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二十年前，在大学里唾沫星子飞溅，纵论天下大势的时候，曾经做过一篇命题的作业，我选择的题目是《论中国死刑制度之存废》。剪刀加糨糊，洋洋洒洒十几页后，我悍然得出结论，在中国这样传统过渡，废除死刑暂不可为。那时候再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自己会不断目睹那生死的一瞬间。好吧，废话还是少说，故事就这么开始吧。是真是假，我不想说，你想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认为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从来都是这样，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却无。在鬼话版，就当是一篇鬼话吧。

先聊点技术问题。
谁来执行？这是很多人问过我的问题。在我所在的地方，上个世纪90年代之前是当地武警执行，大概92年、93年时候，具体年代记不清了，开始转给法院的法警执行。是不是全国都是这样，不清楚。当年法警的构成也很复杂，并不全是退伍军人转业，也有工人转干之后担任法警的，不管怎么说，法警给人的感觉是武职，似乎还没见过学生，那怕是中专生作法警的，当然了，那个时候中专毕业也算是文化人了。结果，很多法警枪法是很烂的，虽然穿着一身制服，真有那么点功夫的屈指可数。所以，为了承担死刑执行任务，有的法院专门接收了几个武警转业的军人，负责训练和指导。

我刚发的帖子呢？

说起枪法，想起另外一件事。有一年，单位组织年轻人活动，到一个靶场打靶。教官是几个法警，其中最权威的就是哪个武警转业回来的，主讲如何持枪、如何退弹、安全要领等等。其他的几个，说起来头头是道，就是示范的时候准头很差，没看到靶子上有啥痕迹，倒是看到靶子旁边的小草和泥土乱飞。最后打靶成绩还报了一下，结果成绩最好的两个人一个是刚从部队退伍的政工干部，一个是刚分进来的大学生，一问，入学的时候曾经军训过一年。这算是对当年法警枪法水平的一个注脚吧。

怎么执行？这是另一个常被问起的问题。曾经看过一个帖子。说是在犯人的后背心脏处画个圈，然后执行的人退后，在几十步远的地方命中目标。不知道这个帖子是不是另一个故事，又或者中国之大，无奇不有，对于这种纯技术问题，各地有各地的方式？不清楚。起码我见到的不是这样的。

我看到的都是犯人排成一排，跪在那里，法警持长枪，几乎是抵在后脑上，有一到两名指挥员，手戴白手套，挥手示意时，枪手同时射击，一枪爆头。残忍吗？非常残忍。是不是觉得很野蛮？的确很野蛮。实际上，为了保证一枪毙命，为了避免子弹穿过头颅，只是形成贯通伤，在执行之前，法警常常会把子弹头用钳子剪钝，这样子弹就会变成炸子儿，在人的头颅内爆炸。所以，在执行现场看到肝脑涂地的场面是常有的。有的甚至整个头骨都会被掀开，暴露的大脑的完整性几乎能作解剖学教学用。

作者：xw_bl 回复日期：2010-4-17 14:19:00 11#

就这么多吗？还有吗？


还没正式进入故事时间。先来点背景知识。

死，还是没死，这不是个问题。死刑执行的最后环节，是要留下犯人最后死去的照片，这些照片最后会进入案件的卷宗，然后留在法院的档案室里称为尘封的往事。记得在网上曾经看过川岛芳子被执行死刑之后的照片，我当年看到的跟那个几乎一样，会从人的正反两个角度照照片，目的无非是说明该犯确实已被执行枪决，本案至此画上句号。有人说，法医要检验吧？不然买通枪手，然后偷偷运走，没准儿还能救活。会吗？不知道，生活本来就有无限可能。不过我从来在那种场合没见过法医出现。获许是根本没有必要。如果能把一个肝脑涂地的人救活，我相信这种医学就会成为神迹。有时候的确会碰到，有的犯人还会微微有点动的迹象，似乎还有一口气的样子。什么医学原理，我不懂，但是听一些执行的老人儿们说，就是一口气没吐出去而已，其实人已经死了。另外，我想不用法医检验还有一个原因，大概就是这个死刑执行的流程问题。通常人犯被枪决之后，法院把该干的事情干完，就可以上车，一骑绝尘而去了。下一个环节是火葬场的英雄们上场了。亲眼看过一个火葬场的员工把尸体三下五除二塞进塑料装尸袋里，里三层外三层裹好，用绳子捆上，抬上车，想必下一站就是火化炉了。经过这个环节，就算是暂时还有口气的，估计也得窒息而死。

