 +0800 CST  

楼主:不空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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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8-02 19:05:1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2-07 10:01:5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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