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打扮十分花哨、嘴唇上涂有红彩的男人问道：“罗戏主，没出什么事吧？”
罗盖穹走到中间的石台前，道：“各位戏主请放心，并非日本人前来闹事，只是几个年轻人起了争执，比比技法而已。”
那男人转眼看着牧章桐：“牧戏主，当真是你的弟子在闹事么？”
牧章桐赔笑道：“年轻人不懂事，耽误了各位戏主的时间，牧某深感抱歉。”
一个秃顶男人斜斜瞧了牧阳一眼，皱眉道：“这位小兄弟是？”
牧章桐道：“给各位引介一下，这是我门下弟子，姓牧名阳，乃是我春秋派的下一任戏主。”
十三人都低低地哦了一声，看牧阳的目光全都为之一变。
一个戴灰色毡帽的男人调整了一下帽沿的倾斜度，道：“如此年轻就能继任春秋一派，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难得，难得。”
牧阳听师父说自己是春秋派的下一任戏主，心中的惊讶程度远比在场诸人更甚。他正要说话，牧章桐却似脑后长眼一般，回过头来，轻轻使了个眼色。牧阳霎时间想起，进洞之前，师父曾特意叮嘱过自己不要乱出声，当下闭口不言。牧章桐走到空出来的一处石凳上坐下，牧阳忍住满腹疑惑，老老实实地站到他的身后。
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丑貌妇人道：“罗戏主，既然没出什么事儿，这位小兄弟也不是外人，那就依先前定下的顺序，开始抓阄吧。”
罗盖穹道：“方戏主所言甚是。不过抓阄之前，罗某人还有一句话要讲。各位应邀前来，那就是抱了有去无回之心，不管抓到什么，是生是死，都是天意所为，绝不能食言反悔。”
十余人面色凝重，肃然道：“不成则死，绝不反悔！”声音环荡开去，震得不大不小的石室嗡嗡乱颤。
罗盖穹道：“那好，咱们现在就开始抓阄！依照各位抓到的号牌为序，邹戏主，你先请！”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站了起来，脸上苍无血色，形体枯瘦如柴，捂住嘴不停地咳嗽，像是患了痨病一般，颤巍巍地走到石台前，把手伸入颈口瓶中，抓出一个小小的面粉团，将粉团捏碎，露出一个更小的纸团，再展开纸团，上面写着“岩垣启介”四字，似乎是个日本人的名字。
邹戏主面无表情，拳头抵嘴，连咳数声，颤巍巍地走回原位坐下。
接着那姓方的丑貌妇人站起，快步走到石台前，从瓶中抓出一个粉团，捏开来，纸上写着“复兴放火”二字。她略显失望地“嘿”了一声，摇摇头，走回石凳上坐下。
接下来又有七个人上前抓阄，各自纸团上的内容若非地名，便是人名。牧阳站在师父身后，瞧得不解，不知他们在做什么，但如此场合，师父又特别叮嘱过别乱出声，是以一直不敢开口发问。
轮到第十个人，乃是罗盖穹自己，他站在原地道：“这阄团儿是我亲手捏制，为免有失公允，我罗某人最后一个抓。陆馆主，到你了。”
一个穿功夫劲装的长髯老人满面红光，脚步矫健，走到石台前，抓出一个粉团，纸上写着“馆外接应”四字。
又是三人抓过，就只剩下牧章桐和罗盖穹两个人了。
罗盖穹抬手道：“章桐兄，请。”
牧章桐将手中的号牌交与牧阳，道：“牧阳，你代我去。”
牧阳一愣，指着自己道：“我？”
牧章桐道：“只剩下两个阄团儿，你随便抓出一个便是。”
牧阳“哦”了一声，拿着号牌走到石台前，道：“罗世伯。”罗盖穹微笑道：“牧贤侄，请。”

牧阳低头望着颈口大圆瓶，瓶口细窄，只容一只手臂伸入，里头黑乎乎的，看不见底。牧阳看了牧章桐一眼，牧章桐微微地点头。牧阳将右手慢慢地伸入瓶中，手不小心触到了瓶壁，忽然之间，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原本光滑的瓶壁，在牧阳的手指下却显得一点也不光滑，反而有许多细小的凸粒附在其上。这些凸粒，本是烧制陶器时的做工问题，一颗颗都细若灰尘，平常人拿手抚摸，很难感觉出来，可此时牧阳用手一摸，却觉得这些凸粒就像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一般清晰。
这种异常清晰的触觉，是牧阳从来没有过的，“啊哟”叫了一声，急忙缩手。
众人见他脸色有异，好几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了？”更有几人站了起来。
牧阳故作镇定地道：“没……没什么……”心中却想：“我手上的感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灵敏了？”抬眼望向牧章桐，只见牧章桐仍旧微微地点头。
牧阳强压住心头的惊讶，深吸口气，再一次把手伸入瓶中。有了方才的那种感觉，牧阳忍不住又触摸瓶壁，想再体验一次那种清晰的触觉。手抚摸了几下，忽然发觉，瓶壁上似乎有一块是空的。他的手指头摸索了片刻，竟抠开了一块瓷片，指头伸进去，发现里面藏着一个圆物，似乎是一个圆团儿，好奇心起，忍不住抓了出来。
牧阳摊开手掌，抓出的是个阄团。他手握阄团，全然不明白为什么瓶壁里会藏着一个阄团，心头忐忑不安，扭头望着罗盖穹。罗盖穹微笑道：“牧贤侄，捏碎它，看看写的是什么。”
牧阳手指微微用劲，粉团碎成了数瓣，露出一个小小的纸球。牧阳将纸球慢慢地展开，一个“盗”字便清晰地显现出来。
众位戏主微微伸长了脖子。牧阳把“盗”字展示给大家看。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哦”了一声，似乎是渴望许久的某件事终于发生了一样。可是这一声“哦”中，所包含的语气又各不相同，有的是惊讶，有的是失望，有的是担忧，有的是叹息。身旁的罗盖穹眉头微皱，脸上的肌肉抽了抽，牧章桐更是脸色铁青。
牧阳不明白这个“盗”字代表什么意思，见所有人神色异常，师父更是脸色阴沉，顿时心生不安，慢慢地走回牧章桐的身边，小声道：“师父。”把写有“盗”字的纸条交给牧章桐。牧章桐接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其他表示，右手却缓缓地把纸条捏成了一团，掌心已出了一片湿汗。
罗盖穹盯了牧阳一眼，目光中有道难以察觉的寒光一闪而过。他把手伸入瓶内，抓出一个阄团，捏碎了，纸上写着“老西门”三个字。

