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案环中环:《撒哈拉女孩》

13

苦苦地煎熬了一个晚上的肖建邦还是没有说服自己,他被自己忽然产生的那个顽固念头纠缠着,心里非常郁闷。
虽然脑袋晕晕沉沉的,但肖建邦还是早早地爬起床,吃过早饭又来到梵雪案的专案办公室。
肖建邦走到桌边,又一次仔细地查看了铺在桌面上的那一整张长条形的现场勘查照片卡纸,他觉得自己必须将这个折磨了他整晚的想法告诉于伟廷。
肖建邦将照片卡纸折叠在一起,抱着准备去找于伟廷,临出发的时候他还犹豫了一下,心想这无异乎挑刺找茬,说不定就会被于伟廷痛骂一顿,可要是发现问题不去深究不去报告,他又做不到。
肖建邦尽管经常和于伟廷因为案子吵起来,可他最服的还是于伟廷,在他眼里,于伟廷不仅经验丰富,而且比较通情达理,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好的话,就是脾气过于暴躁,一生气就破口骂人,但肖建邦习惯了,他觉得刑警队长的心理多少都有点毛病,可能这是因为工作繁忙的缘故吧。
肖建邦坐了电梯来到八楼于伟廷的办公室,他见于伟廷正在办公室里整理一个包包,便赶紧走了进去说:“于队长,你马上要出去开会吗?”
于伟廷抬眼说:“是啊,有什么事吗?”
肖建邦将手中的那叠勘查照片晃了晃说:“案子上的事情,我有个问题想不通。”
于伟廷将包包放下说:“案子的事情?哪个案子呀?”
肖建邦急忙说:“还能是哪个案子呀?你不是让我整理梵雪案子的档案吗?可是我一开始就发现了问题。”
于伟廷不屑地说:“梵雪的案子还有问题?你不会搞错吧。”
肖建邦见于伟廷没什么兴趣,便说:“我真觉得有些想不通,于队长,你要是很急的话,就只要看一张照片好了。”
肖建邦将卡纸放在于伟廷的桌面上,然后展开,他指着那张烟蒂照片说:“你看这张照片。”
于伟廷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他经常斜眼看东西,好像转个头都有些浪费时间似的,他看了之后说:“这张照片不是很清楚吗?凶手在现场有停留抽烟的动作。”
肖建邦激动地说:“是,我接受这个意见,可是费羿南为什么在这儿抽烟,我就有些想不明白了。”
于伟廷朝肖建邦瞅了一眼说:“技术组不是早就已经有现成的分析意见了吗?”
肖建邦指着照片中的那堆烟蒂反问道:“技术组他们的意见是,费羿南在杀死梵雪之后,蹲在这儿抽烟,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于伟廷冷冷地说:“为什么不可能?”
肖建邦昨天晚上纠结的就是这个可能性,技术组认为费羿南抽烟是在杀死梵雪之后,后来他忽然想到,费羿南留下的这些烟蒂为什么就不可以是在杀死梵雪之前抽的呢?
肖建邦将整晚的纠结一吐为快:“就是不可能,于队长,费羿南在现场抽烟的时间顺序存在问题,我觉得他应该是在杀死梵雪之前抽的这些烟。”
于伟廷瞪了肖建邦一眼说:“那完全不是一回事呀,如果抽烟是在犯案之前,建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肖建邦想了一个晚上就是在想这个问题,现在当然已经胸有成竹,他拍着胸脯说:“我当然知道,要是费羿南抽烟是在杀死梵雪之前,说明他在断头路这个位置有个守候的过程,他那天晚上就一直潜伏在那儿。”
于伟廷呵呵一笑道:“笑话,费羿南潜伏在断头路那儿守株待兔,等着梵雪自己上钩?”
肖建邦开始阐述他的理由,他说:“我实在想象不出费羿南在杀人抛尸之后还能在现场停留近一个小时的原因,你说他能呆在那儿想什么?我觉得这只有解释成在杀人之前才比较合理,一个人如果在等待一件事情的发生,特别是杀人,那他的内心一定充满了焦躁,《犯罪心理学》上也是这么说的,凶手在杀人之前往往会情绪高度紧张,紧张就有可能抽烟,他一个人闷闷地抽完了十来支香烟,可想而知当时是多么的紧张。”
于伟廷又瞪了肖建邦一眼说:“嗯,你说对了一半,凶手在杀人之前确实是会紧张,可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凶手,像费羿南这样的凶手,他在杀死梵雪之前已经杀过五个人,你说他在杀人之前还会紧张吗?”
这回是肖建邦表示不屑,他说:“这个我不能保证,但只有这样去理解,犯罪过程才更为顺畅。”
于伟廷语气忽然变得缓和,他说:“好吧,就算你有道理吧,可你想过没有,要是按照你的说法,那么梵雪是如何进入中心现场的呢?她好好的从开发区沿着跨境公路回主城区,怎么可能半路拐进这条断头路?还有就是,费羿南在断头路上坐等梵雪前去?他又是怎么知道梵雪刚好会拐进断头路的呢?”
肖建邦搔搔头说:“这个我还没想好,只是觉得现在看来,这个案子怪怪的,我觉得这个现场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于伟廷看了看陷入迷惑的肖建邦,耐心地说:“现在费羿南也已经死了,很多细节问题你没办法核实,除非找到靠硬的证据,好吧,建邦,我知道你想问题比较细致,可你要记住,做事情还是要抓住大的,不要被一些小的细节束缚。”
肖建邦反驳道:“可你总是教导我们,案子成败的关键在于细节吗?”
于伟廷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他说:“那是两码事,有时候要抓细节,有时候呢,要摒弃细节,如果你觉得我的话有些自相矛盾,那么你就慢慢体会吧,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肖建邦不太情愿地说:“算了吧,这个道理我确实不明白,可梵雪的案子我觉得需要斟酌。”
于伟廷站起身来说:“这个案子检察院提前介入了预审,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结掉,就等你的材料了,凶手既然已经死亡,也不会被提起公诉。”
肖建邦好像生怕于伟廷走掉似的,他堵在于伟廷的身前说:“这个法律程序我知道,可是我想弄明白的是真相。”
于伟廷伸出手拍拍肖建邦的肩膀说:“建邦,以后你在刑警队呆久了就知道了,谁都会有一些想象的空间,没有证据支撑的真相都是臆想,要不然人人都觉得自己想象的才是所谓真相。”
肖建邦丝毫不为所动,他说:“于队长,可是我觉得这些烟头就是证据,它说明费羿南不可能无缘无故在此停留一个小时。”
于伟廷岔开话题说:“可你上回还说费羿南回南湖市去了,结果呢?他不是连家当都搬迁到了我们湾州了吗?”
肖建邦觉得有些窘迫,他说:“那不是一回事,于队长,我觉得这个需要进一步核实。”
于伟廷从肖建邦的身边挤了出去,说道:“好吧,我这边要开会去了,建邦,你好好地整理档案,到时候把材料都交给检察院,由它们定吧。”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19:57 +0800 CST  
14

半个月的时间如同康河的水流,不知不觉地在招摇的水草间溜走。
冯浩然从湾州回到剑桥,处理完一些个人事务之后,参加了盛大的毕业典礼,今晚是冯浩然在剑桥的最后一夜,当他和导师、同学惜惜作别之后便来到了这静谧的康河。
冯浩然租了一条船,独自撑着一支长篙,在柔波荡漾的康河独自徜徉,他看着堤岸两边如同新娘发丝的金柳在月色下摇摆着身影,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冯浩然想起曾经和梵雪的约定,本来梵雪早就答应他要来剑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他也允诺过梵雪,要带着梵雪在剑桥见识所有曾经和他朝夕相处的人文景点,特别是那座揭示世界运行原理的牛顿数学桥,那家破译人类基因密码的老鹰酒吧,那间解密宇宙黑洞的霍金办公室……当然最重要的就是眼前这静默的康河。
要是梵雪来了,她不仅仅可以参加冯浩然的毕业典礼,而且还可以一举两得,写出一系列充满情怀关于剑桥的游记体散文,这将是梵雪在《撒哈拉女孩》之后的另外一本等待出版的书籍,书名也许是《再会康河》,也许是《剑桥记忆》……毕业季尚未到来之前,梵雪就已经在纠结,她觉得没有一个合适的书名可以表达她对于剑桥的神往。
冯浩然歇下长篙,坐在木筏的边缘,看见自己孤单的影子投射在康河的水面,像是一段枯木,被细碎的涟漪打上了马赛克。
冯浩然想,此时要是梵雪坐在身边,那定是另外的心境,他会在这儿应景地向梵雪正式求婚,他相信,康河会赐给他一生永久的幸福。
可是现在,梵雪永远都不能来了,她去了她的世界,那个遥远的陌生的世界。
一直到了康河边上的行人都走散的时候,冯浩然才下了船,来到剑桥古旧的老街上,他随意地走进一间酒吧,这街上的每一间酒吧都是他曾经熟悉的地方,明天就要搭乘班机回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剑桥。
冯浩然进了酒吧,剑桥的酒吧和伦敦的不一样,这儿的酒吧充满了书卷味儿,酒吧再小,书是不能没有的,他叫了杯淡色艾尔啤酒,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卷角的书翻看。
这是一本狄更斯的《英国史》,冯浩然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随意地翻着,整个英格兰的君王沉浮、风云变幻、世事难料都在狄更斯的笔下轻松地表达了出来。
冯浩然是在一阵手机铃声中从历史中窜回来的,他瞧了瞧手机,竟然是荆思语打过来的。
“浩然,没打扰你休息吧?”
冯浩然看了看时间,除去时差,湾州应该是凌晨四点,他问道:“妈,这么早打电话,有事吗?”
荆思语像是闲聊般说道:“家里天还没亮,今天早起是要送天道去医院。”
冯浩然心里一惊,将书和啤酒都推到了一边,他问道:“叔叔他怎么了?”
荆思语还是非常冷静地说:“还能怎么样?不就是病了嘛。”
冯浩然更是着急了,他说:“什么病呀?要紧吗?”
荆思语淡淡地说:“这个时候我可以告诉你了,其实你上次回来的时候,天道他就检验出来患上了肝癌。”
冯浩然额头的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他说:“什么?叔叔得了肝癌?那你之前怎么不说呀?”
荆思语还是淡淡地说道:“不是我不说,是天道自己不让我告诉你,他说怕影响到你,你刚刚失去梵雪,他不愿意让你受到双重打击。”
冯浩然的脑海里晃过冯天道的身影,上次他回湾州一个多星期,每天依然见他早出晚归,忙于公司的事务,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会儿他已经被查出了肝癌。
冯浩然抱怨道:“可是我已经是成人了呀,不能只是在你们的庇护下生活,我需要承受责任。”
荆思语体贴地说:“浩然,你能这样说就已经很好了,今天天道要去住院了,过段时间可能要接受手术,这还要看医生的最后决定。”
冯浩然一听手术,更是急了,他问道:“医生现在怎么说?叔叔的癌症有转移吗?”
荆思语不紧不慢地说:“我听天道说情况不太好,他现在最纠结的是怎么处理你和冯如远之间的关系问题。”
冯浩然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说:“还要怎么处理?如远哥他搞他的公司,我搞我的科研,互不影响呀,妈,你让叔叔放心,反正明天我就飞回去了,我会当面跟叔叔说。”
荆思语似乎有些动怒,她生气地说:“浩然,你不要太幼稚,这是天道自己的想法,他说他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对待的,他不想亏欠你,他也意识到冯如远的野心可能对我们母子不利,他想在手术前把这件事处理好,不要给家族留下隐患。”
冯浩然担心地问道:“这么说这次手术有很大的危险?”
荆思语继续说道:“只要是手术,风险肯定存在,天道的想法是对的,要是万一他走了,天道集团怕是要改名为如远集团了。”
冯浩然觉得荆思语在这种时候谈论冯如远有些过了,他说:“妈,你不能这样说如远哥,他不会那么做,说到底,这公司也是他冯家的,我虽然现在姓冯,但我没有忘记我以前姓杨,再说,对于天道集团,我什么都没有付出过。”
荆思语的口气更大了,她说:“浩然,我不允许你乱说,你要记住的是,你现在姓冯。”
冯浩然不解地说道:“妈,以前是你自己一直让我不要忘记,我小的时候是姓杨的,现在你却反口叫我记住姓冯,我做不到,而且这么多年来,我虽然改了姓冯,可我亏欠叔叔的是,我从来没有叫过他爸爸。”
荆思语长叹一声道:“我这是怎么了?现在只要跟你聊天,最后都会变成吵架,算了吧,这么晚了,我也不想跟你吵下去,等你明天回来再说吧。”
冯浩然听到荆思语先挂了电话,电话里的“嘟嘟”声让他心里非常失落,以往荆思语每次都要等到他先挂断电话。
冯浩然想,这次回去见到冯天道,需要叫他一声“爸爸”,否则万一手术出现问题,这辈子可能永远会留下一个遗憾。
冯浩然记得虚醒法师曾经这样对他说过:“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王朝,不都是一样吗?人生无常,家庭万变,王朝更替,芸芸众生,谁也逃不脱命运的使然。”
此时的冯浩然拿起桌上那只大玻璃杯,将杯中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他感觉到了淡色艾尔啤酒醇厚的苦味在他的舌根残留。

让冯浩然感到不舒服的是,这是他又一次在湾州机场下了飞机没有直接回家。
上一回是因为梵雪,而这回是因为冯天道,冯浩然觉得自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人生竟然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心里实在有些受不了。
出租车载着冯浩然直接来到市二医院,荆思语早已经在门口接上了,她伸手去拉冯浩然的行李箱,冯浩然拒绝了。
冯浩然急匆匆地问道:“妈,叔叔怎么样了呀?”
荆思语跟着冯浩然的脚步,边走边说:“昨天刚刚住进去,现在等着医生逐步检查、评估手术风险,一个流程下来短则一两个星期,说不好就是一两个月,然后才能决定是否可以手术。”
冯浩然走到电梯门口说:“要不要手术是医生说了算吗?”
荆思语摁了一下电梯上行的按钮说:“是的,医生说要有手术适应症才可以做,不然就不能做的,你知道,肝癌是很严重的疾病,随时都有可能危急生命。”
冯浩然一阵揪心,他说:“我去看看他吧。”
荆思语见电梯门开了,说道:“冯如远也在上面,等会儿你不要乱说话哦。”
冯浩然当然知道荆思语的意思,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冯天道主动提到财产分割的事情,不要随便乱插话。
荆思语带着冯浩然来到了住院部3号楼,乘坐电梯来到9楼的腹部肿瘤外科。
冯天道的病房是特别的单间,冯浩然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冯如远正坐在病床边上听冯天道说话。
荆思语朝冯天道喊道:“天道,浩然回来了。”
冯浩然关切地急忙招呼道:“爸爸,我回来晚了。”
冯天道可能是第一次听到冯浩然叫他爸爸,他怔了一下,然后和颜悦色地说:“浩然,飞机刚刚到吧?一路辛苦了。”
冯浩然见冯天道似乎没有那么痛苦,从表情看,和上次回来没有太大的变化,也不知道是他强装的还是病情没有荆思语说的那么严重,他略略有些放下心来,于是笑着说:“还好吧,不是太辛苦,两边飞,习惯了,爸爸,检查都做过了吗?”
冯天道招招手说:“检查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做完,没这么快的,浩然,你过来,爸爸有些事要跟你说。”
冯天道以往对冯浩然也自称叔叔,可今天冯浩然先开了口,他也改口自称爸爸了。
冯浩然走到病床边,也朝冯如远打了个招呼说:“如远哥,爸爸的事情让你操心了。”
冯如远冷冷地说道:“也还好吧,只要爸爸能恢复健康,一切都是值得的,浩然,这次回来再也不用去英国了吧?”
冯浩然点点头说:“是的,剑桥那边已经拿到学位,我打算以后就在湾州大学发展了。”
冯天道接过话说:“浩然,爸爸这次可能真顶不过去了,公司里一直有你如远哥把持,如远能力强,我也很放心,你现在博士也毕业了,是不是可以收心回到公司里跟着如远做?你刚才说去湾州大学?我看就不必了吧。”
冯浩然苦笑道:“爸爸,我博士都毕业了,事业上当然有我自己的追求,我不喜欢在公司里做事,我还是想到湾州大学做我的实验室。”
冯天道叹了口气说:“可是你妈却不同意。”
冯浩然的脸一直对着冯天道,他觉得此时只有冯天道才会支持他的决定,他说:“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生活的方式。”
冯天道伸手抓了抓头上稀疏的花白头发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文化虽然不多,也理解你的意思,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时间真的不是太长,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好好去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冯浩然心里一亮,心想只要冯天道支持,荆思语也不好怎么说,于是说道:“谢谢爸爸的理解,公司的事情由如远哥做主就可以了,如远哥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吗?”
荆思语干咳了一声然后提醒道:“天道,昨天我不是跟你说清楚的吗?怎么这么快你就忘了呢?”
冯天道也干咳了两声说:“思语,我哪里会忘记呀?可是浩然他自己不喜欢回公司,你自己也听见的吧?”
荆思语闷闷地说:“可是这由不得他,你做父亲的可以为孩子做出选择,这是大事,将来他会明白的。”
冯天道变了脸色,他说:“这实在太让我为难了,冯浩然有了自己心爱的事业,我不能勉强他。”
荆思语生气地说:“你就是自私,不是自己亲生的,就另外对待,你不去要求,孩子怎么会走出光明大道?”
冯浩然默默地坐在那儿,他从 惯了他们之间的争吵,这些年来,他们一直这样,荆思语的强势他很看不惯,可这是他亲生母亲,他没有理由不去接纳。
冯浩然记得荆思语总是说,小时候带着他来到湾州是那么的艰难困苦,吃了不知多少苦头才将他拉扯大,现在他怎么敢去随便怪罪呢?
在冯浩然的眼里,冯天道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父亲,他记得小的时候,冯天道每天骑着自行车送他去上学,有一回因为下雨,自己的雨披被一辆三轮车剐蹭,导致了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冯天道不顾自己被划破的小腿在流血,而去帮冯浩然披上雨披。
冯浩然正想着过去的事情,只听见冯天道说:“浩然,你妈的意思是让你先进公司学习,以后代替我进董事会,公司以后要靠你们兄弟俩撑起来,我已经叮嘱过如远,他会带你一段时间,以后自己有经验了,可以慢慢做起来。”
冯如远这时候站在一边说道:“浩然,你放心好了,爸爸让你跟着我,我看这事准行,你一个剑桥大学博士,管理一个公司那是绰绰有余,要不了两年,你就可以上手,到时候我们天道集团可以分拆出新的子公司,由你做头,你看行不?”
冯浩然看看冯如远,又看看冯天道,然后说:“爸爸,我真的对管理公司没有兴趣,我的兴趣都在学校里,我只喜欢研究我的沙漠,如远哥做他公司,这不是挺好吗?”
荆思语像是在发布一项重要命令似地说:“浩然,你爸爸都这么说了,你还敢不听?”
冯浩然不想在病房里无休止地争吵这种话题,于是默默地站在那儿再也不吭声了。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20:19 +0800 CST  
15

湾州的六月已是盛夏,天气燥热,肖建邦整理的梵雪案档案资料开始进入扫尾阶段。
距离去三亚度假还有一些日子,中饭后本来是午休时间,但肖建邦从来没有午休的习惯,他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梵雪专案办公室里来回转悠。
虽然于伟廷不是太支持,但肖建邦一直没有放弃他自己的看法,他对那堆烟蒂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苦于佐证方面的依据没有任何推进,他每每硬着头皮去和于伟廷探讨一番,于伟廷总是爱搭理不搭理的,只是催促他加快整理资料的进度。
在肖建邦以往办理的凶杀案件当中,他曾存疑过其中的一些案件,也提出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不同看法,不过大多到了最后,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可这次不一样,他坚信梵雪案的确存在问题,那些烟蒂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坦然释怀的。
肖建邦站在窗边朝天空望去,不远处的天空被一幢正在施工的商务大厦遮住了视线,以前站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整片天空,可自从商务大厦拔地而起之后,只能从大楼的侧面看到一线天了。
虽然只能看到一线天空,但肖建邦还是能看见此时的天空中堆满了乌云,似乎一场暴雨即将来袭,湾州的夏天,午后来一场暴雨那是习以为常的事。
肖建邦的眼神被正在施工的工人们所吸引,工人们正在利用货运电梯忙碌地将钢筋和混泥土往楼顶吊去,忙忙碌碌的工序让人接应不暇。
肖建邦握紧了拳头,朝着空荡荡的房间来回打了几拳,而且还凌空踢起一个扫堂腿,他怎么也闲不住了,心中忽地冒出个念头,他想再去梵雪被害的八格村现场看看。
说走就走,肖建邦拿起车钥匙,一路小跑,开了自己的车子出了刑警队的地下车库,往八格村方向疾驰而去。
车子很快就出了城,拥堵的街道延续至跨境公路,肖建邦的脑海里不断地在重现调查梵雪案中自己经手过的各种线索和细节,这些情节已经固化为成型的故事。
肖建邦习惯于在开车的时候回顾和思考,这不影响他驾驶车辆,实际上在他的眼里,一个不开小差的驾驶员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驾驶员。
肖建邦感觉自己就在故事中,是故事的叙述者,他跟着情节再次一路来到八格村现场。
肖建邦记不清他是第几次抵达八格村现场了,现在现场早已撤去警戒,向公众开放,不再是禁止进入的地带。
肖建邦这次从跨境公路拐进这条不知名的断头路时,心里感觉到的不是熟悉感,而是明显的不适。
肖建邦刚开进断头路便将车子停了下来,他坐在驾驶室里回头看,断头路两边尽是密匝匝的翠绿竹林。
肖建邦再次确认,断头路的入口其实很不起眼,要是不熟悉这边的地形,应该很难在这个位置准确进入。
这时候,跨境公路上正好有一辆小汽车驶过,一瞬间就在肖建邦的眼前消失。
肖建邦忽然想起,当初技术组还原犯罪过程时,技术组认为,梵雪先是在跨境公路的某处遭到凶手挟持,威逼梵雪驾驶车子拐进这条断头路,然后凶手在现场实施了针对梵雪的一系列犯罪动作。
肖建邦推开车门走下了车子,他的眉毛凝结得像是麻花,他慢慢地沿着断头路朝前走去,本来就乌云翻滚的天空,沿路的竹林又将光线遮去了不少,让断头路看起来显得灰暗不堪。
肖建邦看见一条竹叶青小蛇挂在右前方的竹枝上晃悠,还不停地吐着信子。
肖建邦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但他还是不慌不忙走到现场的中心位置,从手提包里拿出现场勘查照片左右比对了一会儿,找到了原先丢弃那堆烟蒂的原始位置。
肖建邦蹲下了身子,仔细去看,地面上已经看不到些许烟灰,原先被轻微灼伤的小草早已恢复了勃勃生机,绿油油的已经没有了原来焦黄的样子。
肖建邦记得,当初技术组在案件研讨会上是这么说的,考虑到烟蒂的密集程度,凶手应该是蹲在地面上不停地吸烟,然后随手将烟蒂抛弃在发现的位置。
要不是费羿南已经意外在潜江堤岸被安昕刺死,肖建邦一定会带着费羿南来指认现场,他相信,费羿南也会如数交代所有细节,包括到底是在什么时间蹲在现场抽这么多的香烟,现在可好,费羿南死了,什么都说不了,留下的这个谜团让肖建邦满腹狐疑。
蹲了一会儿,肖建邦感觉双腿有些发麻,他似乎体会到了当初费羿南的焦躁,费羿南强奸、杀人、毁容、抛尸之后,也许已经筋疲力尽,情绪紧张焦躁,所以才开始想到抽烟,拼命地抽烟,直到随身的香烟全部抽光,才开始想到离开。
肖建邦站起身抖了抖腿,又朝四处看了看,心想于伟廷不支持自己是有原因的,要是在天黑的夜晚,这个偏僻的断头路肯定很安静,这使得费羿南哪怕是在杀人之后也敢停留在这儿长达近一个小时。
肖建邦刚想到这儿,可另外一个念头又占据了他的脑海,费羿南确实有条件在这儿停留,也许是因为累了,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可是他实在没有必要,这儿毕竟是个开放的场所,位置再偏僻,没人可以保证不会有其它人突然窜入,如果一旦有外人窜入,这杀人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肖建邦忽地又想到了一件事情,费羿南在南湖市的作案规律似乎不是这样,他并没有在杀人之后长时间停留于现场的习惯,而几乎都是迅速离开现场,甚至不在现场附近逗留,从这点上看,这似乎也不符合常理。
肖建邦左右两个想法同时在脑子里互相打着架,他无法彻底让自己相信,费羿南在杀人之后会蹲在这儿抽那么多的烟。
肖建邦来回踱着步,视线里出现了梵雪被抛尸的那条污水沟,他仿佛看到梵雪的尸体正在又一次被打捞起,梵雪被硫酸烧焦的面部忽然张开嘴在对着他埋怨。
肖建邦抬眼望着天空,天空是被竹林切割成的矩形,一些鸟雀仓皇地向北飞去,乌云滚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肖建邦觉得技术组的分析过于客观,过于客观的事实常常可能会误导推理,一个犯罪过程的形成不能不考虑到凶手情绪性的因素,犯罪分子也是一个普通的自然人,他在犯罪的过程中,无时不刻不被自己的情绪所牵引。
肖建邦想,如果费羿南不是在杀人之后抽了那些烟,那么也只能是在杀人之前,现在站在这个现场上思考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坚定。
肖建邦这段时间不时地跟于伟廷探讨这个问题,不用说,费羿南如果在案发之前蹲在这儿抽烟,那就是守候作案,于伟廷不赞同这样的观点。
肖建邦现在心想也是,如果费羿南在这儿守株待兔,梵雪没有任何理由自己拐进这条断头路。
肖建邦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除非是两人作案。
想到这儿,肖建邦心头一热,他觉得有些豁然开朗了,如果抽烟是在杀人前,那么必定是两人作案。
一幅画面在肖建邦的脑海里电闪雷鸣般闪现。
那天夜里,费羿南独自一人蹲在这儿,不停地抽着闷烟。
肖建邦现在觉得,这画面太真实,他甚至可以看到那些燃烧的烟头在黑暗之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情景很诡异。
费羿南一边抽着烟,一边不停地抖着腿,可能他的腿也和自己刚才感觉的一样有些发麻,肖建邦想。
肖建邦回头看,断头路和跨境公路的交叉口忽然亮起了车灯,雪白的汽车大灯将这条被竹林夹着的断头路照得通亮。
费羿南扔掉最后一根烟蒂,眯着眼睛看了看慢慢驶近的汽车,他看到了驾驶室里坐着的梵雪。
肖建邦此时的心跳有些加快,他真切地感受到梵雪就要开始遭到侵害的瞬间。
肖建邦微闭着眼睛,冥冥之中好像看到了梵雪旁边的副驾座上还坐着一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思路真的开了。
如果副驾座上还有一人,那么梵雪就有理由开着车子驶进这条小路,也许副驾座上的那人手里还握着一把尖刀,不然梵雪不会在天黑的时候将车子开进这条小路。
肖建邦的心跳越来越快,他觉得他此时的这个想法完全可以解释这个现场的形成,要不然怎么都无法理解费羿南在现场留下那堆烟蒂。
想到这儿,肖建邦匆匆往回走,爬上了自己的汽车,他狠狠地踩了油门,将车子倒出到跨境公路,呼啸着朝刑警队奔去,他觉得有必要回去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并且试图说服于伟廷。

于伟廷刚刚在办公室里泡好一杯茶,打算喝上几口舒缓一下自己紧张的神经,没想到这时候肖建邦冲了进来。
于伟廷用别样的神情看了看肖建邦说道:“建邦,看你急急忙忙的样子,好像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报告似的。”
肖建邦一路小跑到于伟廷的桌边,用双手撑住桌沿,瞪着大眼神秘地说:“于队长,这回真的相当重要,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于伟廷微蹙眉头,定定地望着肖建邦说:“秘密?别大惊小怪的,在我眼里,除了案件,这世界上就没什么秘密。”
肖建邦将身体朝后仰了仰,让他的身体不至于跟于伟廷靠得太近,他认真地说:“的确是案子上的事情,我刚才又去了梵雪案的现场,有一些新的想法。”
于伟廷愣住了,他说:“梵雪案?你不是档案都快要整理好了吗?检察院已经初步定了性,你还有什么说法?”
肖建邦反问道:“检察院不就是根据我们的材料定的性吗?”
于伟廷不屑地说:“你还是坚持你原来的那个看法,觉得费羿南在杀人之后抽烟不合理,对吧?”
肖建邦收起手说:“是呀,就是这个意思,我今天在现场想到了很多,我觉得费羿南不可能在杀人之后还能在现场停留近一个小时,这不符合逻辑。”
于伟廷喝了一口热茶,微闭着眼睛说:“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肖建邦将刚才的想法一股脑儿都端了出来,他说:“我觉得是合谋作案,费羿南只是一个人在现场守候,等待梵雪到来,所以他就一直在现场抽烟,他根本没有去跨境公路拦截梵雪,拦截梵雪的另有他人,那人上车之后,逼迫梵雪驾车来到现场,然后费羿南才开始实施犯罪。”
于伟廷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说:“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晚吗?当初你怎么不提呀?”
肖建邦见于伟廷的看法似乎有些松动,说道:“当初我没有想那么多,直到今天,我又去了现场,才有了这个想法。”
于伟廷招招手,示意肖建邦坐下,他说:“好吧,你仔细去想想吧,你的这个分析根本站不住脚,我们从现场提取到大量的痕迹物证,都是费羿南所留,要指纹有指纹,要DNA有DNA,锁定费羿南犯罪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你虚构的那位费羿南帮凶,却在现场什么都没有留下,你说这符合逻辑吗?”
肖建邦想不出理由驳斥于伟廷,只能找出一个牵强的理由说道:“犯罪分子智商不一样的吧,像费羿南这种低端的连环杀手,虽然在南湖市做下五起案件,可总体上手段还是很低端的……”
于伟廷打断说:“费羿南一来我们湾州就开始毁容、抛尸,你还能说这手段低端吗?”
肖建邦抓住这个点说:“这正是我想说的,为什么费羿南一来到我们湾州就改变了以往的作案手法?这本身就极不合理。”
于伟廷皱起眉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肖建邦在于伟廷的办公桌边踱了两三步,然后说:“我在想梵雪车上那位坐在副驾座上的人,我今天在现场一直就有种感觉,似乎看到梵雪那辆车的副驾座上坐着另外一位凶手,那人不是费羿南,那人是我们要找的下一位凶手。”
于伟廷被肖建邦说得心里有些发毛,他说:“建邦,你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玩这套了?完全凭着自己想象去办案,那是要犯错误的,还说什么在现场看到了另外一位凶手?别想那么多,过几天你的三亚之旅就要开始了,好好去休整一下,这段时间确实比较辛苦,但回过头去看,一切都是值得的。”
肖建邦见于伟廷不太在乎他的看法,急着说:“于队长,你好像不太相信我?我是说真的,梵雪案背后很有可能真的另有隐情。”
于伟廷眨了眨眼说:“建邦,我也是说真的,等你三亚回来,脑子清空了,再谈这件事吧,现在你说什么都没法让我相信。”
肖建邦杠上了,他说:“于队长,你要是不信我,我三亚就不去了,我想继续留下来研究梵雪的案子,挖出背后躲藏的另外一位元凶。”
于伟廷站起身来说:“嘿,你越说越来劲了呢,建邦,我跟你说,就算你不去三亚,我也不会让你再碰这案子了,你看我们队里,需要研究的积案、冷案要多少有多少,你干嘛一直盯牢梵雪案呢?是不是还有其它的原因?”
肖建邦想起了冯浩然,他只能实话实说了:“不瞒你说,梵雪是我高中同学的女朋友,这个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可这和我想继续查这起案子并没有关系,我觉得梵雪案存在问题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我不能无视自己的发现。”
于伟廷生气地说:“原来是这样,难怪我说梵雪爸爸怎么知道这么多?一些案子细节肯定是从你这儿漏出去的,你告诉了你同学,你同学告诉了梵金瑞,然后梵金瑞处处找我出气,我说建邦,你不会不懂纪律吧?”
肖建邦也没有否认他向冯浩然透露的一些案件细节,他说:“我确实向我同学透露了一些信息,可我还是有分寸的,我透露的信息都是我们平时办案可以或者应该公开的部分,我没有泄露半点绝密的信息呀。”
于伟廷又气呼呼地坐在了他的座椅上说:“那么梵金瑞怎么知道梵雪的那本书本来是由冯如远赞助出版的呢?”
肖建邦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个情节,他心里大怔,说道:“这个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敢保证我没有透露过这方面的情况,于队长,你可要相信我。”
于伟廷吁了口气说:“你要怎么让我相信你?还好没搞出大事,不然我们会很被动。”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20:38 +0800 CST  
16

