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篇 将军钱

眼看年关将至，我前几天跟老公去看望一位退休的老领导。老人家虽已退居多年，却仍精神矍铄神采飞扬。我无意间看到老领导家的客厅里设一神案，上面摆着鲜花清香，供奉的却是一枚黑不溜秋的大铜钱，我心中颇感诧异，却也没敢多问。
酒过三巡，老领导跟我老公相谈甚欢，自己走去厅里取来了那枚古钱，说是让我和老公开开眼界，见识见识。我俩细看那钱，古锈遍布无甚特别之处，中间一个方孔，围着方孔铸有“熙宁通宝”四个大字。
老领导见我和老公看得一头雾水，便点了一支烟，边抽边给我们讲了这枚古钱的来历。
这位老领导年轻时曾是青藏线上的一名汽车兵，常年开着军用大卡往返于雪域高远上的坎坷道路，给各个部队运送保障物资。有一天在湟水一带停车休整时，他拾到了这枚古钱。当时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个分明。老领导想着等到了下头市集上找个懂行的问问，说不定还能拿它当古董换几个钱花花呢。
谁知到了县城，老领导问了好几个旧货铺子，人家都说这枚大钱是宋代的，不值几个钱。老领导回来感觉挺失望，随手把大钱往枕头底下一塞，就上床睡觉了。那天夜里老领导梦见一位穿着古代甲胄，手持长戟的大将军，威风凛凛地站在自己面前。那将军操着一口齐鲁一带的方言对他说：“我乃大宋一介末将，战死在这河湟一带，藏魂于古钱中已逾千年。今日与君有缘，欲求得君供奉，定当保汝世代荣华。”
老领导在梦里听得似懂非懂，心里面也是将信将疑，拿不定主意。他问将军说：“敢问您是何方大将啊？”将军答曰：“败军之将，不提也罢。”老领导又问他需要如何供奉。将军告诉他：“只须每日清香一炷，清酒一盏，鲜花若干即可。”
梦醒以后老领导是左思右想，觉得不妨宁可信其有，按照梦中将军所托且供奉它试试，倘若不见灵验，不供了就是了。于是，老领导每日进香贡酒，悉心供奉那枚古钱。过了没多久，省城军校的提高名额下来了，原本并没有这位老领导，可阴差阳错有一名同志在运输保障物资时发生车祸遇难了，老领导竟顺理成章地顶替他的名额，提干上学去了。
从此后这位老领导的人生就跟开了挂一样，逢山过山，逢水过水，几十年弹指一挥间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老领导更是把那枚古钱奉若至宝，供奉得无比虔诚恭敬。就在这位老领导封将拜相，即将衣锦荣华地奉调入京时，又梦见了那位宋代大将军。
老领导在梦里对大将军千恩万谢，大将军却推辞说：“吾与汝各取所需，无需言谢。汝入京后，可将古钱置于京城名刹潭柘寺的功德箱中，从此后便免了汝日日供奉之苦。”老领导颇不舍，问将军能否由他继续供奉，也便能再得将军照拂。将军答曰：“亦无不可，汝尚有四十年阳寿未尽，足可满我修行矣！”老领导问将军可否荫护他的子孙，将军勃然，曰：“吾与彼等无缘，尔何其贪得无厌乎！”
从老领导家回来，我与老公查询了“熙宁通宝”，发现是北宋神宗时铸造发行的铜钱。史载神宗在位唯一的功绩即是收复河湟，古时河湟即为今之青海西藏一带。
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想来老领导梦里的大宋将军应是在收复河湟一役中埋骨他乡，藏魂于古钱。他得遇老领导供奉是缘分，老领导得他助益也是造化。只待时辰一到，缘分尽时，也便一拍两散，归彼大荒去了……

第四十一篇 父债子偿

我奶奶的老邻居前几天往生了，得到消息后奶奶唏嘘不已，说这两口子罪孽的一辈子总算了账了，还清了今生欠下的债，来生轻轻松松做个好人。
这位邻居老吕跟我奶奶差不多年纪，两口子膝下就一个儿子，算起来如今也快到了花甲之年。老吕的儿子离婚多年，一直独居。我很奇怪为什么他离婚快三十年了一直不再娶，奶奶叹了口气告诉我，当年老吕这儿子在胡同里可是位有名的人物。
老吕的儿子结婚时，还是十年浩劫的动荡时期。一对年轻人按照“革命夫妻，新事新办”的原则，在胡同里举办了简单低调的婚礼仪式。婚后不到半年，老吕的儿媳妇就有喜了，这可乐坏了老吕两口子，忙前忙后好一顿置办准备。到儿媳妇临盆，老吕一家人齐齐整整跟产房门口蹲守了一天一夜，好容易医生出来了，却是摇头叹息着对他们说：“产程时间太长了，孩子发生窒息，落地出生时已经没了气息。是个男孩，您们节哀吧。”
这件事对老吕一家十足是个沉重的打击，小两口失魂落魄地过了一年多，小吕媳妇又有孕了。这回全家人是小心翼翼呵护备至，还专门请了老家懂中医的亲戚过来照顾。谁知小吕媳妇到了儿又生了个死婴出来，还是个小子。老吕家的亲戚非常诧异，明明之前小吕媳妇脉象体征一切平稳正常，怎么这孩子落地就没了气儿呢？
从此后接二连三，平均每隔一年半载，小吕媳妇就会怀孕，足月后无一例外生下来的都是没气儿的死孩子，并且还都是男胎。老吕一家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垂头丧气，都不乐意出门见人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十年浩劫过去了，老吕托人请了一位算命看事的先生，让人家给看看他们家接连生死孩子是怎么回事。那算命先生要来一家人的八字排了盘，又围着老吕家房子转了几圈。回来叹了口气对老吕说：“您家这不得子息啊，是您们老辈人欠了命债，这是报应，没法破，也破不了啊！”
老吕两口子一听登时变了脸色，一桩如鲠在喉的陈年旧事瞬间泛上心头，再也挥之不去。
话说当年老吕两口子婚后近十年一直没有孩子，本来两人都快死心放弃了。结果老吕远房有个表哥让国民党抓了壮丁，一去多年杳无音讯。留下个病包老婆和一个丫头。这一年，眼瞧着表嫂快咽气了，族里就有亲戚撺掇着老吕两口子收养那个丫头，说不定还能给他们招来个自己的孩子呢。
老吕夫妇起初对这收养的丫头知冷知热很是疼爱，说来也巧，没出一年老吕媳妇就怀孕，顺利生下了儿子小吕。小吕出生后，被收养的丫头彻底沦为了多余的“赔钱货”，老吕媳妇对她是横看竖看不顺眼，家里大小活计全归了她，到后来连饭都有一顿没一顿的吃了。
解放后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老百姓的物质生活极其匮乏，这丫头不巧还染上了白喉。老吕两口子一听这个病传染，所幸连屋门都不让丫头进了，阴历十月的大冷天里，街里街坊的看见丫头穿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大破棉袄，光着两只小脚丫子坐在大街门口烧得直打摆子。我奶奶不忍心，曾多次给老吕送钱过去让他们给丫头看看病去。这老吕，钱是照收不误，根本就不给丫头看病。
结果没多久，可怜的丫头就病死了，老吕用大破席子胡乱一卷，就给拿到城门外头扔了。奶奶告诉我老吕这公母俩可真是造孽，到死都没给丫头换件干净衣裳，就让孩子那么光板儿穿着件大脏棉袄走的…………
后来老吕的儿媳妇辗转听说了其中缘故，说什么也不跟小吕过了，有好事者告诉老吕，他儿媳妇后来跟别人再婚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别提多美了。
老街坊们还告诉我奶奶说，这老吕晚年变得有些不正常，特别是他老婆癌症过世以后，老吕经常在寒冬腊月里穿着裤头子满街疯跑，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叨唠着什么，满脸都是泪。
想着老吕夫妇牺牲了别人女儿保全拉扯的独子竟落得个孤老无后的结局，真不禁感慨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最终是欠恩的报了恩，欠债的偿了债……

