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的《此物最相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我心中一跳。
“您日夜梦见我?”

老人激动的点头:“让我想想,是什么时侯开始梦见你的呢?噢,是我中了状元回家省亲的时侯。第一次梦见你,是我省亲回来的第七天。”
老人思绪飞得有些远,终于不再盯着我看。

“因为我第二天便要闻开芜城,心中不舍,毫无睡意。虽说在芜城的日子,我并不好过,但是那毕竟是我年少成长的地方。我还是十分怀念,那些个在书斋里点灯夜读的日子的。
梦见你的那晚,记得那夜里,风有些凉,我在院中呆立了半晌。本来便有些悲伤,但隔壁的白家大院里却总有哭声传来,搅得我神思不宁,于是便干脆回了房中。”
话及此,他眸光微动,目光中流露的满是惊喜,盯着我说道:“原想回到房中,怕是还要折腾许久才能睡去,却不知道为何,却即刻便倒床昏睡着了。而你,就出现在了梦中!”

叹息着点点头,心中默算了一下,是我代白荼去种相思的那一天。
只是,种了五十年的相思,我却是知道,从来没有被种者在梦中见过祈愿者的相貌的。因为,在情爱里,长相,并不是最为重要,种下的相思会让被种之人记得对方的感觉:相处起来的感觉,而不会是面孔。
但是,黄致远却记住了我的相貌。
哪里出了差错?

“此后,你不断出现在我的梦中,有时隔着是几天,有时却是隔着几个月。我不知道去何处寻你,便想着,你出现在我梦中,便是与我有缘,我不妨等等再看。”老人说时脸上带着轻笑,那种相思酿出来的甜蜜之笑。

“只是,我等啊等啊,五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你,并没有出现。”他眸子低垂,老去的眼中布满血丝,浮肿的下眼睑,没有焦距的眼。像是陷在那段岁月里,还未抽出身来。
“彼时老母亲重病在床,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我还未成家。那时我已三十有五,外人纷纷传扬我不成家,是因着我有断袖之癖,没有人知晓得,我为的是等你。”
叹气之声吓走了流萤:“老母亲的重病算来也是我的不孝,因着不小心让她听到了流言,气急攻心,才酿成的大病。我知道,老人家时日不多了,我,不能再等你了。”

他声音含悲苦,我听着伤感,于是便点点头,说道:“于是,你便娶了郭家之女。”
他猛的抬起头,讶异的看着我:“你,你怎么知道?”
不待我回答,他却牵过了我的手:“莫非,莫非,你也是鬼?”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是了,是了,你看得见我。我现已是鬼了……只是,你那时,你那时,便已经不在世了么?所以来我梦中,所以不能与我相见?”

白荼与黄致远,竟错过了那么多……他的话语,他的故事让我十分心伤,简直难以想象,若是白荼自己新来,会是怎样的悲伤,与感动。
我反握住他的手,正要点头告诉他白荼的故事,但他接下来的那句话却让我如同五雷轰顶,吓得将他的手甩到了一边。
他说的是:“阿念,你怎么会在那般的年岁就死去啊……”
他脸上是明明摆摆的心疼,老泪纵横,我却吓傻了一般直愣愣的站了起来。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0 11:41:00 +0800 CST  
这篇写的颇顺手,应该可以保持一日一更。担心我挖坑的小伙伴先宽宽心哈。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0 20:28:00 +0800 CST  
黄致远似乎并没太察觉到我的异样,只是自顾自的沉浸在心爱的女子红颜命薄的悲伤之中,紧拉着我的手不放。
若是此时,有谁撞见这个情形,慢就是一个形容枯瘦的老者拉着一名年轻的女子,泪如泉涌,像是找着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孙女一般。
只是那女子面上的表情却是如同见了鬼一样。虽然,确实也是,见了鬼的。

半晌,我抽出了手,找回了声音:“你,你怎么知道你梦中的女子,叫阿念?”
他讶异的抬起头来:“你留给我的相思红豆,上面不便刻着阿念二字,你的名字么?”

我觉得有些昏沉,有些站不住,正觉得需要抓住什么扶一把时,一个有力的臂膀扶住了我。似乎有些悉熟的声音在头顶问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一转头,是邵宇。
噢,他也是住在城东的。

只是,这时侯我已顾不上几个时辰前我是多么的想将他揍一翻泄愤的事了。黄致远的话,让我的脑袋乱成了一团,下意识的扶着邵宇,不愿放开。
让我撑一撑吧。

黄致远自然看到了邵宇,但邵宇却不曾看到他。
他左右望了望皱着眉低头对我说道:“你一人在这里做什么?虽然你是树灵,但是……”他话未完,那边黄致远的声音扬起:“你是树灵?”

邵宇在我耳边咕哝什么我已听不清了,只是抬起眉眼,苍白的对黄致远一笑:“您梦中的那个女子,我并不是她,我只是,跟她长的很像罢了。”
风吹得迎春藤哗哗的响,邵宇的声音在我开口时即刻停了下来,他已经意识到我不是一个人了,这周围,有一个和我一样,和他不一样的存在。
他的手抖了抖,却还算带种,没有撩开我落荒而逃,却只是捏紧了我的手臂,让我觉得有些疼。
这疼疼的挺好,我昏沉沉的思绪总算理出了一道清明来。

“而且,她的名字也不叫阿念,您梦中的人,她叫白荼。”我接着往下说,心空荡荡的,不知道往哪里着力。

现在,我很庆幸,并不是白荼她自己来见黄致远了。

黄致远错愕的看着我:“不,我没有认错,就是你,阿念,我没有认错。这名字我念过万遍万万遍,怎么会不是阿念。白图?什么白图?”
无力的闭了闭眼,邵宇大概看出我真是不太妙了,他拉了拉我:“能否让你的朋友等等,休息一下你们再说?”

我示意不用,转头对黄致远说道:“此事说来话长。现如今,我也很乱。我会再来找您的,现下,我便先告辞了。”
黄致远似乎不愿意我走,但他又不知道如何制止我。
我身边的邵宇是个刚成年的男子,阳刚气重,他并近不得身,只好眼睁睁得看着我们走远。
白月光洒下静悠悠的投影,老人孤单单的身子也快要溶化进月光里。
只是山脚下静幽,石板光滑,踏上去连脚步声都没有,可到了百米开外,还能听着他唤着:“阿念,阿念……”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1 14:25:00 +0800 CST  
任由着邵宇拉着我走,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在一座茶楼之中。
这是一个小小的包间,临着二楼的栏杆,三面环住,既保全了空间的独立,又能俯下看楼下动静,人来人往。
邵三少正在泡茶。茶气翻腾着他年轻的脸庞,显得异样的润泽丰满。
和黄致远老去的,干枯的脸不同。
但想起黄致远,便又想起了白荼那苍白却美丽的脸。
我与死去的白荼有九成九的相像。但,若白荼活着呢?

邵三少将点好的茶递在了我面前。我没动。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见过你白祖奶奶,你觉得,我与她,长的相像么?”
声音平淡,不如这茶水温热。

邵宇的眉眼极黑,很深,此刻因是认真在思索我的问题,更像是一汪深潭。
他拿起手边的杯子,递到嘴边时才低下眉眼喝了一口。又迅速的抬起眼来看向我:“是很像,但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有何不同?”
“祖奶奶身上是一股大家闺秀之气,平和,温吞,波澜不惊,让人安稳,像是湖面。而你,看似平和,却像一转眼像要流入深谷,迸成瀑布。有些矛盾,却很奇妙。”

我点点头。确实,我们俩是能分别出来的,除了邵宇,还有和合。他看第一眼就清楚得将我俩区分出来的。
但,我是说,如果,如果,白荼她活着呢,若她活着,在她鲜活的时侯,不是如现在般苍白;若是她是快活的,不似现在这般悲伤,那么,他们是不是还能这么轻易的区隔开我和她?
那个让白荼心心念念记挂了五十年的黄致远能不能区隔,他梦镜中见到的,究竟是白荼还是阿念?

还有一件让我费尽思量的便是:没有人,会在我种完相思后,手中还余有红豆。因为那红豆早化进心田,长成神识,又怎么会余了下来?
为什么黄致远手中,会有红豆?
而那红豆,又为何会有我的名字?

我想得有些头疼。
眼前的茶水换了一道又一道,邵宇并不催我,只是自己默默的喝着茶,并时不时得将不再热的茶水换掉。

绞着双手,有些无助。我心头的疑惑此时竟找不到人来商量:
白荼自不必说,这种乱麻式的局面,我怎么告诉她实情?
和合更不必说,若我告诉他这些,先不说解决问题,他或者会先去将黄致远的那把老骨头扔的远远。
土地老爷儿远离儿女情长时已久矣,根本不关心此类的问题。
而夜游神更是个神经比他的长枪还粗的主,说了想必也听不懂。

或者,我抬眼看向眼前的人,这个下午还让我欲揍之而后快的人,这些事,这些困惑,他竟是我唯一可说之人么?

“邵三少”我吞吞吐吐的唤他。
他挑了挑眉,并不答话。
“你多大年纪?”
邵三少把弄着手中的天青色的汝窑葵口杯,听我这话,却没有直接答:“年纪么,怎么说来,反正都够不上你的零头。但你活了这么长岁月,此刻不是也有不解之事么?”
他说的是实情。
我一时有些汗颜。他看上去年纪,已经束发,却不知道是否弱冠,我年岁长他这许多,竟还要问他这些事。

但,先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医马的大夫很尽责,我与他详尽的解释了这近五十年来发生的事情:
够凑成个话本子的白荼与黄致远;脾气差,本事不大的和合;原以为是红娘,却突然成了莺莺的我……
他一手轻敲桌面仔细聆听,其间既没表现的不可思议,也没有受到惊吓的波动。
他只是很安静很专注的眯着眼,听我说完的全部。

我说完之时,顿觉得有些口干,便拿起杯子,一杯饮了个净。
邵宇还能分神拿起茶水,又替我斟满。放下杯子之后,他抬起头问道:“那阿念你也是要替那些女子为我种相思么?”