罗盖穹道：“各位戏主，纸上所写，就是各位明晚该负责的事情，大家切记不可错过时间，明晚酉时到位，三刻动手！”
众人站起身来，齐声道：“罗戏主请放心，所司之职必不有失！”
罗盖穹取出一红一绿两个圆筒，走道牧章桐身前，道：“章桐兄，明晚之行，切不可小瞧了那三道机关，不管成与不成，一定要想办法脱身，若是得手了，就放红色烟火为号，若是没有得手，就放绿色烟火为号。”
牧章桐将两个烟火筒接过，道：“罗兄但请放心，各位戏主也请放心，牧某人豁出了性命，也一定要将东西盗出来！”
众人抱拳道：“那就拜托牧戏主了！”
密会结束，众人都神色凝重地走出石室，相互间再不多说一言一词。牧章桐和罗盖穹走在最后，出假山洞门时，罗盖穹道：“章桐兄，你肩负重大，若人手不够，我立马给你分派。”
牧章桐道：“罗兄不必担心，我此次带了十名弟子同来，人手够用，多了反而碍事。”
罗盖穹点点头，抱拳道：“既然如此，明儿个我就和众位戏主，一起静候章桐兄的佳音了！”
牧章桐抱拳道：“牧某人定不让罗兄失望。”说罢，带着牧阳跃离假山，往临水戏台的方向走去。
走了片刻，等到身边终于没有了别人，牧阳再也忍耐不住满肚子的疑惑，问道：“师父，刚才抓的阄团，到底是什么意思？”
牧章桐道：“你先别问。”脚底下加快了三分。
走回临水戏台前，三丘子等人果然老老实实地等候在原地。牧章桐一言不发，领着众弟子，快步走出了罗家戏苑。

第四章 龙图：戏法界最为古老的传说

回到旅馆，牧章桐命所有弟子各自回房，只让三丘子、四方和五行来到自己的房中。他在凳子上危然坐下，摆出一副师尊姿态，道：“三丘子，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刚才在罗家戏苑，为什么要和牧阳比艺？”
三丘子不料师父突然问起此事，心想定是牧阳私底下告了状，隐瞒也是没用，便道：“师父，我等做弟子的，原本不该多想多问，只是我们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您见了牧阳第一面，就要收他做徒弟，还要予他牧姓？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所以才和他比艺。”
牧章桐皱眉道：“就是为了这个，你便和牧阳过不去？”
三丘子道：“不错，我们捉弄他，就是为了出这口气，我和他比艺，就是想逼他退出师门！”
牧章桐道：“四方、五行，你们俩也是这样想的吗？”
四方和五行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点头。
牧章桐默然片刻，忽地叹了声气，道：“我不怨你们三人，只是你们不知为师的苦衷！若在盛世，你等都可传我戏术，光大春秋一派，可方今世道混乱，春秋一派，你等断断不能执掌。”
五行是个直肠子，立即反嘴道：“师父，为什么？”四方没有说话，却面色一沉，宽脸上横肉绷起，扯出一道道凹痕。三丘子道：“师父，我等自知天资愚钝，向来没奢望能得您亲授衣钵，只是我等实在想不通，即便我们几个不行，难道凭秋师姐的本领，也不行么？”
牧章桐道：“秋儿戏术精湛，比起为师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你们也知道她的性格，我是断断不敢将此重任交到她手里啊！原本双鱼足堪大任，只可惜……”牧章桐重重地叹了声气，又道，“今日为师在街上遇到牧阳，实乃天意所为，此人身有异处，心底也不算坏，唯有他，才能接过春秋派的重担。”
五行气愤不已地叫道：“就凭那小子？”
牧章桐猛地拍击桌面，喝道：“五行，他是你师弟，不准口口声声这小子那小子地叫！”
五行怒哼一声，压住火气，没敢再与牧章桐顶嘴，只是偏过头去，恨恨地望着窗户。
牧章桐的情绪缓和下来，道：“我单独把你们三人叫来，就是为了把我的选择告诉你们。如今乱世，春秋派和则兴，分则亡，你们三人一定要消除成见，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要答应我，带领其他的师弟，协助牧阳，光大我春秋门楣！”
三人脸上凝满了气愤，凝满了不解，凝满了不甘愿。沉默半晌，三丘子微微摇头，叹道：“既然师父如此决定，三丘子无话可说，我听师父的便是。”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牧章桐点头道：“有你这句话，为师就放心了。你们三人都下去吧，明日要进入国术馆表演，你们三人准备好七七大阵。”
三人同时失色，三丘子惊道：“明天要去国术馆？那……那里不是日占区吗？”
牧章桐平心静气地道：“那里是日占区，你们没有听错，下去准备吧，再把牧阳叫来。”
三人面面相觑，愣了片刻，只好应道：“是，师父。”相互悄声议论，一齐退下。