说起肝脑涂地，蓦地又想起一件事来。
在现场曾见过相关的人，避开众人，偷偷用塑料袋，装一些脑组织的。好奇，忍不住去问，有什么用途。答曰，据说人的脑子可以治癫痫，恰有亲戚家小孩有癫痫病，百般央求了，想要一点试试，不得以只好给他拿一点。一下子想起来鲁迅笔下沾了烈士鲜血的血馒头。当然死刑犯不可和当年争取中国美好前途的烈士相比，可是脑浆与人血馒头又有多少区别呢？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中国人有吃人体组织的传统，除此之外的，还有胎盘入药的，名为紫河车。也许真的有效，可是此事无关效果，却是有关伦常。中国人有时候是非常矛盾的民族，一方面有杀身取义，舍身成仁的信念和崇拜，一方面又有及现实热切的利益需求，即使人的生命也可以用利弊大小进行精确的计算。

下面讲点与死刑或者说死刑犯有关的故事吧。
关于预感
人究竟有没有第六感？少年时代不太相信，后来渐渐不那么有把握了。你自己想想，有没有有时候身处的场景似曾相识？其实在现实中你从来都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下面的故事跟预感有关。
有一年冬天，很早到看守所，那天是公判会（公判会以后再八，否则说来话长），要先验明正身，然后公判，然后执行枪决。那时候死刑的终审权很多还在高院哪一级，所以常常二审判决和死刑核准是同时对犯人宣布的。那天要执行的犯人中间有个盗窃被判死刑的。过去，刑法没有修改之前，盗窃特别严重的，适用死刑的并不鲜见，而不是像现在仅限于盗窃金融机构，数额特别巨大以及盗窃珍贵文物情节严重两种情况。不过对因盗窃而被判死刑的，心理上毕竟不是那么厌恶，加上这个人听到死刑判决之后表现很平静，我也有点好奇，于是在等待的间歇，给他扔了一根烟聊了一会儿。印象里，他穿着一件黑棉袄，就半蹲半坐在墙角，晨光慢慢移过来照在他平静的有点烟雾缭绕的脸上。他嘟囔说，就知道是今天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昨天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要过一条河。他噗通一声跳下去，然后游啊游啊，怎么也游不过去，累的醒过来就知道坏了，怕是过不了这个坎了。熬到早晨，起来一看，“院子里（指看守所）来了这么多人，穿啥制服的都有。没跑儿了，就是今天了。”那天他平静到了最后，直到枪响栽倒在地上，他也没有任何挣扎和反抗。我想，在梦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命了，他接收了那个预示，也屈服于自己的命运。

说了这个不恐惧的，下面说点恐惧的吧
关于恐惧
人为什么恐惧？人恐惧的对象并不完全一样。比如很多女生怕虫子，问她们为什么，常常回答说，看着虫子毛茸茸的腿，就浑身发麻。但是似乎男生怕虫子的就很少。但是有些恐惧是共通的。我觉得人类对未知的东西充满了恐惧，比如鬼、比如黑暗，你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你觉得自己处于无法把握之中，这是恐惧的来源之一。而惧怕死，惧怕杀人惧怕被杀也是正常人感受的一部分，所以杀人如麻的，我们说他们是畜生，其实畜生也未见得自相残杀，据说世上的生物只有人类才会大规模的自相残杀，想想几次世界大战，想想很多被称为绞肉机的战役，我们自诩为万物之灵长，其实离高度文明和进化还有很远的距离。扯远了，还回头说对死的恐惧吧。我觉得对死亡的恐惧，一个是起源于对死后的未知和对生前的眷恋，越是在现世拥有很多的人越惧怕死亡，因为死亡就是对现在拥有的一切的抛弃。另一个如果是杀人，恐惧则是来源于杀死同类那种感同身受的体会。想想，你剪下花草的时候，你会不会战栗？再想一想，为什么你杀鸡杀鱼会有那么一点心理上的不舒服。因为鸡和鱼都是活物，你觉得你消灭的是一个生命。那么人呢？是不是更可怕？他跟你一样，有肉体，有思想、会痛苦。这么想那些杀人的人真的是恶魔附体，非人类的。