顿时泄了气!我怎会如此天真,竟相信一个十来岁的男儿会懂得我得纠结?说出的话,完全不在重点上!
白白浪费了我许多口水!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1 14:47:00 +0800 CST  
当时我已成亲,你说若是我没有成亲,你当拼尽一切与我一起;后来我育有一子,你道若我没有生子,你大约会一无反顾扑向我来;再后来,我已死去,你来上坟,说若我还活着,你将不管不顾与我携手。你觉得我在你心中太重,所以一次一次,想把我拥有。我却觉得,是我在你心目中太轻,所以你一次一次,把我放弃。

写的自己有点感伤。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1 17:14:00 +0800 CST  
眼前的邵三少突然恣意的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我才明白,大约又被他耍了。

笑归笑,既然分享,便要分忧。
“我白祖奶奶并不能离开水中洲,对不对?”
我点头。
“那黄致远也不能去探我白祖奶奶,对不对?”
再点头。
“也就是其间如何,全靠你这送信的青鸟纷说了,对不对?”
仍是点头。
“那么你又何必点破?那两个如今求的可是生死相依?”
摇头,也不是。
“那各自在各自的念想里留下美好的记忆不就罢了,何必去打破呢?念想是我祖奶奶的,托付给了你,换句话来话,我祖奶奶求的只是他知道,黄致远无论记得是你或祖奶奶,总归是因我祖奶奶而起。
而对于黄致远而言,分清你与祖奶奶有什么重要?
毕竟也是不能相伴一生的人。只要这世上有两个人可以分的清不便好了?
你既然担了中间这个差职,便是给他俩偶传消息,又何必在意这名字这个本身的符号呢?”

大约是他说的太理所应当,我听得太神思绵长,待他话头落下时,我还没回过神来,倒是迎头挨了他一个粟子,顿时跳起身来:“做什么?”问完又抱怨着说道:“你到底多大年纪?”
他笑的得意:“怎么,这会儿就愿意来关注我了么?”
狠狠的呸了一声后,倒是觉得这小哥说的不无道理……多大的事啊。
只是现下,我也只能大事化小不是?

低下头,又猛灌了通茶水,眼前的邵三少一杯接着一杯替我续时,突然又说到:“我刚才问的确是真的,你真的要为那些小姐替我种相思么?”
“诺了人家的,当然是要办啦。倒是你,有没有中意的,看在你帮我的份上,我也好好替你种着如何?”
邵三少笑着摇头:“你若惦着我帮过你,不若答应该我一个条件好了。”
正待我问是什么条件时,楼上传来有人叫唤他的声音。

“三少,邵三少!”
我低下头去,是一张笑容洋溢年轻的脸庞。
邵宇也伸出头去和他打了招呼:“君唤兄,你也在这里?”
那名唤君唤的年轻男子笑着点头说是,视线扫过我与邵三少,只是笑着和邵三少说明日的游园春会上见,便拱手告辞了。
邵宇也不捥留,笑着便和他做别。

我醮着茶水将那人的名字写在了桌面上,邵三少探过头来,看了看我写的字,嗤嗤的发笑,问道:“怎么?你这是要为自己种一颗红豆给君唤兄么?”
我忙摇头:“不是。只是,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他姓什么来着?”
“君唤,张君唤。”

噢,我想起来了,张君唤,和合乱点了鸳鸯谱的那位。
那位我记得听和合说,才满十八,才不好与近四十的张红袖凑成对,眼前这位唤他作兄,居然是十八还未到!
我瞪着他:“你还未弱冠吧?“
邵三少清了清嗓,敲了敲我前头的桌子:“接着说。”
说什么?见我有点错愕,他却白了我一眼:“你若惦着我帮过你,我有个条件。”

我有些无语,虽则他开导我,我很感激,但这么急着要回报的人,倒是不多见。但既然他都开口提了,我就先听一听罢。
若是惦着谁家姑娘要种个相思啥得,我倒是顺手的很。
于是便挖了挖耳朵,示意他说,我洗耳恭听。

结果,他说的是:“你不是说,陈二不是也收了不少相思要种么?你先种他的。而我的条件是,种时带上我如何?我要看看你如何种,才确定是否让你种。”
这五十年里,我种过的相思无数,几时问过受种的是否愿意让我种了?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根本不屑答复。
谁知坐在对面的他轻笑了一声,慢悠悠的持起眼前的茶水,抬起眼看着我悠悠的说道:“你若不带,也成。明儿里我就去月老庙开始求姻缘去。”

你去便去,与我何干。
“祝你早日找到良缘,或者,为感谢你,我替你走个后门,教和合为你尽心一些,千万不要错点。”
他笑容不改:“嗯,明儿就去。然后走时顺便告诉月老一声,有个他不甚喜欢的对象,就住在他庙旁边好了。他也需了解一下身边的人嘛。”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2 12:23:00 +0800 CST  
我顿了顿。
和合因牵的是红线,又不是冥婚,对活人十分关注,对死人并不关心。所以若不是黄致远找上门去,或是有人特意的告之,他还真的不见得会知道黄致远与他就是个邻里。
大致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下他若知道这个消息的情形,手里的茶水抖了抖。

幽怨的抬起头来看眼前笑的恣意的人,恨不得给自己一脑瓜子:这才一盏茶的功夫,我怎么就忘了,我就没见过比他更无赖的人!

既然活该要受到挟持,不若做些便利自己的事来。

“你和我说说那个张君唤吧!”
邵三少有些错愕,“真是看上人家了?”
“哪能?”我对他说了和合乱点的事情。
他年少英挺的脸突然扭成了一片,大约是感同身受的想像了一下,若是自己要被强着与一位半老徐娘牵了红线,该是多么的……
邵三少眼神有些防备的看着我:“你们这样,是不是有些不负责任?”
我得意的冷笑:“所以,你现在若是收回你刚才那无理的要求,我便给你一次机会,否则……”我慢悠悠的转了转杯口。

邵三少眉毛抖了一抖,随即又舒展开了:“我白祖奶奶是个好人,应该当会比较疼爱孙儿,更何况是与她说实话,告诉黄致远心中惦念的……”
我连上前捂住了他的哟,再次懊恼,怎么才这么一会的工夫,我竟落了这么多把柄在他手上?

最后商议的结果便是,他帮我一起搞定张君唤的事,我便带着他一起与陈二种相思。其实他并不是十分满意这个结果,但看我已临近爆发,便默默的点了点头,招了招手,又要了两碟子五香蚕豆来。
算他识相。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2 12:25:00 +0800 CST  
回到水中洲时,白荼正在树下等的焦急。
“我瞧着有人将你送到河岸边上,是黄公子?”我刚踏上石滩,便听她在问。

我缓缓的摇了摇头:“是邵三少。”
“噢。”声音里微露的一缕失望。

从城东回水中洲,邵三少坚持要将我送回来。任凭我像赶苍蝇一搬的挥他,都没将他赶走。他的说法是:“无论你是树灵,凡人欺负不了你,或者是你不怕鬼,还与他们交朋结友,但终究是个女子,我还是得送一送才安心。”
我说不过他,但到底还心底有丝温暖之余还不忘腹诽:“怪不得那么多女孩儿要给他种相思,原来是走情圣这一路子的。”
情终究是领下了,因为就我修成人形的这漫长的五十年里,哪一回去找和合或者土地老爷子,他们根本就是连门都不出的将我挥之则去?有人送着走一遭,实再是颇为新鲜。

于是便让白荼误会了这一回。
其实,她若不是心急,应该也不会将他看错成黄致远。毕竟傍晚时她才瞧过邵三少,邵宇这会子连衣服也没换,只不过她惦着我去见的是黄致远,关心则乱罢了。
还有另外一宗:为什么会错认?难道因她死在了二十岁年上,生命定格在了如花的最美的时间,所以去留在记忆里的黄致远便也是二十五岁时儒雅男子的模样?不老不衰,永葆的鲜妍?
她知不知道,黄致远,死时垂垂老矣,再也回不去,五十年前的模样了。

“见着他了?”
“见着了。”
黄致远说的,一字不拉的告诉的白荼。还有告诉她的是:黄致远的墓旁,留着的空穴,是要给陪伴了他四十年的发妻的。

从城东的茶楼里出来时,邵三少要送我,抬眼前却看见一个白发花花的老妪被一个年轻的男子扶着,向月老庙的方向走去。
我注意到她,却是因为老妪手里提着一筐子的花,我闻了闻,却是红豆花的香味。当再转到一边看向旁边的年轻男子时,却是怔了一怔:那面容,我在五十年前见过!