第四十二篇 鲁班秘书

前不久先生回家探望老人，又给我捎回一则新鲜热乎的乡野奇谈，我听完不禁扪心自问，自省后怕了好几天。正所谓高手在民间，有时候不与人为善的代价真的很恐怖。
先生的家在山东齐鲁大平原一带，民风淳朴，孔孟思想浓郁。那天吃过晚饭，先生正跟几个老亲戚闲坐谈天呢，突然当街上传来一阵聒噪争吵之声，大伙起身一看，原来是三四个农村妇女正在揪扯撕打一个老妇。
先生看不过正要上前劝止，亲戚却叫他休要多管别人的家事。原来这个老妇人守寡孀居已逾三十年，却频频出轨不守妇道，被人拿获的有名有姓的奸夫就有十几个，遍及周围四野八乡，着实有伤风化，令人咂舌。先生看那被打的老妇虽已上了年纪，但五官标致齐整，怎么看也不像个风流放荡之人，心中颇感纳罕。
过了月余，就在先生准备启程回京时，亲戚告诉他原来那个被打的老妇人是着了别人的道，中了“鲁班术”。
这老妇人有个多年不联系的表堂兄，是做木匠的。前几天刚好路过这一带就顺路来看看堂妹，不成想竟得知了堂妹几十年来被人诟病不齿的种种行经，再联想堂妹夫新婚不久就惨遭意外走的蹊跷，这位木匠堂兄更觉得其中必有妖异。
木匠回忆起上次见到这位堂妹还是在她新婚前夕，自己帮着一伙外乡来的匠人给堂妹翻修新房。当时的堂妹俊俏明丽，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其中有个泥瓦匠似乎对堂妹有了格外的好感，经常有事没事地寻些借口跟堂妹搭话，一来二去的堂妹便心生厌烦了。
一天清早，木匠堂兄听见堂妹当着一院子的人大骂泥瓦匠：“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一双贼眼珠子往哪儿看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滚！”泥瓦匠当时满脸通红，一声不吭，干完了当天的活计便辞工走了。如今这位堂兄看到堂妹做出如此有伤风化的悖德行经，一心觉得是泥瓦匠给新房动了手脚，施了他们行当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鲁班秘术”。
木匠堂兄当即招呼了几个村里的年轻小伙子，把老妇家房子的大梁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有一处是中空的，敲开来一看，发现其中暗藏着一只小木盒子。众人打开盒子一看，里头有个纸剪的没头男人，和一个纸剪的裸体女人，女人后面还连着九个纸剪的裸体男人。这些纸人看起来有年头了，全部呈紫红色，木匠表哥说上面应该是淋了鸡血。
众人赶紧把那个诡异的木盒焚化了，先生回来后还专门跟亲戚打听了那个妇人，说她如今整日浑浑噩噩仿佛没睡醒一般，但却是再也没行过招蜂引蝶的荒唐事。只因一时冲动恶语相向，竟赔上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与名节，着实可怖可叹。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相遇是缘分，且行且珍惜，还是尽量善待此生相遇的每一个人，且不管来生还能不能再见，今生得以全身而退，平淡平安便已是至福了。

第四十三篇 诡痕

上礼拜我去找同学玩，她家在一个老旧小区，二十二层的红砖塔楼，我走到楼下时，无意间看见地上有个奇怪的印记，就像是淘气的小孩子随手拿粉笔在地上乱画的，形状像个在母亲子宫里蜷缩着的胎儿。
进得家门，我随口问起楼下那个奇怪的印子，我那同学立时面露不悦，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她这个德行反而勾得我好奇心大作，一番死缠烂打不依不饶的追问之下，她总算给我讲了那个诡异痕迹的由来。
话说同学她们楼的顶层22楼，曾经住着一对小夫妻，男的是中学化学老师，女的在一家外企做老总助理。本来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蜜里调油，谁知两个人的儿子出生没多久，就被确诊为二一三体综合征，也就是俗话说的“弱智”。
从此这个小家庭就被愁云笼罩了，夫妻俩带着孩子四处求医，可几乎所有医生都无奈地告诉他们，以后这个孩子恐怕要成为他们一生的负担了。紧接着没多久，这孩子的妈妈也许因为绝望，或许觉得空虚，竟然跟自己的德国老板发生婚外情，而后就毅然决然地与化学老师离婚，抛下他们父子俩奔赴异国他乡了。
离异后的化学老师终日借酒浇愁萎靡不振，眼看着饭碗都要砸了。他的妈妈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给他张罗着介绍了好几个对象，人家一看见那个傻儿子，就全都不干了。最后还是孩子奶奶把孩子接走，连哄带骗地帮着儿子再婚了。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就这样过了整整五年。期间化学老师又有了一个健康的儿子，三口之家过得也算温馨。谁知好景不长，老师的妈妈被查出得了癌症，而且已是晚期最多还有几个月能活了。她一直独自帮着儿子抚养那个傻孩子，并且隐瞒现在的儿媳妇至今。眼下自己的生命已然进入倒计时了，等自己去世了这个傻孙子可怎么办呢？
有一天凌晨，塔楼里的很多人都还晨梦未醒的时候，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化学老师那个傻儿子被人从22楼扔了下来，当场毙命。孩子的奶奶随即去派出所自首了，她告诉警察自己反正命不久矣，将来留下这个傻孩子也是扯不断的麻烦，不如趁着自己还在世时，亲手了结他。于是她趁儿子一家三口出门旅行时摔死了孙子，伏法认罪。
我在楼下看到的那个粉笔印记就是傻孙子摔死后，法医验尸时画在地上的。可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无论水洗土掩还是生石灰烧，人们尝试了各种方法就是无法祛除那个痕迹，仿佛是那个懵懂无知枉死的傻孩子，在固执地证明着自己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我同学还听一些晚归的人们说，有时黑灯瞎火地走过楼下那个印记时，会听到小孩子匆匆跑过的“咚咚”声，还伴随着忽远忽近的痴憨怪笑，无比诡异骇人。
从同学家出来时天已擦黑，我刻意别过头去不看那个痕迹，比起恐惧，我心里面更多的是心酸与沉重。严酷的现实逼得这位爱子心切的奶奶行了悖伦之事，可老人真的做错了吗？那个或许就不该来到这个世间的傻孩子错了吗？

第四十四篇 蝠报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经历过算命特别准的事情，我姥姥年轻时的一段有趣经历或许可以佐证凡事皆有定数这个说法吧。
我的姥姥在少年时代曾找人算过命，据说那算命先生只是个行脚游荡的散人，样子普通并无过人之处。这个算命先生看了我姥姥的命盘以后说：“你五十整寿那一年有个大劫，要能化解过去必有后福，你须记住我一句话：莫以善小而不为。”
姥姥当时年纪尚轻，对算命先生说的话也是不明所以。不过我的姥姥生性良善，对老人孝敬有加，对弟兄儿女也是谦和疼爱，所以家里面人人都说她好。
姥姥新婚不久后的一年早春，傍晚时分风雨交加，姥姥去院里收衣服时，看见地上有一只比成人手掌还大的黑色蝙蝠，仿佛翅膀受伤了的样子，在雨地里挣扎扑腾。善良的姥姥小心翼翼地捧起蝙蝠，养在家中悉心照料，每天喂以水食，后来连姥姥自己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蝙蝠受伤的翅膀痊愈，自己飞走不见了。
在救助蝙蝠之后不久，我姥姥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瘪嘴嘬腮其貌不扬的黑衣小老头对着她一劲儿作揖，口中还不停说着：“救命之恩，必当相报”之类的话，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姥姥醒来以后一头雾水，全然不记得自己何时搭救过这样一位奇怪的小老头子。
之后就是漫长的光阴如水流过，一转眼我妈妈都已上班工作多年了。这一天，妈妈买了一辆崭新的永久牌二八女式自行车，这在当年可算是不折不扣的“豪车”了，孝顺如我妈妈非要用这辆新车带着我姥姥上街兜一圈，姥姥原本不想去，可我妈妈却固执得很，说什么也要带姥姥转一圈，试试新顺带着炫富。
于是我妈就用自行车驮着我姥姥一路晃晃悠悠迤逦而行。谁知才骑了没多远，后面突然冲过来一辆拉渣土的大卡车，由于是新买的自行车她还不太适应，瞬间就失去平衡翻倒在地了。眼看大车朝着我姥姥飞快地开了过去，妈妈惊恐的闭上了双眼，再不敢看…………
许久以后，我妈战战兢兢地睁眼一看，我姥姥惊魂未定的跌坐在地上，而大卡车早已绝尘而去不见了踪影。这件事时至今日都是我们家一桩谁也说不清楚的悬案，我妈明明眼睁睁看着大卡车直奔我姥姥撞过去了，而姥姥居然毫发无损，犹如金刚护体一般，委实不可思议。
那一年，姥姥刚好满五十岁，她想起少年时算命先生说过的话时恍然大悟，或许就是自己无心救助的那只蝙蝠报恩相助，替她化解了命中劫数。
那位算命先生还说姥姥最小的弟弟长大后定有牢狱之灾，这位小舅姥爷明明是姊妹弟兄里最内向本分的一个，所以当时大家都对算命先生的话嗤之以鼻，谁承想小舅姥爷长大后在工厂里因口角纠纷一时冲动，错手刺伤了工友，被判入狱十年。
所以我一直笃信所谓命运是有既定轨迹可寻的，长存善念在心间，时常给予他人真挚帮助的人往往最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因为他们会得到那些受过其恩德帮助的人们发自心底的感念与祝福，而这，恰正是最灵验的加持。