那么执行死刑的人呢？枪决人犯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法律赋予了他们这种权力，他们是执行者，他们恐惧吗？这个话题有点那么不合时宜，我没有问过。但是我相信他们也会有心理上的不舒服。有些法警执行任务的时候，会穿红裤衩、红袜子，手腕上系红绳，有的车上也会挂点什么东西。此外执行的人枪响之后，大多数根本不看，扭头就走，有的甚至直奔警车，上车就窜。不过确实也没啥看的必要，就算有不死的，还有候补的枪手，如果指挥员看到还有一口气的，有时候会让候补的枪手再补一枪的。一般情况，枪响之后，撤离的速度很快，车也飚得很快，有时候也听他们互相嘲讽，说某某今儿惊了。也有拖延的时候。有一次，很邪门，被枪决的有四个人，本来挥手之间，四支枪起响，然后结束任务，撤走。结果四个人打了四遍，每次都只能有一支枪顺利发射，其他的就会卡壳，最后一个最后几乎是被吓死的。按说，执行任务之前，枪支都是检查过的，而且每次出问题的枪都不是同一支，确实比较邪门。

面临死亡的人什么样？会有人高喊“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吗？听别的亲临现场的伙计说有，但我没碰见过。我见过两个极度惊恐的。一个其实是一案的两个小伙子，犯的事也很简单。是农村到城市打工的，快过年了，看别人都红红火火准备过年，自己没挣到钱，就琢磨弄点钱回家，正道干不来，起了邪心。拦路抢劫，把人杀了，抢了点钱，据说也没多少。所以说，临近年关，一定要提高警惕，注意安全，年前的确是犯罪高发时段。加上现在中国城市化进程加快，但是社会保障什么也没跟上，农民工进城，有的干了活拿不到钱，有的没有一技之长挣不到钱，却见识了城市的繁华，另外贫富分化严重、社会不公平现象累积，老话有言饥寒起盗心，其实一方面是饥寒，一方面是社会道德沦丧，笑贫不笑娼，这些都是犯罪的根源。说这些无意攻击农民工，只是说个现象，年前的这种盗窃、抢劫之类的犯罪中，农民工犯罪确实占有一定比例，二十年前如是，二十年后依然是这样，因为我们一直没有解决这些社会底层的人如何保障，如何上升到较高阶层的问题。其实更严重的还有二代民工的问题，他们从小跟从父母来到城市，跟土地几乎完全隔绝，虽然不得不保留着农民的身份，但是根本没有任何农业技能。在教育过程中受歧视，虽然同处同一环境，却无法享受同样的教育和社会待遇，结果成年以后，大部分仍然处于社会底层，而且和父母一代相比，会有更强的挫折感和不公平感，一旦有了诱因，这部分人当中出现反社会行为的人相对肯定还会处于较高的水平。所以，身为布衣，无法解决这么宏观的问题，那么就请善待他们，尽可能帮助他们，不要只是排斥、歧视他们，善待他们就是善待我们自己。

又扯远了，还回来说这俩小伙儿。也是一早到了看守所，递了手续提人。院子里依然一堆人，武警负责押解的，检察院、法院，当地公安的、穿着各式制服的人站了一院子。那时候法官也没啥法袍，也是大檐帽和肩章。我靠在监所出来人的小门边上，无聊得张望。就见里面俩个武警押出一个人来，此人身量有一米八左右，正是二十出头的好年纪，虽然戴了镣铐，但是步伐还是很矫健的。他走到门口，突然看到外面各色制服，脸上马上显出十分惊恐地表情，然后开始拼命挣扎，使劲撤着屁股，想要退回去，两边的武警死死抓住他，扭缠之间，看他的脸几乎吓得都扭曲了。我不由脱口说了一句，“是真害怕呀，好像要杀他一样。”说完才发现说了句废话，可不是要杀他嘛。三个人纠缠在一起出了小门，然后想进旁边的小屋子，好送达文书，验明正身，这可费了劲了。毕竟一米八多的身子骨也不是盖的，真拼死挣扎起来，也确实不好弄。这时旁边押解他的一个武警，身板也就是王宝强那样的，忍不住出手了，不知道怎么就绕到他后背，然后跃起用胳膊肘子直接砸他后心上，当即一声没吭，两眼一翻晕过去了。所以武警有的真是好功夫，另外用肘的泰拳想必真的很厉害。后来还听一个师兄说，有些身怀武功的武警退伍后，得不到很好安置，一旦犯事也是大盗级别的，很暴力。