“怎么了?”邵三少看我迈腿便要尾随那二人去,连忙跟上,轻声问道。
“好像是黄致远的家人。”

我的猜测没有错。
当我们趴在和合庙后向外看时,便瞧见,刚才我与黄致远相谈的石椅上,老妪喘着气坐了下来。那身边的年轻人对她说道:“奶奶您先坐着,我去把香火点上。”老妪摆了摆手,顺了回气,又自己站了起来,口中说道:“我来吧。”
年青人恭顺的帮祖母点上了香火,又扶着她在石椅边坐了下来。老妇人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那坟头,口中轻声说着些什么。
不一会儿,我便着见黄致远从坟中走了出来,走到了那毫无察觉的祖孙俩人身边,听着老妇的话语,不时跟着点头,或是长叹。像是仔细在听她的话,偶尔还抬起手抚抚她满是白发的头顶,像是安抚似的,跟着轻轻微笑。

没有人会在这三更半夜里,前来拜祭,择这个时间前来,怕也是思念极深的原因。看那年青人看着老祖母的神情便能明了:虽然不愿老祖母这么劳累,但也明白,让她过来看看已帮的老祖父,她的心头才能更舒爽一些。
自家的祖母必是深爱着祖父的。

香火明暗之间,月已高升。月光如水浸透那阴阳两隔的一老一少及一鬼。
老妪指着新坟旁的空地,和孙子耳语,大约说的是生同床死同穴。黄致远在一旁擦着老泪,看着发妻的神情亦是情深。

我默然不语。
还有一种相思,即便阴阳两隔,也难以淡去。

回去时,难得连邵三少都没有开口。
河滩上流水喘急,却是一首永恒的歌,唱的是人心易变。看似相似的水流与河滩,但昨日,此时,早不是同一汪水流,而石块也早在岁月的打磨中被抚摸的圆润,不似当年。
却没有人能说,这变化,是错误的。
相思,是一个人的事,还是两个人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必知。

我告诉白荼,那人曾等了她十年,所以不能怪他。
白荼点头。说他的发妻陪了他四十年,而自己只是相思了他些时日,哪怕是付了出生命,但都与他无关。
四十年的陪伴,胜过千万遍无用的相思。
那一夜里,我俩挖出了埋在树根处的几坛子酒,喝了个醉意朦胧。说是喝,也只是我在喝罢了,白荼只能闻着酒味。但怕是心里想醉,竟也开始说了些醉话。我倒是越喝越清醒,瞅了一夜的天。
待到天明,白荼归墓时,我拍了拍发沉的脑袋,心里想的却是:相思无用么?
但在最好的岁月里,有那么一个另你相思过的人,往后的岁月里,也才有了回味的甜蜜。有无用处我是不知道,我知道的却是,白荼也好,黄致远也好,都不曾为那相思后悔过吧。

说来,我该去种那些诺下的相思了。
且待,这酒醒吧。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3 11:16:00 +0800 CST  
张君唤家中长辈是往来京城行商的商人,祖籍芜城。于去年年中迁回旧宅。
那宅子荒废了许久,据说搬来之时,光是修整就花了百来名仆人大半月的时间。好在张家也是个大户,倒也不差那点人手。
这刻里我和邵三少在张家围墙外的池塘里闲晃。
张君唤清晨便去参加了城里青年男女发起的游春会,此时倒是不在家中。
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见见赵红袖:若说他俩真要有什么姻缘的话,就是两家隔着一个大池塘儿,只是这一头是深宅大户的张宅,那边是小门小院的赵家。

“不是有游春会么,你怎么不去?”我对于一大早被邵宇拉来此处一肚子的火,天知道我昨夜里喝多了,今日原想歇个懒的,谁知竟被威胁着到了这里。我起先不明白的是,哪个大家公子会拿着酒壶子装着糞水?后来知道了,酒壶子当然是装酒的么,我就这么轻易被骗也怪不得他人,活该自己蠢。
邵宇漫不轻心的捏了捏池塘边葫芦架上的葫芦丝说道:“游春会么,每逢春天都来那么几趟,有啥有趣的。还是你这边好玩一些。况且,”他皱了皱眉“若那赵红袖太不堪,我与君唤相交一场,可不能容着你乱牵红线。”
说的义正言辞,好像真是个正人君子似的。
也不见得早上要挟我时如何的卑鄙小人!

春江水暖鸭先知。此时池塘里也有几只鸭正在嘻戏。池塘边还卧着的一块大石,磨的平滑,像是平日里有人在这里洗衣,所以将石头磨得光亮。
天色虽然还早,但那石头上已是水花溅过的湿润,想来这家人起的早,早就将家务操持过一遍了。

我正要往赵家门口走过去,身后的张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位六十多风颇为斯文的老者来。
老者锦衣华服,一看便是生活的极为富贵。但他走出门时,却有一个奇怪的动作:扶门而出时,眯了眯双眼,看向那洗衣的青石,惆怅的看了半晌,这才转身走开。

“你说,张君唤现住的这个宅子原本便是他家祖宅?”
邵三少点头:“据闻是他太爷爷辈上经商发家,才迁去了京城。像他爷爷,父亲小时,也是在这长成的。”
“那刚才那位?”
“看着倒像是他家祖父。”
我点了点头。

邵三少看不到的是,那块青石上,有抹极淡极淡的灵魂附于上头。好像那阳光再烈一点便要化做水气蒸去了。
不知道又是哪家姑娘的执念,留在此处了。看起来,倒是跟这张君唤的祖父有着大联系。

日头渐渐浓烈,等了一个上午,也未见赵红袖出来。
近午时一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匆匆出门。邻里的大婶向他问道:“赵三儿,怎么看到你姐姐?”那年青人笑了笑说道:“昨日里前头的钱大妈唤我姐去替她缝两块头巾,这不,一大早就去了。”
我和邵三少对望了一眼,情知这是白等了一上午了。
我又累又困,不愿下午再守着,邵三少却说我没有责任心,事关他人终身,我却马虎以对。
他说的沉重,我气的辩解到:“你知道什么,我年长你许多,难道看不出来么?这赵家与张家只怕不只他两有什么渊源,要到了晚间,才知道呢!”
我说的是那凝在石上的魂和那张家老爷。
邵三少看我说的认真,也便不再坚持。强拉着我吃过午饭,寻了一处书斋儿,他坐着看书,我俯着眯了会才罢休。
时间倒也过的飞快,等到我眯起伸懒腰时,已是傍晚时分。而邵三少手旁放着一本传奇,也趴在了书上,流出来的口水将书页都浸湿了几页。
心中暗自己唾弃,那些求着种相思的姑娘看了他这副模样,不知道还要不要让我替着她们重相思?

日已落下西山时,我们又来到了两家相临的池塘边。
石头上那抹魂比白日里稍稍清晰了一些,这刻正立于石头上痴痴的望向一处:那是张家大宅的一个旁厅,门前几株老梅颇有风骨,看着倒像是个书房或是帐房的所在。
我走向前去,轻轻唤她:“姑娘?”
那魂体抖了抖,转过身来。她的年纪,倒不如我想像中的年轻,不能叫做姑娘了,看上去倒是有三十岁,身上衣裳,整副打扮,都像是谁家的持家娘子。
而她此刻脸上的表情像是不相信我能见到她一般,面目有些惊愕,更多的却是,悲伤。

我静静的在石块上坐了下来,晚风悠悠轻扬,耳边的声音细小,绵长,像薄薄的雪,即刻就要溶于水中一般。

这位女子,却是赵红袖的娘。
赵家与张家一直便住在这池塘的两旁。只是赵家清贫,张家富裕,平日里倒不算得上有什么交集。直到张家长女要出嫁,便邀了赵家姑娘前来帮忙绣嫁妆,这一绣,却让张家少爷与赵家姑娘两人相互萌生了爱意,起了相思。
只是,到底赵家太过清贫,张公子虽然心里有她,但到底不敢开口向家里说要娶她。一来二去,拖来拖去,终究没等到他想到法子,赵家便已将赵姑娘许了人家。
赵姑娘因着家里不富裕,嫁着的那位便也没什么钱财地位,到头还连个屋子也没有,只得跟着赵姑娘一起在娘家里住着。
倒是依旧与张公子隔着一个池塘。
赵姑娘嫁了人,张公子悔不当初,恨当时为什么没跟家里挑明了说要娶她。
两人在某次做绣活时私下里见过一次:她美目含泪,他无语凝咽。未了他含着泪说“若不是你已成了亲,我此刻就是拼尽一切也要与你在一起。”

赵姑娘被他真情所动,心中也万分懊悔,恨自己为什么不顶撞回家中人,再等他一等,等他来拼尽一切和自己在一起。
但如今,说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已嫁人,早非完璧,又怎么配得上他?
死了心吧。

说是死心死心,但一寸相思一寸灰,而那心却又像是藏在灰烬里的火星,偶遇拨动,便燎原万里。
第二次私下里见时,她已生下了红袖。
他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她,生育非但没让她失去美丽,反而更添味道。他大约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珍宝,又忍不住回想起从前。看着她时依旧是泪眼相对,只是这次的懊悔却是:“若不是你已生子,哪怕是你嫁了人,我也会一无反顾的扑向你去的。”
她无语。现如今她多少已有些了解他的温吞与胆气不足,但心就算已成灰,却还惦念着,若是当初,再等一等呢?说来,还是她的错,不够信他到底。

她到底被这懊恼消磨完了生命,在三十岁上,一病归了天。坟筑得倒是不远,却也单薄的可怜。
他来哭过一次,不敢明着来拜,只是偷偷穿了件白衣衫,在墓前咬着白手拍哭的像个孩子。而这次说的又是:“若你不死,我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只要与你携手。”
大约死人是最好骗的吧,反正说什么,也是空口无凭,携手,携什么手?红颜早已白骨。

她看懂了这个男人。
但可悲的是,她居然还思念着这个男人。
那是她辛酸岁月里的一剂甜药,是她贫寒日子里的一泡暖汤。
大约是他也伤了心,也许是他要去京城与家里骋下的那个姑娘成亲,终于,他还是离开了芜城。
而她,白骨零落,魂无所依,每日里畔着少女时洗衣的大石,翘首相盼。
曾经她在那块大石旁洗衣,而他在帐房外开的满枝的老梅后偷偷看她,她也知道他在瞧,便故意将水花溅的轻扬,在水花里,冲他笑的璀璨。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4 13:30:00 +0800 CST  
这些话,说来并不长。池中水中感出一枚水泡时,谈话也就只余下余韵的忧伤。

大部份的鬼,其实都很良善,即便死去时心中有诸多诸多的放不下,但在成了魂的时侯,念想的却也大部份是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
赵红袖她娘的故事说得悲伤绵长,我却听得火冒三丈。

娘老子的。这和合分明是阴我!他俩祖辈这绵绵长长的情爱故事是背景,那么张君唤与赵红袖的姻缘又怎么是因为平白无故的牵错线所结成?
分明是和合那家伙,眼见着这姻缘不好牵,就顺手塞给了我吧?现下想起来,只怕我与西风那场打赌胜了后,他陪我饮酒也只是装醉罢了。要不然以他月老牵红线这么经年,喝过喜酒无数,又怎么会不如我这棵小树灵?