不多时，房门轻响，牧章桐道：“进来。”牧阳推门而入，问道：“师父，你找我？”
牧章桐拍拍身边的凳子，道：“你过来坐下。”牧阳依言走到牧章桐的身边，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牧章桐问道：“牧阳，你老实告诉我，刚才为什么要和三师兄比艺？”
牧阳不假思索地道：“是三师兄要教我油锅捞物的把戏。”他早就料到师父会问起此事，不想落得打小报告的恶名，让三丘子等人逮住了嘲讽，是以事先就想好了应答之词。
牧章桐道：“笑话，油锅捞物，岂有将油点燃的捞法？”
牧阳辩道：“师父，当真是三师兄要教……”
牧章桐道：“好了，我相信你，你不必再解释了。”
牧阳道：“是，师父。”自打从罗家戏苑里回来，牧阳几乎快被满腔的疑惑给逼疯了，眼见师父就在面前，再也忍耐不住，道：“师父，刚才在罗家戏苑里……”
话未说完，牧章桐便打断了他：“牧阳，你说你从小是个孤儿，难道这些年来，就没有任何与你亲近的人吗？”
牧阳道：“有，光叔和我最为亲近。”
牧章桐眉头一挑：“光叔是谁？”
牧阳道：“我很小的时候流落街头，光叔看我可怜，就收留了我，教我耍戏法，让我跟他一起走街串巷卖手艺。没有光叔，我恐怕就活不到今天了。”
牧章桐道：“那他现在人呢？”
牧阳道：“大半年前，光叔带我来到了上海，在街头小巷里卖艺混饭吃。后来日本人打来，我和光叔在混乱中失散。日本人进城那天，我看见很多人都往租界里跑，就跟着逃了进来。我一直在找光叔，可一直找不到。唉，我真怕光叔出什么事儿……”
牧章桐道：“那你手臂上的红色印迹，是怎么来的？”
牧阳捋起衣袖，露出右臂上的太阳红印，道：“师父，你说这个么？我也不知道，光叔说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已经有了，想来是一块胎记，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牧章桐听罢这话，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什么。
牧阳眼珠子一转，道：“师父，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牧章桐瞧着他道：“你说。”
牧阳捋起衣袖，露出右臂上的游龙纹身，道：“师父，今晚你把这条龙变到我的手臂上后，我这只手臂就奇怪极了！刚才我伸进油锅里时，竟然不觉着疼痛，那火在我手上燃烧，我也一点痛感都没有！师父，这到底是为什么？我这只手臂，是不是……是不是患上了什么怪病？”
牧章桐看了一眼牧阳右臂上的游龙纹身，没有回答，却轻声问道：“牧阳，你可知道，今日我为何要突然收你为徒？”
牧阳一愣，这个他倒没有想过，低声道：“师父之前不是说我根质不错，心底也还算善良吗？”
牧章桐道：“这并非最重要的原因。”
牧阳奇道：“那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牧章桐看着牧阳的右臂，顿了片刻，道：“是因为你的这块红色胎记。”
牧阳吃了一惊：“你是说……这个太阳？”心想师父收不收自己入门，怎么和自己手臂上的胎记扯上了关系？
牧章桐大有深意地点点头，道：“就是这个太阳。”
牧阳道：“师父，我不明白……”
牧章桐道：“你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原本打算等上海的事情完了，再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既然你今天问起了，那我就把所有事情的原委都说给你听，解了你心头的疑惑。只盼你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不要怪我把你卷入到这场风波里来。”
牧阳心弦紧绷，感觉牧章桐似乎是要说出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

牧章桐望了望窗户，缓缓说道：“牧阳，我若告诉你，你平时看到的那些天南地北的戏法艺人们，表面上各不相识，可暗地里却都存在着丝丝缕缕的联系，你相信吗？”
牧阳惊讶地摇头：“不相信，这怎么可能？”
牧章桐道：“说来确实让人难以相信，可为师这番话，却是千真万确。”
牧阳惊道：“你的意思是说，若有一个东北的戏法艺人和一个云南的戏法艺人站在一块，表面上看，二人毫无干系，可暗地里却有着某种关联么？”
牧章桐点点头：“你这个例子举得不错，不仅仅是东北和云南的戏法艺人，便是全国各地的戏法艺人，相互间都存在着关联。”
牧阳吃惊无比，张开嘴来：“这……这……”
牧章桐道：“你不必吃惊，关于戏法这一行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戏法古已有之，早在夏朝时便已在宫廷中表演，什么杂耍、口技、皮影、彩戏等等，都是古戏法的各个分支。在外行人看来，变戏法属于三教九流中的杂家，乃是不入流的道行，登不上台面，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古戏法的流派其实遍布全国，乃是一个极为庞大的体系。整个古戏法流派，分为六识世家。所谓六识，是指目、口、耳、鼻、手、足，即身体这六部分感官系统。当然，戏法界的六识，和佛学中的六识又稍有些不同。如果你练的是眼睛，就属于目识，练的是嘴巴，就属于口识，依此类推。寻常的戏法师，大都是跨识修行，有的练手脚，有的练眼耳口鼻，但真正高明的戏法师，往往只选取其中一识来进行修炼，且修炼时下的功夫越深，这部分的感官就越为灵敏。譬如说表演手彩的人，你会发现他的十指修长，腕关节异常灵活；表演口技的人，你会发现他的嗓音存在奇特之处，发声变声都异于常人；表演走钉山的人，你会发现他的双脚皮厚如脂，脚力却轻若鸿毛，这就是长时间修炼六识所带来的结果。六识世家每九年会选出各自的新识主，事先会在各省选取秘密地点进行比试，选出省代表后，再汇集于一秘密地点进行全国比试，最终决出新识主。识主可以拥有一样重要的东西，还能控制一块青铜令牌，这块青铜令牌可以号令该识世家中的任何一位戏法师，只要不违背道义，被号令的戏法师必须遵从识主号令，如不听令，须自残身体以为代价，不敢下手者，由识主代为执行。比如目识世家的戏法师若不听目识主号令，就须刺瞎双目，若手识世家戏法师不听手识主号令，就须自断手臂。”