冯浩然工作上的事情并没有受到冯天道住院的影响,他在学校进入暑假之前马不停蹄地去湾州大学报了到,地球科学学院院长给他举行了简短的欢迎仪式,欢迎他加入湾州大学并组建“冯浩然沙漠遥感研究实验室”,重点研究沙尘暴的行径和治理工作。
院长赞许说,冯浩然实验室将来取得的成就会填补湾州大学的一项研究空白,并致谢冯浩然为湾州大学捐赠300万元作为该实验室的第一期启动资金。
冯浩然在欢迎会上也表了决心,他说他打算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就将院长给他的几间房子整好,做出实验室的样子来,并开玩笑说等仪器设备采购回来之后,实验室就可以招兵买马开张营业了,因为他心中有好几个研究课题嗷嗷待哺。
随后,冯浩然在学校学生宿舍区的布告栏贴出了一张英雄帖,招聘周末和暑期助研的学生,专业不限,但需要有国外文献查找的能力和经验,招聘学生助研是剑桥通常的做法,不仅付出的薪酬低,还可以帮助学生获得研究经历。
布告贴出的第二天,冯浩然就在他的临时办公室里约见了第一位前来应聘的学生。
冯浩然万万没有想到,来人竟然是前段时间他跟着肖建邦前去市二医院住院病房里探访过的受害人安昕。
冯浩然见是安昕,一时语塞,他见安昕的双手虽然已经拆去了包扎的纱布,但是仍然套着一双薄薄的防尘手套,他有些不太相信地说:“安昕,是你?”
安昕的心情看上去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她点头微笑说:“原来你就是英雄帖上的联系人冯老师?你不是那个冯……吗?”
冯浩然点头说:“是,我就是冯浩然,上回我去市二医院看过你。”
安昕一脸的诧异,她说:“看到你们地球科学学院招聘临时助研人员,想到我周末有大把的时间,暑假里也没地方去,就过来应聘试试,可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联系人冯老师会是你。”
冯浩然看了看安昕的手说:“你的手还没有完全恢复吧,是不是需要更好的休息呢?”
安昕抿抿嘴说:“医生说没有伤及筋骨,只是皮外伤,平时多动动,对于肌肉康复还有好处呢,也不知道我的手现在这样子能不能胜任你们的工作。”
冯浩然双手抱胸,想了想说:“我们的工作呢,主要是做一些文献查找,会涉及到外文文献,你有这方面的经验吗?”
安昕歪着脑袋说:“正好去年寒假的时候,我在学校图书馆做过临时工,帮他们整理了一批外文文献过刊,对外文资料有些小研究,也不知道这点小伎俩能不能派上用场?”
冯浩然看到安昕原本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现在见安昕正好可以帮助到自己,心里非常高兴,他说,“那最好了,我的实验室刚刚起步,需要采购一批外文图书文献资料,做一个小型的专业图书馆,你呢,主要负责收集采购信息,大致的采购方案到时候我会给你,有些专业名词要是不懂,可以借助词典或者问我。”
安昕面露悦色,大喜过望地说道:“冯老师,你的意思是我被录取了吗?你还没有问过我是什么专业的呢,我是动物医学系的,跟你们地理专业可是毫无关系哦。”
冯浩然微笑着说:“嗯,是的,你已经被正式录取,你学哪个专业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相信你,你在图书馆做过,我的这份工作自然就可以对付,只要能够查找文献就可以,我考虑过了,这份工作算不上很辛苦,但很烦琐费心,要是会影响你的康复,中间你可以要求退出。”
安昕伸出双手动了动手指调皮地说:“不会的,霍金都可以,我也可以,不就是动动鼠标,打打键盘吗?再说,我非常需要这份工作,下学期的生活费需要暑假时间去挣,要不然到时候得挨饿,如果你不嫌弃,我非常愿意帮助你做这些事情。”
冯浩然知道,安昕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亲,读书完全靠助学金和自己打工赚取,他想了想说:“要是我以后有更多的助研机会,你愿意过来帮忙吗?”
安昕听了冯浩然的话,好像感到很意外,她口气坚定地说:“当然,我非常乐意。”

事实证明,安昕的工作能力非常强,她的双手虽然正在康复中,但是对于打打键盘、点击鼠标并不碍事,冯浩然交给她的文献采购计划,本以为需要耗到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可安昕每天晚上都会抽空工作一段时间,才过了一个星期,安昕就在各大英文网站检索完毕,这让冯浩然大感意外。
安昕就这样成了冯浩然的好帮手,冯浩然干脆将实验室设备采购清单的整理工作都交给了她,安昕的英文能力极强,正好帮助她顺利地做这些工作。
冯浩然发现,安昕和梵雪属于两类不同的女孩,安昕不像梵雪那样喜欢一天到晚说个没完,除了工作需要,安昕不太爱说话,平时很安静,很专注,眼睛里似乎总是藏着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等着他去解开。
慢慢地,冯浩然在工作中和安昕形成了默契,他觉得,安昕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他将安昕当作了朋友,而且是一位可信赖的朋友,没事的时候,他们会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虽然安昕口口声声称呼他冯老师,可冯浩然看得出来,安昕并没有刻意和他划清界限,没有把他当作一位有距离感的老师那般看待。
在冯浩然的眼里,安昕是一位非常坚强的女孩,自从上回在市二医院里见到安昕,他就觉得这个女孩了不起,一个人身负重伤还能在黑夜中爬行三百米求救,这绝非一般的人可以做到。

适逢周末,因为工作拖到了晚餐时间之后,冯浩然在外卖APP上叫了盒饭。
盒饭送来后,两人在办公室里边吃边聊,也不知道是哪个点忽然触动了冯浩然,他不自觉地从嘴里冒出了这样一句话:“安昕,你真不简单。”
安昕也许是听到了冯浩然的赞扬,表情看起来有些愕然,她停下筷子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冯浩然说:“你说的是?”
冯浩然这才意识到,他此时想到了梵雪,他心里想,要是梵雪也如同安昕一般坚强,也许也能幸运地活下来。
活下来就是活着,而死去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冯浩然苦涩地笑笑说:“没什么,就是你坚强地活下来了。”
安昕低垂下睫毛,移开了视线,似乎陷入了痛苦回忆之中,空气安静得像是凝固了一般。
冯浩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觉得自己像是忽然停滞了思考,自责不该提起安昕的伤痛回忆。
安昕眨了眨眼睛说:“在你眼里,我活下来也许是因为坚强,可是在我自己心里,我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坚强,你也许不会体会,一个人处于危急的时刻,那只是一种求生的本能,我是说求生,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一股活下去的原始欲望,纯粹是基于生物性的本能,那不是坚强。”
冯浩然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安昕会这般诠释她的境遇,他安慰道:“我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我知道,就算当时只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这种经历一定会让你以后的人生充满勇气。”
安昕冷冷地笑了笑,然后说:“不,那种濒临死亡的经历只会让自己崩溃,让自己的生活没有安全感,让自己永远生活在灰暗的色调中,一辈子都无法摆脱。”
冯浩然这才意识到,安昕也许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从死亡中逃出来的感觉,自己和梵雪曾经在撒哈拉不也经历过一次生死的考验吗?那次事件之后,他好长时间都无法从恐惧和梦魇中解脱,直到后来,是时间自身消化了他的恐惧。
冯浩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也是,说实话,我也曾经历过死亡,但后来还是解脱出来了。”
安昕好像已经知道冯浩然的故事一样,她肯定地说:“那也许是因为你没有失去过。”
冯浩然想起了在魔鬼窟失踪的穆巴斯,心头一阵不安,他说:“有的,也曾失去,在那次事故中,我失去了一位朋友。”
安昕睁大了眼,好奇地望着冯浩然说:“是吗?”
冯浩然哀叹道:“我和梵雪就是在那次事故中重逢的,我们在撒哈拉相遇,后来很快发现,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好朋友了,虽然是久别重逢,可那不是一次愉快的旅程,经历了那么多,我们最后还是活下来了。”
安昕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听冯浩然讲述。
冯浩然想起和梵雪的那次遭遇,心潮起伏,他向安昕说了那次事件的经过,这是他第一次跟人说起那个故事。
冯浩然的撒哈拉故事很长,在他讲述的整个过程中,安昕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地聆听着,没有发出一声异响,直到冯浩然讲到穆巴斯失踪,他和梵雪被困在撒哈拉,安昕才若有所悟地说:“撒哈拉,三毛的爱与痛,后来成为你的了。”
冯浩然感慨地说:“爱与痛,说得多好呀,我和梵雪在那儿相遇,后来相爱,现在又彻底地失去了,就像魔鬼窟的撒哈拉沙丘,一转眼就可以消失,一转眼也可以埋葬一个人。”
空气似乎不再流动,冯浩然木愣愣地瞪着办公桌乳白色的桌面,桌面上摆放着安昕倒好的两杯白开水。
安昕的手伸向其中的一杯,她问道:“撒哈拉沙丘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冯浩然想起亲眼目睹的那快速移动又快速消失的沙丘,心中还留存着一些惧怕,他抬起头对安昕说:“非常可怕,我刚才说起的那位朋友,就是给我带路的私人导游,我永远都记得他的名字穆巴斯,他被撒哈拉沙丘埋葬都是我的错。”
安昕的表情看起来平静如水,她淡淡地说:“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该有的归宿,撒哈拉沙丘,听起来很美的样子,可要不是亲身经历过,谁会知道,美好的表象下面却隐藏着这般残酷的真相。”
冯浩然觉得安昕的话不无道理,他说:“梵雪后来那本书的书名叫做《撒哈拉女孩》,在她的书里,她把撒哈拉描写得美轮美奂,也许看到她文字的人都希望去体验一回撒哈拉的莽荒,可是谁会知道,实际上那次我们是死里逃生,但梵雪她把这一切都掩饰了,我记得她在书中的最后一段话是这样写的:
“绵延的沙丘像是海洋,载着我青春的渴望,虽然不知道风信子生在何方,但远方的路不再迷茫……”
冯浩然哽咽了,他已经不能再继续念下去。
安昕像是着了魔似地自言自语道:“那些看上去美丽的沙丘,也许只是移动的坟墓,每座沙丘就是一座坟墓,那些坟墓下面埋葬着女孩的幽灵,等到幽灵起舞之时,驱动着沙丘去寻找盛开的风信子,在我看来,撒哈拉女孩就是这些沙丘中的幽灵。”
冯浩然吃惊地望着安昕,他觉得安昕的隐喻似乎很特别,那些沙丘暗藏杀机,随时都会吞噬生命,可在梵雪的笔下,任何事情都显得那么美好,梵雪在沦陷沙漠时是那般的狼狈,写成文字却依然是那般唯美,充满着浪漫的情怀。
安昕将那些极具线条感的沙丘比作了坟墓,冯浩然觉得这具有一定现实意义,且不说自己的那次沦陷,放眼全球,广袤的沙漠都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理,要不然他怎么会在剑桥决心将自己一生献给治理沙漠的事业呢?
冯浩然看看安昕,顺势说道:“如果说沙丘就是坟墓,那么沙漠就是陵园,安昕,你见过沙漠吗?”
安昕摇摇头,只坐在那儿两眼迷茫地望着那杯白开水。
冯浩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说:“改天我要是去沙漠采集数据,你可以跟着我一块去帮忙铲沙子,看看那些沙丘到底像不像坟墓。”
安昕微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她说:“没准儿哪天我也会被沙丘埋葬,我忽然觉得那些沙丘跟我很亲近。”
冯浩然觉得安昕可能有些被自己刚才的撒哈拉故事吓到了,连忙说:“不许胡说,我怎么可能会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呢?无论如何我也会首先考虑你的安全呀。”
安昕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白开水,说道:“说哪里了,我是动物医学系的,怎么也跟你的沙漠搭不上边呀。”
冯浩然笑笑,随意问道:“安昕,你当初为什么会报考动物医学系?”
安昕将桌上的空饭盒重新打包,系上结,然后说:“动物医学是小专业,可也没什么奇怪的,任何事情都有因有果,就像你为什么要选读地理学是一个道理,地理学也不是什么大热门的专业吧?”
冯浩然赞许地说:“说的也是,我当初选读地理学并不是因为沙漠,是因为我喜欢画地图,后来去了剑桥才开始喜欢上沙漠。”
安昕也道出了初心,她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因为小的时候有许多流浪犬陪伴在身边,那些流浪犬很可怜,许多流浪犬因为生病没人照料,就那般可怜地死去。”
冯浩然感到有些意外,他纳闷地问道:“你报考动物医学系是为了去救治那些流浪犬?”
安昕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怜爱的神情,她说:“是的,虽然我知道就算我学了那么多的专业知识也未必能够救活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流浪犬,可我还是愿意去做。”
冯浩然没有想到,安昕竟然是因为要去拯救流浪犬而选择了学习动物医学,他赞叹道:“佩服你的同情心,真是一个有爱心的女孩。”
安昕苦涩地说:“不,我不是同情,我要去救它们,是因为我觉得我自己也是一条流浪犬,我帮助它们,是我的本分。”
冯浩然皱着眉头问道:“什么呀?安昕,你说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安昕将装饭盒的塑料袋放在了地上,说道:“这是生活赋予我的,我无法拒绝。”
冯浩然感到非常不解,他继续追问道:“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安昕眨眨眼说:“我也知道我不应该这么想,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也许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会这么想吧,原因很简单,我从小和那些流浪犬生活在一起,我觉得我和那些流浪犬的命运是共通的,那些流浪犬很可怜,不仅生活艰难,而且还经常被猎杀,对了,你见过那些杀狗的人是怎么弄死一条狗的吗?”
冯浩然有些愕然,觉得安昕小时候的一些不良经历对她有着极坏的影响。
冯浩然看得出来,安昕虽然像是在问询他,可并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于是耸耸肩说:“然后呢?”
安昕的眼睛水汪汪的,她轻描淡写地说:“他们杀狗,先用一根绳子打活结,套住狗的颈部,然后将绳子挂在树杈上,突然往下将绳子收紧,狗就被吊起,悬在半空,四脚乱窜,连叫都叫不出声就一命呜呼了。”
冯浩然听得浑身毛骨悚然,仿佛看见了安昕描绘的场景一下子就呈现在他的面前,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平静的安昕说:“所以你可怜那些被杀的狗?”
安昕沉默了一回儿说道:“不是,我曾经也被人这样对待过。”
冯浩然愕然道:“不可能吧?一个人要是脖子被吊在树上,那不是很快就会死去的吗?”
安昕缩着脖子说:“我没有被吊起来,只是被绳子栓了脖子,把我当狗一样对待。”
冯浩然见安昕紧缩着的脖子上仿佛出现了一条绳子,他说:“原来是这样,谁呀?不会是你自己的爸爸妈妈吧?”
安昕摇头,但没有继续说下去。
冯浩然接着问道:“这真是一场梦魇,那当时你没有反抗吗?”
安昕低声细语道:“哪里还敢反抗呀?那时候,我最担心的就是哪一天也会被吊上树杈,像那些狗一样挣扎着在空中乱窜。”
冯浩然关切地问:“真是可怕,对呀,安昕,你原先的家住哪儿呀?”
安昕脸上露出一丝凄迷的笑意,她说:“我家呀,你想知道吗?我家住在我们湾州的贫民窟。”
冯浩然瞪大了眼说:“贫民窟?我们湾州哪有什么贫民窟呀?安昕,你不会是乱说吧?”
安昕将自己的手平伏在桌面,然后将自己的脑袋垫在手掌上,一字一句地说:“你说没有,那是因为你从来不会去那些地方。”
冯浩然则坐在她对面,眼神定定地望着安昕,他非常想倾听安昕讲述她的故事。
也许是因为冯浩然刚刚给安昕讲述过关于撒哈拉的故事,安昕没有拒绝讲她的过去,她开始将她在她所谓的贫民窟成长的那些日子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冯浩然。
在冯浩然的眼里,安昕小时候的那些情景随着安昕的叙述奇异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他先是陷入了那些未曾见识的场景之中,而后来几度差点落泪。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十年?抑或是十几年?时间久了,记忆似乎有些模糊了,好吧,我就说那是许多年前的事吧,反正具体什么时间不是很重要。
“记得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我跟着妈妈居住在我们湾州城东的一条铁路边,我家没有房子,妈妈就在铁路边临时搭建了一间铁皮房,铁皮房冬冷夏热,冬天挡不住寒风,夏天躲不了蚊子。
“妈妈是个捡垃圾的女人,每天都会捡回来许多矿泉水瓶、易拉罐、废报纸,她勾着腰将盛满垃圾的蛇皮袋背回家,倒在门口一个用废旧木板围起来的小围栏里,木板上可以看到用红色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的八个大字:‘闲人莫入,盗窃可耻’,那是我写的。
“周末的时候,我也会帮妈妈四处去捡垃圾,那些人们丢弃垃圾的地方,对于我们来说,那是一个堆满宝藏的地方,真的,值钱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除了帮妈妈去捡垃圾,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光着脚坐在锦绣桥的桥沿晃荡,锦绣桥是一座跨过铁路的小桥,那是为了方便铁路东西两边居民来往而搭建的钢构桥,我到了那儿,就会脱掉拖鞋,伸出双脚穿过桥上锈迹斑斑的细钢管护栏,在半空中晃荡。
“桥上总会有推着自行车或者步行的人从我身后经过,但我知道,从来就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一个满脸污垢、衣衫褴褛的小孩,谁会去关心呢?
“火车来的时候,呼啸着从我的脚下穿过,每每那时,我就会独自唱起儿歌,仿佛滚滚而去的列车会带走我的歌声,带到我并不知晓的远方。
“那时,我还不知道远方有多远,但我知道远方是有大海的,彩色漫画书上都是那么画的。
“蓝色的大海,大海里飘荡着摇晃的漂流瓶,漂流瓶里装着未曾启封的神秘纸条。
“是呀,就算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依然可以回忆起那时候哼唱的歌词:‘妈妈,为我换上花衣裳,妈妈,为我系好新鞋带,妈妈,为我背上小书包,因为我要,我要去远方……’
“每每夕阳落下的时候,黄褐色的雾霭就会慢慢地吞噬城市的轮廓,那个时间里,总是有一列火车准时经过,又渐渐地远去,漆黑的铁轨游蛇一般蜿蜒着躺在我的脚下,仿佛正要将我从桥上拖下,带去远方。
“那时候觉得时间很慢,每天回到家,会发现妈妈正在煮饭,门口放着她背回来的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我会迫不及待地打开,查看里面有没有妈妈捡回的好看的漫画书。
“好看的书我是舍不得让妈妈拿去卖掉的,我们的铁皮屋里有个小阁楼,那儿收藏了我三百多本各种漫画书,尽管那些书有的没有封皮,有的还掉了页,可我觉得它们都是有生命的,与我也是极有缘分的,在它们遭到书主人遗弃的时候,幸运地与我相遇。
“妈妈看到我拿到漫画书欣欣然的样子,就会不厌其烦地教导我:‘漫画书不能光看画,要多看字,多认字,长大了才有用。’
“有时候,妈妈也会说:‘等以后长大了,你要努力考上大学,毕业了去一个好的单位上班,然后……’
“妈妈说到这儿的时候,总是会认真地打量着我,暗褐色长满雀斑的脸上总是会露出难得而神秘的微笑。
“虽然那时候我猜不透妈妈省略掉的那些字句,但从她愉快的笑容里我知道那一定是一件让她感到幸福的事情。
“在铁路边,我最好的朋友就是那些四处游荡的流浪犬了,我四处寻找垃圾的时候,总是会看见一些流浪犬也在垃圾堆边寻找食物。
“一开始的时候,那些流浪犬总是把我当作敌人,可是后来慢慢的,我和它们就成了好朋友。
“我有空就去照料那些流浪犬,我给它们找吃的,给它们搭窝,我觉得它们就是我的家人。
“我发现那些流浪犬很通人情,它们从来不会侵犯我,特别有一回让我感动的是,一只黑色的矮脚狗给我叼来了一只易拉罐,你要知道,废弃的易拉罐在垃圾回收站卖的价钱是最高的,按只回收。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训练那矮脚狗帮我捡易拉罐,可是它做到了,我一激动给那矮脚狗买了只汉堡,那是我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的美味佳肴。
“直到长大以后,我才逐渐明白,那些流浪犬的生命是多么强大,它们生活在城市的边缘,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可是它们依然从早到晚四处觅食,就这样也在城市边缘活下来了。
“城郊的流浪犬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态圈,随意的居所,腐烂的食物,可对它们来说,那就是家,有的流浪犬还怀孕生子,繁衍后代,只是苦了那些生下来的小狗,后来也四处流浪,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谁。
“我有时候想想,自己的境遇和那些流浪犬实在太像了,因为后来妈妈也生病去世,从此我变得孤零零的一个人,那会儿我忽然发现,我就是一只流浪犬。
“后来铁路沿线整治,就连铁皮房也被挖掘机暴力拆解了,你看我算不算是一只流离失所的流浪犬?”

安昕说到这儿,抬起眼睛望着冯浩然。
冯浩然还沉浸在故事里没有转过神来,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安昕的问题。
安昕又低垂下长长的睫毛说:“其实也无所谓,现在学校里有宿舍,我一年四季都住在宿舍里,宿舍就是我的家。”
冯浩然无意识地搓着手说:“真是不可思议的经历,安昕,我没想到你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过去,依我看,你和那些流浪犬长时间在一起生活,自然会产生感情,但人和狗怎么会相同呢?你看你现在已经是我们湾州大学的学生,有自己的追求,而那些流浪犬,仍然在城市的角落里游荡,自生自灭。”
安昕反驳道:“不,你不懂的,我觉得人和狗是一样的,只是活法不同,你不要以为那些流浪犬只知道四处游荡,它们也是有情感的,它们懂得捍卫自己的家园,懂得保护家人,懂得爱。”
冯浩然不能理解安昕的话,他觉得安昕也许有些想多了,他不敢想象那些四处乱窜的野狗会像安昕说的那么有爱,但他不想撕毁安昕小小的世界,只是说:“那么,你离开铁路边的铁皮屋之后,现在还会去照看那些流浪犬吗?”
只要谈到流浪犬,安昕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她说:“会啊,周末的时候,我会买一些它们喜欢吃的东西去喂它们,它们看到我回去就像是看到了姐姐回家一样,有些狗年龄都已经很大了,但还是会摇着尾巴欢迎我。”
冯浩然有些不太相信安昕的话,但安昕说得那么认真,又不得不让他相信,他说:“安昕,听你这么说,我都被感动了,你也许不知道,我从小就不喜欢狗,更不用说郊区的流浪犬了,也不知怎的,我觉得那些流浪犬就是不吉祥的象征,总是对人充满敌意,可能是我妈的缘故吧,我妈总是说,看到那些野狗,一定要远远地避开,很难说它们会不会攻击你。”
安昕对此嗤之以鼻,她说:“这一定是你误会了,理性一点地说,我们人类其实也是动物,这是我们动物医学系一位教授说的,他说人和动物没什么两样,不管是生理结构还是思维模式,基本一样,最多说人类比一般的动物智商高一些罢了,懂得积累知识,懂得使用工具,可根本上还是动物呀,心底里怀着与生俱来的恶意。”
冯浩然笑笑说:“这位教授也真是有意思呀,不过我对他的性本恶论保留看法,说得也是,我在剑桥大学也遇到过这样一位哲学家,他的言论非常偏激,他觉得人类不应该穿着伪善的衣服。”
安昕翘了翘嘴巴说:“不穿衣服不是要冻死吗?英国那么冷,剑桥的怪人应该很多吧?”
冯浩然点头称是:“那儿崇尚学术自由,各种论调都会被尊重,说不定你对于流浪犬的一些看法也能在那儿找到支持者呢,剑桥有个传统,只有找到互相支持的人,他们就喜欢成立一个社团,所以呀,你要是在那儿上学,或许剑桥就可能多出一个流浪犬社团。”
安昕伸展着双臂趴在桌面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的表情犹如秋天高原上恬淡的湖面。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25:00 +0800 CST  
17

冯浩然的实验室筹备基本顺利,在安昕的帮助下,书籍文献、仪器设备的采购预备工作井然有序地在进行。
星期二的晚上,冯浩然驱车回到家中,荆思语已经为他做好了晚餐,有他爱吃的咖喱土豆烧牛肉、凉拌笋干丝瓜、白金豆炒红椒,这些是荆思语拿手的好菜,冯浩然从小就喜欢,虽然去英国呆了那么多年,但只要荆思语给他做上几道小时候常吃的佳肴,他的味蕾就开了。
荆思语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她乐呵呵地对冯浩然说:“浩然,学校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冯浩然夹了一粒饱满的白金豆放进嘴里,咀嚼了一下,感觉到满嘴的清香,他说:“妈,学校的事情非常顺利,只有一台设备的采购存在一点麻烦,但我已经从我导师那儿得到允诺,他会帮我处理,最多三个月,我的实验室就可以正式开张了。”
荆思语的愁容并没有因此而舒展开来,她说:“有钱当然好办事,要不是你自己投进去300万,我估计三年都不一定可以筹集到需要的启动资金,所以呀,这个实验室还不是咱们家的?沙漠,沙漠,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说说看,你怎么会死揪住沙漠不放?是不是因为梵雪?”
冯浩然也没太在意荆思语的抱怨,他说:“妈,你借给我的那300万,我到时候会还给你的,公司要是上了市,我的股权也不少,到时候我还可以付给你利息。”
荆思语“啪”的一声将筷子放在桌上说:“浩然,你是我亲生儿子,你怎么说这种话?我辛辛苦苦一辈子不都是为了你吗?我的不就是你的吗?你拿去捐给学校我没有意见,那是为了你的事业,可你也不能这样寒碜我吧?”
冯浩然见荆思语脸上有些愠怒,便岔开了话题说:“至于研究沙漠,这是我个人的追求,这和梵雪还真没什么关系,没错,我和梵雪是在撒哈拉重逢的,可在之前,我就在剑桥做出决定研究沙漠了。”
荆思语像老牛反刍一般细细地在嚼着一块笋干,似乎那笋干里可以嚼出她过去经历过的那些酸甜苦辣。
荆思语又拿起了筷子,但没去夹菜,她说:“浩然,我也想开了,你呢,既然痴迷于学术,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沙漠研究,但你要记住,天道集团不是他冯如远一个人的,该我们拿回来的那部分,必须要拿回来。”
冯浩然见荆思语的语气缓和了些,便说:“妈,你不要这么见外嘛,如远哥跟我们是一家人,天道集团归谁不都一样吗?”
也许在荆思语的心底里,她和冯如远永远不会是一条船上的人,她最愤恨的就是冯浩然这一点,总觉得冯浩然不理解她,在家族资产分配方面考虑得不够成熟,她怒道:“浩然,你别幼稚了,这公司要是上了市,资产可是白纸黑字写在财务报表上的,如果冯如远他侵吞了一切资产,你我都得靠边。”
冯浩然像往常一样对冯如远充满了信任,他说:“我相信如远哥不会做得这么绝。”
荆思语愁眉苦脸道:“他不是不会,他是不敢,只要老头子在,他如远是不敢的,可要是万一手术……”
冯浩然见荆思语忧心忡忡的样子,边伸出手去推了她一把说:“唉,妈,不要这么伤心,爸爸会好起来的。”
自从上次在病房里开了先例,冯浩然从此就改叫冯天道爸爸了。
荆思语叹了口气说:“我以前责怪你不叫天道爸爸,现在你自己改口了,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是啊,天道对你的好远远胜过你自己的亲生父亲,你应该叫他爸爸,可我心里忽然有些别扭,你有你自己的爸爸呀。”
冯浩然知道荆思语这些年来心里一直没有放下他的亲生父亲,他说:“可是我的亲生父亲已经离世二十年了,我对他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只记得似乎有那么个黑白的人影,曾经喜欢摸我的头,那就是我对他的所有印象了。”
荆思语长吁短叹道:“时间改变了一切,要不是他走得早,我们的生活应该是另外一番景象,你说这人呀,真是会变呀。”
冯浩然觉得也许自己改口叫冯天道为爸爸影响了荆思语的情绪,于是他说:“妈,你要是不习惯,我还是叫他叔叔吧,说真的,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爸爸,我希望他能够早日恢复健康。”
荆思语平复了一下心情说:“再改来改去就不必了,你还是叫他爸爸吧,他现在病成这样,对他也是一种安慰吧,这病能不能好起来,让人真是慌呀,后天就要手术了,今天下午,天道在医院里跟我说,他明天将当着你和冯如远的面立下遗嘱,将他的那些股权分给你们兄弟俩,一人一半,很公平。”
冯浩然惊讶地问道:“爸爸要立下遗嘱?他不会有事的吧?”
荆思语眼角似乎出现了一些泪水,她说:“他非常担心后天的手术,要是手术失败,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冯浩然不太相信地说:“没那么可怕的,我明天抽空再去看看他。”
这时候,荆思语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那手机铃声非常特别,冯浩然觉得就像是以前中学时候上课的铃声。
荆思语看了看手机屏幕,皱着眉接起了电话,她说:“护士小姐,怎么了?”
冯浩然心想这急促的铃声应该就是专门为医院来电特别设置的,他见荆思语的脸色阴沉得像是阴雨天,表情有些紧张不安,知道医院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只听见荆思语局促不安地说:“好,好,我们马上过来。”
荆思语挂掉电话,没来得及去收拾碗筷便说:“浩然,快,天道出事了,护士说他突然血压下降,有生命危险,估计是肝脏肿瘤破裂,引发腹腔大失血,说是马上要进行手术。”
冯浩然心里一怔,他看得出荆思语复杂表情下涌动的情绪,知道事情一定非常严重,于是马上站起了身说:“好,我去开车。”