卑鄙!我轻轻吐出两字来。

邵三少因为既听不到赵红视她娘的说辞,又因为知道这周围必有一个异类,这会见我突然吐了这两个字来,自己倒是吓得一颤,四处望了望,僵硬的扭过头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挥了挥手,并不详答。另一边赵红袖的娘听见我说也是怔了一怔,只是,恐怕她以为我说的,是张家现任老爷,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月老庙夜间照白日里清静许多,但并不代表着没有人。正当我怒气冲冲的推开庙门,踏进古木扶苏,月光如银的院中时,便听到一声女声:“呀!”
老树后头,长石椅上,是被我惊起一对鸳鸯。

本来嘛,来这里订个白首盟约,月下细赏风流的青年男女也多,我也不必太为惊讶。只是这刻里被惊的却是个熟面孔———前日里在湖中洲那般的深夜里,也见过,只是那时她是与邵三少在一起。

想到这出时,那边的小姐又一出了更大的一声:“呀!”泄了一地的细纱披肩,石榴红裙被细白的手慌忙的一一拾捡起来,那小姐目中满是惊恐,视线绕过了我,定在我身后。我莫测高深的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邵三少:他先是怔了怔,接着居然自然的冲着那女子及她身边的男子打了个招呼:“瑾之,莺儿。”

仿佛只是上元节的望街灯时,在满是人潮的街道上遇了个正着,于是轻声打了个招呼一般。随即回过头来望着我说道:“走吧。”拉着便朝庙里更深处走去。

推开雕花和合花的木雕大门,便看见月老像立于屋中,桌前红烛依旧摇晃,照得那塑像原来是一脸欢快的笑,此时却显得一脸的不怀好意。

死和合。
也怪道那对鸳鸯宁愿在院中苟合也不在这屋中:当你亲热时,有那么一张看好戏的脸,虽然是泥塑,但也十分逼真的望着你,怕是你也亲热不下去吧?

庙里四下寂静,正当我在猜和合在不在庙中之时,嘭,雕花木门被从我们身后关上。
“出来!”我喝到。
和合从帐幔后走了出来,看着我一脸的失望:“难得人家今夜里没出去喝酒,就是想看看这两人偷欢,你居然就这么给搅和了!”咂吧咂吧嘴,一脸的意犹未尽。
我不待他回味,快速欺身上前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个子,拍得他蹦了起来:“小红豆,你疯啦!”
“你才疯了呢!你疯了才想着阴我!那张君唤,你告诉我,是你牵错了么?”我深知骂仗气势很关键,只是我现下也确实在气头上,都不用装,就可以发挥出大音量。

和合怔了怔,突耸了眉,低头笑了笑,抬头时却又像突然发现邵三少一般,挤眉弄眼的说道:“哟,这不是芜城姑娘们的心尖肉邵三少么?”说着便扭着腰上前搭上了邵定的肩。
邵宇吓的一动不动,只是求救似的看着我。我一声冷笑,视若无睹,只是逼视着和合。和合被我瞪得无奈,放下了手,说道:“进去说吧。”

月老像后头的空间,是个凡人看不到的结界。只有月老自己领着,才能踏进的领域。我们跟着和合推门进去,便到了和合的书房。上一次里,他就是在这里举着两个张君唤的牌子,告诉我因为我的关系喝多了,牵错了线。

虽然是个结界,却仍有月光从花棱中射下,照着四周明晃晃的:架子上挂着的名姓牌子齐齐整整,仿佛上前一步,就会知道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姓,将会与另一个谁的捆在一起。

和合自己寻了个椅子坐了,开始泡茶。我是来熟了的,也找个椅子坐了下来。邵三少现在估计犹似在梦中,可信的只有一个我,看着是挺谈定,但挨着我坐下时,却显露了他的忐忑:坐的太近了,近得压住了我的衣摆。
我抽出衣摆时,和合将两盏茶递在了我面前。我一口饮尽,却看见邵三少一脸纠结的看着面前的茶水,见我望来,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转头诚恳的对和合说道:“据说天界的东西,凡人并不能随便吃喝?不少传奇话本子里,说的都是吃了枚仙桃,喝了杯仙酒,不知不觉,世上已过几百年了。那这茶,我……”

这家伙绝对是个墙头草,在我面前一脸稳重,能说会道,在和合面前却是一副年少心性,略害羞,略胆小。我心中一寒,脑中却闪过一丝念想:在我无数重相思的过程中,也曾遇到百种相思不相思的人,几乎是城中各色女子皆不如他的意,后来却发现,他只喜爱男子。而这类人,通常是面貌英俊,风流倜傥,泛受女子喜欢之辈,就如同眼前的邵三少。
莫非?我看了眼和合,又看了眼他,不动声色的向外移了移位置。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5 12:29:00 +0800 CST  
倒是和合对邵三少的问题感到很惊讶,与我对望了一眼,顿时有些失笑:“你以为这些茶水是天界的?”
其实天界高高在上,真正住在那九宵宝殿上的又有多少?
不说像我这种小树灵,不知道要修上几年千,又遇到何等莫测的机缘,也许有幸上天去一观,就连和合这种,仙簿上录着名的仙,也不是能说上天便上天开开眼界的。
要知道,他虽是仙,也只不过是牵芜城这一方的姻缘罢了。而芜城之于天下,也不过是屁点大的地方,所以,就他,也仅是天界的一名微乎其微的角色。
再说,诺,南天门常年的天兵把守,谁也不是孙悟空,说进就进。

“若人家的食物都是天界的,那你们平日里供上的那些肉食,水果,不是逗我玩了么?反正我也不吃?”和合笑的开怀。他平日里倒没有以月老的身份直接与凡人对话,此时难得遇见一个,便忍不住显摆自己学识丰富,塑造一下高大形象。
邵三少似乎很受教,于是也担然的喝了一口茶水,却眉头微微的皱了皱:“这是城南涤愁斋的茶叶吧?”
“正是他们供的。”
“他家的茶叶远不如我邵家,月老为何不喝我们家的涤心叶?”

他话音未落,就见和合一脸玩味的看着他:“噢,我不喝,大约是因为你们家似乎没有谁上来求这个姻缘,于是也没有谁给我供上罢了。”
邵三少举杯的手一抖,却也稳了稳,淡笑的将杯子放了下来,严肃的说道:“为求姻缘而供上供品,自然是诚意不够。明日里我便提些来看月老您,才显得我的诚意。”
和合满意的点头,转头向我说道:“你领来的不错……”大约看着了我眯着的眉眼,顿时想起我刚才追着他打的事,于是讪讪的住了嘴,又注了一泡水,才小心的说道:
那事,倒也不是我真心想诓你。一来因为那事并不好办,二来,其间倒是也有些跟我有关的缘由,但是真不好让我来办了。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人家,看来这事态确实有些严重,于是我敛了敛瞪他的目光,给了个手势,示意他好好说。


月老庙中的焚香飘飘袅袅,时光也就飘到了近五十年前。

适时白荼新死,和合心中十分错综。她是人是鬼对和合而言倒也没有什么,难以释怀的倒是,她情愿为黄致远一死之事。那头几年年上,和合过得倒是颇为潦倒。这些我是见也知晓的。只因为那时也是我刚成人形,除了在水中洲呆着,无事时,无非就是去芜城见见他,或者土地老爷爷罢了。
虽然现在也一样。
和合待我亲,一部份是因为我长的和与白荼像,另一部份也是因为她葬与我的树下,在某些角度看来,我倒像是她的娘家人。娘家人么,不好不好好处之。
那几年里牵桥搭线的事我也没少干,但白荼的执念是她死时生的,也不是我三言两语我便缓了过来。因为是和合跟她说的与黄致远无缘,所以即便是和合常来水中洲,白荼也避而不见,往她的墓中一躲,和合也就无可奈合。
各种关心则乱下,和合说的牵错线倒不是这会子的事,而是那时的事了。

说起来,若不是那时和合神思恍惚,那赵小姐与张公子,倒是有那么一世情缘。
“那天里,恰巧有来庙中求的某家小姐结了良缘,便将出生之时埋于树下的女儿红抬了一缸来庙中还愿。我那时,你也知道,酒么,是多多益善。况且,那小姐说来还是白荼闺中之时的好友。你看,人家女孩儿大吹大擂的嫁了良人,她却只能在水中洲与世隔绝。我知道她未必怪我,但我自己却是有些许怪自己的。你说我见惯了人间缘来缘去,情转情淡,若我那时就是逆着给她与黄致远牵个红线,想必到她年老之时,也就没什么执念了。到那时,我再去伴她,是不是合适的多?”
难得听和合说出这么推心置腹的话来,我也默了默,过了会儿,却忍不住说道:“噢,你也有如此讲理之时啊。”
他看着我苦笑:
“也许是那夜的唢呐太过震耳,我喝了那一缸酒,却越喝越清醒,便想起了,她家旧宅子下,她闺房院门口的梨花树下埋着的十坛子女儿红。那本是她出嫁时要喝的……”

结果便是和合将刨出的女儿红喝了个尽,落了个大醉一场。第二日里醉起来时,头脑虽是清醒,手脚却难以控制,轻重不分下,却将要牵的红线给弄断了。

“赵小姐和张公子那根?”
和合惭愧的点头:“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却是,我将那线,弄断了三次。”和合说这话时掩着面,不太好意思让我看着他的脸。我也是无语了,于是不解其中奥秘的邵三少适时开了口:“弄断了,会如何?”