第四十五篇 祝福

转眼间又到年底了，帝都气温频频跌破冰点，大街小巷日渐浓厚的节日氛围让我回想起去年春节，单位附近小区里发生的一桩家庭伦理大悲剧，忍不住心生悲凉，暗自叹息。
附近小区里有位老住户朱奶奶，今年九十多岁了，儿孙全都入籍美国定居了，老太太岁数大了怕跟过去水土不服，就坚决留在国内生活了。家人们只在一年几节和老太太寿辰时回来看看，平时就雇保姆照顾她，每天通过视频跟朱老太太联系。
去年一开春，朱奶奶家的保姆离职了，居委会给她张罗介绍了一个新保姆蒋嫂。这蒋嫂是陕西榆林人，丈夫去世十多年了，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正在上海读大学。朱奶奶觉得蒋嫂生活不易，且看她面相也是个和善本分的人，便痛快同意录用她了。
过了一段时间，朱奶奶发觉蒋嫂手脚麻利干活认真，性格也是特别温和宽厚，还兼烧得一手好菜，老太太暗自欣喜终于找到一位难得一遇的好保姆了。只有一点，朱奶奶发觉蒋嫂生活特别克勤克俭，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八半儿花，她吃住都在朱奶奶家里，没事时几乎从不出门，唯一的休闲娱乐就是给上海的女儿写信
一晃就到了小年，家家户户都忙着洒扫庭除迎接春节。蒋嫂忙完了朱奶奶家的卫生，就跟老人商量这阵子想等晚上吃了饭没事时，出去给小区里的住户打扫打扫卫生，多挣点外快。朱奶奶欣然同意，只是心疼地嘱咐蒋嫂别做得太苦，小心累狠了落下病。蒋嫂当时笑呵呵的说：“不碍事大妈，我不惜卖力气，孩子上大学用钱地方太多，只要能供出这丫头来，我这辈子就没白活。”
阴历腊月二十八那天，朱奶奶在楼下晒太阳时，听老街坊说前天晚上在小区里看见有个穿着阔绰的女人在拉着蒋嫂骂呢，别是她背着朱奶奶惹什么事了吧？这么一说，朱奶奶也想起昨天夜里迷迷糊糊间，仿佛听见蒋嫂用家里电话在跟什么人争执，好像还哭了。
思来想去，朱奶奶越琢磨越不踏实，正想着回家找蒋嫂一问究竟呢，突然看见小区里起了大骚动，人们都朝着她家那栋楼的方向跑，嘴里还喊着：“有人跳楼了…………”朱奶奶走到楼下一看，跳楼的正是她家保姆蒋嫂。
这下朱奶奶一家这年也没过踏实，儿女都从美国赶回来与蒋嫂的女儿对簿公堂。按照蒋嫂生前的描述，她女儿是个在校大学生，可法庭上瞧她那副做派真是怎么瞅怎么不像，浓妆艳抹，有着与年龄不符的风尘气。
蒋嫂的女儿一口咬定母亲是被雇主虐待自杀身亡的，当庭提出巨额赔偿。朱奶奶的儿女向法官提交了家里监控拍到的画面，全部都是朱奶奶与蒋嫂和谐亲密的场景。最后法庭驳回了蒋嫂女儿的诉求。谁知蒋嫂的女儿贪得无厌，竟恬不知耻地一再上诉，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儿。
有一天深夜，朱奶奶梦见蒋嫂用手一直指着自己睡的那张床铺，也不说一句话，就那么一直指着。最后梦里的蒋嫂对着朱奶奶深深鞠了一个躬，转身离开了。朱奶奶醒来觉得这个梦大有文章，她仔细检查了蒋嫂以前睡的床铺，发现褥子下面压着一沓信。
如今人们通讯大多使用手机了，可节俭的蒋嫂一直没有手机，她和女儿联系都是写信的，偶尔也用朱奶奶家的座机通通话。床下那些信都是女儿给她寄来的，前前后后二十多封信，通篇说的就是两个字：要钱。一开始还巧立名目地谎称报名学习用，后来越要越多，女儿跟蒋嫂说了实话，原来她上大学不多久，就在夜店里染上了毒瘾，如果蒋嫂不给她钱买毒品，她毒瘾发作必定会被学校开除。而且来信的字里行间还透露出，蒋嫂女儿为了弄到钱，似乎还傍上了一个常年往返北京上海的富商大老板，为怕大老婆打上门去，女儿告诉蒋嫂先不要来回写信了。
可怜的蒋嫂就这样拼着命地干活挣钱，以近乎央求的姿态让女儿继续学业。可这些钱汇过去了都是供女儿干些什么事啊！？终于有一天，不堪重负的蒋嫂身心俱疲彻底垮了，她对女儿失望也对生活感到绝望了，在那个家家户户忙着温暖团聚的日子，蒋嫂决然终结了她自己。
朱奶奶找到的信件成了绝对证据，蒋嫂的女儿再没上诉。
想来女儿曾是蒋嫂唯一的精神支柱，她呕心沥血的培养女儿进了985知名大学，本该如路遥《平凡的世界》里写的那样，“连死都是躲起来悄悄儿去死，不敢给儿女添一点麻烦。”可到底是什么导致蒋嫂与女儿之间竟演变出这样一场“生死之交”？
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回忆里发酵出的疑虑，全给祝福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苦难绝望的人们以无限幸福…………

第四十六篇 Waiting for you

陈伯伯是我爸一起当过兵的老战友，复原后进了一家工厂当工人，前不久才退休在家。上礼拜他来我家做客，跟我爸聊起了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陈伯伯最近几年总是睡眠不好，夜梦不断，而且翻来覆去的老是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就一串数字，来来回回地闪现。起初陈伯伯并不在意，可好几年下来总是重复梦见这几个数儿，他就隐隐感到其中必有缘故了。
陈伯伯问过许多人那几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数字是什么意思，可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参不透其中玄机。也试过拿这几个数字去买彩票，结果屡买屡不中，回回走空。随着年岁的增长，陈伯伯梦见这几个数字的频率越来越高，这也让他的心中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转机出现在上个月，陈伯伯回了一次唐山老家。由于多年未见，老家翻天覆地的发展变化让陈伯伯兴奋异常。与老家亲戚聊得兴起时，陈伯伯顺嘴讲出了自己奇怪的梦和那串数字。
谁知亲戚一听那数字脸色骤变，一脸凝重地问陈伯伯：“你咋老梦见这几个不吉利的数呢？”陈伯伯大惊，问道：“怎么你知道这几个数字的含义？”那亲戚答道：“这是唐山大地震公墓的墓碑编号，我头阵子清明节才去扫过墓，这几个数的排列绝对不会错的。”
陈伯伯闻言也吓了一大跳，第二天他赶紧去了唐山市人民公墓，照着反复出现在梦中的那串数字按图索骥，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那座对应的墓碑，一看碑上刻的名字，陈伯伯的脑袋“轰”地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陈伯伯少时曾在唐山老家谈过一个对象，两个人青梅竹马一起玩到大，彼此情投意合，非常幸福。后来陈伯伯去福建当兵了，他们还一直保持鸿雁传书没断过联系，并且约定好只等陈伯伯复原回唐山就结婚。
1976年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地震摧毁了无数人平静幸福的生活，陈伯伯当时人在福建心急如焚，等他告假赶回一片废墟的唐山时，得知对象一家人全都失踪了，搜救人员告诉他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后来的许多年，陈伯伯都在竭力寻找自己的女友，可那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令许多家庭直接“团灭”，所有线索都被掩埋了。眼看今生无望再相逢，陈伯伯无奈娶妻生子，开始了新的生活。
原来是那个孤独等待了近半个世纪的姑娘，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陈伯伯自己在哪里，虽然远隔千里之外，纵使爱人两鬓成霜，总有一段化不开忘不掉的深情，穿越时空，最难将息。