冯浩然驾驶着车子在夜色中离开梅坞墅园,朝市二医院奔去。
一路上荆思语几乎没有说话,一直快要抵达医院的时候,她才说:“你说这不是笑话嘛,下午的时候还好好的,偏偏在立下遗嘱头一天出事,我这是怎么了?”
冯浩然没去怪罪荆思语的势利,他知道在荆思语的眼里,利益高过一切,甚至在这种时候,冯天道命垂一线,她在意的也是利益。
来到护士站,护士说病人已经进了手术室,就等着家属过来签字,荆思语颤颤巍巍地接过护士递给她的两份单子,冯浩然看到是“病危告知书”和“手术通知书”。
“需要念给你们听一下吗?”护士着急地问道。
“不用了,马上手术,我同意所有条款。”荆思语拿起笔,在家属签字的那栏迅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冯浩然问护士道:“我可以进去看看我爸吗?”
护士摆手说:“病人已经进入手术区,现在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迷,情况非常危急,刚刚做过B超,确诊肝脏肿瘤破裂,腹部积血很多,我们需要立即进行开腹手术。”
荆思语担心地问道:“能不能救过来?”
护士拿走两份已经签署的单子说:“这真的不好说,本来预备后天的肝癌切除手术,我听医生说今天就一起提前做了,切除部分肝脏是肯定的,手术需要将肿瘤彻底清除,现在最要紧的是止血升压,保住生命。”
冯浩然脑袋“嗡”的一声,他说:“那就麻烦你们了,希望你们能够帮我爸爸转危为安。”
护士迈着沉重的脚步匆匆离去之后,冯浩然和荆思语来到了手术室家属等候区,一起坐在冰凉的蓝色座椅上,等候区的空调功率可能过于强大,冷飕飕的风将冯浩然吹得打了个寒噤。
冯浩然看到挂在墙上的大显示屏中只有一条提示信息:“冯天道,二号手术室,手术中。”
等候区只有冯浩然和荆思语两个人,安静得只听得见空调的风声,这风声“嘶嘶嘶”得听起来有些怕人,冯浩然忽然想,每天都有无数的家属就像他这样坐在这儿煎熬,等待手术室里的消息。
冯浩然看到荆思语坐在身边眼神落寞,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只是感觉这段时间来家里的变化太大,先是梵雪遇害,接着冯天道重病住院,连着两件事将自己从剑桥毕业入职湾州大学这件大喜事冲刷得荡然无存。
还是荆思语先打破了沉默,她说:“浩然,要是天道他手术台上下不来,我们得做好应战的准备,现在事实明摆着,遗嘱没有立下来,冯如远肯定会霸占一切。”
冯浩然心里有些责怪荆思语在这种时候还对冯如远耿耿于怀,可也只能说:“妈,你放心,爸爸肯定会没事的,如远哥也绝不会那样做。”
荆思语忽然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地哭泣了起来,她说:“浩然,你不懂,要是如远他真那么做,我们将会一无所有,他甚至可能夺走我们以前拥有的一切,我担心我斗不过他,不然我也不会逼着你进公司呀。”
冯浩然安慰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退一万步说,不是还有法律保障吗?”
荆思语无奈地说:“不能起诉到法庭,要是上了法庭,我更加心里没底了,而且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声誉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才在今天下午的时候敦促天道他立下遗嘱的呀。”
冯浩然双手去扶住荆思语抽动的双肩,又安慰道:“妈,别想多了哦,夫妻共同财产,肯定受到法律保护的。”
荆思语摇头说:“浩然,要只是我一个人倒也无所谓,我也不需要那么多的财产,随他冯如远怎么折腾,可是现在有你,事情就不一样了,我要你幸福。”
冯浩然松开手说:“妈,我已经很幸福了,只要有你,我就很幸福。”
荆思语唠叨道:“要是我们被赶出家门,就不会有幸福,幸福是需要基础的,没有钱还谈什么幸福?”
冯浩然反问道:“我们要那么多钱干嘛呀?”
荆思语将冯浩然的手甩开,说道:“你还不懂,等你成家了,你才会有体会,一个家要是没有钱,那就是一场悲剧。”
冯浩然镇定地说:“妈,你放心,最坏的打算,我还有事业呀,我的实验室很快就要开张了,我会一直努力下去,社会上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
荆思语更是怒了,她说:“可那不一样,想到我和天道一起打拼的事业被冯如远独占,心里就一肚子的火。”
冯浩然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荆思语好受一些,他说:“我们一起为爸爸祈福吧,我相信他会好起来。”
荆思语微闭着眼睛说:“冯如远去雅加达出差了,明天就会回来,我感觉我和他之间终有一战。”

手术时间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冯浩然一直等到过了午夜十二点才从家属等候区的液晶屏上看到手术状态突然变了:“冯天道,二号手术室,手术结束。”
冯浩然看到之后坐不住了,他站起身焦急地朝手术室出口处望去,两位护士正推着一台手推车从手术室里出来,其中一位护士抱着一个氧气枕一脸凝重地跟着,而另外一位护士则提着一袋晶莹剔透的液体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旁边还有一位穿着手术衣的医生也跟着走出来。
冯浩然急忙拉起正闭着眼睛沉思的荆思语说:“妈,爸爸出来了。”
荆思语像是从睡梦中突然醒过来似的,双手合十道:“佛祖保佑。”
两人一路小跑到推车前,冯浩然见冯天道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一个氧气面罩像巨大的章鱼匍匐在脸上,他心里一阵难过,仿佛就要失去的那种感觉油然而生。
“医生,手术情况怎么样?”冯浩然焦急地问道。
医生最多三十来岁,他拉下口罩看了冯浩然一眼说:“手术情况比预料要好,要不是抢救及时,光失血就可能要了病人的命,肿瘤虽然有些扩散,但不至于影响到局部切除,破裂的区域我们全部切掉了,之后还需要进行一些病理检查,后续的放疗、化疗跟上,预后应该不会太糟,不过,肝癌,你们也不能过于乐观,手术后五年的生存率很低,而且容易复发。”
听到医生的话,冯浩然心里好受多了,他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他连忙称谢道:“医生你辛苦了,这么大半夜的帮助我们做手术,真是太感谢了。”
医生接着说:“病人还在麻醉中,而且刚才大失血导致的昏迷估计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恢复,我们暂时让他转移进病房,等他完全恢复正常。”
荆思语紧紧地扶着推车的护手,脸色异常凝重,冯浩然感觉得出来她在想什么。
冯浩然感觉自己像是入了某部电影的镜头,他和荆思语护送着昏睡中的冯天道向病房走去,此时两人的心思完全不同。
在病房里,护士将冯天道转移到了病床上,氧气面罩的输氧管也被转接到了床头的氧气输出口,心电监护仪也开始正常工作。
护士看了看心电监护仪上的指标说:“目前看来,各项指标还比较稳定,今天晚上你们家属需要有人在这边陪护。”
荆思语表情凝重地对护士说:“你们辛苦了,今天晚上我会在这儿陪着的。”
冯浩然也在旁边说:“妈,我跟你一起陪着爸爸。”
荆思语却说:“你要是明天学校里有事情,过一会儿还是回家休息吧,这儿有我在就可以了,人多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冯浩然表情哀伤地说:“我希望陪着爸爸,我希望他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就可以看到我在他身边。”
荆思语也没拒绝,说道:“随你吧,只要不影响到你明天的工作就好。”
冯浩然去护士站借了两把简易靠椅,和荆思语两人分别一把,安放在冯天道的病床两边,轮流值守。

虽然整个晚上在陪护冯天道,中间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可到了早上的时候,冯浩然并没有感到疲倦。
医生早早就来给冯天道检查了一遍,冯浩然听医生说冯天道的各项指标一切正常,只要时间到了,他就会自然苏醒过来。
冯浩然本想赶去学校,因为今天上午他和一个家具公司约好去工厂挑选实验室橱柜的,可看到冯天道脸上的氧气面罩,心里忐忑不已。
冯浩然决定还是留下来陪着冯天道,至少要等到他苏醒,不然心里会一直不安,他对荆思语说:“妈,你需要什么早餐,我去帮你买一点回来,爸爸他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荆思语将冯天道病床上落下一角的棉被往病床上拉了拉说:“我一点都不想吃,要吃你自己去吃一点吧。”
冯浩然见荆思语脸色灰暗,显得疲惫不堪,他有些心疼地说:“那好吧,等会儿我给你带杯甜豆浆回来。”
冯浩然出了医院,在医院附近找了家面馆,要了一份牛肉面,在等面条的时候,他给学院院长打电话请了假,然后又给家具公司打电话换时间。
面馆的早餐生意特别好,等了老半天,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才端上桌来,冯浩然一边吹气一边开始吃起来。
一碗面才吃到一半,冯浩然的手机响了,他看见手机屏幕上是荆思语的来电,心想一定有好事,便接起来说:“妈,是爸爸醒过来了吗?”
电话中荆思语的语气好像很着急,她说:“浩然,你赶紧过来,你爸爸有话对你说。”
冯浩然听得出来,冯天道已经醒过来了,他心情有些激动,说道:“那好呀,我马上回来。”
冯浩然甩掉碗筷就跑回医院,他急匆匆地回到病房,等他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他吃惊地发现冯如远也站在病床边,冯如远回头朝冯浩然点了点头。
荆思语朝冯浩然瞅了一眼,然后说:“浩然,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冯浩然走到病床边,他看到冯天道脸上依然戴着氧气面罩,他疑惑地问道:“爸爸他?”
荆思语坐在那儿慢慢地说:“刚才他睁开了眼,我以为就醒过来了,可现在又昏睡过去了。”
冯浩然着急地说:“那没有问问医生是怎么回事吗?”
荆思语抬了抬眼皮说:“医生刚刚在这儿,说出现这种反复是正常的,能醒来一次就说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他说从指标上看,还在可控范围,应该会好起来。”
冯浩然叹气说:“唉,真是让人焦虑呀。”
见冯如远站在一旁不吭一声,冯浩然便问道:“哥,你坐红眼航班回来的吗?”
冯如远点头说:“是啊,昨晚上我听到这个消息,就提前连夜搭乘班机回来了。”
荆思语背对着冯如远说:“还不知道是回来干什么,昨天我给你打电话说你爸要立遗嘱,怕是公司被我们母子夺走吧?”
冯浩然见荆思语说出这样的话,感觉非常尴尬,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地说:“妈,你可以不要这样说吗?”
没想到荆思语大怒起来,她说:“浩然,你这是要帮着别人说话吗?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的一切努力不都是为了你吗?”
冯浩然看见冯如远的脸色也是青一阵紫一阵的,可是他像是在隐忍着,什么都没有说。
荆思语转过身去对冯如远说:“冯如远,我告诉你,昨天下午你爸爸亲口说的,他名下的那些资产你们兄弟俩一人一半,本来今天等你回来当面立下遗嘱,可不料昨天晚上出了变故,你要是不信,等你爸爸醒过来了,你自己问他。”
冯浩然觉得荆思语实在不可理喻,面对着昏迷中的冯天道,她竟然还在和冯如远争论遗嘱事宜,他气呼呼地说:“妈,要是你一直这样,我就先走了,我学校里事情很多,我没时间谈论这些事情。”
荆思语气呼呼地说:“好啊,浩然,翅膀长硬了?你什么时候这样对过我?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去,你去,你看你,要不是我的经济支持,你的破实验室还能怎么开张?”
冯浩然觉得自己遭到了羞辱,他在湾州大学的实验室是他对于未来的企盼,荆思语却毫不顾忌地称之为“破实验室”,他涨红了脸,一句话不说,转身就朝病房外走去,他甚至连电梯都没坐,就沿着楼梯一路往下跑。
跑到楼下,冯浩然觉得自己太委屈,他不知道荆思语会变得如此势利,为了财产可以不顾家人的生命安危。
冯浩然刚刚走出住院部大门,却见后面荆思语紧追了出来,她说:“浩然,你今天哪也别去,就在病房里好好呆着,等天道醒过来,我已经让人去请了律师拟好了遗嘱,等天道醒过来就签字,你和冯如远都必须在场。”
冯浩然生气地说:“那是你的事,我不想这么做,我觉得你这样做是在逼死爸爸,如远哥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荆思语完全不让,她说:“有没有这个意思就看他认不认遗嘱就知道了,你别幼稚了,要是天道他醒不过来,冯如远一定不会承认遗嘱内容。”
冯浩然哀求道:“妈,你就积点口德吧,那是我爸爸,一切都等到爸爸康复出院了再说这些也不迟。”
两人在住院部门口的一块草坪上互相埋怨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荆思语的手机又忽然响起了上课般的铃声,她接起来说:“喂?”
对方似乎只说了一句话,荆思语脸色就变了,她对冯浩然喊道:“你看,你的估计全是错的,天道他死了。”
冯浩然心里一怔,他心想,冯天道刚才还是好好的,可现在怎么一下子就出事了呢?他顾不上猜测,就跟着荆思语往电梯口跑去。
好不容易才等来了电梯,进了电梯,拥挤的人群中,冯浩然看到的是一张张焦急的脸,那些脸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写照。
冯浩然看着电梯在缓缓地关闭,他思绪万千,茫然地望着电梯门外导医台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们,人们的表情也是那般焦躁不安。
忽然间,冯浩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那是安昕,一定是安昕,安昕黑色长发上戴着的发夹是一只黑色亮片的双头蛇。
电梯门关闭,电梯开始往上升起,冯浩然心想安昕怎么会来医院呢,也许是来医院复诊的吧。
等电梯再次打开门,冯浩然挤出电梯,快速地冲进了冯天道的病房,见一位医生正在努力地在给冯天道进行心肺复苏。
冯浩然瞥眼去看了一下病床边的心电监护仪,他发现上面所有的参数都已经变为了“0”,心电图也变成了一条直线,他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
“到底发生了什么?”荆思语惨烈地嘶吼道。
冯浩然看到冯如远站在一边不停地用自己的拳头敲着自己的脑袋,他叫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刚才就出去打了一会儿电话,谁能想到就变成了这样。”
冯浩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便问身边的护士道:“到底怎么了?”
护士慌慌张张地说:“刚才你哥出去了,病房里没人,输氧管从接口上脱落了。”
荆思语瞪着眼对护士喊道:“你说什么?输氧管脱落?我知道了,这是你们医院的责任,你们要负责的呀,本来好端端的一个人,你看现在就这么走了,这个你们必须要负责。”
护士低声说道:“也许是病人自己抓下来的,病人这个状况需要你们家属自己照看,但是刚才你们没人在场,发生了这种意外,医院是不负责任的。”
医生仍然努力地在病床上对冯天道进行体外按压,他一边按一边说:“你们能不能安静一会儿,病人出现情况,第一要务是抢救生命,至于责任,事后总是会有说法,现在吵来吵去也没有意义。”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病房里只有荆思语坐在靠椅上哭泣。

经过半小时的抢救,冯天道最终还是没有抢救回来,荆思语又开始愤怒起来,她对医生大声地说:“这件事我一定会追究到底,病人的死一定是你们医院的失职造成。”
医生冷静地说:“这位家属,你先别激动,我刚看了一下这脱落的输氧管,发现有点情况,不瞒你说,我觉得这管子不应该是病人自己拔下来的,病人一直在昏迷中,就算偶尔有一些不自觉的抽搐,要将管子从接口拔下是不可能的,如果病人这边用力,首先脱落的应该是氧气面罩,而不是接口。”
冯浩然也去看了看输氧管的接口说:“对呀,这个接口应该很紧的呀,氧气面罩脱落容易多了。”
医生似乎在提醒家属,他说:“所以这……”
荆思语忽然看了一眼冯如远说:“那我知道了,这输氧管是有人故意拔下来的。”
冯浩然心里一惊,他说:“应该不可能呀,拔输氧管那不是等于故意杀人嘛。”
“我看有些人就有可能。”荆思语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医生点头说:“如果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最好还是先报警,让警察来看看。”
冯如远却吁了口气说:“不必了,不可能有人这么无聊,刚才我就站在外面的楼梯口打电话,就没看到过有什么人进入过病房,我爸爸的事我自己负责。”
不料,荆思语却说:“浩然,你听见没有,这就是在你心目中的好人形象,他恨不得现在就赶我们走,这警是一定要报的,我看有些人是害怕了吧。”
冯如远似乎听出了荆思语话中的火药味,他愤愤地说:“你在说什么呀?阿姨,我一直都很尊重你,可是你不能一直逼我,我也是有底线的,你刚才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还怀疑是我拔的管子不成?你真是够狠呀,连这种事都想得出来,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荆思语反讽道:“大家都听到的吧,刚才这话不是我说的哦,你不打自招不关我的事,反正我现在就报警,我不信,到了警察那儿你也能这么嘴硬?”
荆思语拿出手机开始拨打报警电话,冯浩然感到心里一阵阵的刺痛,今天这场面变成这样是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他呆立在那儿像是一尊雕像,不知道该对荆思语和冯如远说些什么,才能化解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25:36 +0800 CST  
18

于伟廷接到指挥中心的指示,说是在市二医院有个现场需要派技术组前去勘查,当他得知死者是冯天道时,眉头皱了一下,他决定亲自带队前去现场进行调查访问。
于伟廷记得,在梵雪案中,他接触过冯天道一次,他记得冯天道是天道集团的董事长,谈吐非常得体,不知道怎么今天会在医院里去世。
于伟廷带着几个人来到了医院,他在冯天道的病房中转了一圈,确定没有监控摄像头之后,便将冯如远叫到了17楼一间办公室问话。
荆思语报警之后,这件事惊动了医院院方领导,医院办公室主任亲自来到病房协调,直到于伟廷带人来了,争执才告一段落。
于伟廷让冯如远坐在自己对面,他见冯如远异常镇定,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慌乱,问道:“冯如远,你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一遍。”
冯如远有些抗拒地说:“可以,不过我不知道你们这算是什么意思?是在审问我吗?”
于伟廷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冯如远,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他模棱两可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等我们技术人员勘查的结果出来,现场的情况你应该最清楚。”
冯如远坐在那儿拳头握得紧紧的,他说:“我们家的事情很复杂,外人一般不会理解,只有我们自己清楚,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刚才我爸爸突然离世,这真是报应。”
于伟廷微微地点着头,他心里最清楚,不管是现场访问还是审查讯问的时候,只要对方愿意说,就尽量不去打断,让他继续说下去,掌握更多的背景信息,这对于分析案情会有很大的帮助,显然他是鼓励冯如远继续说下去。
“在我小的时候,我爸爸创立了天道服装厂,他从三台缝纫机做起,做成了现在的天道集团,我大学毕业后加入公司,跟我爸爸学习管理,后来成了CEO,我爸爸就退后做了董事长。
“我妈妈在我小的时候病逝,我爸爸娶了现在这位荆思语阿姨,她自己有个儿子,就是现在我的弟弟冯浩然,本来也没什么,可是最近荆思语总是想跟我分割公司资产,可能是因为我弟弟博士毕业的缘故。
“你可能不知道,天道集团正在谋划上市,我担心家族资产分割之后会威胁到未来的控股,所以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一问题,可是荆思语却步步紧逼,她不断地说服我爸爸尽早分割资产。
“昨天下午我爸爸打电话给我说今天当着我们兄弟俩的面立下遗嘱,将他名下的资产一分为二,我也没什么意见,可是事情总是那么不幸,我爸爸昨天晚上肝脏肿瘤破裂大出血。
“昨天我连夜坐红眼航班从雅加达回来,算是见到了我父亲的最后一面,可是没说上一句话他就离开了人世。
“坦白说,按照荆思语报警的意思,是我拔了我爸爸的输氧管,显然就是诬陷,我知道她的用意,她觉得这管子只有我才会去拔,因为这样我爸爸就签不了遗嘱了。”
于伟廷见冯如远如此坦诚,心里没了底,他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问道:“刚才只有你一个人在场吗?”
冯如远点头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只有我和荆思语在场,后来冯浩然来了,荆思语就无端对我进行言语攻击,冯浩然被她气走了,她就跟着去追冯浩然,然后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我爸爸。”
于伟廷接着问道:“嗯,那后来呢?”
冯如远扭了下头说:“后来,我来了个生意上的电话,本来想挂掉,可是很重要,我就走出病房去楼梯角接了一会儿,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时间,等我回到病房的时候,我发现心电监护仪在不停地闪烁报警,后来医生过来抢救,说我爸不行了。”
于伟廷又问:“你在楼梯口那儿打电话可以看到病房的门吗?”
冯如远肯定地回答:“可以的。”
于伟廷皱眉问道:“那你一直盯着房门吗?”
冯如远想了想说:“这个还真的不好确定,那个电话比较重要,是澳大利亚的一个合作伙伴,我也许走神了,再说,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呀。”
于伟廷顿了顿问道:“你能不能回忆起来,有人进入过病房吗?”
冯如远搔搔头说:“事后我仔细回忆过了,那段时间其实是个空白,我完全走神了。”
于伟廷不停地点着头,问道:“就是说你不能确定是否有人进入过房间?”
冯如远点点头说:“是,应该是这样。”
于伟廷没说话,冯如远忽然急着说道:“那你们不能光凭借这个就认为是我拔了我父亲的输氧管吧。”
于伟廷冷冷地说:“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郑法医开始在病床上检查冯天道的尸体,尸体上除了上腹部有一道很长的手术缝合口之外,其它没有发现任何损伤。
痕迹检验员徐庆海则反复察看那根白色的输氧管,他发现那根管子外形完整,并没有遭到强大暴力拉扯的迹象,输氧管表面光滑,倒是指纹的良好客体,这时,他心中亮堂了一下。
徐庆海将输氧管放在一张蓝色衬布上拍照之后,从勘查箱里拿出一瓶银粉,从输氧管的接口端开始刷整根输氧管。
刷上银粉之后,徐庆海发现输氧管接口那端不是刚才肉眼看到的那般光洁,银粉显露出好几个模糊的印子,仔细看时,应该是带着手套的指纹,指纹上没有任何纹线,也就没有鉴定价值。
徐庆海心里一惊,这指纹虽然没有鉴定比对的价值,可从大小和形状上去判断,几乎可以确定是女性留下的指纹。
徐庆海停住了手中的粉刷,脑海里翻腾起各种假想,想象着女性留下指纹的各种可能性。
不一会儿徐庆海想到了一种可能,戴着手套的指纹也许是女护士留下的,这输氧管怎么说也是她们插进墙体供氧口的吧,插进的时候她们应该戴着手套。
徐庆海一边想,一边又继续轻轻旋转着粉刷,当刷到中间位置的时候,他眼睛一亮,因为他发现有一小块纹线清晰的指纹出现在他眼前。
徐庆海小心翼翼地将粉刷在指纹周围轻轻地补刷,像是在轻轻地抚摸自己的爱犬那般。
让徐庆海兴奋的是,那枚指纹的附近出现了另外三枚指纹,三枚指纹都可以看见局部的纹线,他反复地旋转着管子,又将自己的左右手在管子上做握管拉扯的动作。
经过反复的模拟动作,徐庆海有把握的是肯定有人用右手拿起过这根管子,但是否有拉扯的动作他心里却一直没底。
刷完整根管子之后,徐庆海叫来了医生,医生有些紧张。
徐庆海先向医生确认了当时在墙体插输氧管的人是女护士之后,继而问医生道:“你能不能帮忙演示一下你们平时是如何在供养口上插拔输氧管的?”
“当然可以。”
医生说完,就伸手过来拿那根被刷过银粉的输氧管,徐庆海立即阻止道:“不不不,你不能动这根管子,要是方便的话,你可以去另外拿一根新的来吗?”
医生缩回了手,口中说道:“哦,好的,我马上去拿。”
医生出了病房,过了一会儿工夫就拿了一根全新的输氧管回到了病房。
徐庆海注视着医生,医生开始用新输氧管演示如何接上墙体的供氧口。
医生很熟练地将输氧管接上了供氧口,徐庆海说:“哦,我知道了,接好之后你关上了搭扣,那么你要是想取下管子是不是要打开搭扣呢?”
医生点点头说:“是的,打开搭扣,轻轻一拉,输氧管就可以取下来了。”
医生伸手去打开了搭扣,然后演示如何将输氧管从供氧口上取下,徐庆海见医生取下时并没费什么力气,他问道:“要是你不打开搭扣,直接拉下输氧管,看看会不会脱落?”
医生摇头说:“我想应该不行。”
医生又将输氧管重新接上,关闭搭扣,然后让徐庆海自己去拉扯那根输氧管。
徐庆海先是轻轻试了试,输氧管在搭扣的紧箍下,丝毫没有脱落的意思,于是加大了力度,直到管子被拉得变了形,方才从搭扣里脱落出来。
可是徐庆海发现,刚才变形的输氧管等到脱落之后又恢复了原来的形状,这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徐庆海去17楼找了于伟廷,于伟廷正不知道如何继续对冯如远问下去,见到徐庆海过来,急急走出办公室,问徐庆海道:“现场勘查的情况如何?”
徐庆海低声说道:“情况有点复杂,我做了实验,认为只要外力足够大,从墙上拉下输氧管是有可能的。”
于伟廷一脸困惑,他说:“什么叫外力足够大,我现在关心的是,病人有没有可能自己拉下输氧管。”
徐庆海一下子心里没了底,他说:“这个没法子做实验呀。”
于伟廷咧咧嘴说:“那也得想办法去做,找人躺在病床上,戴上氧气面罩,试着扭动头部,看有没有办法拉下管子。”
徐庆海又压低声音说:“但是我在输氧管上发现了几枚不完整的指纹,已经排除了冯天道本人的,至少可以说,病人没有自己用手去拔管子。”
于伟廷一听说:“护士、医生的指纹全部要比对一遍。”
徐庆海噘着嘴巴说:“我问过了,医生说当时他们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戴着手套,并没有裸手触摸过输氧管。”
于伟廷双手抱于胸前,站在那儿抖着腿说:“哦?那这有点意思了,这么说这几枚指纹还有点价值?”
徐庆海连连点头说:“我想是的,不管怎样,得搞清楚是谁的指纹。”
于伟廷挑明了说:“既然荆思语指控冯如远,那么我们就先比对冯如远的吧。”
徐庆海睁大了眼说:“现在提取他的指纹能行吗?”
于伟廷斜着眼睛说:“怎么就不行了呢?只要是案件相关人员,都有义务配合我们的工作。”
徐庆海会意地说道:“那好吧,我现在就去提取。”
徐庆海进入办公室,将来意说明,本来以为冯如远可能会拒绝,至少会啰嗦半天,没想到冯如远非常配合,伸出双手说:“可以,只要是为了查明真相,我一切都愿意配合。”
徐庆海用黑色油墨从冯如远的双手提取了指纹,在捺印纸上,他一眼就看到了输氧管上熟悉的拇指、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纹特征。
徐庆海心里有了底,他确信冯如远一定接触过那根输氧管,可他没办法确定冯如远是怎样接触那根管子的,于是问冯如远道:“你当时进入病房的时候,首先发现的是什么情况?”
冯如远也没犹豫,他说:“我进入病房时,先是看到监护仪上的指示灯在闪烁,后来我看见我爸爸脸色青紫,然后我就按了呼救铃,后来医生和护士都来了。”
徐庆海继续问道:“除了摁呼救铃,你还做过其它的动作吗?”
冯如远迟疑了一下说:“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徐庆海试探着问道:“你去动过输氧管吗?”
冯如远好像很有把握地说:“没有,绝对没有,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是输氧管脱落了,我只顾监护仪的指示灯了。”
徐庆海又追问道:“那好吧,事发之前呢?事发之前你接触过输氧管吗?”
冯如远皱着眉想了半天说:“我想起来了,之前有过,我看到我爸爸抽动了一下,输氧管从床边往下滑,我捡起来放回床上的。”
徐庆海心里怔了一下,问道:“是什么时候?”
冯如远大声说:“那时候荆思语、冯浩然都在呀,你可以去问问他们,他们或许也看到的。”
徐庆海没再问下去,他转头对于伟廷说:“我问完了。”
于伟廷紧锁着眉头,坐在那儿闷声不响,他知道徐庆海问的是什么意思,冯如远的回答已经将他在输氧管上留下指纹可能性解释了,而且回答得相当自然,看不出有任何破绽,这让经验老道的于伟廷心里开始打消对冯如远的怀疑。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25:55 +0800 CST  
19