会如何?弄断了便是两人缘分断了。无缘自然是散。但若是系上,还有破镜重圆的机会。但从古至今,破镜重圆便需要太多的运气,一次都是造化了,何况是三次?得需要多少气运来酬?一根红线上,重新系了三次,系和跟心中千千结似的,自古情深不寿,那这两人却是无论如何,需要有一人早夭了。
所以那赵小姐去的那么早。

邵三少约摸着是想问,换一根红线不好?我看出他的疑惑,便及时的解释道:
和合虽着是个月老,但他又不是卖红线的,要多少有多少,况红线这东西,却是只是一段姻缘便只一段红线,这下里,他将人家好好的姻缘弄成这个样子,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果然,两人良缘成了孽缘。错一成百,命谱里写下的命格都乱了套。你看,原本他二人结合,会生下一女,张家原是经营纸业,自己家中也有纸坊。生下的这女儿必将他家纸业发扬光大,就是她手中制出的纸,也能让芜城这一小城举世闻名。只是我这一乱,接下来的便全都乱了。”
“你说的他二人之女,不会便是?”我急急的不等他说完便插嘴问道。
和合头点的沉重。

“赵红袖这个名字取自红袖添香的典故,哪是她爹那种小贩可以想到的,这名字,也就是那张公子赵小姐先时你侬我侬之时说的嬉笑之话,生个女儿便叫红袖,往后你伴我添香夜读之类的。后来赵小姐果然生了个女儿,虽不是张公子的,却也无意间间接从张公子这里得了个名字,赵红袖。”
“应该也是她对往昔之情的留恋吧。”我想起了水边的那个女子,苍白的眉眼,憔悴的姿态。
和合点头。“赵红袖本其实应该是张红袖,却因我的原因,改写了命格。一步错,步步错。张公子后来再娶她人,生下独子,便是张君唤的父亲。他本来就不应是命定的,于是便英年早逝,留下了张君唤这一根独苗苗。”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6 14:55:00 +0800 CST  
“那君唤兄的名字,其实说的其是君换?被换掉的原因?”邵三少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一下子明白了和合要说的。
“是啊,君换君换,如今,要做的却是要将他们换回来了。若他俩成了亲,倒也就一了百了,否则,接下去命格的一错再错,那命定的芜城的贵人不出现,张氏一脉却也要因为这一错人丁凋零了。”
“月老的意思是,若他俩不成亲,君唤兄也会早夭?”邵三少急了。
和合叹气:“怪我。”

“你早知道怪你,为何不在张君唤父辈上将这事解决了,非得留在今日推在我身上?”我心里也明白,如今也只有和合说的办法了,可是还是忍不住报怨一下。
他听我这么说,面上顿苦成了一枚苦瓜:“后来不是,张家迁到京城了么。我倒不知道后来的那些事。但这一错,确实对张家气运有累,现在里他家也是因为造纸行业竞争,不能推陈出新,在京城里站不住脚,只得迁了回来。说来说去,都是因着那命定的人未出现的原因。”

“若张家没有迁回芜城,那赵红袖后来会如何?”
“孤独一生罢了。”
“她若孤独一生,便是没有上你的姻缘薄,而张君唤早夭,也上不了姻缘薄。都不在的你薄子里,你平日里牵那么多红线,又怎么会独独想到他俩?”我总觉得其间有什么不对,似乎与和合的性子不合,他实再是个粗心的月老。

他果然有些心虚,刻意的咳了两声后,才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嘛……其实是当张家迁回祖宅时,惊动了张家家神。张家在芜城是个大族。他家家神是他家早些时一个以文才闻名的读书人,中过状元,得过皇帝重任,为官也好,福泽一方百姓,死后才封了这个家神。说是家神,倒也不比此处的山神土地级别低些。头先日子,张家迁回家时,惊动了他老人家。本来因有他这家神,张家应会是家道兴旺的,居然破落成这个样子,他老人家很讶异,前后追查了一下,就查到了我头上,于是……”他干干一笑“前十来天,他就追到我庙中来了,让我看着办……”
我冷笑。果然。

和合眉目一低,一副想要掩目而泣的模样:“人家这才知道这事牵连这么大。如今天,却也不得不要妹妹你帮这个忙了。”
“便是让给他们牵个红线便好,要我做什么?”
和合难得忍气吞声:“他们那红线,我倒是想到法子可以去弄上一根系上。但妹妹你也知道,这红线即便是牵上了,也分善缘和非善缘。张家家神的意思,却是要我好好的来善这个后,……”

若有红线,当然可以牵。只是红线这东西,若是强牵的,也许两人只是貌合神离的生活一世,并不能齐心协力重振张家。那就少不得,我在其中做些动作,让这两人的相识更为美好,情根能种了。
只是,这两人……
杯子里的水凉了又添上了热的,我一直不说话,和合便一直殷勤的替我将换上热的。无茶可换时,便扯着那圈红线边玩边偷偷瞄我。
我看着他的红线半天:那红线鲜艳如血,虽在合和手上只是小小的一团,但这几千年来,牵了无数人的姻缘却从未有用尽之时。
只不过是因为,各人皆有各人命定的那一根罢了。
“你从哪得的那额外的红线?”
他见我问,忙直了直身子,面上的表情却是有些邀功:
“那赵小姐死时却是咳血而亡的。我去扯了那些相思啼血,搓出了一根红线来。用的却是望帝的法子。”

望帝春心托杜鹃。杜鹃,相思鸟儿。
所谓望帝的法子,却是要将啼血之的的三魂分为三股,染上心头血编成。
我想到了刚才在水边看到的那枚灵魂。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6 15:02:00 +0800 CST  
走出和合殿时,抬眼望外头院子,月华洒了一地霜色。

邵三少近日里做为一个人,从鬼到妖接着是神,又加了一个仙见了遍,大约是把他十多年来的认知都颠覆了个遍。虽然还是个小小少年,这刻里随着我走出和合殿,回头看了看那吱呀着关上的木门,竟不自觉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他的意思。

有时侯天道真真是个胡扯,冥冥中既定了大部份的内容,让人生就像那渠中之水一样,必按照原定的线路去延行。不知道的也便罢了,还可以以为是时局人心造就的命运最终的模样,而那若是知道了的,而对着命运,心里的感觉也就是像我说的,人的命和运,大多时侯,真是个胡扯,胡扯到让您无话可说。

不仅是人,万物生灵都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所幸,那在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命定里,终究在各个环节里,还容了我们一点抽身的机遇。有时得靠自己,有时需靠他人。若逢着靠别人时,命理上来说,这人便是命中贵人。而贵人贵人,有明里的贵人,也有暗里的贵人。
张君唤赵红袖此事,或者我便是那暗里的贵人。噢,现下扯上了邵三少,也得算上他一个。毕竟,介入了,就会发生变化。至于和合么,对于张家而言,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总不那么贴切,毕竟,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行差踏错。
但,最可怕的因果却是,只怕这一切的行差踏错也都是命里天定的。只是我们不知,还以为是掌控了那一点点的自由,其实,不过是借着别人的曲折,来编织我们这局中人的命理罢了。
就像和合手上红线的错综,只是那时我们不知,还自以为,改变的是别人的命理,不曾看到,自己的命运之线,也无意之中,被织成了别种模样。

月老庙院中的梨花开得娉婷,花瓣浸入了月光之中,连接处,连个缝隙都没有。
我尝说,你一个好好的月老庙里,种着梨树,开着梨花,不嫌着不吉利么?
我问这话时,和合正啃完了一枚梨子,将梨芯随意往院子里一丢,抹了抹嘴,不在意的说道:“离别有什么不好,不离别怎么知道想思?”

他说的对。
离别离别,小别便罢,生死之别什么的,那赌的就未免太大。但这种生死豪赌,又怎会是几枚小小的梨树可以决定的?
就像我这枚小小的想思树一样,又怎能决定想思最后走向的结局?
有人相思成灾,交枝红豆雨中看,为君滴尽相思泪,终就成殤。有人想思,半妆红豆,各自相思瘦,便所幸,最后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也不枉了一场想思。

于我看来,结果各有异,但却是几度相思,红豆都销,碧丝空袅。
喜或悲,最终都去哪了?