第四十七篇 人间值得

八月桂花香，静媛经过一路舟车劳顿终于来到了五台山风景区。山风徐徐，游人如织，各有所求的善男信女们手持天价“请”到的高香虔诚祝祷。
静媛直奔大名鼎鼎的五爷庙而去，一路打听辗转走到庙门前时，静媛气喘吁吁，几乎接不上气来。点燃手中的檀香，氤氲烟火里，静媛虔诚祝祷着，自己的病已经全无指望了，惟愿五爷慈悲保佑孤苦伶仃的母亲晚年安康幸福。
步出五爷庙，静媛感到心里平静了许多，想着妈妈独自一人艰难拉扯她长大，却不想自己还没能尽孝让妈妈享福，就被医生确诊绝症宣判了死刑。为了不再拖累妈妈，也算是自己报还妈妈最后的孝心，静媛决定隐瞒自己生病的事情，独自走完最后的日子。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蹲在地上抹眼泪的小女孩吸引了静媛的视线，还没等她上前询问，只见孩子背后停着的一辆白色小轿车突然发动，眼见小女孩就要葬身车轮了。千钧一发之际，静媛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还在哭泣的小女孩，与此同时她也被小轿车蹭倒在地。
这一突发事件瞬间引来大群路人围观，小女孩走散的妈妈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她焦急万分地抱起女儿，喜极而泣又搂又亲。确定女儿安然无恙后，这位妈妈才想起还躺在地上的静媛，她走过去慢慢扶起静媛，千恩万谢了一通后，冲过去一顿狂踢小轿车的车门。只见司机战战兢兢地开门下车，赔礼道歉不迭，众人一问才知道原来又是一位新轧马路杀手，错把油门当刹车了。
静媛站稳了身子，拉住了还在发作的小女孩妈妈，转头对着司机说：“新手紧张可以理解，不过这样的错误千万不可以再犯啦，回头不堪设想。”说完又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微笑着说：“胡撸胡撸瓢儿吓不着～快和妈妈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人群散去，静媛揉了揉被撞痛的后腰，正准备回家呢，听到有人叫她说：“小姐，请留步”。静媛寻声望去，只见叫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眉宇神色间自带一股不凡贵气。
“您有事吗？”“刚才我见小姐见义勇为救了那个小姑娘，心中大为感佩，恰巧我自己经营着一家小餐厅，想请小姐吃顿便饭，不知您肯赏光吗？”静媛笑笑说：“您的好意我心领，饭就不必请啦，谢谢！”男人闻言莞尔一笑说：“其实是我自己的餐厅推了新菜品，想请小姐品尝后提出建议，看你今天舍命救人就知道小姐定是心地纯真的好人，所以你的建议我信得过。”
静媛无奈，只得应邀与男子一道去了他的餐厅。这家名叫“饕餮盛宴”的餐厅距离五爷庙很近，风格典雅别致，男人请静媛试吃的菜品名叫“吉人天相”，这道菜用料考究色泽鲜美，是男子亲自下厨烹制的。静媛吃第一口就感觉味美至极，简直陶醉了。及至一口一口用心品完，静媛感到神清气爽心情愉悦，一种久违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她给出的评价是：此菜乃厨间极品，只应天上有。
从五台回去没几天，静媛去医院例行复查了，令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是，静媛的病灶以及所有转移占位全都消失不见了，也就是说静媛要么被误诊，要么不治而愈了。喜出望外心情大好的静媛还想再去吃一次“吉人天相”以示庆祝，谁知她前前后后几乎寻遍了整座五台山，死活找不到那家名叫“饕餮盛宴”的餐厅，接连问了好几个当地人，统统都说闻所未闻。
相传五爷庙中供奉的“五爷”，乃龙之第五子——饕餮，以贪食著称。上百年来五爷享尽各路香客形形色色的香火，其中不乏贪得无厌之辈，贪食之相远胜他“饕餮”之名。及至那天静媛去敬香，所求之愿全是为了他人，甚至在生命倒计时阶段舍身救人，不求回报。
那天在后厨，五爷做菜时有意割破了手指，以天龙之血治好了静媛的绝症，助她吉人天相，增福益寿，只为她拥有一颗至真至纯的爱与良善之心，让阅尽世态人情的五爷觉得众生可悯，人间值得。

第四十八篇 救命恩“人”

我同事老姜，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他父亲以前是护林员，现在早已退休多年，但有一件匪夷所思的往事，让老姜爸爸百思不得其解，至今成谜。
那是老姜父亲才过五十岁不久的事。一个阴云密布风雪欲来的下午，老姜父亲照例去林场巡视，一路只觉北风阵阵，席卷着细碎冰冷的雪渣儿直冲着他的脸上拍。凭借经验，老姜父亲知道又要有一场大暴风雪降临林场了。他匆匆赶回林场上的小木屋，可就在距离小屋不到两百米时，意外发生了。
老姜父亲只觉突然间一阵心悸，随即便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他的意识始终保持清醒，也明白天马上就要黑了，自己这样躺在雪地上，不多时便会冻死。老姜父亲拼尽全力想要挪动四肢，向着小木屋的方向爬，可腿脚却像灌了铅一般不听他使唤，他闭着眼暗自感慨这回怕是要完鱼了。
老姜父亲就这么迷迷糊糊不知躺了多久，隐隐觉得有一双非常小的小手在拖拽他，拖他的人力气不大非常吃力，擦着地面挪动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歇歇。老姜父亲合着眼问了句：“是谁啊？”只听对方答道：“艾玛！你可老沉了呢，累死我了。”声音尖细奇特，听不出是男是女。老姜父亲暗自寻思，这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里，除了护林员根本不会有旁人，这会是谁呢？
他想奋力睁开双眼看看，可才睁了一条小缝儿就感到眩晕不止恶心难忍，于是老姜父亲就闭着眼睛继续问道：“你是哪一个啊？今天真是多亏碰上你，不然我可就彻底了账交代在这儿了。”就听那个诡异的声音回答他说：“你可别瞎逼逼了，老实躺着，马上就进屋了啊。”
果不其然不多时，老姜父亲就感到身上一暖，他明白自己已经被拖进了林中小屋里，朦胧中他听到救他的“人”轻轻关上了小屋的门，之后就昏然入睡了。这一睡就睡了一天多，等老姜父亲再醒来时，已经过了第二天晌午了，回忆前一天经历的种种，他心里又后怕又疑惑，那个在危难时刻救自己一命的到底是谁呢？
老姜父亲走出小屋，发现连夜的大雪覆盖了一切可能发现线索的蛛丝马迹，可是那天被救时的记忆却是如此清晰，尤其那个奇特的声音老姜绝对不会记错，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直到多年以后，老姜父亲跟住在林子周边的老人家聊起了这桩陈年往事，老人分析他可能遇到了传说中的“山精”。老辈人都说，在常年不见人烟的深山密林中，隐居着一些修行护林的精怪鬼魅，它们亦正亦邪，但有缘得见它们的都是那些心地纯良干净的好人。
时至今日，耄耋之年的老姜父亲还时常忆起那个滑稽又诡异的声音，在他耳边颇不耐烦地说着：“你可别瞎逼逼了，老实躺着……”，然后会心一笑，兀自感怀。

第四十九篇 龙床悸梦

谢老师是我就读那所小学的数学老师，长得细脖儿高挑，戴副眼镜。虽然没教过我，可全校师生都知道，谢老师那可是出了名的老实巴交，属于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典型。
如今谢老师已经退休多年，他这个人也没有什么旁的爱好，就喜欢收藏古旧家具，有事没事老爱往北京著名的潘家园旧货市场跑，大件小件隔三差五地往家里倒腾，不多几年谢老师那套不甚宽敞的公寓房就被他塞得满满当当无处下脚了。最关键的是谢老师搞得家里面不伦不类非古非今，整体的家居风格甚是怪异。为这个老婆孩子可是没少跟他置气，可谢老师全然不在意，依旧是我行我素。
去年夏天，谢老师几乎拿出了所有积蓄，从潘家园淘换来一张古色古香的雕花红木大床，谢老师的老婆气得差点跟他离婚，说这简直是魔障了。谢老师却是不急也不恼，笑呵呵地说他老婆“有眼无珠”，自己这次花大价钱淘换来的可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宝贝，这张古床着实不一般，是一张皇上睡过的“龙床”。
起初谢老师的家人朋友对这个说法很是不屑一顾，以为谢老师又在发痴说傻话呢，还有嘴欠的朋友总调侃他，说人家皇上睡“龙床”那可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轮流侍寝，可你老谢却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搂着同一个黄脸婆睡。这些冷嘲热讽丝毫也没减了谢老师的兴致，他依旧把“龙床”视若珍宝，每天很惬意地睡在上面。
大概睡了有半年左右，最初是老婆孩子，进而谢老师身边所有人都发觉他改脾气了。以前的闷葫芦老好人现在变得说一不二独断专行，动不动就大动肝火暴跳如雷。老婆猜测谢老师是不是到了更年期了，还劝他去看看中医调理调理。谢老师坚称自己没有问题，只是脾气却是见火就着愈演愈烈。
我还记得那是腊月里临近春节的那几天，黄昏十分突然有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呼啸着驶入谢老师家小区，大家万万没有想到警察竟然是来抓谢老师的。
那天下午谢老师的老婆为了过年洒扫庭除，拖地时不小心撞到了“龙床”，疼得她邪火乍起，对着“龙床”一顿猛踢，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谢老师闻声敢来，披面就扇了老婆一个大耳瓜子。老婆顿时也火了，说谢老师就知道心疼这张破床，连日子都不过了。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吵越激烈，最后动起手来。谢老师抓着老婆的头发照着“龙床”一下接一下地猛撞，直到老婆的脑袋完全变型气息全无了，谢老师还在浑然不觉地撞击着。
后来我听说谢老师被判了无期，以他现在的年纪恐怕是难以在有生之年走出大墙了。他的儿子低价处理了谢老师多年收集来的古董家具，包括那张诡异的“龙床”，听说是被一家知名历史研究所抄底收购了。
时至今日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促使斯文老实的谢老师对相濡以沫大半生的老妻痛下杀手？收藏是件很有门道的事儿，很多时候并不适合福报尚浅却迫不及待附庸风雅的平头老百姓。物各有主，当原本并不属于你的太过昂贵难得的物件一旦压不住时，后果不堪设想。