三亚之旅终于到来,自从飞机在三亚落地之后,肖建邦就无比期待潜水,他给自己安排的第一个项目便是潜水。
这次集体休假有个好处,全局三十多位来这儿休假的民警可以自由选择项目进行游玩,大部分人都选择免费的沙滩游泳去了,肖建邦选择了自费的潜水项目。
先是来了一辆车将肖建邦从酒店拉到了码头,然后上了一条摩托艇,在湛蓝的大海上航行了近半个小时,肖建邦又被拉到了一个小岛上。
这小岛距离三亚海岸往南大约三十多公里,从远处看,这小岛就像漂浮在海面上,靠岸后,肖建邦发现码头附近已然是一座豪华的度假村,“SAPI潜水俱乐部”几个大字跃然在目。
肖建邦跟着领队来到潜水集训中心,因为他报名的是进阶课程,所以一些基本的入门教学就免除了。
潜水教练是个姓何的肌肉男,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汗衫,褐红的胸肌像是油画涂抹出来似的。
何教练向报名参加潜水的队员介绍说:“你们今天报的是‘深潜寻踪’课程,本课程目的是通过在海底寻找标记物来训练潜水员的潜水技能,非常具有挑战性,成功找到十个数字标记牌的潜水员将被授予‘高级潜水员’证书。”
肖建邦记得以前在泰国进行过同系列初级课程的训练,现在挑战高级课程,感觉荷尔蒙上升,极具挑战性。
何教练进行了一些基本知识的讲解和演示,便带着七位潜水员来到潜水码头。
肖建邦是第一位下水的潜水员,何教练对肖建邦说:“据说你是警察?你们警察天生有灵敏的嗅觉,这十个数字标记牌应该不在话下。”
肖建邦调侃道:“天生有灵敏嗅觉的那是警犬。”
何教练呵呵大笑道:“祝你好运吧。”
肖建邦率先下了水,调整好浮力,慢慢往海底沉去。
海底和水面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海水由湛蓝变成了深蓝,这深蓝也只有亲眼所见才可以体会,肖建邦最爱这种浓郁的蓝色,颜色里充满着神秘色彩。
渐渐的,肖建邦看到了海底的礁石,礁石上摇曳着海草,五颜六色的热带鱼成群结队地在那些海草间徜徉,像是在举行一场嘉年华。
肖建邦没有忘记他今天的任务,那些数字标记牌藏在海底的礁石下,当潜水员靠近数字标记牌时,潜水员手表会发出闪烁的亮光,提示潜水员在附近礁石寻找数字标记牌,然后在自己的手表上输入相应的数字,潜水指挥中心可以实时监测每一位潜水员的任务进展状态。
肖建邦的手表很快就闪烁了起来,他知道附近肯定有一块数字标记牌,于是开始绕着礁石四处寻找。
至少花费了近五分钟才找到了第一块数字标记牌,但肖建邦发现了一个规律,自己越接近目标时,手表的闪烁频率就会增快。
掌握到这个规律之后,接下来的任务就顺利多了,肖建邦发现这些看起来不规则的数字其实前后互相关联,细心的人可以判断出缺失的数字标记牌大体在什么方位,他觉得这像极了自己在侦查中摸排线索的工作,看似绝望,但总是可以找到突破口。
直到开始寻找最后一个数字标记牌时,肖建邦发现自己的氧气已经不足,潜水指挥中心也传送过来警报提示,要求他立即浮出水面。
肖建邦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放弃,因为根据他的判断,第十块数字标记牌已经就在眼前,就差最后的发现了,只要找到之后在自己手表上输入相应数字,这次“深潜寻踪”任务就宣告成功,可以拿到那张傲人的“高级潜水员”证书。
可是肖建邦没想到的是,这近在眼前的目标竟然如此磨人,当他最终发现那块数字标记牌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已经非常困难,他发现他竟然已经没有力气完成上浮,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肖建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潜水俱乐部的急救中心,他一醒过来想到的竟是没有输入手表的最后那块数字标记牌上的数字,他有种错失的心情。
一直坐在肖建邦床边的何教练见他醒过来了,有点责怪地说:“肖警官,你终于醒过来了,你把我们吓死了。”
肖建邦有些尴尬地说:“唉,就是你的一句话,我硬扛着想要拿下目标,可还是没有成功。”
何教练耐心地说:“急于成功是成功的大忌,这次潜水遇险的经验教训也许是你最大的收获。”
肖建邦有些不服输,他说:“我可以再挑战一次吗?”
何教练呵呵笑道:“当然可以,只不过按照规定,你需要等待一个星期之后才可以。”
肖建邦皱眉道:“一个星期之后?我都回湾州去了。”
何教练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他说:“那你可以明年来三亚度假的时候继续呀。”
肖建邦嘴里嘟囔着说:“明年?明年?”
何教练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说:“对了,刚才你的领导打电话过来了,说要是你醒过来,务必给他个电话。”
肖建邦问道:“哦?哪个领导?”
何教练想想说:“一个叫做于伟廷的。”
肖建邦连忙说:“好吧,那是我队长,我马上联系他,他一定很担心。”
肖建邦拨通了于伟廷的电话,本以为会得到一大通指责的话语,没想到于伟廷无比关怀地问道:“建邦,感觉好些了吗?”
肖建邦不好意思地说:“于队长,让你费心了,我只是自己违抗了规则,潜水中心的人对我很好。”
于伟廷和蔼地说:“你呀,就是这个臭脾气,凡事都要有个度,坚持是对的,那也要量力而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做刑警更要注意这一点咯,越过红线可能就会危及生命。”
肖建邦不安地说:“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于伟廷显得很担心,他说:“知道就好,我就怕你这脾气改不了。”
肖建邦发誓说:“能改能改,回来一定改。”

肖建邦刚刚挂掉于伟廷的电话,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一看是冯浩然打过来的,心想自己溺水的消息传得倒是挺快,冯浩然也许是关心自己来着,于是准备了一些调侃的话等着回应。
没想到冯浩然第一句话便说:“建邦,我家又出事了。”
肖建邦收回自己正要说出的话,他改口问道:“不会吧,你家出什么事了?”
冯浩然大声问道:“你在哪呀?难道你不知道吗?”
肖建邦皱皱眉说:“浩然,我在三亚度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冯浩然有些失望地说:“这样啊,你在三亚,远水救不了近火,是我爸爸的事情,我爸爸过世了,你们于队长已经带人开始调查。”
肖建邦心里一怔,刚刚和于伟廷通话的时候,于伟廷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难道就是之前和他争吵过冯浩然的事情?所以他不想让自己知道?
肖建邦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浩然,有这种事?我还真的不知道。”
冯浩然向肖建邦说了大致的情况:“本来也没什么事的,我爸爸患有肝癌,住在市二医院,昨天手术后本来也好好的,今天早上在病房里因为输氧管脱落,缺氧窒息死亡。”
肖建邦问道:“那又怎么了?”
冯浩然急着说:“问题是,医生说这管子不会是自然脱落的,很有可能存在人为因素。”
肖建邦一听心里又是一惊,他知道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了,再说按照以往经验,要搞清楚这种现场难度肯定很大,除非现场有录像或者目击证人,他惊讶地说:“哦?”
冯浩然悲伤地说:“关键是我妈,她听了之后,一口咬定是我哥冯如远故意拔了输氧管,导致我爸爸死亡,是她报的警。”
肖建邦全身出了冷汗,他疑惑地问道:“有证据吗?”
冯浩然抱怨说:“有没有证据我不知道,反正我哥已经被你们于队长叫走了,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肖建邦脑子里快速地转动起来,心想要是冯如远真是嫌疑人,恐怕已经采取了强制措施,他问道:“有这么严重?你哥会是那样的人吗?”
冯浩然回答道:“哎呀,建邦,我家的情况实在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到时候你回来我慢慢跟你说吧,反正我不相信我哥是那种人,他绝不可能亲手杀死自己父亲,现在我很担心他,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肖建邦会意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让我问问冯如远的情况,对吧?”
冯浩然也承认自己的想法,他说:“是的,不知道这个方不方便?”
肖建邦诚恳地说:“浩然,实话说,这个时候问情况还真的不是太方便,按你说的这个情况,冯如远现在是我们刑警队的嫌疑人,这个关键口子上,我还真的不方便去问,大家都很敏感,这样吧,等我回去之后,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吧。”
冯浩然只好说:“好呀,建邦,那真是麻烦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肖建邦想了一下说:“没事,我只有四天行程,很快就会回去的。”
肖建邦挂了电话,心里不是个滋味,心想冯浩然家也实在太悲催了,前头梵雪刚刚遇害不久,现在又遇上了这种事情,真是叫做祸不单行。
肖建邦看着潜水俱乐部急救中心四周白色的墙体,思维变得空旷了起来,他想起了冯如远,那位年少得志的执行总裁,他是打过一回照面的,那还是梵雪遇害之后的第三天。

当时肖建邦受于伟廷之命去天道集团询问冯如远,主要是因为有人反映梵雪在死前那天去过天道集团,需要他去核实一下情况,还原梵雪当天所有的活动轨迹。
冯如远的办公室在天道集团八号楼的顶楼,八号楼是天道集团去年刚刚竣工的新大楼。
肖建邦从派出所那儿已经了解到,冯天道当初在工业区买下这块地算是匠心独具,他并没有像其它公司一样缺乏长远的考虑,他认为公司要发展,基础就是用地,而且他当初已经嗅到了地价会在未来大涨,所以他出手比较大气,低价吃进了一百多亩地,现在的八号楼是存量地的最后一次大建设,同期发展的那些人现在对冯天道的公司嫉妒得红了眼,都说要是当初像冯天道一样多拿一些地,哪怕现在公司业务一直在亏损,光靠卖地也会赚得盆满钵满。
在工业区里,十八层高的大楼比较少见,一般都是以低矮的厂房为主,冯如远接任CEO之后,也不顾冯天道的反对,高调地建立了这幢大楼,他要在公司的主营服装业务上建立“互联网+”的概念,打造服装电商产业平台,为同行服装公司提供营销、交易、金融服务。
高速电梯很快就将肖建邦带到了顶楼,那是冯如远的CEO行政楼层,一位打扮时尚的迎宾小姐站在电梯门口,温文尔雅地说:“您好。”
肖建邦客气地说:“您好,我约的冯总。”
迎宾小姐笑着说:“您是肖警官吧,冯总已经交代过,跟我这边来。”
迎宾小姐甜甜的声音听上去很舒服,肖建邦跟着她穿过一条铺着深褐色绒面地毯的过道,过道两边的墙体都是洁净的无色落地毛玻璃构建,在视觉水平的高度,间隔镶嵌着一些六七十英寸的高清液晶显示屏,屏幕上正在无声地播放着时尚的国际时装秀。
肖建邦可没心思欣赏这平时就不喜欢的时装秀,他心里此时正在盘算着过会儿如何同冯如远交谈,他已经听闻冯如远是个孤僻冷傲的角色,搞不好就会把场面弄得很尴尬,他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说话得小心才是。
迎宾小姐走到一个标识了“CEO”字样的门前,刷了门禁卡,招呼肖建邦进去。
肖建邦走进大门,在迎面宽敞的会客厅坐下。
肖建邦四周看了看,这间会客厅的装饰非常富有现代感,几乎都是不锈钢和玻璃材质打造,造型就是那种未来派的风格。
看到这别致的小环境,肖建邦心里又在掂量着冯如远会不会很难沟通,他心想绝对不能把事情弄糟,否则要是吃了闭门羹,那可是要遭殃了,事情办不好,回去又得挨批。
迎宾小姐推门走进内间去请示冯如远,肖建邦就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等待。
一会儿,肖建邦见内间走出来一个精瘦的年轻人,想必就是冯如远了。
肖建邦在内网上看过冯如远的基本资料,他也就比自己大几岁,这么年轻就操纵这么庞大的一个企业,他有些不理解。
肖建邦本来想这CEO可能只是虚名,借着他老爸在公司里狐假虎威而已,可是当他走进这办公室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批人,从小就见多识广,虽然年纪轻轻,可是商业运作手段却犀利无比,他相信公司上市的事情实际上都是冯如远在操作,冯天道坐着董事长的位置,虽精谙于业务,可对于资本运作的商业模式也许只是门外汉,反而是冯如远在真正把持。
迎宾小姐面朝肖建邦说:“冯总,这位就是肖警官。”
冯如远虽然没有满脸堆笑,可也不是那么见外,他说:“肖警官,您好。”
冯如远的话虽然有些冷,肖建邦也没很在意,他等冯如远坐定之后就开门见山地说:“冯总,这次来找你,主要是为梵雪的事。”
冯如远有些咄咄逼人地说:“肖警官,我知道,梵雪是我未来的弟媳妇,我实话跟你说,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还在英国读书,现在他女朋友遇害,你无论如何都要帮助我找到凶手。”
肖建邦心里有些不舒服,可他想怎么也得按捺住情绪,他说:“我们正在多方努力,手头上也掌握了一些线索,正在逐一核查。”
冯如远脸上浮现出一股傲气,他说:“那就好,要是需要办案经费,我们天道集团可以全部承担。”
肖建邦委婉地说:“那真是谢谢了,不过,现在最困难的不是办案经费问题,不瞒你说,现在湾州刑警办案,经费还是可以保证的。”
冯如远扭头说:“哦,那你这次过来是……”
肖建邦言归正传:“我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是想向你了解一下梵雪的近况。”
冯如远伸手去摸香烟,刚碰到烟盒又缩回手,他说:“梵雪我接触不多,可毕竟是我弟弟的女朋友,我还是比较关照她的。”
肖建邦常规问道:“在你看来,梵雪最近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吗?”
这时迎宾小姐退出办公室,冯如远说:“那倒是没有,最近一次我见到她是在她死的那天。”
肖建邦见冯如远主动说起梵雪死的那天到访天道集团,便顺势说:“哦?梵雪过来找你是有事吗?”
冯如远不紧不慢地说:“梵雪过来是告诉我她的一本书要出版了。”
肖建邦没有感到很意外,不过他还是想知道更多,他说:“《撒哈拉女孩》,她只是要告诉你这个吗?”
冯如远抬眼看了肖建邦一眼说:“梵雪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希望得到我的渠道资源,我公司目前很大一块业务是女装,主推的是文艺风格,她的《撒哈拉女孩》和这个受众群体非常契合,她想在我的渠道里推广她的书籍。”
肖建邦追问道:“那你答应了吗?”
冯如远苦笑了一声说:“你说呢?梵雪是我弟弟的女朋友呀,我不可能会拒绝她,再说,我正在谋划一个新系列女装,设计师已经在工作,创意就来自于《撒哈拉女孩》,打算列入明年夏装的主打,梵雪之前就给过我灵感,我非常感激她,这次遇害我非常痛心。”
肖建邦应道:“哦,真是不错的组合,那么除了这些,梵雪有透露出其它的不安情绪吗?”
冯如远摇头说:“没有,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她一直都是阳光女孩,成天都很快乐,不像我,终日闭守在这阁楼里宅着。”
肖建邦随后又了解了一些周边情况,后来实在没有可问的了,他说:“冯总,今天的事情谢谢你,要是往后有什么新的消息,希望你能第一时间告诉我。”
冯如远站起身说:“嗯,那是一定,只要我们可以提供帮助的,我一定全力配合,你看梵雪遇害,我也没有心思处理公司业务,最近公司里正在忙上市的事情,明年夏装要在雅加达开发布会,我实在是没有分身术呀,不然我自己都想抽身去寻找凶手。”

肖建邦想起那次和冯如远的会面是短暂的,可冯如远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主要是冯如远那双狡黠的眼睛让他很不安。
想到这儿,肖建邦从病床上爬起身来,他本想给于伟廷打个电话了解一下冯天道死亡的简单情况,但想到于伟廷可能对他有所防备,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何教练确认肖建邦基本恢复正常之后,肖建邦独自一人回到度假酒店,他在自己的酒店房间里来回转悠,心情一时无法平复。
肖建邦想起了潜水时见到海底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礁石,特别是最后一块数字标记牌竟然藏在了礁石的洞穴里,洞穴里还躲着一只巨大的海蟹,自己的手都差点儿被那海蟹夹住了,到处都充满风险,简直就是危机四伏呀。
肖建邦忽然感到他的假期需要提前结束了,他觉得梵雪案存在着许多不测,现在冯天道的死又存在异常情况,而这一切都是冯浩然家的事,他感觉似乎冯浩然家笼罩着一层迷雾,等着他去驱散,要是在三亚再呆上几天,他会疯了。
肖建邦心头一热,他掏出手机开始在APP上查看机票,赶上今天最晚一班飞机还来得及,于是毫不犹豫地就下了订单。
订好了票,肖建邦给这次组织来度假的湾州市局带队领导报告了一下,然后就匆匆叫了出租车赶往机场。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26:13 +0800 CST  
20

第二天一早,肖建邦像一阵风出现在于伟廷的办公室,于伟廷瞪着双眼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建邦,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昨天不是还在三亚吗?”
肖建邦眯着眼说:“那是昨天,昨天潜水吃了苦头,想不开就跑回来了呗。”
于伟廷转了转眼珠,猜想着肖建邦的行迹,他说:“哦,我大概知道了,你一定是为了冯浩然才跑回来的吧。”
肖建邦心想于伟廷真是老炮儿,自己的一点小心思总是逃不出他的眼睛,只好承认说:“一半吧,也不光是因为冯浩然,昨天我的思路还糊里糊涂着,经过一晚上的消化,今天早晨醒来,我忽然觉得思路通了。”
于伟廷疑惑地望着肖建邦说:“什么思路?”
肖建邦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眼神说:“我在想,冯天道的死会不会是梵雪案的延续?”
于伟廷吃了一惊,他说:“什么?你觉得这两起案子有关联性?你有什么依据支撑你的看法?”
肖建邦搔搔头说:“只是在瞎想,虽然没什么依据,但我觉得这两件事情巧了些。”
于伟廷岔开话题说:“建邦,你别忘了你在三亚的糗样,昨天差点丢了命吧?”
肖建邦尴尬地说:“昨天是有点危险,但是有强大的潜水俱乐部作为后盾,也没出什么事情,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于伟廷将话题又转回了案子,他说:“那是幸运,我们办案子可不能这样,一步一步得有根有据,该冒的险是需要的,可要是完全凭感觉,那绝不是做事的方法。”
肖建邦激动地说:“于队长,你先听我说,你不是把冯如远抓了吗?如果我们定调冯如远是整个事件的主谋,那么……”
于伟廷反问道:“谁跟你说我抓了冯如远?建邦,你最好别和你同学交谈过多,是不是他告诉你情况的?”
肖建邦只好说:“是听他说了一些,可是人家也只是想知道一下他哥哥的近况,这也不是不可以的。”
于伟廷继续说:“心情是理解的,问题是现在的情况错综复杂,昨天徐庆海和郑法医他们勘查了一整天,而且还做了不少实验,连现场性质都定不下来,要是没有新的证据,我们毫无理由立案。”
肖建邦一听急了,他说:“那你打算放了冯如远?”
于伟廷瞪了肖建邦一眼,说道:“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冯如远拔了输氧管,我们总不能一直留着他,我们的羁押是有时限的。”
肖建邦提醒说:“要是你放了他,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做了。”
于伟廷坐在椅子上仰望着天花板说:“那你又不能一直关着呀,我们也会违法,他请了好几个律师,已经来队里交涉过了。”
肖建邦感到如临大敌般,他问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于伟廷拎起皮包往办公室门外走去,他说:“情况不是很妙,你自己找徐庆海问去吧,我要出去开会了。”

肖建邦见于伟廷走了,只好无趣地从于伟廷那儿离开,去技术组找徐庆海。
徐庆海正在用显微镜观察一根输氧管,肖建邦问道:“难道显微镜也无济于事吗?”
徐庆海将眼睛从目镜上移开,朝肖建邦说:“你行你来呀?大侦探,我们搞技术的可不是神仙,这管子的材料弹性太好,我们没办法确定是否遭受过拉扯。”
肖建邦被徐庆海喷了一阵之后不好意思地问道:“我听于队长说起你们做了实验?”
徐庆海扭头说:“实验是做了,我自己做的,我躺在病床上,戴上氧气面罩,扭动头部,这小范围的移动不足以将输氧管拉脱下来。”
肖建邦试探着分析道:“那这不是正好证明有外人参与了吗?”
徐庆海却摇头说:“情况不是那么简单,我后来还考虑到了另外一种情况,如果病人中途挥动了手臂,这就很难说了,完全有可能将输氧管拉扯下来,再说,输氧管的搭扣到底有没有在墙上扣紧,医生的话不一定可信。”
肖建邦有些失望,他说:“所以还是定不下来。”
徐庆海点头说:“是的,这可能会让你们的审查很为难。”
肖建邦摊手道:“的确是这样,我看于队长心情很糟糕,可案子总得往下走呀。”
徐庆海又开始看他的显微镜,一边看一边说:“还怎么走?荆思语咬定是冯如远拔了管子,冯如远却矢口否认不在场。”
肖建邦驳斥道:“但是他并没有不在场证明呀,不是说整个楼道的监控系统正在改造升级吗?”
徐庆海顿了一下说:“正因为这样,你也没办法证明他在场呀?现在法律支持的是无罪推定。”
肖建邦想到了输氧管上的指纹,他问道:“那怎么解释输氧管上冯如远留下的指纹?”
徐庆海转换了显微镜高倍的物镜,他说:“说实在,我只能客观地说,他曾经接触过那根管子,你既然都知道输氧管上有指纹,你们侦查员难道不知道冯如远自己是怎么说的吗?”
肖建邦叹了口气说:“他说只是他说嘛,我想知道你们技术组能不能否定他的说法。”
徐庆海又转过头来说:“糟糕的事情就在这里,我没办法否定,因为这几枚指纹没法分析出他只是捏过,还是用力拉扯过。”
肖建邦抱怨道:“事情到了最为关键的地方,你们技术组总是模棱两可左右打着太极拳,唉,看来这事情真的要黄了。”
徐庆海将眼睛放在了目镜上,不再理肖建邦。
肖建邦今天一早来刑警队之前就已经跟冯浩然见过一面,冯浩然向肖建邦讲述了他家的一些基本情况,重点强调了荆思语和冯如远之间一直以来存在的一些误会,他坚决认为是荆思语误会了冯如远,坚信冯如远不会像荆思语说的那样拔去冯天道的输氧管,阻止冯天道签署遗嘱,侵吞公司资产,将他娘俩赶出家门。
肖建邦见徐庆海没办法从现场上认定冯如远犯罪事实,但从他的角度看来,也没办法排除冯如远作案的可能。
肖建邦越来越觉得自己刚才跟于伟廷所说的那个逻辑存在一定的可能性,要是冯如远真的如同荆思语所说的那样想要独吞公司资产,他就可能会在今天早上铤而走险,拔去他父亲的输氧管,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冯天道无法签署荆思语草拟的遗嘱,为他下一步吞并资产做好准备,也许是冯浩然不知道世道险恶,想得太天真。

肖建邦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可行,他一怒之下直接跑到传唤室去见冯如远。
冯如远从昨晚开始被刑警队传唤,临时羁押在刑警队的传唤室,于伟廷他们连夜对他展开了审查,可是没有抓住丝毫足以证明他犯罪的把柄。
冯如远虽然被关了一晚,倒是非常冷静,他不愠不怒地朝肖建邦看看说:“肖警官,我们又见面了。”
肖建邦见冯如远眼神依然那般深邃狡黠,心里不停地在提醒自己,不能被对方在心理上占了上风,上回交锋是在冯如远的CEO办公室里,而这回不一样,传唤室是他的地盘。
肖建邦的问话肯定让冯如远想不到,他说:“冯如远,我今天过来,只是想听听你们天道集团的上市计划。”
冯如远果然意外地看了肖建邦一眼说:“哦?肖警官怎么对我的公司感兴趣了?上回你不是亲自去过我的办公室,那时候你好像都没有问起,反而今早儿对我的公司产生兴趣?”
肖建邦平静地说:“一遭是一遭,这回我觉得这个很有必要。”
冯如远眉毛一挑说:“肖警官不会是听信了什么谣言了吧?”
肖建邦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他说:“什么谣言?你们公司在传播什么谣言?”
冯如远坦然说道:“你也不必拐弯抹角,我相信一定是有人在背后传我的坏话,我对警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在外面,公司的一些计划还真的属于商业秘密,绝不对外公布。”
肖建邦鼓励道:“你就说说看吧?”
冯如远耸耸肩说:“从哪儿说起呢?”
肖建邦明确地说:“对于公司的事情,我已经有所耳闻,这次来主要是想和你单独谈谈,核实一下你们公司股东关系。”
冯如远眨了眨眼说:“公司的股东关系其实不像媒体上披露的那么复杂,除了我们自己一家子,其它的股东几乎都是我爸爸创业当初做过贡献的的一批老臣,有好几十号高管和员工,虽然他们总的股权不少,可是都很分散,他们的份额对公司不构成威胁。”
肖建邦进一步说:“其实我想了解的不是他们,而是你自己一家人。”
冯如远怔了一下,说道:“我们一家人?”
肖建邦肯定地说:“是的。”
冯如远叹道:“我们一家人,其实也很简单呀,抱成团,不可能因为公司上市闹不和。”
肖建邦指出问题:“有人说你想要排挤荆思语和冯浩然,通过持股的方式霸占公司资产。”
冯如远脸色愠怒,他说:“这些传闻都不知道是怎么流传出去的,我实话告诉你,不用通过持什么股占有什么资产,现在天道集团实际控制人就是我,我爸爸他已经不适应这个新经济了。”
肖建邦问道:“怎么讲?”
冯如远似乎不想说下去,他搪塞道:“肖警官,有些公司上的事情,我说了你也不一定明白,不过,这股权分配的事情是我们的家事,我没有这个义务要说吧?”
肖建邦口气强硬地说:“如果我一定要你说呢?”
“什么意思?”冯如远愤怒地站起身说,“肖警官,你不会真的怀疑我拔了我爸爸的输氧管吧?要是你们是这么想的话,那你就别想再干涉我家的私事。”
肖建邦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非常窝气,他较量过的嫌疑人要多少有多少,从来就没有遇到今天想冯如远这般强硬的角色,冯如远站在那里,虽然看上去瘦得有些单薄,可是那巍然不动的身板不得不让他有些退却,事情到了这种份上,看来已经走到了尽头,今天的谈话不可能再有进展,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可能在冯如远本人身上挖出东西。
和冯如远不欢而散,肖建邦回到了办公室,翻看其它侦查员固定下来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访问笔录。

传唤时限到了的时候,技术组仍然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冯如远拔去他爸爸的输氧管,所以于伟廷决定将他释放。
冯如远一走出传唤室,便坐上早早停在刑警队停车场等候的一辆黑色奔驰,一溜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伟廷在他自己办公室的窗台边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知有多落寞,他知道冯如远这番离去,基本将这起事件推进了深谷,往后要是找不到过硬的物证,想单凭调查访问找问题,几乎没有可能。
其实在于伟廷的心里也有一个假想,徐庆海虽然没有很肯定地认为输氧管遭到人为拔除,但从他口吻里还是可以探出一丝味道,徐庆海还是倾向于人为拔下了输氧管。
肖建邦见冯如远坐上车子扬长而去,心里更是窝了一肚子火,他来到于伟廷的办公室诉苦道:“于队长,我们这算不算放虎归山呀?”
于伟廷正在气头上,他没好气地说:“什么放虎归山?没有证据只能放人,你不知道吗?”
肖建邦当然不可能在于伟廷面前发脾气,他说:“我知道呀,可是他这一走,我们的工作就更难做了。”
于伟廷皱起眉头说:“不过我现在想,我们自己的思路是不是也需要拓展一下,就算冯天道的输氧管确实是人为拔除的,那这个拔去输氧管的就一定是他冯如远了吗?”
肖建邦反问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于伟廷斜了肖建邦一眼说:“这就要问你咯。”
肖建邦心里盘算了一下,然后分析道:“最大的可能就是冯如远,要不然是荆思语?那不可能呀,就算她下得了这个手,也不是这个时候呀,荆思语在冯天道签署遗嘱之前是绝不可能除掉他的。”
对于荆思语,于伟廷也考虑过,不过,他早就从侦查的角度将荆思语排除了,他说:“从犯罪成本上分析,荆思语确实不具备作案的动机。”
肖建邦接着说:“再说冯浩然吧,你知道,他是我同学,我对他可了解了,他真的非常善良,他更加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找我其实就是想帮冯如远开脱,当然我不会答应他的。”
于伟廷鼻息抽动了一下说:“哼,不要以为自己老道,我告诉你,你不能被表面现象蒙蔽,你看到的所谓真相,说不定就是假象。”
肖建邦表示不服,他说:“不可能的,自己同学,知根知底,我相信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于伟廷又一次告诫道:“办案子不能感情用事,该查清楚的还是得认真去查,不能因为是同学,有些东西就忽略了,要做个优秀的侦查员,不能放弃任何可能。”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26:30 +0800 CST  
21

冯天道的遗体被转移到了殡仪馆的第三天,他的葬礼在一号告别厅如期举行,这个日子也是荆思语请了宝林寺的虚醒法师给定下来的,虽然时间有些仓促,可是因为虚醒法师的巨大影响力,就连冯如远都没敢提出异议。
尽管天气炎热,但冯浩然仍然坚持要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礼服,打着黑色的领带,对于冯天道,他是真切感受到了那种如山的父爱。
冯浩然在梵雪死后,刚刚开始将精力投入到了学校实验室的筹划之中,心情也稍稍有了一些好转,可接踵而来的又是冯天道的葬礼,两个月的时间参加两次葬礼,这让他几近崩溃。
冯如远应该是预算了一大笔钱,他将整个告别大厅全部用百合花装点起来,看上去庄严肃穆又不失温馨的感觉。
一大匹黑色的锦缎斜覆在透明的水晶玻璃棺上,化妆师将冯天道的脸色敷上了红润的颜色,凝固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安详。
虚醒法师亲自带领宝林寺的众多僧侣也来到了告别厅,冯浩然知道,这就是虚醒法师常说的因缘,冯天道每年都会对宝林寺进行巨额布施,如今,虚醒法师在他的葬礼上也做到了最高的礼遇。
虚醒法师不停地敲击着木鱼,嘴里念叨着冯浩然听不懂的经文,虽然听不懂,但冯浩然还是可以感受到那种超度亡灵的意境。
冯浩然见荆思语穿着一身素色长衫长裤,头上披着一块灰白色的麻布,站在虚醒法师的身边,整个就是一虔诚信徒。
冯浩然经常听到荆思语跟人说起,遇到虚醒法师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冯浩然印象中,荆思语以前虽然也信佛,可没有现在这般虔诚,直到有一天她去了宝林寺才忽然变了。
冯浩然记得荆思语信佛的决心是坚毅的,那时候荆思语天天都要去宝林寺,说那是为了他能考上剑桥,他当时正在学校里学习A-Level课程,目标就是冲击剑桥大学。
距离遗体告别仪式还有半个小时,告别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脸色凝重,都在默默注视着水晶棺中的冯天道。
冯浩然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惊讶地发现安昕也来到了这儿,他走过去问道:“安昕,你怎么也来了?”
安昕的脸色也和其它人一样凝重,她低低地说:“我看到报纸上刊登了讣告,便过来了。”
冯浩然沉着脸说:“谢谢你来送我爸爸。”
荆思语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安昕,冯浩然介绍道:“妈,这位就是我常说的安昕,一直在做我的实验室助理。”
荆思语眯着眼瞧了安昕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没说一句话就扭过头去,继续倾听虚醒法师晦涩难懂的经文。
冯浩然又介绍道:“安昕,这位是宝林寺的虚醒法师,他来为我爸爸举行法事真的让人很感动。”
安昕朝虚醒法师瞧了瞧,脸上的表情依然那么冷清,她说:“每一个善良的人都应该受到尊重。”
冯浩然淡淡地说:“是呀,遇见像我爸爸这般善良的人,真是我和我妈前世修来的福分。”
正说话时,冯如远从告别厅的大门口走了进来,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前台,几位随从已经帮他调整好话筒。
冯浩然对安昕说:“那是我哥冯如远,我们家的公司是他在把持。”
人群安静下来,虚醒法师带领的僧侣也停止了念诵,安昕低着头没说话,似乎在默默地祈福。
冯如远开始讲话,他先是致谢了前来参加告别式的亲朋好友,然后开始简要地讲述冯天道一生的经过,特别是当他讲到冯天道从三台缝纫机做起,将一个无不足道的小服装加工厂做成了如今准备上市的天道集团时,冯浩然感觉心里非常难过。
葬礼依照虚醒法师安排的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整个过程花费了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冯天道的遗体才转送到了火化间。
冯浩然又一次隔着那堵大玻璃墙,目送冯天道的棺木被缓缓地送进火化炉,此时他的心都碎了。
葬礼结束的时候,冯浩然在停车场看见了肖建邦,才知道肖建邦也来参加了葬礼,肖建邦只说了一句安慰的话便离开了殡仪馆。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26:49 +0800 CST  
22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个多月,正是湾州最热的八月,白炽灯一般的太阳将湾州晒成了火炉城。
在冯浩然的努力下,实验室终于有点雏形样子出来了,新买的实验室木橱柜已经基本到位,不锈钢的书架上也已经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种文献书籍,大部分仪器设备都已经在货运路上,一切都在有序地运转。
特别让冯浩然欣慰的是,他在剑桥大学的导师道格拉斯·穆尔森教授竟然答应他在实验室开张一周年的时候将会过来帮他站台,这简直让他有些欣喜若狂,他觉得这是莫大的荣誉,学院院长得知消息之后也是激动万分,因为这也许可以开启湾州大学和剑桥大学在学术合作上的先河。
不过眼前最让冯浩然感到欣慰的应该是安昕了,暑假开始的时候,安昕便终日在实验室里忙碌,事无巨细地参与一切,甚至连实验室橱柜的材质和颜色她都可以说出一些道道,帮助冯浩然将实验室定了调。
当然,冯浩然自己更是全身心投入到实验室的建设当中,他不敢停下来,因为只要停下来,过去的那些不快就会涌上心头。
冯浩然很满足整天在实验室里忙碌的感觉,每当他一早来到实验室的时候,他总是可以看到安昕在他的电脑上敲打,这种感觉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发现和安昕的合作就是一种幸福,幸福其实不需要轰轰烈烈,如果能够每天早上相见,那便是幸福。
而安昕,在冯浩然看来,她着迷于那些看似琐碎的事务,总是可以将杂乱的场面打理得井井有条,冯浩然有时候想,要是安昕是地理系的学生,那他一定会在安昕明年毕业的时候挽留她,要是实验室里有一个这般默契的合作伙伴,对于将来的发展将是极大的帮助。
整个暑假,冯浩然几乎每天和安昕在一起吃午餐,有时候去学校的食堂,有时候叫外卖,吃饭的时候,安昕不喜欢说话,只是默默地吃,冯浩然早已习惯,他觉得这样挺好。