牧阳大吃一惊，结巴道：“这些事，怎么光叔……从来没告诉过我？”
牧章桐道：“想来你这个光叔是半道出家，自学的杂耍，这样的艺人，在江湖上还有很多，他们只能算跑江湖的卖艺人，不能称作戏法师。”
牧阳道：“师父，那我们这一派，属于哪一世家？”
牧章桐道：“春秋派主彩戏法，彩戏法虽变化万千，可核心要旨是褂内取物，手脚并用，但用手居多，所以属手识世家。”
牧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又问：“那六识世家现任的识主是谁？”
牧章桐摇头道：“这个嘛，我并不知道。”
牧阳愣道：“师父怎么会不知道？”
牧章桐道：“七年前我曾参加安徽省的手识戏法师代表之争，但那时我技艺修为有限，在最后一轮败下阵来，没能获得参加全国之争的机会，不能亲眼目睹最终是谁晋升为新识主。新识主一旦选出，所有知晓他身份的人都要为此保密，决不能泄露半分。因此七年过去了，我也不知道手识世家的识主是谁，更别说其他五识世家的识主了。”
牧阳大惑不解，道：“为什么成为了识主，却要保密呢？以前那些当皇帝的，不都是唯恐天下不知吗？”
牧章桐道：“你说的没错，按常理来讲，是该如此。可问题是六识世家的识主背负着一项重要的责任，有一样东西会由上一任识主传到他的手中，而为了这样东西的安危，识主的身份就必须隐藏起来，绝不能暴露。”
牧阳脱口道：“那是什么东西？”
牧章桐道：“说起这件东西，还须从五代宋初时说起。”
牧阳对历史略知一二，虽不知道五代是什么时候，但知道宋朝是一千多年以前，吃惊道：“这么久？”
牧章桐点头说道：“在五代末年，古戏法界里出了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此人贯通六识，戏法近乎神界。此人姓陈名抟，被推崇为古戏法之祖，后人称其为陈抟老祖，典籍中只说他是道家先祖，道法高明，可是六识世家的后人却知道，陈抟老祖真正厉害的并非道法，而是戏法。陈抟老祖贯通六识，技法神乎其神，后世典籍中记载他睡觉时大眠三十六载，小睡一十八春，实则是他贯通六识后耍的模糊时间的戏法，后世不明真相的人，还因此称他为‘睡仙’。五代末年，陈抟老祖曾偶遇赵匡胤，那时赵匡胤还没有做皇帝，老祖用一副古图，在赵匡胤的面前变了一套戏法，幻化出真龙绕天之景。赵匡胤大呼神奇，称老祖为‘戏中皇帝’，老祖道：‘将军得真龙萦绕，来日必龙升九鼎。’后来赵匡胤果真当了皇帝，想起老祖当年的预言，连忙派人四处寻访，探知老祖隐居华山，便亲自登上华山与老祖弈棋，还故意将一整座华山输给老祖以表谢意。太祖去世后，太宗皇帝也曾多次御笔亲书，请陈抟老祖出山为仕，但都被老祖婉言拒绝。太宗曾写下一首《赠陈抟》，诗云：‘曾向前朝出白云，后来消息杳无闻，如今若肯随徵召，总把三峰乞与君。’以表示恳请老祖出山之意，但最终还是被老祖委婉拒绝。”

牧阳虽蒙光叔教导识字，可读书不多，不知道陈抟是什么人，但赵匡胤他是知道的，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起两宋演义时，经常提及这个人物，知道他是大宋朝的开国皇帝，不由惊叹道：“原来世间还有这等厉害的人物，连皇帝都要对他敬让三分。”心中暗想：“人要活到这个份儿上，那才算得上是人啊！”联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不禁暗暗摇头叹息。
牧章桐道：“你摇什么头？”
牧阳忙道：“哦，没什么，只是觉得陈抟老祖太过厉害了，有些难以想象！”
牧章桐道：“我要与你说的，并非陈抟老祖如何如何厉害，而是要跟你讲述一样东西，这样东西，便是陈抟老祖当年为赵匡胤变戏法时用的那张古图，那也是六识世家最为重大的秘密——龙图！”
牧阳睁大了眼睛：“龙图？”
牧章桐神情极为严肃，说道：“龙图，又称河图，据传上古之际，黄河之岸的孟津渡，曾有一匹龙马披着一幅异图浮出，伏羲通过观察龙马身上的图案，揣摩天地生成之理，画出了八卦。后人便把龙马身上的图称为河图。河图中包含有天地之数、生存之数、五行之数、大衍之术、天干交合之数、六甲纳音之数，又隐藏有左旋之理、象形之理、五行之理、阴阳之理、先天之理等宇宙至理，乃中华古文明中最具代表性的图案。可是民间又有一说，当年龙马浮出孟津渡时，背上其实披着一虚一实两张图，虚者便是伏羲看到的河图，实者则是一幅实实在在的古图。这张古图上绘有盘古的画像，盘古全身又有六条真龙环绕，故称为龙图。可是龙图一现世，便流落人间，此后命途多舛，在民间辗转易手，渐渐地不知所踪。典籍中只当此为传说，没有予以记载，野史中倒有提及。不过龙马浮图的说法太过玄乎，只怕是以讹传讹，但龙图却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不是神物，应该只是一幅古图而已。到了五代末年，这幅龙图落到了陈抟老祖的手里。老祖年轻时曾以变戏法糊过口，得到龙图后，他看透龙图上的秘密，贯通六识，练成了通天戏术。老祖活了一百一十八岁，到他弥留归天之际，他把亲传的六名弟子叫到身前，将龙图一分为六，分交到六名弟子的手中，着令严加看管。六名弟子原本就按照老祖的意思分练六识，后来凭借各自获得的一份龙图，终于贯通此识，接着广收天下弟子为徒，传授戏法，通过几代人的努力，到了南宋时候，终于衍生成为六识世家。也是自南宋时候开始，戏法师们才开始遍行天下，各地的瓦舍、街头以及喜庆堂会等，才都能看到古戏法的表演。”
牧阳心情紧张，听师父说到要紧处，忽然止住了，急忙问：“那后来呢？”