第五十篇 逆子讨债

刚才听老公家乡一位婶婶讲了个故事，让我不禁感慨造化弄人，天命不可违。
老公家乡所在的省份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生育大省，哦，不对，在生娃尤其是生儿子这件事儿上，这个省若称第二全国就没人敢排第一。给我讲故事这位婶婶的大老伯子（就是爱人的哥哥）把房子出租了，说的就是这家租客的故事。
这位租客老贾已经年过不惑，膝下有两个女儿也都早已过了豆蔻之年。可老贾不甘心膝下无子，随着年岁增长，他在生儿子这件事上反倒愈发执念深重起来。老贾带着媳妇跑遍全国各地中西医结合调理，尝尽了各路野药偏方，就差娶个二房借腹生子了，可媳妇的肚子就是不见动静，迟迟没有怀孕。
有一天，老贾在路边遇到个摆摊算命的先生，他想着自己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不如请这个先生算算子息。先生拿着他的八字仔细排盘研究了一番，很遗憾地告诉老贾他命中注定就没有儿子。
老贾一听这话心里是瓦凉瓦凉的，他再三询问算命先生可有秘方求子。算命先生看他哀求得可怜，便对他说：“老话说强扭的瓜不甜，道法自然，你非要强求，即使如愿也未必会有好结果啊。”可老贾一心延续香火，哪顾得听算命先生这番劝诫。他血迷心了般付给算命先生一笔不菲的酬金，郑重拜托算命先生替他求子。
说来也巧，老贾重金求子后没几个月，他老婆竟奇迹般地有喜了！这可乐坏了老贾一家人，老贾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心翼翼地养足十个月，顺利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只是孩子出生时，护士用足力气拍了好几下脚心他都不哭，只把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老贾媳妇，那眼神让老贾媳妇不寒而栗。
这千辛万苦求来的儿子自然成了老贾一家人的宝贝疙瘩，两口子对他是千依百顺，说一不二，要啥来啥。可如此娇生惯养百般纵溺的养了好几年，这孩子却从未喊过一声“爸妈”，对老贾夫妇生分得很，动辄耍脾气撒野，闹得非常不像话。
老贾对这个“逆子”可谓是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给他买各种最流行最奢侈的玩具，带着他各种吃喝玩乐的享受，可这孩子自始至终就是一条：不喊爸妈。老贾问他为啥不喊，那孩子白眼一翻嚣张地答道：“你们不是我爸妈，我也不是你们儿，我这辈子就是来要账的，够本儿了就走。”
转眼间孩子就长到了六岁，突然有一天鼻子流血高烧不退，送到医院一检查：急性白血病！老贾两口子真如雷轰顶痛不欲生，带着孩子辗转好几个全国有名的大医院，医生说要想救命只能做骨髓移植。老贾夫妇散尽家财欠下一屁股债，四处给孩子寻找骨髓配型，就在医院传来消息配型成功的那天晚上，老贾的“逆子”却死了。
悲痛欲绝的老贾蓦然想起当年那个算命先生说的话，原本他命里无子，非要强行改命去求，结果求来个冤亲债主，到头来弄得自己血本无归，一地鸡毛。正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东西，无论求来还是抢来，都留不住。

第五十一话 木匠奇遇记

老公的家乡临近秦始皇修筑的黄河大堤，那里民心淳厚颇具古风。这次回来我就听说了一个大堤上的小故事，诙谐有趣，特录于此。
相传有个木匠在邻村干了一天活计，天色向晚收工回家，黑灯瞎火里走在大堤上时，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灯火辉煌人声喧闹，赫然耸立着一座门第森然的豪华宅院。木匠心下纳罕，寻思着晨起上工时还没见这一带有如此宅院，怎地凭空就蹦出这么一家人来？
木匠正自暗地里琢磨不解呢，只见宅第里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对着他揖了一揖，笑着说道：“瞧您这打扮像是位木匠吧？我家老爷有请，烦您给帮点小忙。”木匠一头雾水地跟着管家步入宅院，只见里面重重递进错落有致，男女仆从往来穿梭，一见即知是家资丰厚的钟鸣鼎食之人。
入得内室，只见一位鹤发童颜气宇轩昂的老人家微笑着对木匠说：“师傅干了一天活定是辛苦了，今天请您来是有件小事情想劳您帮忙。我这府邸的大门槛起得太高了，如今我添了几个玄孙，孩子小，出来进去的总绊着，劳驾您给锛锛可否？”
木匠看这老人慈眉善目神态可掬，又想着锛两下门槛本是举手之劳，便欣然应允，掏出随身带着的锛来，几下就把门槛打磨停当了。老人家等木匠干完活计，又是敬茶又是让座，木匠都推说时候不早要回家了。最后老者无奈，用手绢包了四块小点心送给木匠当夜宵，木匠胡乱揣在怀里，匆匆告辞回家不提。
话说木匠这一路上越想越觉得奇怪，自己在这大堤上来来回回不下几十趟，从未见过那里这么一座深宅大院，这家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搬来此地的呢？及至进得家门，木匠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从怀里掏出老者送他的点心。谁知打开手绢包一看，里面竟然是沉甸甸金灿灿的四个大金元宝。木匠这回是彻底懵了，当时明明眼见得老者随手从桌上食盘里包了四块酥皮点心的，怎得凭空就变了金元宝呢？
第二天一早木匠上工时，特意走到记忆里那座宅院的位置，但见木屑满地，宅院早已不知所踪。木匠在木屑周围细细查询，发现在一座老树根后面掩蔽着一个黄鼠狼洞穴，那树根明显被锛子锛过，刚好露出了洞口方便黄鼠狼们进出。
至此木匠也便豁然开朗了，原来前晚所见的那座宅院是修仙成精的黄鼠狼幻化所致，自己帮它们修缮了门面，竟还赚得一比意外之财。
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有机缘帮助他人时不妨慷慨出手，结一份善缘的同时亦能给自己修几分福报，何乐而不为呢？

第五十二话 临清狐仙

在从聊城市去往临清的大路上，有一座大坟包。相传早年间这大坟包里住着老少几代修仙的狐狸。每逢月圆之夜，人们都能见到老狐狸率领着它那些狐子狐孙们跪成一排拜月亮。
当时恰逢乱世，众生皆苦。传说当地百姓逢到婚丧嫁娶红白喜事，都会去大坟茔虔诚祝拜，找狐仙借些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应急用，每次借了用完再还到坟茔旁边，如此有借有还，百试不爽。
一次，有一户人家在用完狐仙的家什后起了孬心眼不想归还，便将东西私自藏匿起来迟迟不去送还。到了第三天，只见一个白发碧眼长着大尖耳朵的老者来到这户人家门前，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大石上张嘴便骂，这家人自然闭门不出。如此一连骂了好几天，有一日天刚蒙蒙亮，这家人便燃起柴火把门口大石烧得滚烫。老狐狸来了不知就里，一坐下便被烫得嚎嚎怪叫，遁去不见了。
这家人以为如此便蒙混过关万事大吉了，谁知第二天男主人的头上便生出一个碗口大小的恶疮，流脓嗒水疼痛难忍。男人没法，四处求医问药都丝毫不能缓解。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去庙里找道士求助，道士为他占了一卦后问他：“你是不是开罪狐仙了？”男人只能和盘托出事情原委，道士听后给了他三道灵符，嘱咐他说：“这三道符纸你明早出门烧一道，向东走二百步烧一道，向南走二百步再烧一道。你千万记好按我说的做，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男人领了符纸道谢去了。
第二天一早，男人出门便焚了第一道符纸，他暗自盘算还要再向东向南各走两百步，实在麻烦得很，所幸一股脑儿烧掉了所有灵符。说来也是奇怪，到了晌午他头上的恶疮便已痊愈不见痕迹了。男人大喜过望，想着这下狐狸们再也奈何他不得了。
这天入夜以后，周边人们都听见大坟茔里传出狐狸们上蹿下跳凄惨痛苦的嚎叫声，闹腾了将近一夜。第二天一早只见坟茔周围横七竖八遍地都是狐狸的尸体，狐仙们尽数死绝，从此后人们再也没处去借家什了。
那户借狐狸东西不还的人家，先是男主人误饮假酒中毒瞎了双眼，整日整夜惊惧哭嚎，不多时便一命呜呼了，接着没多久他老婆就莫名其妙悬了梁。两个儿子一个被拉了壮丁下落不明，一个被马车轧死暴尸街头，没出半年光景，这家人也算是绝户了。
如今那座大坟茔依旧还在道边，只是那些助人为乐的狐仙们却早已无迹可寻。有句老话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有时物质的贫穷匮乏最能激发人性的贪婪与恶，终至害人害己，得不偿失。