星期五的下午,冯浩然忽然想起好久没有见肖建邦了,于是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建邦,周末了,在湾州吗?”
肖建邦听上去心情不错,他说:“嗯,在呢,怎么,大教授不忙吗?”
冯浩然此时坐在他的书架前,看见那些琳琅满目的书籍,心情非常愉悦,他说:“不忙不忙,再忙也没有你们刑警忙吧,晚上有空吗?聚聚?”
肖建邦爽快地说:“好啊,我也想见见你,现在天气实在是热,找一家空调好一点的地方凉快凉快。”
冯浩然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家店,那是一家傣族餐厅,虽然没有去过,但网上的口碑相当不错,他说:“那好,地点我定,过会儿我把位置发给你。”
肖建邦高兴地说:“不见不散。”
冯浩然挂了电话,立马在手机上预订了“南味轩”晚上的位置,在对话框出来的人数选择上,他犹豫了一下,因为他看到安昕正坐在距离不到三米的地方,正有一束光从安昕头上的双头蛇发夹反射过来。
冯浩然停住了手,问道:“喂,安昕,晚上没有安排吧?”
安昕回过头,茫然地看了冯浩然一眼说:“没,我能有什么安排呀,要加班吗?”
冯浩然忽然感觉自己的脸热了起来,他不敢保证脸色没变,他支吾着说:“不是,不是,只是……”
安昕更是诧异地望着冯浩然说:“那是……”
冯浩然终于说出了口:“我晚上请肖建邦一起吃饭,你要是没事,跟我一块去吧?”
安昕回过头去,没有说话,冯浩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他担心安昕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一个女孩跟着单身男孩出去吃饭,怕是别有用心。
冯浩然想了想,又说:“要是你有事,那就算了。”
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冯浩然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唐突,虽然这段时间里,他和安昕相处默契,一起吃食堂和快餐,可相约出去餐厅吃饭还是头一次。
冯浩然正尴尬中,安昕轻轻地说:“好啊,就怕你同学不方便。”
冯浩然见安昕已经答应,心情一片晴朗,于是说:“没问题,肖建邦是我多年的老同学,再说,你和他以前也有过照面,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就不提了,也算是有缘吧。”
安昕淡淡地说:“那好吧,晚上我跟你一块去。”

南味轩开设在城西一家购物综合体的四楼,肖建邦在地下二层停好车,坐了电梯来到四楼,他出了电梯就看见电梯斜对面的南味轩店招。
南味轩的门口站着两位傣族装扮的小姑娘,见肖建邦走过来了,忙着招呼他:“先生有预订吗?”
肖建邦告诉了冯浩然的名字,小姑娘说:“他已经来了。”
肖建邦跟着小姑娘走进店内,店里的装修尽显热带风情,可凉爽的空调让他全身舒爽。
小姑娘将肖建邦带到一个小包厢门口说:“客人就在里面。”
肖建邦说了声“谢谢”,便推开小包厢的门,他心里正嘀咕着两个男人吃饭干嘛还找包厢时,开门看见冯浩然坐在那儿微笑着欢迎他,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背对着他坐着的是一位女孩,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泻在项后。
肖建邦心里想,冯浩然找他吃饭,莫非是又找了新的女朋友?他正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见那女孩转过头来说:“肖警官,好久不见。”
肖建邦心里一怔,他发现那女孩似乎有些眼熟,嘴里说道:“你是……”
“我是安昕呀,肖警官已经忘了我了吧?”安昕轻声说。
肖建邦这才确认那女孩正是安昕,他赶紧打了招呼:“安昕,好啊,好久不见。”
冯浩然坐在那儿乐呵呵地说:“怎么?想不到吧?”
肖建邦走进包厢在冯浩然边上坐下来,他满脸疑虑地说:“你们?”
冯浩然伸出手去推了一下肖建邦的肩说:“去,建邦,你乱说什么呀,我们怎么可能……”
肖建邦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说:“我说什么了?”
冯浩然从尴尬中转过来说:“这个不能乱说的哦,建邦,我跟你说,安昕呢,现在是我的实验室助理,她动手能力强,对我帮助可大了,要是没有她,我看我的实验室进度远远没有这么快呢。”
安昕任由冯浩然和肖建邦俩在唠嗑,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看菜单,待他们开好玩笑之后才说:“冯老师,你看你们是喝啤酒还是其它什么酒?”
冯浩然凑近菜单看了看说:“好吧,这儿竟然有卖英国的黑啤酒,我看这样吧,我们今天就我做主吧,就喝啤酒。”
安昕摇头说:“冯老师,我是不会喝酒的,我还是喝果汁吧?”
肖建邦却说:“不会喝,那就学着喝吧,大热天的,喝一点啤酒可以解暑。”
冯浩然关切地说:“不会喝,那就喝上一小杯吧,这酒醉不了人。”
安昕没有反对,等所有的菜品都点好之后,酒也上来了,冯浩然开了酒瓶,给三个人的酒杯都倒满,然后说:“冰冰爽爽的感觉,咱们先喝上一口吧。”
三人喝了一口酒,肖建邦大赞道:“这酒不错,精酿。”
有了好酒,菜似乎都是多余的了,除了安昕在细细地品尝,冯浩然和肖建邦都只顾喝酒,不知不觉已经两瓶下肚。
冯浩然一边喝一边随意天南地北地聊起来,肖建邦也不时地讲一些社会话题,当他讲到涉及案件的敏感部分时,总是会适时切换,安昕基本上只是做一个沉默的听众,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因为冯浩然研究的专题是沙漠,肖建邦后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沙漠,肖建邦说:“浩然,你这工作还是蛮有意思的,出差就是去沙漠,我平时想去看看沙漠都没时间呀。”
冯浩然摆摆手说:“唉,我跟你们想的都不一样,在我的眼里,沙漠不是风景,沙漠只是我的研究对象,我的毕生都将会放在沙漠上。”
肖建邦笑笑说:“不是我奉承你,现在这个社会,像你这么执着的人已经不多了,放着即将上市的公司不去做,却躲在大学校园里研究沙漠,我们国家的沙漠面积大,需要多一些像你这样的人去研究它。”
冯浩然没去理会肖建邦,忽然转向安昕说:“安昕,我记得你上回跟我说,你说什么来着?在你眼里,沙漠里的那些沙丘像是坟墓?”
安昕抿嘴笑道:“我瞎说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像吗?”
肖建邦哈哈大笑道:“安昕,依你这么说,人们千里迢迢去撒哈拉观光,都是去扫墓?”
安昕接过肖建邦的话说:“那些看是美丽的沙丘埋葬的却都是幽灵,整个撒哈拉就像是冥界。”
冯浩然笑得很开心,他说:“真有你的,安昕,建邦要不是见多识广的刑警,一定会被你吓到。”
肖建邦摇头道:“不会,我读过梵雪的《撒哈拉女孩》,我更认同梵雪对于撒哈拉的描写,撒哈拉沙丘是美好的象征,等到出版的那天,我会去买一本。”
肖建邦忽然提到梵雪以及她的《撒哈拉女孩》,冯浩然受到了一些刺激,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安昕又不肯说话,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了。
沉寂了好久,冯浩然才痛苦地说:“要不是《撒哈拉女孩》,梵雪也不会死,对吗?”
肖建邦打了个嗝说:“什么意思?”
冯浩然叹口气说:“你看吧,要不是因为这本书要出版,梵雪那天就不会去开发区签出版合同,那天要是没去签合同,她就不会遭到半路拦截,就像虚醒法师经常跟我说的因果那样,《撒哈拉女孩》也许就是因,遭到拦截那是果,梵雪就是因为倔,本来她应该是可以逃出这一劫的。”
肖建邦皱着眉,表示不理解冯浩然的意思,他说:“不太懂你的意思。”
冯浩然独自喝了一口啤酒说道:“后来我看了梵雪的电子邮箱才知道,其实《撒哈拉女孩》本来是由我哥赞助出版的,可我哥要她在书中嵌入众多天道集团的软广告,她就是那么倔,她拒绝了,自己去找了一家小出版商,首印也才一万册,她答应人家了,你看,要是没这事,在我哥这儿签,就不会有事,对吧?”
肖建邦惊讶地问道:“还有这事?”
冯浩然悲伤地说:“是的,不过现在说起来都是小事了,梵雪早就去了她的世界,现在我担心的是我哥,他遭到梵雪的拒绝之后,明年夏季的设计全部要重来,据说损失不止千万。”
肖建邦张大了嘴巴,问道:“你说的是真?”
冯浩然抬头看看墙上发着暖光的壁灯说:“我本来已经开始慢慢适应忘却,可你刚才提到《撒哈拉女孩》,我才说这些,这些事都是梵雪的邮箱里看到的,我哥曾经给她发过许多邮件。”
肖建邦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在他的脑海里出现的都是冯如远那狡黠的眼神。
自从上回冯天道在医院去世,肖建邦就一直怀疑冯如远的所作所为,可是因为现场条件的限制,他们一直没办法确定性质,事情就这样一直搁置在了那儿,没办法继续审查下去。
现在冯浩然的一番回忆犹如一颗惊雷将肖建邦又一次炸醒,他猛然觉得冯如远完全可能因为《撒哈拉女孩》和梵雪的合作失败导致公司严重损失而嫉恨梵雪,从而走了极端,雇凶杀人。
肖建邦举起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含沙射影地说:“浩然,我怎么看都是你哥的缘故,要不是你哥,梵雪说不定就没事呢。”
冯浩然也举杯痛饮,说道:“不,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你不懂,我哥是我信赖的人,我从邮件中看得出来,《撒哈拉女孩》合作失败是梵雪的原因,你不了解梵雪,她从小就很倔,要不是那样,你说哪个女孩会千里走单骑,一个人独行撒哈拉沙漠?是她不愿意跟我哥合作才出了事,而不是我哥不愿意,所以那因在于她自己。”
肖建邦见冯浩然极力维护冯如远,知道争执下去只会伤害他和冯浩然的友情,于是就转换了话题,可他脑子里再也抹不掉冯如远的影子。

在南味轩一直喝到打烊,三人才互相告别,肖建邦孤身一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斜坐在沙发椅上翘起双腿,他的整个身体几乎都埋在了沙发里。
肖建邦此时的手中正拿着一份通话记录单,这是费羿南的手机通话记录,他见通话记录中的往来电话还不少,便漫无目的地朝下浏览。
晚上的时间正好没事,肖建邦就喜欢这样把过去的一些案卷资料拿出来浏览回顾,况且现在梵雪案和冯天道死亡案都让他觉得有些疑惑。
肖建邦记得有一次就是因为回顾卷宗,发现了一个母亲替儿子顶罪的事实,后来案子重审,将元凶送进了大牢。
肖建邦今晚啤酒喝得有点多,他觉得自己有些倦意,但忽然看到话单上有个手机号码似乎有些眼熟时,他心里“咯噔”一下,酒意全部消散,于是立即掏出自己的手机,在联系人里搜索“冯如远”三个字。
让肖建邦大惊失色的是,他自己手机通讯录里冯如远的手机号码竟然和眼前费羿南通话记录中的一模一样。
肖建邦此时的心情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心里一阵茫然,这简直让他觉得有些不可能,费羿南怎么会跟冯如远有电话来往呢?
肖建邦发现,费羿南通话记录上的这个电话是来电,也就是说,这个电话当初是冯如远打给费羿南的,通话时间只有短短51秒。
肖建邦心里想,51秒的通话,冯如远跟费羿南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肖建邦再去看通话的日期,他全身更是一阵鸡皮疙瘩,这个时间正好是在梵雪死的前一天。
肖建邦手里捏着那份话单,不敢相信自己的发现,但事实就摆在自己面前,在梵雪死的头一天,冯如远给费羿南打过一个电话,具体通话内容不清楚,随后的第二天梵雪遭到了费羿南的杀害。
肖建邦想到了现场,他本来就觉得梵雪之死存在其它可能,现在冯如远的这个通话记录突然窜入视线,似乎一下子将整条线索贯穿在了一起。
现在看来,如果是冯如远在背后操持了一切,那么这件事就非常好解释了,冯如远雇佣了费羿南去杀害梵雪,在发案的那天,冯如远设法让梵雪开车进入费羿南潜伏在八格村的那条断头路,然后由费羿南下手,将梵雪杀害。
想到这儿,他立即拨通了于伟廷的电话,说道:“于队长,我发现了一个重大情况,需要立即向你汇报。”
于伟廷在电话那头轻描淡写地说:“建邦,什么情况呀?别大惊小怪的,你每次都说案情很重大。”
肖建邦哆哆嗦嗦地说:“于队长,这次真的很重大,我刚才没事在研究费羿南的话单,竟然发现里面有一条通话记录是冯如远打给费羿南的电话。”
于伟廷有些暴跳如雷地说:“什么?你说什么?”
肖建邦接着说道:“冯如远在梵雪死的前一天给费羿南打过一个电话。”
于伟廷急躁地问道:“这个确定吗?”
肖建邦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张话单,确定地说:“白纸黑字呀,移动公司的通话记录不可能搞错吧?我拍照给你看。”
于伟廷没好气地说:“那这是怎么回事呀?以前怎么没人提起呀?”
肖建邦想了想说:“这份话单是在费羿南死亡之后,为了确认费羿南身份才去移动公司补打的,案子破了,没人去研究过通话记录的情况。”
于伟廷吼道:“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严重的过失,责任我先不跟你们分,你给我好好研究清楚了,冯如远到底和梵雪案有没有牵连。”
肖建邦见于伟廷终于被他说服了,他心里乐得开了花,他说:“我看是有牵连的,如果冯如远雇佣费羿南去杀害梵雪,那么一切都好解释了,特别是那堆烟蒂,这下子你再不会怀疑我的推断了吧。”
于伟廷声音很大,他说:“你先不要给我如果,你需要的是一步步查清事实,找到可以落地的证据,光凭一个通话记录,不能认定事实,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假想,没有用的。”
有了手头的这个通话记录,肖建邦已经很兴奋了,他不信自己不能从这儿切入进去,挖出冯如远背后的秘密,他说:“那好,于队长,我会努力去查找证据的。”
挂了电话,肖建邦将那张话单记录用手机拍了个照发给了于伟廷,于伟廷半天没有任何回复,肖建邦也就不管他,自己继续研究那份话单。
肖建邦记得,这份话单是为了印证费羿南身份才去移动公司打印出来的,因为当时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也就没人去深究话单中隐藏的秘密了。
肖建邦心里想,现在看来,冯如远和费羿南的这次通话可能会改变整个案件的性质,原先定性是费羿南杀死梵雪也没有错,只是现在看起来,说不定真是如同他一直怀疑的那样,费羿南杀死梵雪的背后,也许是冯如远在策划了这一切,如果加上冯天道输氧管脱落事件,一台大戏似乎已经上演。
肖建邦的眼神停留在通话记录单上有些游离,因为此时的他已经不能再淡定了,他想起以前向于伟廷说起梵雪案的另外一种可能,可是于伟廷总是不屑一顾的样子,现在好了,刚才向他汇报情况的时候,很明显听得出来,于伟廷也坐不住了。
这份通话记录将改变历史,肖建邦心里想着,他的眼神又一次聚焦在通话记录的电话号码上,他逐个数字又核对了一遍,一点没错,确定是冯如远的电话。
要是有录音多好呀,肖建邦心里翻腾起一阵难过的想法,可惜他知道这是不可能有的,办案子总是这样,没有线索就会希望有一丝亮光,可等到有了一丝亮光,就会希望得到整个宇宙。
肖建邦想,接下来要怎么做,刚才于伟廷并没有做出指示,也许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糊涂了,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
肖建邦开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起步,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因为这条信息来得确实太突然,除了记得及时向领导汇报,至于要怎么做,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肖建邦想到最直接的做法是,现在就去把冯如远抓过来,用突审的方法迫使他开口交代一切。
但是肖建邦又马上想到,这做法也许过于激进了,现在光凭手中掌握的一条通话记录就去抓人,怕是太唐突了,法律手续估计也批不出来,如果冯如远的口供不开,自己将陷于被动之中。
肖建邦想,跟冯如远打交道已经两回了,冯如远表面上看起来气质担当,可骨子里有一股阴暗的傲气,要是自己搞不定他,也许会遭到对方的反击,当初只是因为冯天道输氧管事件,冯如远可以请来一个律师团协助处理相关事务。
现在问题是,梵雪案已经过去太久了,案件已审核撤销,如果重新开始调查冯如远,一定会有更大的难度。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27:11 +0800 CST  
23

要不是于伟廷说要从长计议,肖建邦连夜就赶去找冯如远了,经过一晚上的酣睡,醒来的时候顿觉精神清爽,脑子里首先蹦出的还是冯如远。
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其实昨天冯浩然提起梵雪邮件的事情,觉得这需要冯浩然提供给他,这在未来也是重要的证据。
冯浩然相当配合,将梵雪电子邮箱中相关内容都转发给了肖建邦,肖建邦浏览了所有邮件之后有了初步印象,这些邮件跨度有半年之久,主要内容是冯如远和梵雪之间讨论关于《撒哈拉女孩》出版、授权、广告等等事项,最后一封邮件是在梵雪遇害的两天前,冯如远在邮件中提到:
“如果这个时候你取消了合作,会导致我前期的设计全部泡汤,现在临时要修改所有的文案已经来不及了,这将会使我损失近千万,当初是因为我过于信任你才没有签下合同,现在你这样做,实在有些过分,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不得已我也会采取必要的手段。”
看到这儿,肖建邦心中感觉又进了一步,特别是最后一句“不得已我也会采取必要的手段”让他浮想翩翩。
从这句话里可以看出来,冯如远可能会在梵雪不愿意的情况之下采取一些手段,当然可能包括后面发生的一切。
“不至于呀,梵雪毕竟是冯如远未来的弟媳妇呀。”
一个声音在肖建邦的脑海里回荡着,想想也是,冯如远会是这般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吗?
肖建邦转而又想起了冯天道病房里的那根输氧管,如果将这所有的可能性结合在一块,怎么看冯如远都像是那种人。
肖建邦在心里反复掂量着权衡着,他知道在办案的时候,除了有物证支持的证据,没有哪个判断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肖建邦后来想,最为关键的还是梵雪的《撒哈拉女孩》到底有没有造成天道集团的巨额损失,他很难理解这本书跟天道集团服装设计之间的实际关系。
要是这个前提果真存在,那么后面的设想还真有可能发生,要是公司根本就有补救措施,事实上并没有发生巨额损失的事情,那么要以此判断冯如远出手杀人是站不住脚的。
肖建邦决定还是需要再去天道集团一趟,直接找具体负责产品设计的部门了解一下,现在距离梵雪遇害已经几个月过去了,公司有没有受到影响,结果应该已经看得出来了。
肖建邦将指向冯如远杀人的那些零零散散的证据都罗列在了他的工作笔记上,在他眼里,冯如远似乎正隔着一层薄雾,在不远处若隐若现。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肖建邦决定去天道公司走一趟,他知道自己这样子做也许有些鲁莽,如果事先向于伟廷报告,于伟廷会找出千条理由,不会同意他这般急着去天道公司,但他觉得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紧锣密鼓地将线索挖掘开去。
肖建邦先是找工业区派出所的一位同志帮忙联系上天道集团设计部的一位何经理,约好在公司会面。
肖建邦从抽屉里摸出自己那辆别克车的钥匙,心里一横就往楼下走去。
肖建邦驾着车,一路顺畅,差不多过了半个多小时就来到了天道集团,这是他第二次到这儿调查访问。
肖建邦在地下停车库停好车子,他觉得自己这次跳开冯如远去找设计部的经理直接了解情况,必须要让这位何经理保守秘密,否则可能会惊动冯如远,引起冯如远的警觉。
可能因为是周末,设计部处于停摆状态,肖建邦按照门牌号找到了何经理的办公室。
肖建邦没有想到的是,何经理竟然是位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貌美素颜,西瓜头的发型金色灿烂,她见到肖建邦走进办公室,笑盈盈地说:“肖警官,幸会幸会。”
肖建邦摆摆手说:“不要误会,我这次来找你谈话,只是随便聊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何经理笑笑说:“嗯,我知道的,要真有什么大事,估计聊天的地方是在你们刑警队。”
肖建邦朝何经理威严地看了一眼,继续说:“不要想太多,因为工作上的需要,我需要你这边做一些核实,只是今天我们之间的谈话万万不可外传。”
何经理好像很懂肖建邦的意思,她说:“哦,包括冯总吗?”
肖建邦点头说:“对,都不能说。”
何经理很乖巧地说:“我知道了,好吧,你说吧。”
肖建邦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你们天道集团明年夏装的设计是沙漠风?”
何经理似乎在顾左右而言它:“设计的事情是我们设计部具体操作的,但设计的方向是冯总亲自定夺的,你知道,在我们服装公司,设计是最要紧的,如果把握不好,将会使公司的业务陷入被动。”
肖建邦逼问道:“那么你们明年是不是主打沙漠风?”
何经理还没有进入正题,她说:“这个不好说,我只能说我做过这方面的准备。”
肖建邦紧紧相逼:“那就是说肯定有咯?”
何经理只好说:“可以这么说吧。”
肖建邦心中有了数,他又问道:“那你们是什么开始这个计划的呢?”
何经理这回才把话都兜出来:“年初吧,年初我们就开始了这项计划,年初的时候,冯总给了我们设计部一份草案,说是要我们做一个沙漠风的设计,灵感来源是一本叫做《撒哈拉女孩》的书稿。”
肖建邦听了之后心里一怔,没去打断何经理的话。
何经理继续说:“五月份的时候,我们的设计已经成型,米兰的一家设计公司也参与了设计,冯总本来对这个计划寄以厚望,因为《撒哈拉女孩》这本书的作者梵雪是个网红,拥有巨量粉丝,如果双方配合起来,对于我们品牌的推广极其有利,你也知道,谁也想不到,梵雪被杀了,这件事就这样被耽搁了,冯总现在正在想办法。”
肖建邦用很随意的口气说:“我听说《撒哈拉女孩》的所有版权已经签给了其它的公司,所以……”
何经理犹豫了一下说:“这个我不是很清楚,要是版权已经给了别人,那我们可能会比较被动。”
肖建邦的问题不断地深入,他问道:“那么你们现在这个设计计划还在执行吗?”
何经理朝肖建邦看看,警觉地说道:“冯总的意思暂时中止,估计是梵雪被杀之后,我们也做不下去了。”
肖建邦不懂商业运作中的细节,他不知道梵雪的书稿对天道设计策划的重要性,他问道:“你们不是可以抛开《撒哈拉女孩》,继续搞自己的沙漠系列吗?”
何经理苦笑了一下说:“搞当然可以搞,可是没有了《撒哈拉女孩》作为依托,那这个系列就失去了灵魂,没有灵魂的东西,很难推广,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就是这个意思吧。”
肖建邦试着开始打听这次事件对公司造成的损失,他问:“这么说,《撒哈拉女孩》授权失败可能造成你们巨大的损失?”
何经理叹气说:“这是肯定的,我们整个设计费用相当巨大,加上面料的筹备、车间预留等等,更要紧的是,现在重新制定设计计划时间非常仓促,整个损失不可估量。”
肖建邦歪着脑袋问:“损失千万?”
何经理淡然地说:“无形的应该不止。”
肖建邦不想在这方面过于盘根究底,以免让何经理心里生疑,他岔开话题,随意地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何经理后来也跟他聊起了时尚圈,这让他大开眼界。
分别的时候,肖建邦说:“好吧,今天就聊这些,我希望我们今天的谈话不要被你们的冯总知道。”
何经理点点头说:“知道的,我们冯总周末时间一般不会来公司,他喜欢呆在他自己的山庄。”

肖建邦告别何经理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他来到地下车库,刚刚爬上车准备启动车子的时候,他发现电梯间那边走出一个人,定眼一看,那人正是冯如远。
冯如远的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东西,肖建邦仔细看时,他大吃一惊,冯如远手里提着的竟是一支猎枪,粗看上去,那猎枪足有一米之长,通体黑色,这让肖建邦心里着实有些想不通。
肖建邦想,冯如远怎么会有猎枪的呢?现在枪支管理可是非常严格的,哪怕是猎枪,也不可能随便可以拥有,必须携带持枪证和狩猎证,难道冯如远能合法持有这两本证件?
肖建邦见冯如远走到一辆车边上,那是一辆红色的跑车,颜色鲜艳夺目,他弯腰打开后备箱,将猎枪塞了进去,然后关好,径直走到前头,坐进车子。
肖建邦手中的钥匙停在那儿,心想冯如远就算合法持有证件,此时他拿着猎枪想要去哪儿?他在脑海里极速地转动着,无法想象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总感觉冯如远的行为有些奇怪,似乎就要出什么事情似的。
肖建邦忽然有了主意,他决定跟踪冯如远,看冯如远到底带着猎枪去哪儿?冯如远持有这支猎枪是否合法有待于验证,他必须搞清楚。
冯如远的跑车轰隆隆地启动了,发动机的咆哮声非常刺耳,在地下停车场里回荡着。
当冯如远的车子驶出视野时,肖建邦才发动了自己的车子,然后快速跟上冯如远。
出了车库,肖建邦看见冯如远的车子已经远远地跑在了前头,方向不是去往市区,而是驶向了郊区。
肖建邦加大了油门,紧紧地跟上,自动变速箱极快地切换着档位,发动机转速不断地升高又重置。
五分钟之后,前方才遇到第一个红灯,冯如远的车子在红灯前停了下来,肖建邦也放慢了车速,他不想靠近冯如远,以免引起冯如远的注意,待绿灯亮起时,他才继续跟上。
冯如远在前面转弯进入了城西的国道,肖建邦也跟着转了弯,始终和冯如远的车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至于被冯如远看出他的车子被跟踪。
一路向西,冯如远沿着国道狂奔,将肖建邦的车子甩在了后头,肖建邦有些急了,他也顾不上国道的限速,紧紧地追紧冯如远。
大约行驶了一二十公里,肖建邦见冯如远将车子开进了一条岔路,靠近时,他看到了路边有块路牌,路牌上写着“风门尖生态园”。
肖建邦忽然想起,前几年,这个风门尖生态园似乎有过一阵子新闻,就是天道集团投资的一个生态园项目,但后来就没有说起过,在他的印象中,这个项目应该是半途终止了。
肖建邦见冯如远的车子已经驶进生态园的小路,便熄灭了车灯,远远地跟着也驶进小路。
肖建邦借助着暗淡的星光慢慢驶进园区,他发现路面非常不平整,车子碾压着碎石子发出“沙沙”的响声。
前方拐过一道弯,肖建邦发现远远的有个建筑伫立在那儿,依稀可以看出那是一幢三层的小楼,小楼里有些灯光是亮着的,冯如远的车子已经停靠在小楼的门口。
肖建邦停下车子,他已经不敢继续往前,他觉得要是继续往前,一定会被冯如远发现踪迹,于是他熄了火,将车子就停靠在路边,坐在车子里看着冯如远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肖建邦看见冯如远从车子里爬出来,他伸了伸腰,然后走到后备箱的位置,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那支猎枪,拿在手中忽地做瞄准状,方向正好对着肖建邦。
肖建邦吓出一身冷汗,他以为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冯如远识破,此时的冯如远正要拿猎枪朝他射击,他本能地往下缩起身子,可是他的眼睛还是可以看见冯如远半蹲着站在那儿。
冯如远瞄准了一会儿,又收起了猎枪,转过身去,慢悠悠地走进了那幢小楼,这才让肖建邦舒了口气,心想冯如远并没有发觉他,只是碰巧而已。
肖建邦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想要是自己冒然去质问冯如远是否携带有证件,场面很有可能会搞得非常尴尬,现在也别无他法,只好坐在车里耗着,静待事情变化。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之后,肖建邦忽然听到一阵狗吠声,听起来好像是一群狗的叫声,然后就是一声枪响,狗吠声就更加激烈了,这下子可以很明显地分辨出,狗的数量至少十来只以上。
肖建邦想,冯如远估计在这个没有得到开发的生态园养了许多猎犬,或许还养了一些其它的什么野兽,供他自娱自乐打猎使用,这猎枪也许就是打猎使用的,可想而知,那小楼的后面一定有个狩猎场,冯如远此时正在那儿寻找目标。
过了十几分钟,那些狗吠声渐渐地平息了下去,肖建邦坐在车里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车后有人喊了一声:“谁?”
肖建邦从灰暗的后视镜里看到一个人影,那人手里正端着一支猎枪对着他,他心里一阵紧张,不用说那人肯定是冯如远。
肖建邦心想冯如远明明在那小楼里,怎么忽然跑到了他车后去了呢?
肖建邦担心会造成误会,他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地说:“我是肖建邦,你是冯如远吧?”
那人果然是冯如远,他说:“肖警官,怎么有兴趣来我的生态园,你是不是在怀疑我什么?”
肖建邦看了看冯如远手中的猎枪,他冷静地说:“冯如远,你不要误会,我下车跟你说。”
肖建邦轻轻地推开车门,然后跨下车子,他见冯如远已经收起了猎枪,便说:“冯如远,我实话实说吧,我就是看你持有这支猎枪才跟踪你到这儿的。”
冯如远冷冷地说:“我持有一支自己的猎枪不可以吗?”
肖建邦指了指那枪说:“当然不可以,如果没有持枪证的话。”
冯如远用带着嘲讽的口气说:“怎么,你担心我没有持枪证?你多虑了吧,肖警官,我的事不用你管吧。”
肖建邦见冯如远不是太客气,便威严地说:“你不会不知道警察有权查验你的持枪证吧。”
不料冯如远却说:“我知道警察也有分工的吧,不是所有的警察都有权查验我的持枪证。”
肖建邦觉得心中一阵愤怒,他最看不惯冯如远的傲慢了,他压低声音说:“我希望你能够配合我的工作。”
冯如远反问道:“如果不配合呢?”
肖建邦咬牙切齿地说:“不要逼我。”
冯如远反而变得轻松起来,他说:“我没有逼你。”
肖建邦被冯如远气得直冒烟,他突然伸出手去要抓冯如远手中的那支猎枪,冯如远一躲闪,肖建邦抓了个空。
肖建邦稳住了身子又去抓枪,可是这时候冯如远脚一滑,枪口正好顶住肖建邦的前胸,冯如远喊道:“肖警官,小心我走火呀,我的子弹可是上了膛的。”
肖建邦额头上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他感觉到了枪口的冰凉渗透进衣服,一阵恐惧从心底生起。
冯如远趁肖建邦后退之时,拿起猎枪扣住扳机朝向天空狂射一枪,巨大的枪响声划破夜空,空气中充满了火药的味道,他狂笑道:“肖警官,你不要逼我,我已经警告过你,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肖建邦见冯如远正仰面大笑,他突然扑向冯如远,冯如远应声倒下,可是此时冯如远的扳机又被扣动,夜空再次被枪响划破,子弹不知去向。
肖建邦死死地将冯如远压在地上,他从腰间摸出手铐将冯如远的双手拷上。
冯如远戴上了手铐,躺在地上没法动弹,可是他嘴里却不停地在说:“肖警官,我警告你,你一个小警察不要太猖狂,我有很多律师,一定会扒下你的警服!”
肖建邦还是压在冯如远身上说:“冯如远,我早就怀疑你了,你不要跟我装腔作势,你的罪名将会不止一个,你不仅私藏枪支,我怀疑梵雪的事也与你有关。”
冯如远愣了一下,然后说:“哈哈哈,我早就知道,像你这样的小警察,智商那么低,只知道怀疑我,你,怀疑我杀了梵雪,你,怀疑我拔了我父亲的输氧管,对吧?告诉你,就算都是我干的,你拿出证据来呀?”
肖建邦一肚子的火,他说:“不要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给费羿南打电话是不是让他帮你杀害梵雪?”
冯如远皱了皱眉说:“肖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是有证据,你把我抓走呀。”
肖建邦伸出拳头狠狠地砸了冯如远几下子,然后说:“你给我闭嘴,到了刑警队,我看你嘴巴还怎么硬。”
冯如远依然很猖狂,他说:“肖警官,像你这样子执法,我真服了你,我不是在担心我自己,我在担心你警服穿不了几天了,我一定不放过你。”