牧章桐叹了声气，道：“世上有兴亡之道，盛世之时，六识世家按九年选主的方法相安无事，可一到了乱世，六识世家中总会出那么一两个野心极强的人，趁乱兴风作浪，妄图聚六份龙图，合而为一，像陈抟老祖当年那般练成通天戏术。可是邪不胜正，这些人往往功亏一篑，最终落得个惨淡收场的结局，可是他们对六识世家所造成的损害，也是十分巨大的！因此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六份龙图虽曾各自脱离过识主的控制，但最终也未能合一。尽管如此，每逢乱世，历史总会重演，六识世家通常都会遭遇到毁灭性的打击。而今我华夏局势动荡不安，内有割据分裂，外有日寇侵华。如此局势下，龙图又会点燃多少戏法师暗藏的野心？九年一度的识主之争已然不远，所以龙图的安危，就越发令人感到担忧。”
牧章桐忽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牧阳，话题一转，缓缓说道：“牧阳，先师在弥留之际，曾将一幅羊皮古卷传到我手中……”
牧阳听到这里，心头一震，想起先前牧章桐在罗家戏苑门前变戏法时使用的那张绘有龙纹手臂的羊皮，心想师父大概是准备解释为什么自己的右臂在纹上龙纹后，会大不一样的原因了。
只听牧章桐深沉的声音往下说道：“这幅羊皮古卷中绘有一只龙纹右臂，先师曾告诉我，说这羊皮卷中的龙纹右臂拥有神奇无比的力量，只有上天拣选之人，才能获得这股力量。先师告诉我如何使用羊皮卷的方法，并让我寻找能继承卷中力量的人，收他入门，光大春秋门楣。如果找不到，就把羊皮卷传给下一任戏主继续寻找。而这上天拣选之人，身上往往会有显眼的标志。我继任戏主七年以来，寻遍桐城，寻遍安徽，不知在多少天资聪慧的人身上试过，可是始终找不到能取走龙纹之人。可是在今天，在这上海租界里，老天竟让我遇到了你！”
牧阳深黑色的眸子里映出牧章桐深沉而充满期待的面容。他低头看着手臂上的红色胎记，觉得牧章桐这番话说得太过匪夷所思，沉吟道：“师父，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龙纹的神奇力量已经……”后面的话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牧章桐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从搁在桌上沾满油污的海蓝色大褂中抽出皱巴巴的羊皮古卷，道：“这幅羊皮古卷已经没有用了，它上面的力量已经注入你的右臂当中，所以你的右臂才会变得这么厉害。不惧火烧，不怕油烫，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还有很多神奇的地方你还没有见识到。不管将来你发现自己的右臂多么可怕，你都无须惊讶，因为我牧家先祖传下来的古卷力量，已经完全注入你的右臂当中。只是关于你右臂的事，你千万不要向旁人说起，也千万不要让人看见你右臂上的红色胎记，否则极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牧阳这一惊非同小可，脱口道：“为什么？”

@fangxi19892012 2012-8-6 20:14:00
愿得一戏法，可游戏人间，可携手佳人，只叹浮生如是，只得求己之功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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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魂”。

牧章桐道：“你只需牢记，这世上人心险恶，有很多人觊觎你右臂的力量，会想方设法夺而取之。总之你听我的话便是，千万不要在人前提及你这条右臂的秘密。”
牧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师父。”
牧章桐满意地颔首，说道：“我之所以会收你为徒，是因为你取走了我牧家先祖的期望。你的这只右臂已经今非昔比，羊皮古卷中的力量能令你这只右臂的触觉变得异常灵敏，灵活性也将增强，足以省去我们寻常学彩戏法的人练双手时所费的几十年功夫。我希望你能好好地运用这只右臂，学好我牧家的彩戏法，我没有能力争夺手识识主，但是你能！两年之后，你将代表我春秋派参加九年一度的手识识主之争，你要争取夺下识主之位，完成我牧家上十一代先祖未能完成的遗愿。你接管龙图之后，要秉承我牧家的祖训，好生保护龙图，安然度过这段纷争乱世！”
牧章桐说完这话，目光熠熠，神彩非凡，紧紧地盯住牧阳，手中的羊皮古卷在不知不觉中，已被他捏成一团。
此时牧阳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心中如装犊鹿，紧张、担忧、兴奋、迷茫之感充斥全身，令他长久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口大气都透不出一口。牧章桐所说的话，句句超乎他的想象，甚至足以颠覆他对这个世界的一贯看法。只是有些东西，他还是觉得太过玄乎，就好比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神话故事，虽然精彩无比，可却尽是虚假之事。但牧章桐说出这些话时，严肃无比，根本不像是在撒谎骗人，而这条右臂又确实变得和以往有些不同，由不得他不去相信。
牧章桐极度兴奋之后，慢慢地稳住了情绪，将掌中的羊皮古卷放回桌上，重新坐下，话锋转道：“不过当务之急，却是另外一件事，恐怕此事……会令你我丢掉性命……”
牧阳不等师父说完，已明白过来：“是今晚抓的阄么？”
牧章桐点头道：“正是今晚你抓到的‘盗’字。”
牧阳好奇道：“师父，那个‘盗’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当时抽出‘盗’字时，看见各家戏主的表情都十分奇怪。”
牧章桐的脸上露出担忧，道：“这个‘盗’，关系到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今晚我们十五家彩戏流派在罗家戏苑里聚首，也正是为了这件大事！”
牧阳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道：“师父，到底是什么大事？”
牧章桐一字字地道：“夺回龙图！”
牧阳脱口惊道：“龙图？夺回？”