过了一会儿人醒过来了，拎到座位上坐好，人是不折腾了，可是精神也崩溃了，问啥也不说了，就是哭，然后就是喊冤。另一个屋是他的同案犯，一起不分主从都判了死刑的。两人就是互相传染，一起嚎啕，满脸鼻涕眼泪。按照例行程序，问他们，叫什么名字，哭，喊冤枉呀。问他们家是哪的，哭，喊冤枉。总之，问啥都没回应了。审判人员也郁闷，这临刑喊冤是真冤还是假冤呀。问吧，也不说。案子其实很清楚，证据很充分，没啥可冤的，他们喊冤估计就是觉得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怎么就为了那么一点钱动了杀心了。最后，冤也不喊了，那股子劲彻底折腾完了，然后该签字画押签字画押，让干嘛干嘛，直到刑场基本就是行尸走肉了。所以说，敢杀人的未见得是真胆大，真到了生死关头，一样认怂。同样年轻人也别仗着年少气盛，逞一时之勇，一时之勇的后果，你未见得承担得起。

那个啥，喘口气。前面那个谁谁，问有没有灵异的，得让你失望了。我见的死人没有也有几十个了，可惜，至今没啥奇遇。有时候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你说是不是。

作者：吟风聽月 回复日期：2010-4-17 21:04:00 58#

还有没有？
为什么发生这些事的时候，LZ都在现场，LZ是做什么的？

呵呵，楼主是个讲故事的。

说起害怕，又想起一个真吓瘫的。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记不起来了。就记着犯事之后，想自杀，卧了轨，却没死成，就是失去了一条腿。最后一条腿上了刑场。人如果死过一次没死成，据说就会特别不想死，特别惜命。我说的这个人是真的吓瘫了，从宣布死刑，就没立起来过，因为少了一条腿，无法站立，就手找了把椅子给捆在椅子上，直接就是堆在上面，不成人形。当年执行死刑，如何捆绑是有讲究的，常见的就是胳膊上扎两圈，膝盖上面扎两圈，脚腕子扎两圈，一般这些都是武警干的，没问过为什么这么捆。执行完这个人，我有点明白了，害怕真的会使人大小便失禁，这大概就是腿上扎绳子的原因吧。不过只是揣测，没有向武警印证过。

前面有个兄弟，见过死刑执行的。你当年什么感觉？是恐惧吗？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想啦又想，不是恐惧，是震撼。当年二十岁的年纪，第一次去刑场，一点心理准备没有，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结果很不幸，枪响的时候，我还没跑太远，离人犯很近。近到什么程度？我几乎亲眼看到子弹穿透头骨的刹那，甚至被子弹击飞的头骨碎片的飞行轨迹似乎都撞进了眼睛里。不是看，是那个场景就直接撞了进来。人象电影镜头里一样，倒下，看过反映枪杀之类的很写实的镜头吗？真的，很象。只是，这一次，枪下的人再也不会站起来，不会抹掉脸上的血迹，重新站在阳光下。一个和你、和我一样的，人，前一秒钟他有思想有感情、后一秒灰飞烟灭，只剩下肮脏的躯壳。你也许会说，这是个罪犯，他干了伤天害理的事，就该用命来偿还。可是不要忘了，他也是个人，这是人对人的杀戮。那天同去的人中还有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虽然长得高大丰壮，但五官还算端正，也算是有点女性的姿色，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给我说了一句话，二十年后，我还记得：“没事，其实跟杀猪一样。”操！后来我再也没跟她走近过。不是因为这句话太彪悍，而是因为这句话太放肆。一个可以掌握生死的人应该更保持对生命的敬畏。不要因为自己握有公权力，就享有高于别人的地位。人对人的审判，是在履行神职，以凡人只身履行神职，会有失误吗？答案？大家看看美国拍的《十二怒汉》吧，老片子，有耐心看完的话，相信会得到自己的答案。

又想起一件事，跟死刑无关，跟恐惧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