肖建邦将冯如远押上了自己的车子,然后走到一边给于伟廷打电话报告,于伟廷听到肖建邦的报告之后,着实被吓住了,他吼道:“建邦,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肖建邦信誓旦旦地说:“我抓了他,自然是有原因的,你知道,光是私自持有猎枪这一条,就可以拘留他,回到队里,我会让他交代梵雪的事儿。”
于伟廷着急地说:“建邦,你不要乱来,梵雪的事儿要从长计议,不可鲁莽行事,我们手上除了那条费羿南的通话记录,其它的证据什么都没有,如果现在迫使他交代,他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搪塞过去,比如说打错电话了,这样线索就会断掉,你要知道,费羿南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呀。”
肖建邦觉得于伟廷是在退让,他心里非常窝火,但也没有办法,他说:“于队长,那猎枪呢?非法持有猎枪就不违法了吗?”
于伟廷耐心地说:“我猜他十有八九可能拥有持枪证,不然不至于……”
肖建邦打断说道:“我看未必,要是他有的话,早就拿出来了,可是他没有那么做。”
于伟廷已经没了耐心,他说:“我不想跟你说,你没有确定的依据就随便抓人,首先就违反了规定,你要知道,冯如远是湾州有名的青年企业家,在市里影响很大的,要是声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上回我们羁押了他一天,上面就有人给了我警告。”
肖建邦气急败坏地说:“难道我们警察还怕他?他违法就不能抓吗?”
于伟廷最后还是下了通牒,他说:“这不是怕,两码事,回头我给你上上课,你先扣押他的枪支,然后放了他,如果他不能提供持枪证,该怎样怎样,我警告你,一切都得按照程序办事,不能盲动。”
肖建邦挂了电话,气得青筋直冒,但迫于于伟廷的压力,也没有其它的办法,他将猎枪放进了自己的后备箱,然后解开了冯如远的手铐,说道:“算你走运,今天我暂且放了你,限你明天拿持枪证来刑警队报到,不然我还是不会放过你。”
冯如远下了车,站在那儿扭了扭腕关节,气呼呼地说:“肖警官,咱们明天见。”
冯如远说完,就迈开大步朝前方亮灯的小楼走去,只剩下肖建邦在黑夜中独自生闷气。

第二天一早,肖建邦就被叫到了于伟廷的办公室,他看到于伟廷的桌上摆放着一张持枪证,持枪证上印着冯如远的名字。
于伟廷见了肖建邦,斜了他一眼说:“看到了没?你自己看看清楚,你又大意了吧?你说现在怎么收拾残局?”
肖建邦站在那儿,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到冯如远那傲慢的神情,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他支吾了半天才说:“于队长,你不知道冯如远昨天有多猖狂,他差点就朝我开枪了。”
于伟廷冷冷地说:“他是有批文的,他的生态园虽然暂时没有对外开放,可是有狩猎服务的批文,猎枪也是特批的,他个人有持枪证,有狩猎证,你不要追究这些证是怎么来的,他现在的情况是,一切都合规合法,你说他有什么错?”
肖建邦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城西一条河流里发现的金钱豹尸体,那次事件虽然是治安队牵头在组织查找事发原因,可他也曾经参与协助过调查,他记得那只金钱豹经过法医解剖,查明是遭受猎枪射击死亡的,而且在金钱豹的胃部发现了一些带皮毛的狗肉,当时治安队怀疑是金钱豹吃掉了狗,狗的主人持猎枪将金钱豹射杀,至于金钱豹是从何而来,一直是个谜。
肖建邦想到这儿,他灵光一闪,将那次事件跟冯如远联系了起来,他说:“于队长,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冬天的那只金钱豹?那只金钱豹是猎枪射杀死的,金钱豹是国家保护动物,根据《刑法》规定,非法猎捕、杀害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的,是要判刑的。”
于伟廷斜了肖建邦一眼说:“你什么意思?你是怀疑那只金钱豹是冯如远射杀的?”
肖建邦咧咧嘴说:“虽然我的想法跨度大了些,可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我昨天晚上在风门尖生态园听到了狗的叫声,是不是可以作这样的推理,冯如远在风门尖生态园里豢养了那只金钱豹,可那只金钱豹意外吃了他的小狗,冯如远一气之下,将金钱豹用猎枪射杀。”
于伟廷眯着眼说:“推理倒是很有逻辑的样子,可是证据呢?”
肖建邦心头一亮,激动地说道:“证据有办法的,那只金钱豹脑袋里当时不是提取到了一颗弹头吗?只要让技术的比对一下我昨天晚上扣押的冯如远那支猎枪,不就可以找到证据了吗?”
于伟廷朝肖建邦瞪了一眼,然后点燃一支香烟,慢悠悠地说:“建邦,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样子去做吗?昨晚我已经连夜让痕迹的小黄去做过弹头的膛线比对工作,可已经被排除了,射杀金钱豹的弹头不是来自于冯如远的猎枪。”
肖建邦张大了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此时他脑海里闪过的是冯如远阴沉沉的脸,他虽然不愿意接受现实,可也不得不在证据面前屈服,他不太服输地说:“我怎么看冯如远本人都有问题,梵雪的死、他父亲的输氧管,他都是逃不出重大嫌疑的。”
于伟廷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说道:“建邦,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这是要讲证据的,没有证据,你怎么可以胡来。”
肖建邦觉得于伟廷过于保守,他说:“可步子要不迈得大一些,怎么可以查明真相?”
于伟廷摊牌说:“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步子迈得太大,现在我们被动了,冯如远的律师已经向局里提出要求,如果不处理你,他们一定要把事情搞大,你说怎么办?”
肖建邦愕然,他没想到冯如远真的开始反击,他说:“什么意思,难道我有错不成?”
于伟廷皱着眉说:“你难道没有错?”
肖建邦没法接受现实,他说:“我错哪里了?我这不都是为了工作吗?如果我看到不轨行为不闻不问,那才叫做失职。”
于伟廷拍了下桌子说:“你不要狡辩,局里明确说了,必须要拿出个处理方案。”
肖建邦心里觉得非常委屈,他低下了头,说道:“那好吧,我随你,往后工作上的事情不要找我。”
于伟廷停顿了一下,忽地换了个口气说:“光说气话有什么用,我想过了,你,暂时停职检查半年,班还得上,去警犬队搞后勤工作吧。”
肖建邦一听,肺都气炸了,他知道于伟廷说的后勤工作是什么意思,他说:“于队长,你真狠得下心呀,停我的职,好,好,我去警犬队喂狗,冯如远那小子,我不会放过他。”
于伟廷知道肖建邦一定会生气,可他知道,如果在这个敏感的时间,不给肖建邦冷处理一下,公共关系很可能会陷入被动,他说:“建邦,去警犬队反思半年,对你有好处,你不要再胡来,如果搞出事情,那不是停职就可以了结的。”
肖建邦瞪眼说:“还真要脱我的警服,是吗?我跟他玩到底。”
于伟廷坐在那儿闷声不响,只是冷冷地望着肖建邦。
肖建邦扭头就走,嘴里说道:“那等着瞧,看谁走在前头。”
肖建邦说完,气呼呼地走出了于伟廷的办公室。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28:08 +0800 CST  
24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国庆节。
湾州的国庆节四处游人如织,唯独偏僻的西郊是个静处,警犬基地正好位于西郊,冯浩然想到去看看正在那儿值班的肖建邦。
当冯浩然跟安昕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安昕显得比什么都激动,她高兴地说:“好啊,世界上所有的犬都与我有缘,何况是警犬,我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和警犬亲密接触,肖建邦调去警犬队工作了吗?”
冯浩然耸耸肩,一脸无奈地说:“不,肖建邦惹上点小麻烦,暂时被贬到警犬队做后勤工作,估计得在那儿呆上半年时间,我们去的时候,你说话可要注意,千万不要伤到他。”
安昕歪着脑袋,微微张着嘴巴,像是被冯浩然的话吓住了,她定了定神说:“哎呀,做警察那么辛苦,一不小心还要被贬,真是不公平呀,好吧,到时候去了,我会注意的,你知道,我一向都不爱说话的,到时候我什么都不说就是,我只想看看那些帅帅的警犬,再说,肖建邦也算是我的好朋友了吧,我觉得他一身正气,的确是个好警察哥哥,我不会伤他。”
冯浩然摸了摸头,然后叹气道:“肖建邦这次被贬,也是因为他和我如远哥的摩擦,我觉得有点对不住他。可奇怪的是,肖建邦总是怀疑我哥,他怀疑我哥在医院里拔了我爸爸的输氧管,可谁都知道,那肯定是场意外,事实上去了一大帮警察,也没有找出可信的证据。这件事我心里清楚,我妈报警只是因为我妈的小心眼,她一直和我哥有隔阂,所以她怀疑我哥拔了我爸爸的输氧管,她的怀疑完全是因为无端猜测,但肖建邦不知怎么搞的,竟然这个也信,他又拿不出什么证据。你说,我哥那样身份的人,可不可能满脑子都是坏主意呀?何况要下手的是自己的爸爸。”
安昕开始整理她的小包,准备跟冯浩然出发,她嘴里说道:“那可不一定吧,有的人表面光鲜亮丽,可是内心阴暗,这也难说。”
冯浩然拖动鼠标关闭桌上的电脑系统,低头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这在我哥身上不适用,我哥不一样,年轻有为,志向远大。”
安昕此时已经收拾好了包包,她说道:“有些事我们并不知道内情,警察有警察的角度,说不定肖建邦有他的道理呢?”
冯浩然站起身,回头对安昕说:“不可能,要是肖建邦真有抓手,那么几个月过去了,为什么还是没有结果呢?”
安昕慢条斯理地说:“没有结果不代表就是事实真相,有些案子一拖说不定就是几年几十年,不也很正常吗?”
冯浩然觉得安昕话中有话,于是反问道:“按你这么说,你也怀疑我哥?”
安昕坦然地笑了笑说:“怎么会呢?我只是顺着你的话进行一般性分析,肖建邦在怀疑你哥,这件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冯浩然无不感慨地说:“假想和真理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我觉得肖建邦可能是职业的原因,他对身边的一切都表示怀疑,比如说这次吧,我哥实际上拥有持枪证,虽然路子来得不一定很正,可确实是有的,肖建邦鲁莽行事,要抓我哥去刑警队,可结果遭到我哥律师团的反击,导致他被贬去警犬队,说是要在那儿反思半年。”
安昕将拿起的包包又放在了桌上,说道:“这个我就不懂了,只是凭我的印象,警察行事很多时候靠的是直觉,肖建邦一直盯着你哥,也许是凭他的直觉,认为你哥是个坏人。”
冯浩然诧异地看了看安昕说:“直觉?我只知道警察办案靠的是证据,靠直觉那一定会搞错真相。”
安昕低垂着睫毛说:“没错,要是肖建邦手上有证据,你哥早就被他抓了。”
冯浩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说:“对了,安昕,上回你在我爸爸的追悼会上也见到过我哥,你对他不了解,改天我带你去见见,他真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安昕朝冯浩然笑笑,顿了顿说:“在善良人的眼里,谁都是善良的。”
冯浩然招手示意出发,他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出发去警犬基地吧,路上再聊。”
两人出了实验室的门,冯浩然驾车,安昕坐在副驾座,一会儿就出了湾州大学的大门,掉头往西郊方向开去。

警犬基地位于湾州西郊的一条山谷之中,据说这块地曾经用来当作刑场,在那儿执行过死刑的犯人不知道有多少,后来因为执行死刑改为了注射,市政府就将这块划拨给了公安局,在那儿兴建了一个大型的警犬基地,供训练警犬之用。
从湾州大学到警犬基地大约有三十多公里,冯浩然只知道肖建邦这天正好在警犬基地值班,他没提前给肖建邦打电话,是想给肖建邦一个惊喜。
沿途往西郊而去的是条国道,国道两边尽是长满落叶松的低矮丘陵,远远望去,逶迤的山峦将天空分割成了蔚蓝和墨绿。
沿途正好经过风门尖,冯浩然知道,肖建邦和冯如远是在风门尖生态园里发生的摩擦。
在此之前,冯浩然还不清楚,原来风门尖生态园也是天道集团的资产,但一直没有开发。
冯浩然从荆思语那儿得知,拿下风门尖生态园这块地是冯如远一个人的决定,冯天道当初是极力反对的,可还是没有挡住冯如远的执拗。
冯如远拿地之后,本来说是要按照用地规划打造成生态园的,可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冯如远迟迟没有动工,后来,他只修了一幢低矮的三层小楼,但没有对外开放,倒是成了冯如远的私人山庄。
冯浩然斜眼看见国道的右侧就是风门尖的入口碎石子路,便对安昕说:“你不知道吧,肖建邦就是在这山沟沟里和我哥发生冲突的。”
安昕转头看了看窗外,一脸疑惑地说:“是吧?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他们怎么会在这儿相遇?”
冯浩然呵呵一笑说:“是呀,我哥这人也真奇怪,风门尖这块地本来按照规划是修建生态园的,可他在偏偏在那儿修建了私人山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喜欢住在这山沟沟里,那天肖建邦见我哥带了猎枪去山庄,便跟踪我哥到那儿,然后两人就发生了误会,差一点儿就枪支走火出大事了,我在想呀,肖建邦现在每天开车去警犬基地上班都要经过这儿,心里一定很难受。”
安昕撩撩发丝说:“那滋味一定不好受,被贬去警犬基地对他打击一定很大,而且还每天都要路过这块伤心地,那滋味可想而知。”
冯浩然叹气道:“肖建邦以前在高中的时候性格就倔,现在做了几年刑警,看问题的角度更是不一样,可这次明明是他错了,他不应该怀疑我哥拔了我爸爸的输氧管。”
安昕转头看了冯浩然一眼说:“你这次去的目的是想要说服肖建邦放弃那个想法吗?”
风门尖很快就被车子甩在了后头,冯浩然撇撇嘴说:“想是这么想的,可我知道,如果我说我哥是个好人,估计肖建邦就会大发雷霆。”
安昕笑着说:“可以想象,肖建邦生气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冯浩然心里有些疙瘩,他说:“安昕,怎么在你眼里,连肖建邦生气都是可爱的,莫非你是想看我俩闹出矛盾?”
安昕立即回应道:“你误会了,我还担心你到时候自己失控呢,肖建邦在警犬基地才一个多月,按照正常人的心理适应能力,他应该还没有放下。”
听到安昕提及“放下”,冯浩然想到了虚醒法师,他说:“说起放下,我想起了虚醒法师,安昕,你还记得吗?就是宝林寺的那位虚醒法师,上回在我爸爸的葬礼上你见过一眼的。”
安昕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抿嘴说:“怎么了?”
冯浩然想起虚醒法师曾经跟他说的那些佛理,无比感慨地说:“虚醒法师常常跟我说,一个人如果心中有什么执念,就应该学会放下,让我们心烦意乱的就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执念,有一回他说,寺庙里的那些燃香燃烧的时候,烟雾缭绕的,可不久那些烟雾都会消散在空气之中,烟雾好比是执念,当执念消散,你的心就会变得平静。”
安昕非常不解地说:“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可驱逐执念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执念可不像燃香的烟雾那般可以自然散去。”
冯浩然诠释道:“烟雾必须要通过窗户才能散去,所以只要打开心扉,执念就会自然散去。”
安昕眉头微蹙,她说:“似乎有点道理。”
冯浩然接着说:“可是我知道,肖建邦不可能听我的,他是警察,世界上执念最深的职业,他思维逻辑的基础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我感觉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是黑白的,到处充彻着暴力,到处都是罪恶,这一点我坚决不认同。”
安昕反而说:“这一点我倒是认同,肖建邦眼里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我觉得我的世界也是黑白的。”
冯浩然听到安昕竟然认同肖建邦的黑白世界,感到有些惊讶,他说道:“安昕,你有那么悲观吗?我们都是凡人,如果心中真有阴霾,完全可以试着打开心扉,让执念散去,一旦阳光照进心灵,世界就不再是黑白的了。”
安昕的身体朝座椅后挤了挤,说道:“如果心灵禁锢久了,锁住心扉的那把大锁估计也早已生锈,要想打开心扉,先得问问心灵愿不愿意。”
冯浩然心想安昕一定是因为小时候艰难困苦的生活让她有了这般悲观的想法,他说:“安昕,真是想不到呀,你小时候在铁路边的那些生活对你的影响会有如此深远。”
安昕像是在注释冯浩然的话,她说:“一个没有安全感的过去,自然就铸就了恐惧、罪恶、仇恨的心理素质。”
冯浩然有些担心地说:“安昕,我觉得你的心理问题非常严重,往后我带你去宝林寺,你可以和虚醒法师聊聊,我觉得他可以帮助你。”
安昕默然说道:“其实我也知道我的心理问题严重,可是没人可以救我。”
冯浩然扭过头来正色道:“不,虚醒法师可以,不知道你那天是否注意到,虚醒法师只有一条手臂,你知道他的右手臂是怎么没掉的吗?他亲口告诉我,他当初就是为了放弃执念,才剁去了自己的右手臂,他是一个苦行僧,他说话很有说服力,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帮助到你。”
安昕疑惑地说:“是吗?这真超出我想像,也不知道这位虚醒法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出如此恐怖的决定。”
蜿蜒的山线迅速地朝后退去,冯浩然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我只知道他精湛于佛理,我去他那儿禅修过几天,对我影响很大,重要的是他可以帮助你疏通想法。”
安昕将头转向车窗外,静静地说:“我可不想去寺庙禅修,我只想每天深夜里可以一个人静静地看书。”
冯浩然连忙补充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帮助你,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块去宝林寺坐坐,我相信你会喜欢虚醒法师的。”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29:01 +0800 CST  
车子沿着国道一路往西,过了一座南宋时留下的关隘就到了月亮谷,警犬基地就在月亮谷的深处。
冯浩然从来没有来过这儿,他见汽车导航指示的方向往右,便将方向盘转向了国道右侧一条乌黑的柏油小道。
那条柏油小道的路边有块指示牌,冯浩然看见上面蓝底白字写着“警犬基地”四个字,于是放心地朝月亮谷深处驶去。
冯浩然沿着那条柏油小道朝前,见两侧的山坡上乱石嶙峋,杂草丛生,间或可见一堆堆高矮不均的小土包,从形状上判断,应该是失修的坟墓,虽是明亮的白天,在这无人的旷野,成群的荒冢还是让冯浩然心里觉得有些压力,他清清嗓子说:“安昕,你害怕吗?”
安昕很久没有说话了,这时她不解地问:“害怕什么?你是说那些警犬吗?”
冯浩然哈哈哈开玩笑道:“你说什么呀?你没看山坡上那些坟墓吗?我是说那些坟墓,我是问你怕不怕这儿有孤魂野鬼出没。”
安昕也笑了起来,她似乎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刻,她说:“我还以为呢,孤魂野鬼?我从来就不怕,我不是不信有孤魂野鬼的存在,相反,我更愿意接受在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之外,一定还有那么个异世界,也许我们无法感知到它们的存在,但那个异世界和我们的生存空间一定有个节点相连通,就像太空中的黑洞那样可以连接两个宇宙,我想那个节点也许就是这些坟墓吧。”
冯浩然想起一次在剑桥旁听霍金的公开课,霍金当时谈到了空间多维度的问题,于是他说:“现代物理学说,世界不止是爱因斯坦所说的四维,也许是七维,也许是十一维,还有科学家说有二十一维,只是我们看不见,这正好支持了你的观点,上回你说到撒哈拉沙丘也是幽灵的外壳,我还记忆犹新呢。”
安昕不断地点着头说:“恐惧就是来源于第四维,第四维是时间维度,在我们脑海里,我们可以随时逆转时间去感知恐惧,而仇恨呢,我觉得是来源于坟墓背后的第五维,那是一个我们不能感知的维度,我们的大脑却能接收到第五维的指令。”
冯浩然忙着否认道:“不不不,安昕你错了,你说的那不是第五维,那是潜意识,弗洛伊德的理论告诉我们,仇恨就是源于恐惧,只是被潜意识包装成了仇恨的模样,你以为接收到了命令,完全是自己大脑潜意识里的恐惧在作祟,因为恐惧让你产生仇恨。”
安昕一边笑一边说:“我不管,那是弗洛伊德的理论,不一定都对,我固守我自己的安昕理论。”
冯浩然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第五维存在,那也是一件好事,我希望我的亲生父亲在第五维空间里每天开开心心。”
安昕转头问道:“你亲生父亲怎么了?”
冯浩然叹口气说:“我听我妈说,我的亲生父亲在我小的时候去世了,一转眼过了二十年。”
安昕惋惜地说:“那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你父亲为什么会去世呀?”
冯浩然摇头说道:“不知道,我妈从来不说。”
安昕转头问道:“那你自己没有记忆吗?”
冯浩然尴尬地笑笑说:“我对我亲生父亲的印象只是一个抽象的存在,一点都想不起来。”
安昕停顿了一会儿说:“说不定没有那回事,你的父亲还在世呢。”
冯浩然有些遗憾地说:“不可能的,安昕,你不要对什么事情都抱怀疑态度,我觉得你都越来越像肖建邦了,我看你适合做侦探,告诉你,我妈从来就不会骗我,而且这种事怎么可以撒谎。”
安昕似乎在坚持她的看法,她说:“我听说大人们为了某种目的,有些事情可以隐忍一辈子,如果真的像我说的这样,你的父亲还在世,你愿意接受他吗?”
冯浩然想都没想便说:“当然,我当然愿意接受。”
安昕忽然问了一句:“如果他是个坏人呢?”
冯浩然截然否认:“不可能,我父亲怎么可能是个坏人呢?别瞎说了,安昕,那你说你还记得你的父亲吗?你的父亲是个好人吗?”
安昕略微缩了缩脖子,淡淡地说:“当然记得,他当然是个好人,我记得他非常喜欢我,他喜欢抱着我玩。”
冯浩然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他后来是怎么去世的呢?”
安昕支吾着说道:“他……他是被人杀死的。”
冯浩然大吃一惊,问道:“不会吧?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安昕,你不会记错了吧?”
安昕却认真地说:“我亲眼看到的,怎么可能会错?我的厄运就是开始于那场悲剧。”
冯浩然非常同情地说:“安昕,你家的事情远远比我想象的要惨,那凶手呢?凶手抓住了吗?”
安昕摇头说道:“没有,凶手好像没有抓住。”
冯浩然见前方是个急转弯,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说:“那真是遗憾,我想要是你父亲在五维空间,他一定会在冥冥之中帮助警察查找凶手。”
安昕伸手去拉住座椅上方的握手,说道:“五维空间不一定有物质的存在,那种状态完全不是我们能想象的样子,更重要的是,第五维凌驾于我们的世界之上。”
冯浩然听了安昕的话,他觉得他已经明白了安昕所说的五维空间是什么意思了,他说:“瞧你说的,你说的不就是所谓天堂和地狱吗?”
安昕眨了眨眼,说道:“天堂和地狱只是我们人类的幻想,幻想归根到底还是一种存在,一种基于大脑功能区的存在,可第五维绝不是可以想象的,其实你只要知道有第五维就行了。”
说着说着,前方可以看到警犬基地高高的围墙了,围墙上面还有螺旋状的铁丝网,这儿简直如同监狱一般戒备森严。
此时犬吠声开始吵起来,冯浩然说:“难道警犬已经听到我们来访了?”
安昕纠正说:“准确地说,它们是嗅到了我们。”
冯浩然反驳道:“我不信,难道我们有那么臭吗?”
安昕坚持自己的看法,她说:“犬的嗅觉灵敏度是你想象不到的,它嗅到了外界可能存在的入侵,所以开始狂躁。”
冯浩然不情愿地说:“还是不愿意相信。”
冯浩然将车子在警犬基地大门口的停车场上停好,然后给肖建邦打了个电话,肖建邦简直不敢相信,冯浩然会来这儿看他,他高兴地喊道:“浩然,你不要骗我哦。”
一溜烟功夫,冯浩然见那扇大铁门旁的一扇小门突然开了,肖建邦穿着迷彩服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边走边骂骂咧咧道:“浩然,你没有事先给我打个电话,你这样来了,中午肯定没办法给你准备好吃的。”
冯浩然按了车锁遥控器,锁好了车,说道:“建邦,就怕你婉拒呀,不给我机会,我可想看看那些警犬了。”
肖建邦拍了拍冯浩然的肩膀说:“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看犬的,唉,真是让我伤心。”
安昕走上前来说:“肖警官好。”
肖建邦朝安昕点点头,礼貌地说:“还这么见外,安昕,不是说好以后叫我建邦的吗?”
安昕定了定神,笑着说:“建邦,我也是来看那些犬的。”
肖建邦装着很失望的样子,仰天叹道:“哎呀,真是伤心欲绝,看来在你们的眼里,我还不如一条狗。”
冯浩然指指安昕说:“建邦,你或许还不知道,安昕她爱犬如命,她说她非常想看看警犬,所以就一起来了哦。”
肖建邦朝安昕笑道:“那真是找到知音了,刚来的时候,我恨死了这个地方,你瞧这荒山野岭的,以前就是个枪毙人的鬼地方,半夜的时候,四处游荡着孤魂野鬼,晚上在这儿值班,没点耐心真不行,后来呀,慢慢习惯了,那些警犬成了我的好朋友,它们可有灵性了,有时候想,往后呆在这儿算了,不回刑警队去了。”
冯浩然马上表示反对,他说:“那可不行,很多嫌犯都等着你去抓呢。”
安昕却被刑场的话题吸引,她问道:“建邦,你说这儿以前是枪毙人的地方?”
肖建邦眨了眨眼说:“是的呀,解放之后这儿就是刑场,咱们湾州法院判决死刑的,都拉到这儿枪决。”
冯浩然脸上露出一丝不安,他说:“太可怕了,就在这儿枪决?以前这种事情想都没有想过,倒是头一回听说。”
安昕好奇地问道:“建邦,那你亲眼见过吗?”
肖建邦噘了噘嘴巴说:“现在都改注射执行了,我没能有机会亲眼目睹,可我听师傅说过,我师傅呀,就是我们刑警队长于伟廷,他说他看过好几次。”
安昕一脸的不安,问道:“很可怕吗?”
肖建邦用手比划着说:“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但我觉得还是有点儿可怕的,你看,一排死刑犯跪在那儿,后面黑压压的一排枪,执行官一声令下,一排人全部倒下死去,你说可怕不可怕?”
冯浩然连忙缓和气氛说:“可那些死去的是作恶多端的死刑犯呀,也许心理会好一些吧。”
肖建邦摇摇头说:“我感觉是一样的,死刑犯的确很可恶,可回归到生命,却是一样的,亲眼目睹生命的终结,心里绝对不好受。”
安昕低下头去说:“的确有些怕人。”
肖建邦转了话题说:“好了,不说这些了,吓到你是我的错,你看今天阳光这么好,我们干嘛谈论这般灰色的话题呢,来来来,我们进基地去看看。”
肖建邦将冯浩然和安昕带进警犬基地的大门,沿着一排低矮的犬舍给他们如数家珍般地介绍了那些警犬,其中有一条德国牧羊犬的屋檐上挂着一块刻有警徽的蓝色牌照,上面印制着正楷的“一级功勋犬”字样。
肖建邦朝他俩挤挤眼说:“你别看这只犬现在已经老得走路都很困难,可它年轻的时候,救过一位受伤的刑警,你猜那位刑警现在怎样了?”
冯浩然摇头说:“我哪里知道呀?整个刑警队,我就认识你一人。”
肖建邦像是解谜般神秘地说:“我来了之后才知道,那位刑警就是我刚才说的刑警队长于伟廷。”
安昕附和道:“背后一定有个传奇的故事。”
肖建邦打了个响指,说道:“说到传奇,那就对了,那时候,我们的于伟廷队长还跟我差不多大,有一次追缉一位逃犯,结果被困在一座深山之中,可就是找不到下山的路,他为了防止嫌疑犯逃跑,用手铐将自己和嫌疑犯铐在一起,然后把钥匙抛进了悬崖,后来搜救人员就是靠这条功勋犬才找到他们,那时候,两人都已经因为极度缺水而昏迷过去。”
安昕不安分地说:“案犯没有剁去手臂跑掉吗?”
冯浩然想起刚刚在路上向安昕提起过独臂的虚醒法师,他瞪了安昕一眼说:“你不会是暗讽虚醒法师吧?”
安昕不好意思地说:“不敢不敢,只是随便乱说,虚醒法师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冯浩然没再去计较,他说:“一句话,每一位刑警都是一部史诗。”
肖建邦苦笑道:“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可刑警身上的故事确实都很精彩。”
安昕又忽然说:“不过我听说很多案子都是破不了的,或者抓不到逃犯。”
肖建邦承认这是事实,他说:“的确有,但不多,一般来说,在我们这个信息技术发达的社会,逃犯很难隐形,我们有办法找到他,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放在现在这个时代,那是再恰当不过的比喻了。”
冯浩然深有感慨地说:“每一个逃犯给被害人亲属带来的伤害是深远的,必须抓,建邦,我看你还是需要尽早回去,除暴安良才是刑警本色。”
肖建邦哈哈大笑起来,他说:“浩然,你还以为我真要在这儿一直呆下去吗?”
冯浩然耸耸肩说:“看你刚才那表情,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回去了呢。”
肖建邦也耸耸肩,说道:“怎么会呢?”
参观完犬舍,肖建邦带他们去食堂简单吃了午饭,然后去了警犬基地后边的一块草坪上散步。
那块草坪是警犬基地平时训练的场地,这时候两位警犬员正在训练警犬,冯浩然见其中一只警犬正听从警犬员飞跃架在地面的铁丝网,他不仅惊叹道:“好身手!”
肖建邦不屑地说:“这算得了什么?我们的警犬能力可强大了,当然最厉害的是嗅觉。”
冯浩然回头问道:“难道还能嗅出好人还是坏人?”
肖建邦哑然失笑,他说:“当然,你要是坏人,他必朝你狂吠。”
安昕朝肖建邦说:“浩然怎么可能是坏人,真正的坏人怕是隐藏极深,不要说是警犬,就连刑警也没有办法吧。”
肖建邦恳切地说:“虽然只是个玩笑,可我一直坚信,没有抓不到的嫌犯,就看你有没有执着地去寻找线索。”
安昕非常赞许地说:“说的也是呀,刚才路上,浩然还说你……”
安昕说完,似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于是讪讪地自个儿一边玩去了。
肖建邦站在那儿和冯浩然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肖建邦淡淡地说:“是说冯如远的事吧?”
安昕已经跑去远处观看警犬训练了,冯浩然没有说话。
尴尬了一会儿,肖建邦说:“浩然,说实话,我这次被停职,我没有嫉恨过冯如远,我嫉恨的是我的于伟廷队长,他这样做,显然打击了我继续查下去的决心。”
冯浩然心想肖建邦果真还对冯如远耿耿于怀,他说:“建邦,你的意思是,我哥还是有脱不开的嫌疑?你说他凭什么会亲手杀害他的亲生父亲?”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肖建邦带着怒气说:“我怀疑的不只是这些。”
冯浩然愠怒道:“难道还有别的?”
肖建邦皱着眉头,在草地上来回快速地走动着,作训鞋的橡胶底将草地摩擦得沙沙作响,他心中愤怒的火焰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炙热得一时难以平伏,他忽然咆哮道:“是梵雪,我怀疑他杀了梵雪!”
冯浩然也变得狂躁起来,他说:“你说什么?你说我哥杀了梵雪?案子不是已经破了吗?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的,怎么现在你又说是我哥杀了梵雪?我不信,我不信。”
肖建邦已经停不下来,他说:“你不信的事情多了去了,可有些事情就是那么残酷,你不愿意接受的现实却恰恰是真相,我怀疑冯如远不是没有理由的。”
冯浩然驳斥道:“不可能的,如果如你所说,我哥杀死梵雪是为了什么?而你的证据又是什么呢?”
肖建邦眼神定定地望着远处的山峦说道:“直接的证据现在是没有,可我已经找到感觉了,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他,我一定会找到证据锁定他。”
冯浩然走到肖建邦的跟前,双眼圆睁,正视着肖建邦说:“你一定会失望的,这次我本来不想提起我哥,可你却一直不肯罢休,建邦,我可以告诉你,你一定是弄错了,我哥他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我对我身边的人都有基本的判断,错不了。”
肖建邦掏心掏肺地说:“不,以前我没干这行,我也不知道,现在我做了四年刑警,我发现,你身边的世界你永远无法揣测,真相不是按照你设想的去呈现,一切都有可能。”
冯浩然转身说:“我不想跟你说了,你不要用你阴暗的思维淹没我的世界,我相信我身边的人都生活在阳光之下。”
肖建邦依然两眼直视前方,说道:“无论如何我也要查下去的,不仅是为了真相,也为梵雪。”
冯浩然忽然抱头朝天大叫起来,他咆哮道:“真相,真相,哪有那么多的真相,我快要烦死了!”
肖建邦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可冯浩然转身就走,他迈开大步径直朝警犬基地的大门走去。
安昕似乎发现了不妙,远远地从正在训练的警犬那边跑来,跟着冯浩然走出警犬基地,冯浩然头也不回地说:“走,我们回去,我不想在这个阴暗的地方呆下去了。”
肖建邦站在警犬基地大门口,看着气呼呼的冯浩然踩动油门,一溜烟就消失在柏油路的转弯处。
肖建邦心中黯然神伤,他知道自己刚才也许是冲动了,没有克制住自己的言语,可他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他就等着某一天回到刑警队,继续把线索做下去,他想,费羿南的那条通话记录一定是有问题的。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29:20 +0800 CST  
25