牧章桐道：“十天前，我忽然接到罗盖穹的急电，说是龙图危亡，务请在本月二十九日之前赶到上海罗家戏苑一聚。我问他出了何事，他说电话里不好讲，只让我尽快赶到上海。我牧家先祖留有遗训，‘龙图若有存亡之危，牧家人须倾付性命以救之’，是以我把桐城的事务交给你秋师姐打理，亲自带领九名弟子赶来上海。今晚在罗家戏苑里密会，一听罗盖穹讲起，方才知道，原来六份龙图中，已经有一份提前现身了，就藏在上海国术馆里面！这个消息是国术馆的副馆主亲口告诉罗盖穹的，可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由六识世家中某位识主守护的龙图，竟会出现在上海国术馆里？”
牧阳瞪大了眼睛望着师父，他自然也是不明白的。
牧章桐摇了摇头，话锋陡然一转，说道：“十三日那天，日本人在外滩上举行入城仪式，可是却发生了一件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牧阳，你这半年来都呆在上海，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牧阳蓦地露出悲痛之色，道：“我当然知道。日本人大搞入城仪式，想图个彩头，偏偏有几个爱国志士不怕死，搅黄了他们的入城仪式，还杀了二十多个日本兵！只可惜他们也……”说着沉重地叹息一声。
牧章桐道：“你说的一点儿没错。可是你知不知道，这几个爱国志士，其实都是上海有名的彩戏师？”
牧阳立时一惊，脸上悲色俱去，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牧章桐道：“这几人当中，最有名的当属‘大廿六’卢重阳老师傅，他是上海国术馆的副馆主，龙图一事就是他派人送信通知罗盖穹的。卢老师傅明知斗不过日本人的长枪实炮，可是仍然不顾性命，带领几名亲近弟子去搅乱日本人的入城仪式，凭血肉之躯杀死二十多名日本兵，让嚣张的日本人知晓，我中华民族的每一个平民百姓，都绝不会任凭侵略者宰割！卢老师傅此等大义，震天撼地，足照汗青！”说到这里，牧章桐胸臆难舒，猛地提起右掌，重重地拍击在桌面上。
牧阳心绪澎湃，蓦地对卢重阳生出无限崇敬之感。只是那日为了搅乱日本人的入城仪式，却导致许多无辜市民被打死打伤，代价忒也大了一些。

牧章桐道：“卢老师傅此举实在令人敬仰，替我们这些向来被人看不起的戏法师们大大地出了口气。可是那国术馆的馆主王青鳞却令人鄙夷。此人在日本人入城当天，竟携家眷老小出逃，弃国术馆于不顾。国术馆被日本人占领，里面的各种艺术珍藏，必定难逃被洗劫一空的厄运。”
牧阳听得咬牙切齿，提起拳头，砸在自己的大腿上。
牧章桐道：“摆在国术馆荟萃室里的那些艺术珍藏，去了也就去了，并不值得拿性命去保护，可是龙图却藏在国术馆里！龙图中藏着不可思议的秘密，如果让日本人得到，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好在卢老师傅给罗盖穹的信中说，龙图被藏在一处极为隐秘的暗室当中，而且有三道叫做‘三重门’的厉害机关守护，目前日本人还没有收到消息，所以并没有去找，可是时间一长，就不好说了。因此我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主动出击，把龙图安全地取出来！”
牧阳顿时明白了，今夜自己在罗家戏苑的暗室里抽到的“盗”字，是什么意思。想明白这层意思，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暗道：“原来是这样！可那是日占区，要盗取龙图，恐怕有些棘手啊。”
“当然棘手！”牧章桐道，“上海沦陷当天，卢老师傅搅乱了日本人的入城仪式，日本人当然会去查他的来历，这一查，就查到他是一位彩戏师。日本人不禁感到好奇，一个变彩戏法的，怎么会不惜性命做出那等事来？日本人想不明白，探知罗盖穹是上海罗家戏苑的戏主，就给罗盖穹发了封邀请函，名义上是邀请函，实则是一道命令，叫罗盖穹找一位厉害的彩戏师，到上海国术馆去表演。他们想看看，这彩戏法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变彩戏法的又是些什么样的人？听罗盖穹说，届时日军会有几位高级将领和一位日本的国术大师到现场观看。那位日本国术大师随军队来到上海，一直住在国术馆里头，所以国术馆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寻常中国人根本没办法靠近。罗盖穹知道，表演彩戏法是唯一能进入国术馆的机会，所以他广发生死信令，四处通电，遍邀沪皖苏浙四省的彩戏名家齐聚上海，谋划盗图一事。他发了三十三家，最终来了十四家，加上罗盖穹，一共十五家，约定今晚在罗家戏苑的暗室里密会。一番商议之后，我们决定由一家进入国术馆表演，伺机盗图，其余人或放火，或暗杀，总之要将国术馆周围的日本兵尽可能多地引开，另有人暗中负责掩护和接应，以确保盗图者能够安全转移。这中间的每一步，有轻重之别和难易之分，未免失掉公允，所以大家决定以抓阄来定。你抓到了‘盗’字，那就是说，入国术馆表演和盗图的重任，就落在了我们春秋一派的肩上！”
牧阳没想到自己那好奇地一抓，竟抓中了最危险最困难的一步，听出师父的语气有异，忙道：“师父，其实我并不是要抓那个阄团，只是那阄团藏在瓶壁的暗格子里，我不小心抠开了瓷片，一时好奇，才把它抓了出来。”
牧章桐拧起眉头：“瓶壁上有暗格子？”
牧阳道：“是啊，有个暗格子，小小的，刚好可以塞下一个阄团。”
牧章桐稍稍一想，眉宇间陡然舒展开来，冷笑道：“难怪罗盖穹要最后一个抓……”
牧阳也瞬间明白过来，罗盖穹声言没有在阄团里动手脚，还大义凛然地声称最后一个抓，以示公允，实则他早把包裹“盗”字的阄团藏在暗格子里，未免露出马脚，所以留到最后来抓，即便瓶中多出一个阄团，因他是最后一个抓，抓完后即可将瓶口封住，自不会被人发觉。看来罗盖穹暗藏私心，想借机私吞龙图，即便铤而走险入国术馆行窃也在所不惜。到时即便他盗得了龙图，但只要跟众位戏主说失败了，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牧阳走出师父的房间，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来到了三丘子、四方和五行的房间外。
牧阳敲响房门，五行开门，见是牧阳，脸色顿时一冷，道：“敲门做什么？”
牧阳冷冷应道：“我不是来找你的。”目光越过五行的肩头，看向他的身后。
五行原本就恨极了牧阳，怒道：“你给我放尊重点！别以为师父喜欢你，我们就不敢动你！”
牧阳并不理会，只是冷冷地望着五行背后的三丘子。
三丘子躺在床上，看见牧阳射来的目光，冷哼道：“这么说来，你是来找我的啰？”
牧阳道：“我不找你，还能找谁？”
“让他进来。”三丘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五行退后一步，让出房门。牧阳走入房内，道：“今晚的比试，难道你忘了吗？”
三丘子冷笑道：“我三丘子当然不会忘，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四方，手巾还在你那儿，拿出来给他！”
四方道：“三师兄！”
三丘子道：“拿出来！”
牧阳忽地道：“不用了！我不要你的什么狗屁排位，我拿着都嫌脏。”
三丘子眼睛一眯，目露凶光：“那你要什么？”
牧阳道：“我只要你一句赔罪道歉。”
三丘子嗤鼻道：“想让我赔罪道歉？哼，除了师父和秋师姐，其他人做梦也别想！”
牧阳却道：“我现在不要。”
三丘子一愣，道：“你他妈的翻来倒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牧阳道：“今晚的比试，约定谁捞不出银元谁算输。但你我都伸手入锅，捞出了银元，便不论输赢。你说过春秋派的规矩，是以彩戏法论胜负，等我将来学艺有成，定会再找你比试，到时我要当着师父和所有师兄的面，用彩戏法堂堂正正地赢你！你那句道歉，就留到那时候再说吧！”
三丘子不由怔住了，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身上暗藏着某种特质。他愣了愣，忽地咧嘴笑道：“好小子，原来你是下战书来了！”朝四方和五行看了一眼，道：“好，我三丘子接受你的挑战，四方和五行可以作证！你要找我比试，我三丘子随时奉陪！”
牧阳大声道：“那好，你可别忘了今晚的约定！”说罢这话，再不理会房中三人，转过身去，大步走过了房门。
三丘子眼望门口，面色一阴，怔怔出神。
回到房中，牧阳却始终辗转难眠。
屋里的另外两位师兄，一个叫六顺，一个叫八门，都已经睡下了，不多时便呼噜翻天。
牧阳心中所想，尽是今日的离奇经历。和光叔失散后，他整日打听光叔的消息，寻常闲下来时，就给街头的穷人娃娃们变变戏法，闹闹心情。他这段时间每天连肚子都填不饱，睡觉也是睡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可万万没想到，忽然有一日竟能拜入彩戏名门，忽然有一日竟能拥有如此神奇的手臂，忽然有一日竟能住进如此高档的旅馆，忽然有一日竟能睡在如此干净柔软的床铺上。再一想到明天要去日占区盗取龙图，更是纠结在兴奋和担忧当中。
日本人打来时，牧阳和许多手无寸铁的难民一样，仓皇逃进公共租界，整日蒙混度日。但是当他在茶馆外听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述卢重阳不惜生死，带领弟子去搅乱日本人的入城仪式时，满腔的热血禁不住滚沸起来。他也曾冒出参军打日本人的想法，但一来没有这个机会，二者总还是挂念着光叔。今日忽蒙牧章桐收入门下，忽然拥有一只神奇无比的右臂，忽然被卷进十五家戏主的盗图密谋当中，忽然听师父讲了那么多做梦都不曾想到的事情，不知为什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他，心中的担忧竟渐渐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激动和兴奋。这种强烈的激动和兴奋感，令他一直难以入眠。
睡在邻床上的八门忽然停止了鼾声，翻过身来，迷迷糊糊地问道：“牧师弟，你还没睡么？”
牧阳被吓了一跳，忙道：“这床……这床睡着不太习惯。”
八门知道他说的是胡口话，便道：“你别想太多了，三师兄他们不是成心要捉弄你，只是感到不公平，想出出气。你想想，你才刚被师父收入门下，就得到师父如此宠爱，三师兄他们不气才怪，我心里都有点儿不太服你呢。呵呵，等到回头混熟了，你就知道他们其实人都不坏。牧师弟，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牧阳嗯了一声。八门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翻过身去，不一阵鼾声又起。
牧阳听着这阵起伏的鼾声，脑中思绪万千，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哭死咯人 2012-8-7 13:51:00
神仙索会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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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哭死咯人 2012-8-7 15:18:00