就像现像站在那梨树下的姑娘,双手笼在袖中。月光将丰满玲珑的面颊勾得像冬日里凝着的羊脂,却耀眼不过那双专注瞧着前方,圆圆的眼中,影影绰绰的相思泪。
瞧的自然是邵三少。

我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回头身邵三少说了一声:“你们先聊,我先回了。”还未抽身我便被拉住了袖摆,那边传来一句:“三少!”
喊得迫切,听得我小心肝一颤抖。
邵三少低头白了我一眼:“忘记了?不管你身份如何,你是女子,我得送你回去。”
我吃惊的瞪圆眼,眼前这种情形,他还有心情顾着我么?但我话还没问出来,却看见他春风和绚的抬起眉眼对着眼前的女子说道:“莺儿,瑾之人呢?”

崔莺儿看了看我,美目中泪水将坠欲坠,却一直没有落下来。我心头一叹,这技艺真是高超,就像芜城文庙前的那片空地上常来的杂耍艺人一样,头顶着一口黑陶大缸,任凭那缸东倒西歪,就是不落下来。

虽然种着相思,但我一直是局外之人,何苦要涉入这局中来?更何况,这局本身便与我没什么干系。
甩了甩袖子,我对邵三少说道:“你要送我也行,这头你先处理着,我去和合那等你一等。”说完便要转身推门进去。
邵三少听我这么说,也就不拦了。
回头关上门时,我看到那姑娘眼中的泪在这一刻终于落了下来,淌过那如梨花瓣的面颊,生动得让我想到一句话:一枝梨花春带雨。

和合见我进来,奇怪的挑了挑眉眼:“还有话要说?”
我摇摇头:“没有,借个后门回家。”
他怔了怔,凝耳听了一听,却笑着摇了摇头。在我要迈出后门时,听他说道:“需不需要哥哥给你牵根红线?”
我唾到:“牵个毛线。”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7 13:50:00 +0800 CST  
接下来几天,我都没见过邵三少。
连日里拉下的相思没种的,这几天都忙着奔波此事了。
种相思是个细致活,需得跟着要种者与被种者。先时在两人相遇的时间里,让相遇的刹那更显的美好,譬如多采一抹霞光,掷到那女子的额前,将她细密的眼睫拉的绵长;或是鼓吹一阵香风,将她那日新穿的白衫衣摆吹的飞扬;又或者撷一片落英,落在她的眉间,衬得美目流转,落在他心上……
风,影,云,光,霞,水,花,一切自然之物于我,都只不过是信手拈来,却成了她在他心上最美的图案。
当然,不仅是这样。这只是日间里要做的罢了。
到了夜间,那美景已在他心中成了影像,便在他的睡梦中,将她祈我的相思红豆种在他心田。
若他有意,对那影像念念不忘,相思便会发牙,落地开花。

于是近日里从早到晚,忙得我十分无暇,连白荼都少见,于是更忘记了那邵三少。
倒记得的却是,答应过他,要带着他一起种陈二少的相思,且在那之前,不替他种。于是这几天的忙忙碌碌,也将手里的活计做完了个大概。
终于得喘一口气,便去了趟和合那边。
该好好忙忙赵红袖的事了。

和合在庙中。
不止他在,连多日不见的邵三少也在。
我推门进来时,他们正在煮茶:在蒲团上坐着摇着纸扇煮水的是邵三少,在椅子上坐了,盘着腿,一边喝茶一边抖脚的是和合。
我笑嘻嘻的上前,一边坐下一边对邵三少说道:“给我来一杯。”
想必是好茶。
和合一得意便开始抖脚,那模样,别提多美滋滋了。

谁知他二人却都不理我。和合在茶气朦胧中眯着眼看了我一眼,又闭上眼睫沉浸茶中去了。邵三少根本连头也未抬,火光随着他的扇动明灭的在他英挺的眉眼上流走,但那眼眸却始终不看我一眼。

我有丝尴尬,却也不强求,你们不理我,我便自己玩好了。
但那茶香勾人,于是我便拿起和合的红线,绕着手指一圈圏的转,还未转完呢,却见邵三少站了起来,对和合说道:“明日里,我再给您带另一味茶来。今天我就先走了。”
和合姿态摆得高,身姿未动,缓缓的抬头,笑眯眯的微微抬了抬下颚,便算是晓得了。邵三少将纸扇一收,往手中一拍,直挺挺的向外走了去。
仍就没看我一眼,仿佛我是那一只梅瓶,或是一张桌椅。

“啪!”我将和合抬在椅上的腿打了下来,在他的叫唤声中问道:“他怎么了?”
和合揉了揉腿:“我怎么知道。”想了想,又说上一句:“或者是在怪某人言而无信呢?”

“啧,啧,啧”我叹到,果然是个小孩儿啊。这屁大点的事,还值得记恨。
“给我倒茶。”

和合埋怨的站起身来,只好自己亲去煮水泡茶。他蹲在一角将碳装好后,边站起身来,边将手上的余碳拍尽,抬起眼看我还在玩着红线,却是怔了怔,随后叹了口气。
“怎么?”我不解问道。

他缓缓摇了摇头,其间冲茶,点茶,又似乎在思考什么,终于在将茶杯摆在我面前时,盯着我说道:“有件事,我想还是和你说一说。”
他的眉目严肃,而且没有说人家,我要拿杯子的手缓了缓,也看向他的眼睛,说道:“说吧。”
和合的手十分纤细,像只女孩儿的手,只是骨节稍稍分明了些,此刻在桌上轻敲,像是在想要怎么说。
边把玩杯子,我心中想着,他要是又整出什么妖娥子,我就抽他一顿。

谁知,他竟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日不是和你开玩笑要给你牵红线么?你也知晓,我只能牵凡人的红线,你的,我并牵不得。”
我点头,确实。
“但后来你前脚刚走,邵宇后脚就进来了。听我说你已经走了,那小孩儿倒是看不出什么喜怒来,这是像刚才这样,说了声谢,二话不说,就出了门去。我心里觉着有意思,于是便翻出了姻缘薄子来,想查一查,他的红线是牵线谁了。”
我饶有兴趣的问道:“牵给谁了?”
这事即便和合不说,我也会央着他问一问的。毕竟他身上有十二枚的相思红豆,想思这种东西,不像姻缘,做不得准,惹了相思,不成婚配的也大有人在。若这十二枚相思豆中有与他牵线的人,倒是可以费些心力,也少花点我的功夫么。
于是我问这话时还是笑嘻嘻的,想着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是和合却抬眼深暼了我一眼:“我的薄子里,没有他。”

啪。杯子滑过我的指尖,落在桌上,嘀溜溜的转起来。
“什么意思?”
和合凝着眉眼:“你不知道?”

知道。我当然知道。当初和合便不能在他的薄子上查到白荼。
但,他们两人,或者并不一样呢?

我故作轻松的耸耸肩:“女孩儿一般不离乡里,所以薄子上若没有,真得好好感伤一翻。男孩儿不一样么。男儿志在四方,或者他过两日就去考取功名,姻缘不在本地也是有的。再说,没有姻缘,也不一定是个死嘛。高僧名道之类,也是没有的。”我乐呵呵的说道,分析的头头是道,心中却揪的有一些紧。
和合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希望你说的是对的吧。那孩子挺懂礼的,人家颇喜欢。”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7 14:47:00 +0800 CST  
确实是连今天的一起更了。因为觉得断在那边怪怪的。但今天还会再更一些,迟点。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8 20:05:00 +0800 CST  
毕竟还是春日里,天微凉。
一束阳光打在木桌上,茶气蒸腾于半空之中。手旁摆放着一枝开得正艳的红茶花,心头沉甸刚刚听到的话。
我突然间明白了,当年和合翻遍薄子找不到白荼姓名时的感受。
这阳光多暖,这茶水多香。我想像不到,若是万一,我说万一,那小孩儿过不了多久便感受不到这些了,想到这,在这春日的余寒里,冷不丁的打了个冷颤。

和合也不说话,一卷红线打散了团成结,再打散,再团成结。
他可能也是想到了,某些人,某些事,脸上带着晦涩的痛楚,嘴角似乎含霜,瘦削的面容的那束光里,凝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如一个面具般,只看到阳光中若隐若线的尘埃在上头流淌。

走时他还没回过神来,于是我便轻轻的带上了门。跨出门槛时忍不住又分了回神,却被一大力的巴掌拍在肩上吓的一个踉跄。
邵三少半靠在门旁,此时眯着眼看我。我原是想发火的,一抬头见是他,怒气便像是被黄蜂尾刺扎破了一般,顿时泄的一干二净。
无奈问他:“怎么?”
他不答话,只是眯着眼看我。
真是别扭。却看的我心头一软:“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向前走时,看到他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罩住从青砖里冒出的细草,在我脚旁跟着我的脚步一起向前移动。

芜城里有个好地方,平日里无聊时我也常来逛逛。不仅是我,便是土地公,和合也常来坐坐。
那是一间茶楼,与别的茶楼不同的是,它就在土地公庙右。
凡人的风水我并不太懂,却也知晓得,建屋子宁可在庙前也不要在庙后,大约是风水不好。诺,有句老话便是这么说的:庙前贫,庙后孤,庙左庙右出寡妇。
而这茶楼在庙右,住的还真是一个寡妇。

我踢踢哒哒的前头走着,邵三少慢慢悠悠的后头跟着,待我推开一座零落的院子前的破木门时,他终于迟疑了一下。
我回头看他,抬着眉半含着笑。他却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径直走到我面前,迈进了院子中。
院子里杂草丛生,细细密密的铺满地的有,高高乱乱爬满墙的也有。本来院子里似乎是有口井的,而这会儿看上去,已经荒废,那井口早让肆意的草,零落的土给推埋的七零八落。井旁还有个小土堆,开着几枝零落的小野花,不知道究竟是个小土堆呢,还是个小坟堆。
所幸上头没有立着个碑。
就像一个经年无人居住的样子,却比那更渗人一些。