不知道谁说的时光如梭,一转眼,湾州季节的时钟就拨到了岁末的冬季。
冯浩然这段时间一直埋头于实验室中,他对安昕的好感也在日益倍增,安昕似乎正在填补他失去梵雪的空间,可他对肖建邦的抱怨却一直没有得到释放,自上次从警犬基地回来之后,他没有给肖建邦打过一次电话。
肖建邦似乎已经习惯了警犬基地的作息,他继续每天在警犬基地给警犬配制食物,协助警犬员训练。
日子慢悠悠地过着,期间湾州发生了好几起凶杀案,肖建邦没能像往常一样在案发现场冲锋陷阵,但他心里还是没有闲下来,有空的时候就在内网上浏览队友们忙碌的消息。
冯浩然两次带着安昕回家见荆思语,荆思语对安昕铁皮房的出身虽然有些在意,可安昕文静贤淑的样子给荆思语带来了好感,她甚至开始喜欢上了安昕。
安昕的话题似乎永远离不开狗,她每次跟荆思语聊起天来,毫不例外都会提起她在爱犬站做志愿者的事情。
爱犬站专门收留人们送去的流浪犬,安昕现在不仅是爱犬站的志愿者,而且还是那儿的站长,负责爱犬站的日常运营,她向荆思语推介爱犬站的公益项目,甚至说服了荆思语去爱犬站做公益。
冯浩然也觉得安昕的建议非常好,因为他看见荆思语在冯天道去世之后心情异常苦闷,不仅拒绝在冯如远的资产分配方案上签字,而且几乎每天都将自己关在家里,除了每周去宝林寺一趟,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激起她的兴趣,冯浩然心想,如果荆思语能通过做公益走出家去,对她心情的恢复大有好处。
荆思语在冯浩然和安昕的说服下,竟然心中有所动,她下定了决心在圣诞节的那天去爱犬站做一次公益活动。
可没想到的是,圣诞节到来的时候,湾州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湾州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都没有这么早。
圣诞节适逢周末,冯浩然开车送荆思语去爱犬站看望那些流浪犬,一路上见那光秃秃的柳枝被雪花包裹着像是毛茸茸的白色狗尾巴,尚未落尽树叶的法国梧桐树冠上更是积满了雪,街边一些四季常青的竹林像是遇到了一些危机,随时都可以听见竹竿被积雪压折的声音,整座城市都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街道因为不断增加的交通事故变得水泄不通。
荆思语要去做的公益活动很简单,主要内容只有两项:清理犬舍,捐赠狗粮,安昕前几天就已经向荆思语确认过。
关于爱犬站,冯浩然是从安昕那儿了解到的,爱犬站是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富商几年前资助湾州大学学生会设立的,在湾州的东郊村里租了一块地,搭建了一些犬舍,收留人们送来的流浪犬,而安昕从学生会那儿得知这个情况之后,便加入了爱犬站,成为了志愿者,后来通过竞聘成了站长。
爱犬站由招募的志愿者不定期轮流值守,负责清理犬舍,喂食狗粮,如果有人愿意领养其中的犬只,由志愿者登记接洽办理领养手续。
现在爱犬站收留了一百多只犬,大多都是被主人遗弃的病犬或者残疾犬,身体健康的犬只大多被人领养回家。
按照安昕的意思,荆思语每个月如果能抽出一天的时间去爱犬站做公益,那便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冯浩然发现,当荆思语下了决心去做这件事之后,便见她开心多了。
冯浩然驾着车小心翼翼地朝前开着,昨天夜里,安昕跟他约好是在爱犬站会面的,可怎么也想不到半夜里天气突变下起了大雪。
荆思语裹着一件毛皮大衣坐在副驾座上看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车流说道:“浩然,不知道今天突然下这么大的雪,安昕会不会去爱犬站?”
冯浩然正脚踩着刹车在等一个红灯,他说:“按照我的判断,安昕一定会去,她是一个很守约的人。”
荆思语有些关切地说:“从湾州大学去东郊村的爱犬站只能乘坐公交车,雪还在下,路上的积雪也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公交车不知道会不会停摆?”
冯浩然听懂了荆思语的意思,他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转道湾州大学去接一下安昕?”
荆思语转头朝冯浩然笑笑说:“这次要不是安昕提议,我也不会参与到这项公益活动中去,我看安昕这姑娘还不错,而且又是你的实验室助理,理应去接她同去。”
冯浩然立即知道荆思语想要说什么了,于是打断说:“妈,你又来了,人家安昕只是我的学生,不能趁人之危。”
荆思语转头微笑道:“我又没说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敏感?浩然,是不是你自己心中早有打算?”
冯浩然被荆思语这么一说,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说道:“没有的事了,不说这个了,你如果想让我过去顺路接她一下,我当然遵从命令。”
荆思语叹口气说:“你自己拿主意吧?要是觉得好,也该找一个了,再说梵雪的事儿已经过去半年多了。”
提到梵雪,冯浩然心里一紧,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想过梵雪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实验室刚刚开张,平日里忙忙碌碌的没有时间吧,也许是因为其它什么,冯浩然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
冯浩然只知道梵雪已经活在了他的记忆中,那些影像和画面现在想起来变得有些模糊,梵雪似乎正在变成了一种抽象的符号。
也许是因为安昕的缘故?浩然心里猛地蹦出了这样的想法,他怔了一下,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他理性地觉得自己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般,如果自己真的是喜欢上了安昕,那他觉得自己好像不知道把梵雪往哪儿搁。
爱上一个人绝不是一件轻易的事,但爱上一个人总是悄无声息,当初爱上梵雪只是因为撒哈拉的奇遇,现在爱上安昕也许就是因为梵雪。
浩然非常清楚,安昕和梵雪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如果说梵雪是撒哈拉婉约的沙丘,而安昕则是沙漠中永不干涸的地下泉,不管遭遇如何的变故,她永远都是那么的冷静和神秘。
也许就是因为安昕的这种气质深深地吸引了他,冯浩然想到这儿,他心头一热说:“妈,要么我先跟安昕打个电话吧。”
“好呀,这才像是男子汉嘛。”荆思语夸奖道。
冯浩然掏出手机给安昕拨了电话,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电话那头传来安昕平静的声音:“浩然吗?”
冯浩然听到电话中似乎有公交车报站的声音,他说:“安昕,你到哪儿了?”
安昕轻声说:“浩然,我在四眼泉附近,堵车堵得严重,也许我要晚些时候才到,你们到哪儿了?”
冯浩然诧异地说:“四眼泉?怎么车子去了那边?这不是越来越远了吗?”
安昕不慌不忙地说:“是呀,原来的公交线路由于积雪导致一处塌方事故,公交车临时改道了。”
冯浩然有些怅然若失,他说:“真是不巧,我本来还说过去接你一下呢,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我们走自己的路了。”
安昕的声音还是很低,她说:“不用麻烦了,你们先去吧,要是我迟到了,你们就稍微等我一下吧。”
冯浩然见事情也只能这样,于是说:“那先这样吧,就看谁先抵达了。”
安昕有些抱怨地说:“肯定是你们快吧,我坐的这车七拐八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冯浩然平静地说:“好,那待会儿见。”
冯浩然挂掉了电话,转头见荆思语望着他,便说:“妈,安昕的公交车果然被堵在路上,那边公交车临时改道,我们也就不去添堵了,只好各走各路了。”
荆思语点点头说:“那好呀,我们走自己的路吧。”
冯浩然驾着车在铺满积雪的街面上驶过,轮胎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他说:“妈,雪天里去爱犬站做公益是不是觉得更有意义呀?”
荆思语扭头说:“其实我最后下决心是因为虚醒法师的建议,他觉得我应该走出家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想想也是,流浪犬也是生命,如果没人去帮助它们,它们就会死去,救人一命,胜造十级浮屠,那么救狗一命,至少也是造了一级浮屠吧?”
冯浩然想到了安昕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深有感触地说:“是哎,每一个生命都值得珍重,我记得听安昕说起过,她曾经就看到过一条流浪犬终日不舍地叼着死去的小狗四处走动,想到这个,我就不忍心酸。”
荆思语拿出一只化妆镜照了照自己的面容,说道:“我说安昕这孩子很有爱心,她能观察到生活中不为人注意的细节,真是了不起,浩然,要是你真的对她有意思,可以去追求,我全力支持。”
冯浩然被荆思语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说:“妈,你看你又来了,说真的,我也觉得安昕是个不错的姑娘,可是我心里就是放不下梵雪。”
荆思语照完镜子,将镜子又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说道:“这我也理解,但是梵雪毕竟已经离开多时,而你必须面对生活,遇上一个对的人不是那么容易,虚醒法师没跟你说过吗?所谓因缘,那一定是有因才有缘,人不可能莫名其妙相遇,相遇就是缘,好好珍惜每一份缘,说不定安昕就是你前世修来的缘。”
冯浩然感慨地说:“因缘我是信的,就像是表面看起来不可捉摸的气象,可要是从卫星的视角去看,一切都是有起因的,任何沙尘暴都源自风力的积蓄,唉,说实在的,安昕的事,我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荆思语将化妆镜收进皮包说:“好吧,我也不是有意在催你逼你,反正你要知道,只要遇上好的,你就可以大胆去追求,我这边嘛,当然也要帮你看看,安昕是个好姑娘,妈妈已经帮你看好了。”
冯浩然的车子终于挤出了拥堵的街道,来到了城东开阔的路面,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来往的车辆碾出了许多辙痕,弯弯曲曲地通往了远方。
冯浩然虽然经常听安昕讲起过爱犬站,但他还是第一次去爱犬站。
爱犬站位于东郊村的一条小路边,冯浩然按照汽车导航的提示,将车从大路右转开进了通往爱犬站的小路,车子开了不远,他看见一幢低矮的红砖平顶小楼,四周可以看见高高的围墙围绕,小楼的顶上覆盖着厚如棉被的白雪。
冯浩然已经听到了一声声狗叫声从小楼的围墙里传出来,车靠得近时,那些叫声就越加清晰,冯浩然实在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只狗在那儿狂叫。
冯浩然将车子停在路边,他看了看荆思语说:“妈,要不我们先坐在车里等等吧。”
荆思语也许是受到那些狗叫声的影响,她说:“昨晚下这么大的雪,我真担心那些狗狗会不会受冻呀。”
冯浩然笑笑说:“应该没事儿,狗比人抗冻,他们全身长着长长的毛,相当于我们穿着一件皮大衣呢。”
荆思语脸色凝重地说:“说起来也是呀,可我还是不太放心,真想先进去看看,你要不问问安昕门锁的密码?”
冯浩然有些担心地说:“不太好吧,总感觉那样不太安全,对于这些流浪犬来说,我们都是陌生人,要是盲目进去,会有危险。”
荆思语斜了冯浩然一眼说:“难道你还怕被狗咬呀?那些狗都被关在笼子里的,没事儿,看你从小怕狗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你从小为什么那么怕狗?我们家也没有养过狗呀,大概都是我把你吓的。”
冯浩然做了个鬼脸说:“我不就是从小被你吓的嘛,你从小就要我避狗三分,现在我当然就怕狗咯。”
荆思语顿了顿,说道:“浩然,你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吧。”
冯浩然拿出手机,犹豫地问道:“你确定吗?”
荆思语轻轻地说:“确定。”
冯浩然又给安昕打了电话,问道:“安昕,你到哪儿了?”
安昕着急地说:“车子一直不动,估计得半个小时之后才能到吧。”
冯浩然问道:“我妈说想要先进去看看,你可以给我大门门锁的密码吗?”
安昕在那头说:“那好吧,我把密码告诉你,不过你们可要小心哦。”
冯浩然将安昕告诉她的六位数字密码记在心里,然后下了车,荆思语随着也下了车,她的雪地靴踩在地面上,深深地陷进雪地。
冯浩然走到爱犬站大门边,在大门边的密码盘里输入了密码,门锁“咔哒”一声就开了。
荆思语推开门,朝里面的院子看看,然后说:“浩然,院子里空空如也,那些狗应该都关在里头的笼子里,很安全,我们进去吧。”
冯浩然“嗯”了一声,随后走进门,重新将门锁上,然后战战兢兢地跟着荆思语朝屋里走去。
院子里的地面也覆盖着白皑皑的积雪,虽然此时的天空非常阴郁,但雪地上的反光还是非常强烈,只是不那么刺眼。
冯浩然听到狗叫声越来越强烈,他有些心惊胆战起来,他说:“妈,这狗叫声听起来还真有些吓人呢。”
荆思语似乎是在给冯浩然壮胆,她说:“吓什么吓,真是没见过世面,你小的时候,我们还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有养狗呀,狗见到生人总是会咆哮,但也不必害怕,我听安昕说,这里的狗大多是人们遗弃的宠物犬,绝不是有攻击性的野狗,而且很多都有残疾,被主人遗弃,就算跑出来,也不会攻击我们。”
冯浩然在雪地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他说:“那不是跟人一样吗?就像儿童福利院里的孩子们,许多都有残疾,小孩有了残疾就被父母亲遗弃,真是可怜呀。”
荆思语感慨地说:“是呀,狗也一样,我记得安昕提起过,有一只狗应该是被车子碾了,只有两条腿可以走路,来,我们一道去瞧瞧,看那只狗还在不在。”
冯浩然跟着荆思语进了平顶屋,他发现平顶屋里暖和多了,不像外边那般刺骨寒冷。
冯浩然看到屋里一排排的犬舍,犬舍里尽是各式品种的狗,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黑色的贵宾犬,这只犬看起来四肢健全,可细看时,冯浩然才发现这犬竟然没有双眼,可能是嗅到了生人来此,“汪汪汪”地朝他们狂吠。
荆思语走在前头,冯浩然忽然听到她说:“浩然,你过来,我刚才说的那两条腿的小狗好像没有看见,你帮我找找看吧?”
冯浩然一路看去,没有看见荆思语说起的两条腿的犬,他说:“说不定已经死了吧。”
荆思语哀怜地说:“真是怪可怜的。”
忽然间,冯浩然听见那些狗更加猛烈地狂吠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他猛然发现,前方黑暗的过道口出现了两点黑闪闪的亮光,他心里一怔,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儿,那应该是猛犬的一双眼睛。
想到这儿,冯浩然冲过去拉荆思语,她正在逗玩铁笼里的那些犬,冯浩然大叫道:“妈,快跑,过道里有一只可怕的大狗!”
荆思语被冯浩然一拉,身体猛烈地抖了一下,她扭过头朝过道看去,那大狗已经伸出了脑袋。
冯浩然见那狗全身漆黑,唯独眉毛和胸毛纯白,耳朵耷拉着,一双眼睛目露凶光,恶狠狠地望着他和荆思语。
冯浩然拉着荆思语拔腿向犬舍外逃去,这时那些笼子里的小狗疯狂地抓扒着铁笼,嘶声裂肺地叫着。
冯浩然头都不敢回,拉着荆思语的手直往院子奔去,双脚踏进院子的时候,溅起了层层积雪,雪花四处飞散。
荆思语跟着冯浩然没跑几步,似乎就已经喘不上气来了,她叫道:“浩然,快去拿棍子,这狗追上来了。”
冯浩然回头一看,见那黑狗已经冲出犬舍,逼上前来,四肢稳健地踏在雪地上,壮硕的身子像是一匹恶狼,长长的舌头颜色鲜红,在屋外寒冷的空气中冒着白色的雾气,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冯浩然觉得下一秒钟那狗就有可能追上身后的荆思语,心想要是被这狗给咬住,后果不堪设想,可是现在想要逃出院子已经太晚,他举目四望,寻找可能利用的工具。
冯浩然看到大门内侧左手边有一根生锈的钢管竖立在那儿,他顾不得细想,便放开了荆思语的手,朝钢管奔去。
冯浩然的双脚踏雪而去,三两秒钟就奔到了钢管的旁边,他瞬时操起那根钢管,发现那管子虽然锈迹斑斑,但长短粗细握在手里倒是正好合适。
冯浩然正要转身,此时已经听到荆思语在身后尖叫起来:“浩然,快来救救我!”
冯浩然转头去看时,那黑狗正跃起身来,朝荆思语扑过去,荆思语脸色煞白,身体朝前倾倒,想要躲闪,可是双脚一滑,便倒在了雪地上。
黑狗跃起的身体顺势朝荆思语的身体扑去,冯浩然大叫一声:“畜生!给我停住!”
黑狗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冯浩然的喊叫,此时已经扑在了荆思语的身上,荆思语瘫软在雪地上呼着粗气喊叫着。
冯浩然握着钢管拔起双腿朝黑狗扑去,他此时已经忘记了恐惧,只想在这关键时刻制服黑狗救下荆思语,可是他发现已经来不及了,黑狗的尖牙已经伸向了荆思语的颈部。
荆思语紧紧地伸手抱着头,已经没有了哭喊声,冯浩然眼看着黑狗一口咬住了荆思语的一只手,然后开始撕扯,荆思语的手上鲜血直流,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冯浩然骂骂咧咧地冲到了黑狗的身边,还没等自己站稳身子,便抡起钢管朝黑狗的头部全力击下。
黑狗见冯浩然的铁棍砸下,放下了荆思语,机敏地将头部朝后缩去,冯浩然的钢管正好击中了荆思语的肩背,荆思语“哎哟”一声趴在了地上。
黑狗从荆思语身上逃脱之后,身体朝后微微一缩,蓄势朝冯浩然扑咬过来。
冯浩然顺势朝前冲去,避开黑狗的扑咬,他转过身,手里紧紧地握着钢管,迎接黑狗的第二次扑咬。
黑狗一次扑咬失败,在雪地上迅速转了个身,将脸朝向冯浩然,它似乎想都没想就开始第二次扑咬,它腾起身子,像是一阵黑色旋风般再次扑向冯浩然。
冯浩然站稳马步,向上举起钢管,准备反击黑狗的袭击。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黑狗的身体扑到冯浩然身上,冯浩然的钢管应声而下,黑狗的头一歪,钢管正好落在黑狗的身上,黑狗“汪”的一声从冯浩然腋下窜过。
冯浩然再次举起钢管,在黑狗转身之际,他在空中挥舞着钢管,仿佛在冰冷的空气中击出了巨响。
荆思语自己艰难地从雪地上爬起来朝院子大门挪去,手上的血迹滴滴答答地在雪地上画出了一条歪曲的路线。
黑狗站稳身,快速地转过身来,双眼圆睁,全身的毛似乎都竖立了起来,它又发起了一次新的攻击。
冯浩然将手中的钢管定格在空中,预备着黑狗的再次攻击,随时准备发动全身力气打击黑狗。
可是冯浩然没有想到,黑狗起势奔跑之后,并没有朝他扑过来,而是极速绕过他的身体,扑向了他身后的荆思语。
冯浩然连转身都没来得及,黑狗已经又将荆思语扑到在地,荆思语佝偻着腰身双手抱头在雪地上直打滚。
冯浩然奋力朝黑狗扑去,他挥起钢管击下,正中黑狗的屁股,黑狗“汪”的一声夹起了尾巴朝旁躲闪。
这时候,院子大门忽然开了,在冯浩然的余光里,他看见了安昕出现在眼前,急得他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大叫道:“安昕,快跑,关门!”
安昕的脸色苍白苍白的,木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黑狗“汪”的一声奋力朝安昕那边冲去。
冯浩然这时顾不得雪地上哀嚎的荆思语,拔腿就朝黑狗追去,此时他距离安昕比黑狗近得多,他非常有信心,横着冲过去可以截住黑狗对安昕的攻击。
果然,在黑狗就要扑向安昕的瞬间,冯浩然的钢管及时地砸向了黑狗的脑袋。
“噗嗤!”
冯浩然听见沉闷的一声巨响,黑狗的头颅竟然被击碎,脑浆迸裂,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成了一条死狗。
“小黑子!”
安昕大叫一声,脸色变得异常复杂,冯浩然又抡起钢管对着黑狗的尸体一阵猛击。
安昕在一边哭丧着说:“浩然,可以了,小黑子已经死了。”
冯浩然根本停不下来,似乎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倾泻在黑狗的尸体上,他叫道:“该死的狗,谁让它咬人,我妈妈的伤是不是要它负责,要它偿命?”
安昕哭道:“可是它已经死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们自己进来的。”
冯浩然终于停住了打击,他呼呼地喘着气,没跟安昕说一句话,就去帮助正要爬起身的荆思语。
荆思语的身体抖得厉害,她嘴里不停地发出“哎哟哎哟”的叫声,冯浩然听了之后,心里一阵一阵疼痛。
荆思语从雪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安昕已经走到身边,安昕说:“浩然,眼下最要紧的是帮荆姨止血。”
冯浩然着急地问道:“这边有止血材料吗?”
安昕立即说:“有的,平时都有备着,我马上去拿。”
安昕转身就去犬舍的一间办公室拿了止血带来,麻利地帮荆思语的手部进行了包扎。
安昕一边包扎一边说:“浩然,这临时包扎不能根本解决问题,我们必须是送荆姨去正规的医院进行清创处理,否则会有很大的危险。”
冯浩然问道:“这狗会不会得了狂犬病?怎么这么凶?”
安昕有些担忧地说:“这个真的很难说,我记得小黑子是一个月前被送到这儿来到,来的时候全身脏兮兮的,具体来源不是太清楚,到底有没有狂犬病,谁也说不准。”
冯浩然心里一紧,他说:“要是有狂犬病,那我妈既不是非常危险?”
安昕朝冯浩然看看,说道:“所以,我们得立即送医院,马上清创处理,然后注射狂犬病疫苗,最好是打一针免疫球蛋白。”
冯浩然心里万分着急,感觉今天这事儿猝不及防,他说:“那赶紧呀,我来背到车上去。”
两人将荆思语转移到了车上,冯浩然开始驾着车朝最近的第九医院奔去。
冯浩然顾不上雪地的冻滑,他猛踩油门,轮毂两侧的残雪被高高地溅起。
冯浩然想起刚才黑狗不停地攻击荆思语,他觉得有些纳闷,他说:“安昕,你说这是不是有些奇怪,小黑子为什么只攻击我妈?”
安昕正在后排座照顾荆思语,她用疑惑的口气说:“不会吧?对于小黑子来说,你们俩都是生人,它的攻击应该不会有选择性。”
冯浩然越来越确定自己的感觉,他说:“确实是那样,我觉得小黑子看到我妈像是如临大敌,非常狂躁,无论我怎么吸引它,它都对我不感兴趣,这实在不好理解。”
安昕抿嘴说道:“你不会是担心有人故意训练小黑子的吧?”
冯浩然咬咬牙说:“这样的想法过于邪恶,我当然不会这么想,可我怎么也想不通, 小黑子为什么只针对我妈?”
荆思语叹息道:“这都是我自己造的孽,狗懂得什么?”
三人都变得沉默,来到了第九医院,外科急诊排队排得很长,值班护士见荆思语伤势相当严重,就优先作了安排。
医生将荆思语手部的止血带拆除之后,冯浩然才清楚地看到荆思语左手食指已经少了一节,他一阵恶心,眼泪都差点儿流出来了,他想那根断指不是在雪地上,就是在黑狗的肚子里。
冯浩然急着问道:“医生,我回去找断指,看能不能接起来?”
医生一边仔细地拿着一根细管子在给荆思语的伤口冲洗,一边说:“不必了,就算你找得到,我们也不建议将断指接回去,断指上到底有没有感染狂犬病毒,现在谁也说不准,要是有病毒感染,那是致命的,这个你们自己决定吧。”
冯浩然心里非常不甘,他无奈地说:“那难道就只能这样吗?”
荆思语坐在那儿泪眼朦胧,她说:“浩然,不必了,少一个手指不会致命,你去拿回来,说不定还要了我的命。”
冯浩然气呼呼地说:“唉,真是见鬼,怎么会变成这样。”
冯浩然紧紧地扶着荆思语的左手,担心这样清洗不起效果,他问医生道:“医生,这样冲洗到底有没有效果呀?”
医生解释说:“我这是强效洗涤液,也只能这样先冲洗了,待会儿我给她清创处理,清除掉已经被咬下的坏死组织,防止狂犬病毒感染。”
安昕问道:“那疫苗呢?”
医生一边给荆思语冲洗,一边说:“疫苗是要马上注射的,今天注射第一针,一周之后病人还需要来注射第二针,总共需要注射五次,我看病人的犬伤非常严重,属于完全暴露,所以还需要注射免疫球蛋白,效果更为直接一些,只是我们医院已经断货了。”
冯浩然不安地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医生解释说:“市疾控中心一定有,等我们处理好之后,你们可以去疾控中心注射免疫球蛋白。”
冯浩然还是不太放心,他焦急地说:“疾控中心一定有吗?”
医生点点头说:“应该有的,疾控中心犬伤专科更专业,他们备的货会更齐全。”
好好的一次公益活动变成了一场悲剧,冯浩然忙乎了半天,才在第九医院处理好了荆思语的伤口,又转道市疾控中心去注射免疫球蛋白,幸运的是,疾控中心有大量的免疫球蛋白备货,荆思语顺利地接受了注射,冯浩然的心安了不少。
一切都搞定之后,冯浩然气急败坏地驾着车将荆思语送回了自己梅坞墅园的家。
下车的时候,依旧是冯浩然背着荆思语回家,安昕在他们一侧抱着长长的皮大衣,以免粘附到雪花。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29:44 +0800 CST  
26