第五十三话 凶宅童劫

我同学刚毕业工作那会儿，租住在北京北五环外一家自建的二层小楼里。虽说十多年前房租还很便宜，但那个地段和面积，800元一个月委实是捡了个大便宜。
原本我同学以为这是一处群租房所以才会如此便宜，谁知看房时发现，整栋小楼里就他一个。房产中介说这里目前还在招租，以后陆续还会再有租客来入住的。况且我那同学是个大小伙子，没那么多忌讳，再加上房租低廉这个致命诱惑，他爽快签约，几乎第二天就拎包入住了。
住了没有几天，我同学就发现几乎每天清早起来桌子和沙发上都有一层细细的沙，周边并不临海，也没有建筑工地，所以他就非常奇怪这些沙土是从哪儿来的。又过了一阵子，我同学起床后发现桌椅沙发上的沙土越来越厚，上面还总有小孩子的手印和脚印。看着那些印记我同学感到非常恐惧，找房产中介询问，对方却是三缄其口，顾左右而言他。
接下来没过多久，我同学就开始梦魇了。他总是在午夜半睡半醒间听见有小孩子在房间里来回跑动，想要爬起来一探究竟，却无论怎么努力尝试四肢都无法动弹。
有一天深夜他又一次梦魇，清晰听见小孩的脚步声“咚咚咚”一路跑到了自己床前，我同学大骇，拼命想要呼喊动作皆不能够。
就在这时，他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痛苦窒闷的喘息声，就仿佛一个人被扼住颈项后竭力想要呼吸时发出的声音。这回我同学真是吓坏了，他拼尽全力在心里大声持诵六字真言，才总算勉强挣扎着醒来。
第二天我同学直奔房产中介而去，不由分说执意退租。中介的人眼见得劝说挽留无望，只得对我同学据实以告。
原来这处小楼里住着一家三口人，他们是一个重组家庭，女人带着一个五岁的男孩与男人姘居。不久女人有孕，强逼着男人负责任与自己结婚，可男人却视女人带来的儿子为眼中钉肉中刺，迟迟不肯迎娶她进门。女人眼看要临盆了，这时她发现男人似乎又有了其他姘头，于是完全迁怒于自己无辜的儿子。
有一天一大早，这个大着肚子的女人问遍左邻右舍寻找她的儿子，她说自己一起床孩子就不见了。邻居们遍寻不得只能报警，警察四处查访，还曾一度怀疑是与女人同居的男人对孩子痛下杀手。谁知查到最后，所有线索都指向孩子的妈妈。当警察冲进二楼搜查时，在床板下面找到了孩子的尸体，孩子脸色青紫，双眼膨出，脖子上兀自紧紧缠绕着一大截电线。
女人被警察带走以后再没回来，男人委托房产中介出租了这处房屋。前面也有过几任租客，可全都如我同学一般没住多久就退租了，他们都说这栋房子不干净，闹鬼。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我着实想象不出这个女人是什么罗刹恶鬼托生来的，竟如此自私凶残，丧尽天良到戕害自己的亲生骨肉。人类作为灵长类高级动物有时候真还不如畜生，畜生只遵从天性的指引，而人类，却屡屡被欲望牵引蒙蔽着，将人性丧失尽净。

第五十四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上高中时，有一部电视剧火爆荧屏，是冯远征和梅婷主演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这部剧在成为许多未成年人的童年阴影之余，也让“家庭暴力”这个词广为人知。
我同事的大姐也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只是在她那个年代，这一概念还不普及，所以同事大姐的故事在悲惨中还透着些许诡异。
同事家里兄弟姐妹一共七个，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在当时那个物质生活贫穷匮乏的年代，这个家庭的沉重负担可想而知。转眼同事的大姐到了适婚年龄，有一天邻居给介绍了一个对象。小伙子家父母都是高级干部，上面就一个姐姐，这小伙子是建筑工程师，目前驻京外勘测，两年以后回京就不走了。
同事家觉得这门亲事再好不过了，既能减轻家庭负担又能改良家庭成分，真是一举两得快哉快哉。两家人赶紧安排大姐和小伙子见面，双方印象都不错，由于小伙子不在京工作，所以后来两人就一直靠通信联络了一年多，直到小伙子调回北京跟大姐结婚，他们总共只见过三次面，其余都是写信。现在看来，这也是侧面造成大姐一生悲剧的一个诱因。
大姐和工程师的婚礼在当时相当风光体面，喜宴结束时，工程师的母亲拉着大姐娘家妈的手说了句：“可算是把这个天魔星给打发走喽。”那语气竟不像是开玩笑的，大姐的妈一听心里就慌了，七上八下总不踏实。后来天黑了，大姐的妈妈实在放心不下就去大姐的新房看她了。
大姐妈妈到了新房门口，怎么敲门都敲不开，她越发忐忑不安起来，一直敲个不停，最后大姐终于来开门了，却满脸是血泪流不止。原来新婚夫妇才回到新房，大姐开玩笑吐槽了一句婆家买的床单真难看，大姐夫上来就给她一狠拳。大姐的妈妈虽然怒不可遏，可新婚第一晚又不便怎样，只得严厉批评了大姐夫一顿，让他赔礼道歉，保证下不为例才算了事。
谁知新婚之日才只是大姐漫长苦难的开端，从那以后大姐夫是三日一大揍，五日一小打。他似乎压根就不会用言语跟人争辩，稍有矛盾上手就打。大姐家里碍于面子，也是贪图大姐家优越的生活条件时常能得些接济，所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敢怒不敢言。他们结婚十多年一直没有小孩，期间大姐多次怀孕都因为大姐夫殴打导致流产了。甚至到后来，大姐完全有了应激性障碍，就是只要有人在她近身处伸胳膊抬腿，她都会吓得一哆嗦，赶紧往后躲开好几步。
到后来大姐夫做了部门领导，开始跟其他女人揪扯不清有了不正当关系，大姐只要稍有微词就会挨一顿很揍，伤筋动骨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出事那天大姐本来跟她妈妈去中医院调理，临时想起忘了拿病例，就跟妈妈一起回家去拿。谁知一进门就看见大姐夫正跟一个女人颠鸾倒凤快活得很。
大姐的妈妈羞愤难当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了。倒是大姐夫不急不躁淡定得很，他让女人穿上衣服先走，他自己不急不慢地穿上衣服，还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鄙夷地来回打量大姐。后来就在大姐夫起身要走时，突然就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大姐的妈妈大惊之下直奔电话要打120，就在这时大姐却两眼愣怔地拉住了她妈，母女俩一对眼神儿，便瞬间了解和决定了一切。
大姐夫死于突发脑溢血，那个秘密本来是要被大姐母女带进坟墓里去的。可自从大姐夫死后，同事的大姐天天晚上做梦见到他，梦里总是他们初相见时的情景，年轻俊郎的大姐夫戴着眼镜，穿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冲大姐浅浅一笑。在梦里，大姐依然每次都会心动想念。久而久之大姐受不了了，对我的同事坦呈了大姐夫死亡的真相，她们一家各种超度做法事却依旧无济于事。每当午夜梦回时，大姐还是会一次次跟大姐夫“人生若只如初见”。
有一种精神疾病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通常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大姐夜夜深陷摆脱不开初相识的梦魇，是由于爱？还是因为恨？恐怕没人能解释得清。只是当苦难屈辱不堪重负时，沉默的羔羊亦能杀人。