一阵风吹过,在地上打着卷儿掠起无数枯叶,吹得三少一个哆嗦。
他缓缓的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来这里做什么?”
我笑开:“肯说话了?”
越过他推开挂着早已泛黄的春联的木门,走进了屋中。

我站在屋中,其实还不能算是屋,中间的天井透光,却搭着一个大戏台子,台子上正坐着一个羊胡子的说书先生,此刻正说到兴奋处,眉飞色舞,将那胡子吹得一上一下的,十分逗乐。
而天井四周略暗,排着齐整的桌椅,桌上茶壶茶杯也是有的,新炒的瓜子,现做的花糖也偶尔摆个一两碟。
有只老猫趴在桌底下,屋顶破了瓦唯一流下的一道光便打在了它身上。

我边向它走去边回头看了看,邵三少闪进了门里,张着一张惊讶的大嘴,却忙不迭的跟上了我的脚步。
我在老猫桌边坐下,老猫抬头看了看我,又转过头去看了看也跟着我坐下的邵三少,伸出爪子理了理自己的胡子,又转头去听评书去了。

桌上的花生估摸是刚炒好不久,剥开,趁着那热呼劲还可以把那脆薄的红衣搓开。我丢了一颗进嘴里,听着身边邵三少的那把椅子大约是坏了,不住的咯吱响个不停。
胆小鬼,我心中轻笑。

用眼角余光看他视线扫过四周:西边桌上坐着两个穿黑衣的男子,一老一少,都埋头喝着茶,像是要把头埋在杯中一般;南边的桌上坐着一个精明的中年妇女,穿得十分富丽,头上金玉满堂,眼神却像只鹰,邵三少眼风扫到她时,她也快速的将邵三少看了个透;再有就是我们身后的一张小桌旁,一个老妪正缓缓将烧开的水冲进茶壶中,再满满的倒了两碗,巍巍颤颤的要端到我们桌上来。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8 21:18:00 +0800 CST  
邵三少家教颇好,此刻虽然是怕,但还是立起身来,在半路上接过老婆婆手中的碗,放在了桌上。
他不曾看到的是,老婆婆浑浊的眼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低的敛了下去。
我心中微微一笑。

“这里,都和你一样么?”耳边一股热气吹来,却是他鬼祟的凑近,在我耳边说道。我将他推开,正要说话,却听到一声淡淡的笑,从桌底下的老猫口中传来。
“它就是那天晚下和你说话的那位吧?是猫灵么?那这些……”邵三少小心的揪住了我的一角衣袖,自以为十分小声的对我说道。
西边那两位的头往碗里更埋了埋,南边那位却是轻轻笑了笑,眼神嘀溜溜的在我们身上转了一转。
身后倒是没有什么响声传来。
我一把拍开了他的手,低声向他说到:“放心,都是人!”

邵三少似乎不太相信我说的话,一只手不顾我的反对,又悄悄的捏住了我的袖子,我只得向他挨了挨近,也凑到他身边,轻轻的对他说到:
“都是人,但又都不是普通人。你看西边那两位,穿着黑的,却是长年与死人打交道的捡骨人。人死后以薄木为棺,浅理入土,这样尸体会速朽。三、五年后家人择日揭坟开棺,将尸骨腐肉洗净,再按顺序将骨头装进瓮中,进行埋葬。这捡骨顺序不能错,错也便会影响鬼魂气场,少不得是做怪,所以,算得上一门手艺。那两人一老一少,想必是师徒。南边那边,估计摸着是通灵师,也就是阳间与阴间的媒介。看她这模样,应该不是普通的通灵师,想必是阴阳两界认识的人也多。”

我虽然是压着嗓子说话的,这时,那中年妇女却转过来,向我点了点头致意。我见怪不怪,也冲她点了点头,倒是邵三少,忙忙的将头低了一低。
“你帮着端茶的那位老婆婆,她也是这家茶楼的主人。她么,奇特之处在于,是个阴阳眼。或者不能这么说,她那双眼甚利,不止能分阴阳,而且能一眼看出你的真身,是人是鬼,是妖是灵。”
“到于地上趴着的那个,呃,你就当他是猫灵好了。”

邵三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土地老儿也没有反驳我的话,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我没和邵三少说清明的却是,身后的那位老婆婆,她那双眼利,不仅仅利在能分阴阳,更能辨始终。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29 10:59:00 +0800 CST  
老婆婆姓梅。
与她结缘,却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噢,我常与白荼玩笑说夜放像便秘的那株老梅便在她家后堂。
那时她刚守寡不久,自己一人住着这个草堂。都说寡妇门前事非多,而她的是非却不是在男欢女爱这类似上,而是十乡八里都知道的,她的阴阳眼。

大概是因为她是个奇怪之人,于是便多有奇怪之事发生在她身上,关于她的故事,估摸着写一写,也可以弄个话本子,叫聊斋之类。
自古有云,福祸相依,因为她的这个独特之处,芜城城中之人没有多少愿与她相亲近,倒是周边的鬼怪都愿与她交个朋友。她年岁渐大,也愈渐觉得,这人与鬼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交不了的凡人朋友,便在鬼怪之中去交,成不了的凡间情缘,便在异界里沉甸罢了。
其实没什么不一样。
一样的交流,一样的思考,一样的对待,只要心中觉得是一样,那便是一样。

如今这茶社里,往来的到底是人非人,也没有谁会去考究。大家也都知晓了其间的规矩:茶社无名,也不应该被凡人知晓。
因破院子若不入其间,也真不知道里头的光景。非人与那些与非人打交道的异人们在这里聚集,顺道与台上那说书的先生交换身边的信息,再通过说书先生的嘴传播出来,估计就是那边的巨树成了精,哪里的人冤死成魙,哪里的旱魃出了世之类的消息。
是一个灵异的消息站。
与鬼有谋的,便听鬼事,与妖交手的,便晓妖道。
梅婆本人并不理中间细节,不过是用她的院子,卖她的茶水罢了。
噢,说书的那位,是只修成人身的八哥精。

茶社既然不会凡人知晓,那我今天,也便处是破了例。
但却是忍不住的,想让梅婆见一见邵三少,了解他的始终。就像,当年梅婆看白荼一样。

白家大宅当年就是江边上,隔着土地庙也不过是一株古榕分开的东西差距罢。既然这样,土地庙旁的梅婆家,与白家也不过吼一嗓子的距离。
若白荼不死,这会子也已然是个七十岁的老妪了。但,却还比不上梅婆。
白荼五岁时,梅婆便守了寡,因着还年轻,夫家怕她呆不住,也因为有着个阴阳眼的名声,对她莫名的惧怕,自从自家儿子去了之后,便将梅婆送回了娘家,也就是现在的这座老宅子中。
白荼初见她,便也就在这一年上。

“那时梅婆大约还不到二十五岁,长的不算十分的美,却白的出奇,像是经年里照不到光的那种白,白的透明”白荼想了想,又说道:“像一块质地子很薄的白玉的那种白,又像是冰化成的那种白。”
我大约懂得白荼的意思,梅婆不是那种悲伤的苍白,而是非人的白。
果然,白荼叹了口气:“就如现在的我这般白。”

像冰人一般的梅婆缓缓的下了掩着轻布帘的一枚小轿,阳光洒在她身上,让人忍不住担心,她会化作一团烟,就地就散了去。
也正因为是阳光灿烂,好事的城中乡亲们也敢在这大太阳底下一睹这传说中的非常之人:是不是和平常人一样?所谓的阴阳之眼是不是多了一只眼?

白荼被乳母牵着也站在人群中,看着那还穿着孝的女子眼神无波,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白色孝鞋的鞋尖,缓缓的走进旧时家中,连回头掩门时,头也未抬。
因为是这般境地下回的家,也不能从大门出入,便从后堂粗糙的小门进出。
白荼看到,那苍白的姿式像是溶入了无声的世界,好奇的人们默默无语,唯一的喧闹便是掩起的门上头,伸出的一枝红白交错,正怒放着的老梅。

那一幕在白荼记忆里犹如刀刻,后来愈发历久弥新却是因为自己的乳母一直在说道着梅婆后来的事迹:虽然乡亲们惧怕她,但仍有一些事,是凡人不能解决的,有时会与梅婆说上几句。她大多数时是沉默的,但偶尔却会说一两句提点的话,也算是无形间化解了几场悲事。
其间较多的却是,城西某家孩子,梅婆一日里突然对他家人说要看着紧一些,结果不出几天,那孩子就在护城河中游水淹死了。又有,某家一直看上去喜庆洋洋的媳妇,在梅婆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后没几天,在屋里上吊去了……
城中人开始传扬,说梅婆能嗅到死气,又有人说,她看见了跟在死者身后的黑白无常……

白荼的死,梅婆也是感觉到的了。
在白荼头七走阴道回家路上,梅婆在老榕树下等她。见到她时,从容的对她说道:“本应该提醒你的,但提醒也未必有用,况且”梅婆顿了顿“活着,未必是好事,死去,也不定是坏事。”
梅婆说完,也不等白荼回应,便施施然的回到自己家院前,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
白荼又看到了年幼时看到的那一幕:仍是当年一样寂寞苍白的身影,略略有些驼了。还是一样的背景,只是老梅还未吐芯,但却另有喧闹:那院子里,在梅婆推开之时,竟灯火长明,人影晃动,像是十分的热闹。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0-30 15:02:00 +0800 CST  
“姑娘安好。”
正当我嫌弃的将邵三少的手再一次甩开之时,一道软绵绵的声音传来,一抬头便看见刚才还坐在另一边的那中年妇女不知几时已走了过来。