牧师傅是不是这种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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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险外露，太过了

第五章 彩戏法的八字真言

星辰辗转，昼夜更迭，转眼间，一日的光阴便在世人的忙碌之中，静悄悄地过去了。十一月最后一天的夜晚，带着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悄无声息地降临到了上海。
上海国术馆门前，街道已被雨水润得湿漉漉的，夜风呼呼地刮过两旁的行道树，激起了一片痛苦的呻吟。
这天晚上，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日本华中方面军副参谋长武藤章等重要人物，都将来到国术馆观看彩戏法表演。为此，日军分派了两个步兵大队，总人数超过两千四百人，冒雨将国术馆层层包围起来。八架探照灯交织成网，让任何企图靠近国术馆的人望而却步，附近的道路也被彻底阻断，闲杂人等绝不允许靠近。所有日本兵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以确保不会有任何意外情况发生。
酉时差两刻钟，牧章桐和随行的十名弟子被日军的大卡车拉到了国术馆门外。在到达国术馆前，牧阳已经看到道路两旁一队队跑步行进的日本兵。抬头望去，雨幕中的国术馆透出一圈模糊的轮廓，一道道探照灯在它身上扫来荡去，透着一种捉摸不定的神秘感。
下车后，一行十一人接受了严密的搜身检查，所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都搜查过了，所有可能伤人的道具如假刀假剑之类，也都被截留下来，不准带入馆内。
接受检查时，牧阳已是紧张无比，心跳急剧加快。昨晚他想象过今夜的国术馆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亲眼看见两千多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将国术馆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时，心弦立刻紧绷起来，仿佛一触便会断裂。他扭头看看师父和九位师兄，不安的感觉越发彰然，先前消失的担忧和紧张，一瞬间又回到了身体里。
搜完身后，一小队日本兵负责带路，领着十一人走入了上海国术馆的大门。
国术馆内十分恢宏，尤其一进门的大展厅，宽敞明亮中透出富丽堂皇。展厅内的各个角落和通道口自然也有日本兵站桩把守。
还没等牧阳细细地观望，前方的日本兵已领着十一人走进了左侧的一条通道里。
在这条通道中，几乎每走十余步，就能看到两个日本兵持枪站在通道两侧。不多时，通道走完，出现一扇双合的铁门，推门而入，便来到国术馆的汇演大厅之中。一片阶梯状的观赏席向前延伸，连接着一片宽阔的舞台，这片舞台就是今晚将要表演彩戏的地方。汇演大厅里同样站满了日本兵，大概有两个小队，足有上百人，全都以手托枪，站得笔直，在厅中包围成圈，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瞧见这等场景，十一人都微微皱起了眉头，手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
走在最后面的八门看见这场景，不由有些发呆。带路的日本兵回头呜哩哇啦地喝骂，八门回过神来，赶紧埋头跟上。
牧章桐等人被带进后台，所有准备过程，都由四名日本兵现场监督，说话也被禁止，只能使用手势进行交流。日本人见识了入城仪式当天卢重阳等人的举动，自然会从中吸取教训。
牧章桐掏出怀表看了看，酉时已过，可外面还没有丝毫动静，不由有些担心，暗暗祈祷这些看戏的日军高官们不要迟到太久，否则错过了和众位戏主约定的时间，可就麻烦了。
与此同时，国术馆的正门外迎来了两辆黑色轿车，松井石根等人已从苏州河以北的驻军区乘车抵达。早有士兵撑伞迎接，将这几位重要人物一一引入汇演大厅，入座首席。
坐下后，松井石根倒没有立马吩咐开始表演，而是和邻座的武藤章攀谈起来，想必谈论的是某件喜事，两人不时哈哈大笑。
酉时初刻，松井石根终于满意了，冲舞台上点点头，有日本兵立马用日语宣布表演开始。
灯光没有丝毫变化，依旧通亮，日本人不会傻到给刺杀行动创造条件。
红幕后走出一个蓝大褂的中年人和一个黑大褂的瘦子，正是春秋派戏主牧章桐和徒弟三丘子。