第五十五篇 此生不负，生死之交

前阵子在网上看到一句话深有感触：“每一对母亲与孩子，都是世间最最深情的生死之交。”我想起前不久单位教授讲的一段故事，令闻者动容泪目，感怀良久。
教授亲妹妹的同事是一名人民教师，由于经验丰富成绩斐然，学校一直安排她带初三年级的毕业班。这位老师的爱人是驻外省市的一名高官，日理万机分身乏术。多年来孩子和家庭一直都是靠老师独自照顾。老师的独生儿子已经上高一了，平时都住校生活，孩子品学兼优，是他们两口子的骄傲。
2004年开春时，老师的儿子周末回家说他最近总发烧，吃了校医给开的药就退烧，可没过多久又会发热。老师带的班级当时正面临中考，忙得昏天黑地的她也没顾得多想，只是让儿子注意保暖和休息，按时吃药。直到孩子的爷爷有一回去学校给他送东西，听说了孩子总反复发烧，带去医院进行了系统检查，最后竟然确诊为恶性脑瘤。
晴天霹雳！老师追悔莫及，跟学校请了长假，倾家荡产给儿子治疗，却终究未能挽留孩子的生命。这个病恶性程度极高，发展特别快，还不到一年时间老师的儿子就去世了。痛失爱子的老师悲痛欲绝，偏偏在这个时候孩子的爷爷奶奶又恨毒了老师认为就是她的疏忽大意害死了自己的亲孙子。在追悼会上，孩子爷爷当众扇了老师一记耳光，逼迫儿子跟老师离婚，此生再不往来。
从此以后老师是万念俱灰，班也不上了日子也不过了，整日浑浑噩噩茶饭不思。她说自己晚上根本无法合眼，一闭上眼睛就是孩子从小到大的种种，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一遍遍地过。终于有一天深夜，老师实在承受不住了，就在她爬上窗台打开窗户，准备从二十二楼跳下去陪伴儿子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歌声让她愣住了神。
寻声看去，床头柜上摆着的迷你半导体不知何时竟开始放歌了，那是儿子的遗物，他在世时每天清早都用这台半导体收听英语广播。老师凝神细听，半导体此时播放的是张含韵的《妈妈我爱你》，夜深人静里，只听那个甜美亲切的声音在一遍遍地唱着：“当离开了你，想说给你听，喔～妈妈我爱你！当岁月过去，我欠你一句，喔～妈妈我爱你…………”
老师听着，听着，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跌跌撞撞地从窗台上下来，一把将那个还在播放着音乐的半导体搂在怀里，放声痛哭。
从那天开始，老师彻底绝了寻短见的念头，开始一点点努力调整自己去接受和适应没有孩子的节奏。人在一生中需要面对大大小小各种调整，有的调整能扒人一层皮，有些调整能要人半条命。可无论如何艰难，老师心里都知道，即便隔着黄泉阴阳难越，儿子也希望自己能继续活着，好好儿活着。因为他们是连心的母子，此生不负，生死之交。

第五十六篇 车间夜话

过阳历年时，有位我奶奶的老同事来家里拜访，她的儿子属于当时流行的“接班上岗”，现在还在我前面故事里提到的大型机床厂工作，他刚上班时的一段经历着实不可思议，细思极恐。
奶奶同事的儿子小邵刚进厂时，被分到铣床车间当工人，这个车间里的用水都是循环使用，也就是冷却机床以后的水排到底层沉淀，之后再通过管道抽上来继续循环利用。工人们洗手洗脸的生活用水也是沉淀后再利用的，饮用水则另外从锅炉房里打。
有一天小邵他们车间临时接到一个大项任务，需要突击加班。他因为年轻又是新来的，便主动请缨挑大梁，从中午一猛子干到午夜，眼见任务有了眉目，才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人一放松往往就容易感觉疲惫，小邵觉得腰酸眼涩脑袋发沉，起身拧开水龙头，想用冷水洗把脸醒醒神。
三更半夜的铣床车间万籁俱寂，小邵洗着洗着突然感觉不大对劲，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直充他的脑际，他感觉手上脸上流淌的不再是沁凉透骨的冰水，不知何时竟变得粘稠温吞令人作呕起来。
小邵睁开眼睛一看，早被吓得魂飞魄散目瞪口呆：水管里流出的液体呈暗红色，那股冲鼻的腥味更是证明了那根本就不是水，是血！就在小邵吓掉了魂不知所措时，突然听见一阵空灵飘忽的女人尖叫声由远及近，一瞬间就传到了小邵耳畔，那喊声撕心裂肺催肝沥胆，透露出一种震人心魄的痛苦与绝望。小邵经这一喊，如梦初醒般拔腿就跑，大喊大叫着冲出了铣床车间。
小邵直奔厂子保卫处，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地给保卫科的同志讲了自己刚才经历的恐怖一幕。保卫的同志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待他情绪稍微冷静些了，才对他说：“小邵同志，你是连续加班疲劳过度产生幻觉了吧，你自己看看你的手上身上，哪儿来的鲜血啊？”惊魂未定的小邵低头一看，自己的浑身上下确实没有丝毫血迹。但刚才经历的那些事无比清晰惊悚，绝对不可能是幻觉。保卫的同志又安抚了小邵一番，把他送回宿舍休息不提。
打那以后，小邵是天黑就离厂，再不敢跟车间逗留一分钟。后来有个年纪大些的老工友告诉小邵，他那天深夜经历的恐怖事件并不是空穴来风。在小邵进厂工作之前，铣床车间有个副主任，自己有家有室却长期跟车间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女技工保持不正当关系。那姑娘当初因为年轻不谙世事，被车间副主任哄骗着诱奸了。之后副主任一直以前途和名声威胁她，就这样他们这种明铺暗盖的奸情一直持续了快四年。
后来姑娘家给她介绍了一名复转军人，姑娘对他一见倾心，复转军人也很心仪这个女技工。于是她坚决跟车间副主任提出分手，谁承想副主任居然恬不知耻地告诉她，只要继续伺候好他，他就保证对两人的关系守口如瓶，绝不干涉影响姑娘和复转军人结婚，否则的话，他就把两个人之间的过往公之于众。
于是有一天深夜，不堪重负的姑娘把车间副主任约到铣床车间，用工作台上的大锉刀砍死了那个毁了自己一生的人渣，据说车间副主任的脑袋跟脖子就连着薄薄一层皮儿了，全身血液几乎被放光。等人们听见姑娘那绝望刺骨的尖叫声赶到车间时，她也已经割腕自杀，气绝身亡了。
那以后车间的工人总反映洗手洗脸时水是腥的，也有人在夜里听见过那瘆人的尖叫声。所以领导调换了车间上所有工人，小邵也是因为这个机缘才能进厂的。
都说善恶终有报，可那个无辜单纯的姑娘只因一时大意误了终生，最终落得玉石俱焚引人唏嘘。艺术来源于生活，可生活的跌宕精彩深刻意涵，艺术却远没有表达出五成。

第五十七篇 丧门星

昨天晚饭时和我妈闲聊，说起她的小学同学赵姨因为脑梗卧床失能，家里又没人照顾被街道送进养老院的事，少不了一番唏嘘感慨。我妈顺嘴讲出了赵姨早年间算命的往事，让我觉得心惊肉跳，惊悚莫名。
话说赵姨当年我和妈妈前后脚结婚，没过多久又相继有孕，分别生下了一个女儿。赵姨生完女儿没多久，有个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路过她家，赵姨的妈妈就请先生给这个新生的女儿算上一卦。谁知算命先生算完脸色一变，一脸凝重地对赵姨说：“你这闺女就是传说中的丧门星，方家克母，若不将她送出去养，来日她情动之时便是你们败家之日啊！”
所有人闻言大惊，但赵姨初为人母，看着襁褓里甜美酣睡的可爱女儿，无论如何也难以置信算命先生的话，于是她顶住压力力排众议，坚持把女儿留在了身边。只是算命先生的话多多少少让全家感觉心神不定，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两年后赵姨又偷着超生了一个男孩。
斗转星移，不知不觉间赵姨的两个孩子都顺利长大了。女儿出落得容貌姣好惊为天人，且头脑聪慧，学习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京一所知名大学。赵姨看着成为全家人骄傲的女儿，更加对当年算命先生的言论不屑一顾了。
就在赵姨女儿读大二时，有一天一个穿着阔绰体面的女人找上门来，说赵姨的女儿是狐狸精，勾引自己的丈夫破坏自己的家庭。赵姨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找来女儿一问，敢情女儿与这个女人的老公，一个有家有业的富商大老板偷偷同居一年多了，现在已经怀有身孕。这下全家人都慌了手脚，任凭他们怎么软磨硬泡威逼利诱，赵姨女儿就是铁了心不分手，非要和那个大老板生死相随。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赵姨的女儿也被大学除了名。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赵姨的爱人因为气愤难平突发心肌梗，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没了。大老板家一看闹出了人命也服软了，原配老婆瓜分一大笔财产后跟大老板分道扬镳，赵姨女儿终于如愿以偿登堂入室，给大老板填了房。
这桩事件尘埃落定没多久，赵姨的儿子趁家中无人时喝农药自杀了，从他留下的遗书中家人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追求班上的一位女同学，却屡屡被拒，前几天女同学的父母专门找到赵姨的儿子，一番侮辱谩骂，说他家风不正盛产不正经的狐狸精，还警告他不许再纠缠骚扰那个女生。赵姨的儿子颜面扫地，自尊心受到伤害，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就在赵姨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时，她女儿和大老板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是严重的先天智障，基本不可能生活自理。连番打击之下赵姨猛然想起了算命先生当年的预言，深悔自己没有按照算命先生的忠告将女儿送养出去，如今家破人亡，一一都应验了这个女儿活脱脱就是个丧门星。
说来也邪门，自打与赵姨女儿结婚之后，那个大老板的生意就一直亏损，给弱智女儿定期进行康复治疗更是让这个家庭入不敷出。大老板心情郁闷终日借酒浇愁，没两年便得了肝硬化，痛苦离世。丈夫死后，赵姨的女儿把弱智孩子往娘家一拽，潇洒地绝尘而去，直奔深圳做生意了。
上个月赵姨在家突发脑梗，虽然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但未来岁月里只能终生卧床，再不能替女儿照顾那个已经十二岁的弱智孩子了。居委会的同志们想尽各种办法，无论如何就是联系不上赵姨南下多年的女儿，万般无奈只得将赵姨送进养老院，将弱智女儿送去了福利特殊教育机构。
赵姨这一辈子委实跌宕坎坷，令人扼腕叹息。在科技水平高度发达的今天，算命早已被大多数人视为移风易俗的封建迷信，也确实不乏心术不正之人打着算命占卜的旗号坑蒙拐骗，害人钱财。但我始终觉得人一生的运势走向如同数学公式一般，是有一套严谨周密的逻辑规律可寻的。即便有高人异士可以窥破天机，只不肯轻易泄露罢了。