这会子笑盈盈的站在我面前,一头珠玉明珠晃得我有丝头晕。
只是一双眼和她的声音一样绵绵的,却从我的身上勾到邵三少身上,又勾回了我身上。
有一丝的不舒服,于是我也向她淡淡的点了点头。

“头次见着姑娘,老婆子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芜城涉县的王长影,大家都唤我王大娘。今日凑巧,遇见了二位。这遇着了,就是缘分,我也趁机与姑娘交个朋友呢。”

邵三少这会已自个儿安静的喝茶了。打从这王大娘到了座上,他就冷淡了起来。王大娘与我说话,他却连个头也没抬。
所幸,那王大娘也没打算跟他说话。
只是,她偶尔瞥向邵三少的目光里却隐隐有欣喜,却又不当他是活物一般。那模样,打个比方,就像和合看着了他门口摘来卖的莲蓬一般,只想将整个筐子都拎到自己面前的贪婪。
我唐塞到“阿念有礼了。”
“噢,阿念姑娘客气了,总觉得,我们以后还不会少见呢!”王长影笑的绵长,哪怕是我只是牵着面皮笑了笑也没有将那热情打消。

桌底下的土地公此刻站了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日头已偏离他刚才趴着的地方。
他踱了踱步,扭头看了眼王大娘,胡子抖了抖,便昂首向外走了去。

王长影顿了顿时,面上有丝尴尬,却很快被眼中的一抹历色压下,最后只是冲我笑了笑,掏出了一把钱银,放在了桌上,对梅婆说道:“婆婆,我的茶水钱。阿念姑娘这桌我也帮忙付了。”
我忙要制止,她却伸出手来,盖住了我放在桌上的手掌。那手冰凉柔软,像一只死去老鼠,我不由的吓了一跳,于是错过了拒绝的时机,她外去了。

这个王长影,怕不是什么善类。
我看了眼邵三少,莫非她是看上他了?呃,那她也未免老了些吧?

梅婆的水沸了,热气蒸腾于暮色的冷光里。
戏台上的先生,此时正说到隔壁镇上几时烧了一只旱魃:
那旱魃出时如何的生灵涂碳,如何被异人发现了老巢,如何在正午时分被拖出了巢穴,烧了个精光之类。
最后还奉上劝阻:近期修行的还是莫要往那个镇上走的好。
我边抿着茶,边用眼角偷偷看身梅婆。她却假装没看到一般,只是低着头弄着她的茶水。

“你老偷偷看着老婆婆作什么?”邵宇也低头偷偷问我。
“我哪有。”
就着他将信将疑的目光,又吃下了半小叠花生米。心中暗思,这么长的时间,梅婆应该有瞧出点什么了吧?只待我支走了邵三少,再回来问问她好了。
把茶水一推,正准备要走之时,西边坐着的那两们也站起了身边,年长的那位小心的掏出钱来,细细了数了数,将银钱放在桌上之后,然后笔直的从我们身边经过要出门去。

他十分削瘦,面上满是风霜,身子虽有些伛偻,但周身气场却十分平和,也没有长年和死人打交道的阴凉之气。
在他身后的年轻人刚才坐着没有察觉,这会子站起来了才发现,竟然十分高大健壮,那四处打着补丁的黑色的衫子在身上崩得紧紧的,快要破开一般,就连那黑色的长裤也吊到了小腿处。
但因为一身的英气,倒也没觉得有多寒酸。

我好奇的视线随着他们动,却看见那年轻人在门槛之处顿了顿,突然停住,转过了身,向我们走了过来。
年长的咳了两声,没回头也没制止,径直走了出去。

年轻人浓眉大眼,面上的神情还有丝局促:“那个,我和师傅也是从涉县来的,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王大娘,王长影,她,她的名声不太好。你们看起来像是好人,还是不要和她往来的好。”
说完不待我们反应,便匆忙的转身去追自家师傅了。
我和邵三少对望了一眼,有丝莫名其妙,却也能察觉年轻人十足十的善意,那王大娘么,本来,我也对她没什么好感,自然不会去深交。

正要拔腿就走,却见邵三少掏出了钱来,放在桌上,对着梅婆说道:“老婆婆,这是我们的茶水钱,给您放在桌上了啊。”
他放着的不少,不比王长影少。原来便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出手阔绰,而且特地这么一说,怕也是因为,压根儿不相领王长影的情。

我笑了笑,背着手,先他一步走了出去。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1-20 17:23:00 +0800 CST  
“姑娘安好。”
正当我嫌弃的将邵三少的手再一次甩开之时,一道软绵绵的声音传来,一抬头便看见刚才还坐在另一边的那中年妇女不知几时已走了过来。

这会子笑盈盈的站在我面前,一头珠玉明珠晃得我有丝头晕。
只是一双眼和她的声音一样绵绵的,却从我的身上勾到邵三少身上,又勾回了我身上。
有一丝的不舒服,于是我也向她淡淡的点了点头。

“头次见着姑娘,老婆子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芜城涉县的王长影,大家都唤我王大娘。今日凑巧,遇见了二位。这遇着了,就是缘分,我也趁机与姑娘交个朋友呢。”

邵三少这会已自个儿安静的喝茶了。打从这王大娘到了座上,他就冷淡了起来。王大娘与我说话,他却连个头也没抬。
所幸,那王大娘也没打算跟他说话。
只是,她偶尔瞥向邵三少的目光里却隐隐有欣喜,却又不当他是活物一般。那模样,打个比方,就像和合看着了他门口摘来卖的莲蓬一般,只想将整个筐子都拎到自己面前的贪婪。
我唐塞到“阿念有礼了。”
“噢,阿念姑娘客气了,总觉得,我们以后还不会少见呢!”王长影笑的绵长,哪怕是我只是牵着面皮笑了笑也没有将那热情打消。

桌底下的土地公此刻站了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日头已偏离他刚才趴着的地方。
他踱了踱步,扭头看了眼王大娘,胡子抖了抖,便昂首向外走了去。

王长影顿了顿时,面上有丝尴尬,却很快被眼中的一抹历色压下,最后只是冲我笑了笑,掏出了一把钱银,放在了桌上,对梅婆说道:“婆婆,我的茶水钱。阿念姑娘这桌我也帮忙付了。”
我忙要制止,她却伸出手来,盖住了我放在桌上的手掌。那手冰凉柔软,像一只死去老鼠,我不由的吓了一跳,于是错过了拒绝的时机,她外去了。

这个王长影,怕不是什么善类。
我看了眼邵三少,莫非她是看上他了?呃,那她也未免老了些吧?

梅婆的水沸了,热气蒸腾于暮色的冷光里。
戏台上的先生,此时正说到隔壁镇上几时烧了一只旱魃:
那旱魃出时如何的生灵涂碳,如何被异人发现了老巢,如何在正午时分被拖出了巢穴,烧了个精光之类。
最后还奉上劝阻:近期修行的还是莫要往那个镇上走的好。
我边抿着茶,边用眼角偷偷看身梅婆。她却假装没看到一般,只是低着头弄着她的茶水。

“你老偷偷看着老婆婆作什么?”邵宇也低头偷偷问我。
“我哪有。”
就着他将信将疑的目光,又吃下了半小叠花生米。心中暗思,这么长的时间,梅婆应该有瞧出点什么了吧?只待我支走了邵三少,再回来问问她好了。
把茶水一推,正准备要走之时,西边坐着的那两们也站起了身边,年长的那位小心的掏出钱来,细细了数了数,将银钱放在桌上之后,然后笔直的从我们身边经过要出门去。

他十分削瘦,面上满是风霜,身子虽有些伛偻,但周身气场却十分平和,也没有长年和死人打交道的阴凉之气。
在他身后的年轻人刚才坐着没有察觉,这会子站起来了才发现,竟然十分高大健壮,那四处打着补丁的黑色的衫子在身上崩得紧紧的,快要破开一般,就连那黑色的长裤也吊到了小腿处。
但因为一身的英气,倒也没觉得有多寒酸。

我好奇的视线随着他们动,却看见那年轻人在门槛之处顿了顿,突然停住,转过了身,向我们走了过来。
年长的咳了两声,没回头也没制止,径直走了出去。

年轻人浓眉大眼,面上的神情还有丝局促:“那个,我和师傅也是从涉县来的,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王大娘,王长影,她,她的名声不太好。你们看起来像是好人,还是不要和她往来的好。”
说完不待我们反应,便匆忙的转身去追自家师傅了。
我和邵三少对望了一眼,有丝莫名其妙,却也能察觉年轻人十足十的善意,那王大娘么,本来,我也对她没什么好感,自然不会去深交。

正要拔腿就走,却见邵三少掏出了钱来,放在桌上,对着梅婆说道:“老婆婆,这是我们的茶水钱,给您放在桌上了啊。”
他放着的不少,不比王长影少。原来便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出手阔绰,而且特地这么一说,怕也是因为,压根儿不相领王长影的情。

我笑了笑,背着手,先他一步走了出去。
楼主 SUMMER224  发布于 2014-11-20 17:23:00 +0800 CST  

楼主:SUMMER224

字数:55415

发表时间:2014-10-18 01:31:1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10-12 19:41:26 +0800 CST

评论数:15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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