@renke111222 2012-8-7 20:39:00
好了，为了让楼主适当休息我先更到这里，接下来楼主自己更吧。
来自UC浏览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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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了~比起老帖，新帖的情节做了很大的改动，这也是开新帖的原因。不过前面这一段的变动不大，只是文字略加强了一些。如果有朋友去看老帖，请看到逃出国术馆就不要再往下看了，因为后面的情节完全不一样~
感谢了。后面的就交给我自己来吧~

老帖地址：http://www.tianya.cn/techforum/content/16/1/740828.shtml

接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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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步履轻盈，走到舞台中央。略懂彩戏法的人，都知上台这几步极为重要，步履越是轻盈，神态越是自若，就越显得功力精纯。师徒俩心中仇视这群侵略者，没有任何鞠礼，直接开始了说段子。
松井石根、武藤章等人都在陆军学校学过中文，寻常汉话对他们没有丝毫难度，可牧章桐和三丘子说的是桐城方言，他俩听不太懂，偶尔听懂了一两句，也会笑上几声。周围站桩把守的日本兵们，一来不懂中文，二来注意力不在舞台上，个个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偌大一个汇演大厅，原本死气沉沉，压抑无比，武藤章等人寥寥数声干笑，在空旷的大厅中回来荡去，倒显得有几分怪异。
段子说了一阵，便轮到露真功夫了。只见牧章桐将手中的红面毯子轻轻地垂放在地上，与三丘子各自拈住毯子的一个角，陡地提起来，地上凭空多出一个大花瓶，花瓶中还插着几束水灵灵的鲜花。他也不换毯子，直接把毯子提起，往右肩上一撂，左手忽地从毯子底下快速无比地变出一个斗大海碗，碗里头还装着半碗水，轻轻一晃，水面碰撞，荡起一束水花子。
古彩戏法讲究“八字真言”，即“捆、绑、藏、掖、撕、携、摘、解”。后台做准备工作时，用捆起、绑好、埋藏、掖夹这四步；舞台上使真活儿时，用撕烂、携带、摘下、解开这四步。方才牧章桐的出海碗，行里人又叫“揪子”，乃是古彩戏法中最为基本的技法，但就是这最基本的技法，也需要做足脱勾、揭顶、下幔、回托四步，且要轻盈连贯，吃得上劲，这才显得出真功夫。
不过这最基本的技法，松井石根等人也从没有瞧见过，见牧章桐忽地凭空变出一个大花瓶和一个斗大海碗来，不由一愣，随即连连点头鼓掌。唯独坐在右首的一个穿白色西装、约摸三十来岁年纪的日本人，叼着一根香烟，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的笑意。在他身边，站立着一个黑衣武士，额上刻有一道寸长的刀疤，手按黑色武士刀，不动声色。
舞台上，牧章桐戏法一开，便一发不可收拾，毯子搭在右肩，左手从毯子底下不停地变出盛有菜肴、水果、寿桃等物的碟子来。三丘子一一接过，接一件便“嘿”地唱喝一声，全都扔在舞台上。不一会儿，牧章桐竟变出了二十四件之多，转眼之间，整个舞台都被大大小小的碟子摆满了。看彩戏师的功夫，最主要就是看出物的数量。牧章桐这一手“大廿四件”，寻常彩戏师没十年功夫，绝对难以练成。这套把戏耍完，不仅松井石根等人连连鼓掌，连那西装日本人也收起了轻蔑的笑意。
可牧章桐还没有完，忽地在舞台上翻了一个满当的跟头，红毯子一扯，手中托起一个大火盆，盆中冒起足足有三尺高的熊熊火焰！
这一下连周围偷瞧了的日本兵，也都面露惊色。
牧章桐上台时一身大褂并无异常，谁知竟在大褂里头藏了这么多东西，这些东西加起来，少说也有四五十斤，可牧章桐无论走步、取物、出物，都显得极为轻巧，动作干净利落，毫无破绽可寻。这等境界，已深谙古彩戏法的精髓和要旨。
表演结束，师徒俩连谢场也免了，神情冷漠地往后台走去。虽说是给日本人表演，可牧章桐仍然完成得十分成功，他可不愿意在日本人面前丢中国古彩戏法的脸。师徒二人下台后，几名弟子连忙走上舞台，收捡地上的道具。
来到后台，三丘子换了一身表演服，赶忙和四方、五行一起登台，表演七七大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