第五十八篇 川筋雪男

我的好兄弟老道常年与国际友人为伴，传道受业解惑，不辞辛劳做洋人们思想灵魂的工程师。今天他给我贡献了一则日本朋友讲的奇谈故事，甚是有趣，记录如下。
传说在北海道枝幸一带，靠近落周山的地方，生活着一种名叫川筋雪男的精怪。此怪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中，善幻化，可随意变成它见过的任何形象，故而它的庐山真面无人可识。
相传在严冬大雪封山食物稀缺的时候，川筋雪男就会潜入山脚下的村庄，变幻成村中妇人的丈夫，骗吃骗喝，顺便与妇人大行男女之事，兴尽才回。
若子就住在落舟山脚下的小村里，她的先生正男常年在外经商。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正男突然归家，若子大惊问他出什么事了，可正男却似酒醉一般言语失常口齿不清，翻来覆去以手指腹说着“饿”字。若子匆忙下厨，准备了一大桌子美味佳肴。正男仿佛好几天没吃饭了一般，风卷残云一扫而光。放下碗箸稍事休息，便拥着若子直奔床笫而去，一夜云雨不息，天明若子方才倦极睡去。醒来时正男已不复在家，若子虽觉诧异，亦未深想，以为正男又出去经商了不提。
半个月后正男回家，若子问起雪夜之事，正男竟全然不知，坚称自己离家已近三个月，中途并不曾返还。村子里的老人都说若子定是遇到川筋雪男了，这妖物变作正男形貌骗食骗色。一时之间村中年轻女眷人人自危，不胜惶恐。
同村君兰的夫君去岁意外身亡，他与君兰自幼相识，竹马青梅，因而君兰一直悲痛欲绝深情恍惚。听说了川筋雪男的事后，君兰日日将夫君画像悬挂于门上，入夜即烹制美食珍馔，常备陈酿美酒，如此数日。一晚，川筋雪男至，变作君兰夫君形象且食且幸。事毕，君兰含泪直言川筋雪男：“我知你是精怪所化，然我丧夫年余，悲痛不愈。你且变作他的样子与我长相厮守，以慰我相思之苦。我亦必美酒美食以待。”
自此川筋雪男便长居君兰家，每日变作她的夫君，与她过着寻常夫妻的居家生活。此去经年，白驹过隙，君兰已是鸡皮鹤发老态龙钟。一日晨起，遍寻不见川筋雪男，君兰自知时日无多，披衣出门，遥遥对着落舟山三揖三喏，以谢雪男数十载相伴之恩。次日晨，君兰殁。
川筋雪男的传说一直流传至今，每逢大雪封山的季节，当地女子们就去买来各种役者绘（江户时代以歌舞伎演员形象为主题的浮世绘）或武者绘贴在门上。故事讲到这里老道邪魅一笑，话锋顿转：
“你一定以为，这些女子是为了吓唬川筋雪男让它离开吧？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她们只是觉得可惜，既然你可以变成任何形象，干嘛要执着地变成自己老公的样子呢？把役者绘或武士绘贴在门口，是给雪男做参考的。”
原来如此！食色性也，高手在民间，智慧亦在民间矣……

第五十九篇 心锁记

中国有句老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牵线搭桥帮助别人成就好姻缘可谓是功德一桩。这也恐怕也是有那么多婶子大妈热心替人做媒的原因。
薛阿姨是我们院一名烈属，她很年轻时便失去了爱人，据说薛阿姨的爱人是因公牺牲，她独自养大孩子，非常艰辛不易。前几年薛阿姨的儿子去国外定居了，她因为闲来无事又有一副古道热肠，便开始张罗着给周围的年轻人做媒介绍对象。
薛阿姨介绍对象认真负责，在男女双方见面以前，她都要亲自见见他们本人，有时甚至还会审核年轻人的毕业证书。一来二去成就了好几对佳偶，街里街坊都信任薛阿姨，愿意请她做媒。
前几天我在食堂碰见了薛阿姨，听说我在收集灵异素材写故事，薛阿姨也为我贡献了一个小素材，说不上有多惊悚可怖，却也着实细思极恐，匪夷所思。
大概一年半以前，有位老朋友介绍的大姐找到薛阿姨，想给自己的儿子介绍对象。这大姐跟薛阿姨经历相似，也是早年丧夫独自将还在襁褓里的儿子养大成人，供他读完医科又出国深造。如今儿子学成归来，在北京一所全国顶尖的知名医院里就职。眼见孩子都快三十五了，所以大姐专程上门来拜托薛阿姨给做媒。
起初薛阿姨对大姐很有一种同病相怜的亲切感，也约见了她的儿子。小伙子长得斯文干净，言语不多却礼貌周到，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于是薛阿姨就陆陆续续给他介绍了好几个条件优秀的女孩，可每次都是男孩觉得满意想要进一步接触交往，他妈妈却总能找出各种问题阻挠儿子往下发展。一般人看来已经非常优秀的女孩儿，到了那位大姐那里老是能发现不足和问题，然后统统pass。
久而久之，薛阿姨渐渐看明白了这位大姐压根儿就不想让她儿子谈恋爱，在大姐又淘汰了几个儿子看中的“心动女生”后，薛阿姨也便全身而退，不再过问了。就这么过了有一年多，有一天夜里，薛阿姨全没来由地梦见了大姐的儿子，那位知名医院的大医生。在梦里医生飘飘忽忽感觉不甚真实，薛阿姨一直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就是知道他是那个大姐的儿子。
医生幽幽对薛阿姨说道：“阿姨，我知道您是一位难得热心又善良的好人，我要走了，谢谢您曾经为我操心张罗介绍对象。”薛阿姨感觉莫名其妙又有点瘆得慌，嘴上只得与医生客气寒暄。
医生又说：“阿姨。如今我只有一件事放不下，这事儿我也只能托您。劳驾您务必给夏虹寻一个可靠放心的好人家，让她终身有靠，我也就安心上路了。阿姨，求您帮我这一次。”说着便上前去握薛阿姨的手，薛阿姨一惊，也便醒了，出了满头满身大汗，心还兀自突突跳个不停。
第二天一早，薛阿姨找到当时介绍大姐来找她的那位老友一问，敢情大姐的儿子在三天前跳楼自杀了！原来那个医生对薛阿姨以前给他介绍的一个名叫夏虹的女孩一见如故，非常倾心。虽然自己的妈妈百般反对阻挠，认为夏虹学历不高出身贫贱配不上她优秀的大儿子，但医生还是瞒着母亲悄悄与夏虹交往着。
两个人感情日笃到了难舍难分时，医生就与母亲摊牌了。据说出事那天晚上，医生跪在母亲面前哭着苦苦哀求，说自己与夏虹是真心不假彼此相爱的，可他的妈妈却坚决不同意，还一桩桩一件件列举了自己从小把他养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最后大姐撂下一句话就回屋睡觉了，她说：“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等大姐听到楼下的喧哗之声跑出房间时，医生早已堕楼身亡，他留给母亲的遗书只有工工整整手写的一句话：妈，我死了，咱们娘俩都解脱了。
薛阿姨讲到这里已是双目微红声音哽咽，她感念医生至死犹在惦念心爱的女孩，表示自己一定要给夏虹张罗一门称心满意的好亲事，以告慰安抚医生的在天之灵。
老辈人都说不能找寡妇妈带大的儿子，因为在年深日久的艰辛岁月里，独子早已沦为寡母唯一的希望来源与救命稻草，进而母子情畸成执，成魔。
我想起张爱玲在小说《金锁记》里塑造的那个以折磨摧残儿女为日常消遣的寡妇母亲，她与这位痛失爱子的大姐一样，都因为孤独、寂寞、不安全感而将心门深锁，而钥匙却早已遗失在如烟缥缈的岁月里，无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