在家中安顿好了荆思语,冯浩然这才缓过神来,他带着安昕默默地走出屋外,在小区的小径上茫无目的地徒步。
已是午后时分,小区小径上的积雪早就被物业员工清除干净,堆放在路边的草地上,成了一个个巨型的可颂面包。
地面虽然没有积雪,但树上飘落的残雪融化成水,又结成了冰,像是零星镶嵌在地面的玻璃片。
脚踩在路上稍稍有些滑,走路需要小心翼翼才是,要是稍不小心就会踩到碎冰而打个趔趄。
冯浩然和安昕并排行走,这时一阵冷飕飕的微风吹过,树挂上又有一些残雪稀稀落落地掉在地面上,有的还砸在了安昕的黑发上。
安昕没去理会这些碎雪,只是仔细地盯着地面,默默地跟在冯浩然的身旁往前走。
远处的天空中又翻滚着堆起了厚厚的灰云,整座宝林寺早已被那灰色的云海吞没,不见了踪影,眼看着又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冯浩然的脑海像是被这冰冷的空气冻僵了似的,他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一直保持着沉默。
安昕像是猜透了冯浩然的心思,她有些自责地说道:“浩然,不会有事的,荆姨应该会好起来的,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错。”
冯浩然没有怪罪安昕,他说:“安昕,你不要责怪自己了,今天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打开爱犬站的大门。”
安昕低着头朝前走,边走边说:“我也没想到小黑子会在笼子外面,爱犬站的条件比较差,管理也松散,毕竟只是一个非盈利的公益机构,没有很多资金,出了今天这事儿,我有很大的责任。”
冯浩然叹息说:“安昕,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背,再说,我妈暂时没事儿,该做的都做了,冲洗、清创、注射疫苗和免疫球蛋白,唉,只是缺失的食指现在没办法修复了。”
安昕停下脚步说:“荆姨还需要忍受一段时间的疼痛,不是说十指连心吗?断了手指一定痛着呢。”
冯浩然远望着宝林寺的方向说:“一点肌肤之痛已经算不了什么,现在要紧的是希望不要感染狂犬病毒,要是感染了病毒,那……”
安昕安慰道:“不要做这样的假设,事情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再说,小黑子到底有没有感染狂犬病毒也不确定,但大概率是没事的,我希望荆姨什么事儿都没有。”
冯浩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真想去宝林寺为我妈祈福,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妈会出事儿。”
安昕伸手去拍冯浩然的肩,然后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了,浩然,难道你真的相信那些佛教膜拜吗?我知道你的担心,一定是因为梵雪和你爸爸的死吧?”
冯浩然微闭着眼睛,默默在心里祈祷着,然后说:“也许是吧,梵雪和我爸爸的死对我的打击很大,可以说,他们是我的半个世界,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我的半个世界都崩塌了,你说我能不相信命运吗?你也许不知道,其实佛教和科学并不冲突,膜拜可以产生一种精神力量,这种力量可以使人强大。”
北风呼呼地在树梢上吹过,一只觅食的小鸟“唧唧唧”地叫着,在草地上跳来跳去,似乎在那儿可以找到冻僵的小虫。
安昕似有同感地说:“我理解,那是爱的力量,这种力量是最为强大的力量。”
冯浩然继续朝前走去,在路的尽头转回的时候,他说:“安昕,你想跟我一块去吗?”
安昕皱着眉说:“什么?你要我跟你一块去宝林寺吗?”
冯浩然点点头,嘴巴里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化作了一簇白雾。
见安昕有些犹豫,冯浩然说:“也没关系,要不你先回学校吧,我自己一个人去。”
安昕望着冯浩然,抿嘴说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当然愿意跟你一块去,荆姨今天的事跟我有关,要是你抛下我,我的良心会不安。”
冯浩然见安昕答应跟他一块去宝林寺祈福,他心里热了一些,他说:“那谢谢你呀,我希望我妈没事儿。”
安昕眨眨眼说:“我也真的希望如此。”

因为预计到盘山而上的公路积雪尚未清除,开车上山是不可行的,冯浩然决定步行上山前往宝林寺。
从梅坞墅园出发途径盘山公路去往宝林寺至少有三公里的路程,走出小区来到盘山公路,冯浩然发现他的预判果然没错,盘山公路上积雪依然,除了一些人行的脚印,连车辙都没有,他知道要是驾车在雪地上爬坡,那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冯浩然走在前,安昕随后跟着,两人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默默地往山顶爬去。
冯浩然发现在雪地上爬行没有平时上山那么轻松,但是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除了弄湿了鞋子,雪地还不算太滑。
可是冯浩然却见安昕完全不行,她走在后头不知不觉就落下了好远,还不停地喘着气。
冯浩然第一次见安昕如此狼狈,在他的印象中,安昕总是安静得悄无声息,可在雪地上爬行,竟然使得安昕气喘吁吁,他发现安昕并不总是那么坚强。
冯浩然站住了脚步,弯着腰回头说:“安昕,跟上我吧,没想到你竟然不适应雪地。”
安昕双手叉着腰站在后头,喘着气说:“是呀,这是雪山,爬雪山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要不是有你在前头,我早就放弃了。”
冯浩然开玩笑说:“你也会轻易放弃?”
安昕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冯浩然走去,她说:“那要看是什么事。”
冯浩然站直了腰说:“我知道,这么说你觉得今天的事很重要,所以没有放弃。”
安昕吃力地爬到了冯浩然的身后,正要撑腰休息,忽然脚底一滑,身体朝公路护栏外倒去。
冯浩然眼疾手快,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安昕的肩膀,安昕自己也一手抓住了冰冷的护栏,这才没有摔下路边的山沟。
冯浩然扶着安昕站稳了身子说道:“刚才真是危险呀,哎呀,简直就是千钧一发,安昕,你说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你有没有发现,今年以来,我的身边总是险象环生。”
安昕将手在自己的围巾上擦了擦说:“不要想多了,刚才明明是我自己不小心才这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冯浩然伸手去拉安昕的手说:“看来有必要拉着你的手,我不愿意再看到你受伤害。”
安昕往回缩了一下手,但又顺从地让冯浩然握紧,冯浩然发现安昕的手是冰冷的,他心里一阵难过,说道:“天好冷呀,我真不该让你跟我一块来的。”
安昕抿着嘴不说话,但冯浩然看得出来,安昕好像不是不开心的样子,便鼓舞着说道:“安昕,宝林寺我很熟悉,前面的路已经不是很远了,要不了十几分钟,我们就可以抵达了。”
两人手拉着手在马路的中间继续前行,路上留下了一大一小两双脚印,直往山顶的宝林寺而去。
冯浩然看见安昕的头发有些散乱,头上的发夹耷拉在了一边,他见安昕的发夹已经换成了一只蝎子的形状,便摇头问道:“安昕,你的发夹怎么都那么可怕?以前好像是一条双头蛇,现在又是一只蝎子,这是为什么呀?”
安昕停住了脚步,说道:“以前?我的发夹不是一直都是蝎子吗?”
冯浩然尽力地回忆道:“我记得以前在实验室里看你佩戴的是双头蛇。”
安昕又迈开了双腿朝前爬去,她说:“你一定是看错了,我从来没有换过发夹,我从小就喜欢蝎子。”
冯浩然被安昕逗得乐了,说道:“哈哈哈哈,奇了怪了,你怎么会有这种爱好,不过说起双头蛇,我记得虚醒法师的手上好像也有一条双头蛇的纹身。”
安昕像是被马蜂蛰了一口,她转头问道:“和尚也能纹身?”
冯浩然一脸茫然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那是出家以前纹的吧,现在想除都除不去了。”
安昕若有所思般说道:“哦,也许吧。”
两人静静地朝山顶爬去,一路上只有脚踩过雪地发出的“咔嚓”声。
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冯浩然见转过了最后一道弯,他说:“安昕,你看,宝林寺到了。”
宝林寺门口的停车场上零零散散地停放着几辆汽车,汽车顶上厚厚的积雪鼓鼓地凸起,像是顶着一个个漂流气垫。
安昕还在不停地喘气,她说:“终于到了,我现在最急需的是要一盘火炭暖暖脚,我的鞋子进雪了,袜子也湿了,脚底湿漉漉的感觉真是不好。”
冯浩然也喘着气说:“到了宝林寺,一切都会变好,虚醒法师对我就像是父亲,我会让他给你提供一盘火炭。”
安昕似乎得到了鼓励,她说:“真的吗?那样真是太好了,不过,话说寺院的条件有这么好吗?”
冯浩然噘噘嘴说:“宝林寺和其它寺院不一样,这是虚醒法师的主张,他坚持在寺院设立禅修室,免费接待前来禅修的修行者,禅修室里有俗家需要的基本生活条件。”
安昕松开冯浩然的手说:“我们也算是修行者吗?”
冯浩然呵呵笑道:“其实修行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严肃,让心静下来的过程就是修行,现在都市里人心浮躁,都是因为社会竞争,许多人变得焦虑,于是有了一种都市修仙的愿望,其实那就是一种修行呀。”
安昕走到冯浩然身边,她弯着腰说:“嗯,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这么说,今天我也可以顺道修行一番了?”
冯浩然见安昕已经跟上脚步,便说:“我们先去大雄宝殿为我妈妈祈福吧,祈完福然后去禅修室烤火。”
冯浩然带着安昕去了大雄宝殿,在那儿虔诚地为他母亲做了祈祷,安昕也跪在蒲垫上给菩萨叩了几个响头。
从大雄宝殿出来的时候,冯浩然见天空中渐渐得又开始下起了白雪,雪花无声无息地降落在庙宇的飞檐上,降落在菩提树稍,降落在井沿的围栏上。
冯浩然带着安昕去了禅修室,禅修室的门紧闭着,冯浩然对这儿熟悉极了,他轻轻推门进去,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原来是虚醒法师。
虚醒法师正盘坐在禅修室的正中,禅修室一派寂静,前方壁炉里正有红红的火炭在燃烧,安昕见了火炭便推了推冯浩然说:“快,我们进去烤烤吧。”
冯浩然朝安昕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低下头对安昕耳语道:“别说话,虚醒法师正在打坐,我们不能打扰到他。”
冯浩然轻轻地推开门,没发出一点响声,他进屋之后,示意安昕在虚醒法师的身后坐下。
虚醒法师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依旧默默地坐在那儿,像是雕像一般。
半个小时之后,虚醒法师才结束了坐禅,转过身来,看见了冯浩然,于是平静地问道:“浩然?你什么时候来的?”
冯浩然朝虚醒法师笑笑说:“都来半个多小时了,不敢惊动你。”
虚醒法师上下打量了冯浩然一下,关心地说:“好像衣服都打湿了,赶紧烤烤火吧。”
冯浩然搓搓手说:“已经好多了,刚才更湿,整座山都变成了雪山,上山的路不能开车,所以我只能步行上山。”
虚醒法师一脸慈祥,他瞧了瞧冯浩然身边的安昕说:“这位是?”
冯浩然介绍道:“这位是安昕,湾州大学的学生,我的实验室助理,在我实验室里工作。”
安昕朝虚醒法师点点头,脸上的神情非常平静。
虚醒法师也朝安昕点了头,然后对冯浩然说:“浩然,大雪天上山来,不会只是来看看我的吧?”
冯浩然一脸委屈地说:“事倒没什么事,今天特别不顺,我妈被狗咬伤,所以上山来为我妈祈福,顺便来看看你。”
虚醒法师关心地说:“严重吗?”
冯浩然见虚醒法师关心荆思语的病情,心里有些触动,他说:“还好,已经去医院做了处理,我妈现在家里休息,因为伤得比较严重,医生说担心会感染狂犬病毒,咬她的狗看起来不太正常。”
虚醒法师双目炯炯,关切地说:“那还是蛮严重的,可要及时关注呀。”
冯浩然想起了安昕,这次过来,他本来就打算让安昕找虚醒法师聊聊,帮助她疏通想法,于是他说:“是的,这个我会注意的,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就是我带安昕过来找你聊聊,安昕是个挺好的女孩,可我觉得她心里一直充满了困惑。”
虚醒法师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他转头问安昕道:“安昕,你心里有什么困惑,可以告诉我。”
安昕两眼定定地望着虚醒法师说:“其实我心里没什么困惑,只是充满了仇恨。”
虚醒法师语气沉重地说:“有原因吗?”
安昕的眼睛在撩着虚醒法师,似乎从虚醒法师身上可以读出什么讯息似的,她说:“因为恐惧,所以仇恨。”
虚醒法师发出一连串的疑问,他说:“恐惧?仇恨?”
安昕终于收回眼神,说道:“是的,恐惧导致不安,不安产生仇恨。”
虚醒法师继续发问:“想怎么解?”
安昕只说了两个字:“复仇。”
虚醒法师的脸色变得严肃了些,他说:“找谁复仇?”
安昕两眼瞪着虚醒法师,默不作声。
虚醒法师又问:“这个想法有多久了?”
安昕似乎在吐露自己的心声,她说:“复仇不是我的想法,复仇是五维空间的指令。”
虚醒法师一脸迷茫,他皱了皱眉:“五维空间?”
冯浩然一旁插了句话:“安昕认为在我们世界的外面还有个异世界。”
虚醒法师显得更是不解,他问道:“异世界?”
冯浩然又说:“安昕认为的五维空间凌驾于我们这个现实世界,所以那是个异世界。”
虚醒法师似乎弄明白了冯浩然的意思,他说:“我大概明白了,安昕的意思是,她的复仇想法是被动的,可我觉得,复仇的想法只是果,不是因,要紧的是因,你的这一切都来源于那个因,告诉我,你的恐惧从何而来?”
安昕又看了看虚醒法师说:“恐惧,那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小时候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没有安全感,渐渐的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冯浩然说了安昕的过去:“安昕小时候非常艰苦,她的爸爸被人杀了,一直和她妈妈生活在铁路边临时搭建的铁皮房里,后来好不容易考上了湾州大学。”
虚醒法师微蹙眉头说道:“小时候父亲被害,实在太不幸了,过去的不幸使你心生恐惧,那些恐惧深深地植入了你的灵魂,你无法摆脱恐惧的纠缠,于是变得仇恨,可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你也认识到了问题所在,你却感受到了所谓五维空间的指令,你觉得是异世界指令在控制你去复仇,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如果你一旦有了复仇的目标,也许就会不折手段。”
安昕面露痛苦的表情,说道:“但指令的信号非常强烈,我没办法摆脱。”
虚醒法师没有继续说下去,转了个话题说:“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可是你知道我当初是如何决心入佛的吗?”
安昕盯着虚醒法师右手边空荡荡的袈裟说:“你砍去了你的右手臂。”
安昕的话似乎有些出乎虚醒法师意料,虚醒法师看了看冯浩然,说道:“一定是浩然告诉你的吧?”
安昕肯定地说:“是的,可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这么做,又为什么有如此强大的勇气。”
虚醒法师像是一位循循善诱的长者,他慢条斯理地说:“当初我做错了一件事,做错事情的就是我的右手,所以我才决定剁去。”
安昕咬咬牙说:“你的意思是拿起屠刀,也能成佛?”
壁炉的火光活跃起来,三人在玻璃墙中有了影子,虚醒法师朝墙外看看,说道:“对己要拿起屠刀,对人要放下屠刀,这个世界没有放不下的事,安昕,我劝慰你,放下过去的,好好珍惜现在,你的人生将会获得圆满,你要学会克服过去的那些恐惧,驱除心中的那些仇恨,你说的那些异世界的指令自然就会消除,你要知道,如果仇恨没有终点,世界将会变成地狱。”
冯浩然坐在一边,感觉安昕和虚醒法师正在经历一场辩经大赛,他说:“虚醒法师,我也一直在帮助安昕,可是她总是说她的世界是黑白的。”
虚醒法师指了指玻璃墙外面的黑色夜空说:“就像这个山坡,等待大雪化去,春天又会再来,满山的春意,生机勃勃,年轻人应该看得远些,化解心中的仇恨,如果有爱,黑白的世界也会变成彩色。”
安昕凄然一笑道:“法师也懂得爱呀?”
虚醒法师神情严肃,非常认真地说道:“没有爱,就没有世界,世界本就是爱的化身,爱才是这个世界的原动力。”
安昕歪着脑袋问道:“那么恨呢?”
虚醒法师接着说:“恨是爱的对立面,彼消此长,爱没有了,恨就会占据一切。”
安昕又问:“因为我心中无爱,所以才会恨,对吗?”
冯浩然忽然抓住安昕的手说:“可是我爱你,我可以温暖你的世界。”
安昕缩了缩手,可是冯浩然抓得紧紧的,她无法逃脱,嘴里说道:“我的世界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可以温暖我。”
直到宝林寺的晚钟鼓起,安昕和虚醒法师两人之间的对话才渐渐平息下来。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30:12 +0800 CST  
27

这场大雪连着下了几天,一直没有要停的意思,出现这样的极寒天气,在湾州绝对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晚上,肖建邦在警犬基地值班,因为第二天便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他躺在床上回顾刚刚过去的一年,觉得有些失落,梵雪案,冯天道之死,他感觉背后似乎都有冯如远的影子,可现在自己沦陷在警犬基地,没办法继续挖掘下去。
肖建邦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就进入了梦乡,也不知睡了多久,肖建邦在睡梦中似乎听到了几声犬吠声,他猛地醒了过来,往日里夜晚在警犬队值班,听到犬吠声也是常有的事,可今天醒过来却这般清醒,似乎与往日不同。
肖建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他左右看了看窗外的夜空,夜空中分明有繁星密布,他确信自己是醒过来了,他开始相信自己是被犬吠声吵醒的。
肖建邦又闭上眼,尝试再次睡去,恍惚间,他想起刚才好像听到了手机的“嘀嘀”声,那是他手机上短消息的声音,他忽然想到,刚才应该是短消息的声音真正吵醒了他。
肖建邦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时间他很少收到短消息的,而且骚扰短信更不会在这个时间发送,他伸手去摸手机,摁亮屏幕之后发现,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
肖建邦见短信图标上果然有个“1”字,他点开了图标,一条新收到的短信跃然屏幕,来信人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肖建邦点开短信内容,内容很短,可是信息却使他全身打了个激灵,短信写道:“宝林寺虚醒法师是个杀人逃犯,二十年前杀死两人后潜入寺庙做和尚。”
肖建邦看着屏幕上短短的三行字,睡意全消,他想,一般举报人都会向举报中心直接举报,如果举报信息属实,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奖金,而现在这个陌生人竟然向自己举报,这人的目的是什么呢?这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的呢?这人认识自己吗?
肖建邦脑海里涌现出无数的问号,他急忙在回复框中输入几个字:“你是谁?”
一会儿,手机又“嘀嘀”响了一下,他看见屏幕上又多了条短信:“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信息。”
肖建邦又快速地打了几个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短信很快得到回复:“这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信息本身。”
肖建邦想了想,打出一行字:“我们可以通话聊吗?”
对方没有回答,肖建邦正想拨通电话,短信来了:“不必了,最后说一次,这条信息可以让你重回刑警队。”
肖建邦脑子“嗡”的一声,心想这人一定认识自己,他果断地摁下了电话号码,可电话里头传来的语音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号码已关机。”
肖建邦怅然若失,他知道这人一定不愿意现身,这人也许是自己身边的人,也许是自己办案过程中接触过自己的人,这人提供给自己一条这样的线索,表面上显然是想帮助自己,可要是静下心来想想,莫非这里面或许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肖建邦想,宝林寺的虚醒法师在湾州可是出了名的人,他推崇的寺庙改革受到广大市民的拥趸,特别是免门票这一举措,实实在在地让更多的市民走进了宝林寺,而且还举办了禅修制度,让普通的俗家可以体验佛教徒的生活,如果自己鲁莽行事,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要说可以重新回到刑警队,恐怕就要真的脱去这身警服了。
肖建邦想到这儿便想到了冯如远,他想,要是冯如远给自己下个套,自己不小心掉进去,那将会万劫不复,他记得冯如远曾经警告过自己,威胁自己做不成警察。
肖建邦吁了一口气,爬起身来,走到值班室的窗口,望着星光下黑魆魆的远山,他心潮起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犬吠声还是此起彼伏,那些警犬最警觉的,肖建邦甚至怀疑,它们已经嗅到了自己心情的变化。
在窗口呆望了一会儿,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天亮之后,肖建邦跟值班的警犬员交接好,便急着赶回刑警队,他想亲口跟于伟廷报告昨晚他获得的重要情报。
回城的路上,肖建邦经过了风门尖,他心里不知怎地抖了一下,每天经过这儿的时候,他都有种异样的感觉,他总觉得冯如远在风门尖的山庄里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回到刑警队,肖建邦直接来到于伟廷的办公室,他知道于伟廷很早就会到达办公室。
于伟廷正好在办公室里看今天的《湾州早报》,他见了肖建邦,疑惑地问道:“建邦?这么早有事吗?”
肖建邦开玩笑说:“于队长,你一直把我困在警犬基地,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怕是把我忘了吧?”
于伟廷不知道肖建邦到底在搞什么鬼,他说:“说好六个月,我记得现在才四个月吧?”
肖建邦掏出手机刷开了屏幕说:“可有人不愿意这么做。”
于伟廷皱皱眉问道:“有人?谁呀?”
肖建邦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于伟廷说:“你自己看吧,半夜里我刚刚收到的举报信,所以一大早赶回来向你报告。”
于伟廷接过手机,皱着眉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他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半晌才抬眼问道:“这个你可以确定?”
肖建邦摆摆手说:“这个我也不能确定呀,我仔细想过了,如果有人故意给我设套,只要我先向你汇报,不自己去鲁莽行事,那么也套不住我。”
于伟廷将手机还给肖建邦说:“学聪明了?看来警犬基地的生活给你带来了一些改变。”
肖建邦收回手机说:“在警犬基地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你过去的秘密,我现在完全懂得你的用意了,耐不住气,做不成大事,于队长,我一定会更加努力工作。”
于伟廷趁机训示道:“光努力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耐性,作为一个刑警,需要有坚韧的耐性。”
肖建邦微微颔首说:“是,那么这举报信你怎么看?”
于伟廷双手抱起,微闭起眼睛想了一会儿说:“这个容我再想想,虚醒法师在湾州是个有名望的人,不能轻举妄动,我们必须先摸摸情况,有人举报也不容忽视,命案工作上面抓得紧,建邦,这条线索是你这儿出来的,我看这样吧,你先从警犬基地回来,这条线由你全权负责,顺藤摸瓜,查清这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肖建邦一听可以回到刑警队工作,心里乐得开了花,他说:“得令,我一定会办好这件事的,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我打算现在就出发,不让事情拖到来年。”

有了于伟廷的指示,肖建邦又满血复活了,他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工作。
肖建邦很快就通过管辖宝林寺的景区派出所摸清了初步情况,他发现虚醒法师的户籍姓名叫做曾新民,现在的户籍地是在宝林寺,而来湾州以前,他的户籍地在中原省沙黄县,曾在一座叫做觉晋寺的寺庙做住持,后来云游至湾州宝林寺。
肖建邦在内网上以“曾新民”为关键词查询了有关通缉令和协查通报,但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他决心顺藤摸瓜,去中原省那家小寺庙寻找虚醒法师的轨迹。
肖建邦带了两个人前往中原省沙黄县,从湾州出发,沿着高速公路西行五百来公里才抵达中原省西端的这座小城。
肖建邦几人简单吃了个快餐,趁下午有时间,直接去找到沙黄县的刑警大队并说明来意,协查组民警程一卓听说肖建邦来自湾州,惊讶得张大了嘴,他说:“哇,这么远赶过来就是为了查一个和尚?”
肖建邦被程一卓的表情吓到,他摊摊手说:“很奇怪吗?”
程一卓满脸的失望表情,他说:“奇怪倒是不奇怪,只是感觉二十年前的事情,觉晋寺里怕是没人回忆得起来,不过我还是很愿意带你们去。”
肖建邦高兴地说:“嗯,那真是太感谢了,查了再说吧,我们去问那儿的老和尚,准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情。”
程一卓爬上肖建邦的车说:“肖警官,你太乐观了,你说的这个觉晋寺在我们这儿没什么名气,只是个山区村落里的小寺庙,以前听说是有个老和尚,可已经圆寂多年了,现在这个寺庙香火败尽,估计也就两三个僧人。”
肖建邦一听这个情况,心里直叫苦,他原本想只要找到了觉晋寺,就能打听到虚醒法师原先在觉晋寺的情况,可没想到名字听起来很大气的觉晋寺只是座两三个和尚的小寺庙,他说:“这大大超出我的想象,情况这么糟,也只能去看看再说了。”
程一卓在车上指路,肖建邦的车出了城,往城南方向的一座山坳开去。
程一卓在路上介绍了觉晋寺的基本情况,原来这个觉晋寺虽小,但历史却非常久远,甚至可以追溯到唐朝,因为地势偏远,香客们现在都选择了沙黄县城中新建的一座寺庙烧香拜佛,觉晋寺就这样被冷落了。
快要抵达的时候,水泥路变成了尽是凹坑的石子路,刚融化的雪将路面侵蚀得泥泞不堪,车子颠簸着往山上驶去,好在是吉普车,勉强前行似乎不是太大的问题。
约莫开了五公里左右的泥泞石子路,肖建邦看见山腰上出现一间破败的寺庙,寺庙果然小得可怜,墙面斑斑秃秃的,墙头还长着野草,只有四周围绕的大樟树在彰显着这座寺庙的悠久历史。
车子在寺庙门口的一块空地上停下,程一卓先下了车,去敲寺庙的大门,过了好一会儿,大门开了,一位二十岁不到穿着僧服的小和尚探出头来,他迷惑地望着停在门口的警车。
程一卓对和尚说道:“小师傅,我们是刑警大队的,有些情况过来问问。”
小和尚手里握着一把扫帚,扫帚上冻结着许多污雪,大概是正在内院扫雪,他摸摸头说:“警察?你们来这儿问情况?出什么事了?”
程一卓含糊地说:“没出什么事儿,只是随便问问。”
小和尚将一行人让进寺庙,带着他们到了一间佛堂,那儿有个壁炉,壁炉里的炭火正旺,肖建邦立即感到一阵温暖,他问道:“是这样的,我们这次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寺庙过去的事情。”
小和尚又摸摸头说:“过去的事情?我来这儿也不过三年,你想知道过去什么时候的事情?”
肖建邦心想小和尚肯定不知道以前的事,但还是勉强问道:“事情大概是在二十年前,不知道你这边有没有年龄长一些的师傅?”
小和尚张大了嘴说:“二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这事要问我师傅,我师傅这两天身体不好,躺在戒室养病,要是你们急的话,我去禀报一下?”
程一卓朝肖建邦使了个眼色,说道:“急,很急,麻烦你现在就去禀报一下。”
小和尚走去戒室的时候,程一卓轻轻地对肖建邦说:“我看他师傅也未必知道。”
过了一会儿,小和尚又回来了,他说:“师傅说有请你们过去。”
众人来到后院,后院原来还有一小幢平顶矮楼,小和尚将他们带进一间小小的斗室,就是他所说的戒室。
戒室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位病态羸弱的老和尚躺在卧榻上。
肖建邦走到老和尚的跟前说:“师傅,真是麻烦了,我就长话短说了,不知道你是否知道二十年前一位上过佛学院的和尚?”
老和尚躺在那儿半天不吭一声,肖建邦以为他不愿意说话,过了好久,只听见老和尚突然慢悠悠地说:“二十年前?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个和尚,我应该是在他走后两年来的,我听师傅说,那个和尚很聪明,悟性很高,后来去了佛学院,只是无缘相见,他也从来没有回来过。”
肖建邦心里一喜,知道那和尚应该就是现在的虚醒法师,现在大致可以确定虚醒法师以前确实是在眼前的觉晋寺。
肖建邦急着问道:“那寺庙里有没有相关的记录呢?我想看看他的出家记录。”
老和尚有气无力地说:“记录呀?本来是有的,有一次寺庙发生了一次火灾,都烧没了。”
肖建邦一阵失望,说了等于没说,可老和尚又说:“寺院后面有块石碑,石碑烧不掉,那碑上刻了所有和尚的法号。”
肖建邦听了之后心里非常高兴,他急忙让小和尚带他去找石碑。
那块石碑就在寺院后面的山坡上,面积很大,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字,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年代开始就有了记录。
肖建邦从后面逐个往前找,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虚醒”二字,看入寺的日期正是二十年前,他心里亮堂起来。
虽然没有其它的记录,但肖建邦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对于虚醒法师的调查,已经可以追溯到觉晋寺,本来要是有寺庙的花名册,说不定可以找到他更多的信息。
肖建邦心里有了底,提议回到沙黄县刑警大队继续工作,他查到曾新民登记的户籍地就在觉晋寺,没有迁来的地址,心里有些纳闷,感觉这户籍信息可能存在一定问题。
肖建邦想,一个和尚不可能出生在一座寺庙,出家的和尚必定有出生地户籍,虚醒法师现在没有迁来户籍的记录,显然存在一定问题,但现在要去追溯以前的户口登记情况,估计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果想要走捷径,暂时也只能想其它的办法。
肖建邦在内网上浏览了沙黄县二十年前的案发情况,并没有发现杀死两人及两人以上的案件。
肖建邦想,目前看起来,虚醒法师并没有明显的犯罪嫌疑,可那位举报人为什么这般确定呢?
肖建邦坐在刑警大队的会议室里思忖着,忽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虚醒法师在其它地方犯案之后逃窜到觉晋寺出家,并利用虚假身份信息获得本地的户籍,但现在他把调查范围只是局限在沙黄县内,可能怎么努力也查不出问题。
想到这儿,肖建邦脑海里出现了一张新地图,那地图就是以沙黄县为中心,找出毗邻城市二十年前所有的通缉令,看能否从发案时间和死亡人数上分析出可能匹配的逃犯,然后再想办法逐个核实。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分析研判,肖建邦锁定了一起二十年前的杀人案,那起案子的逃犯名字叫做杨楚林。
肖建邦看了杨楚林的照片,他心里猛地一怔,急忙又从户籍系统中调出虚醒法师当年在沙黄县留下的户籍档案,档案中的曾新民已经剃过光头,俨然就是一位出家和尚模样,但怎么看都跟通缉令中的杨楚林极其相似,只不过照片上的年龄看起来稍大些。
肖建邦仔细研究了网上通缉的那起案子,他发现,那位在逃犯杨楚林伙同其它两位同案犯在西原省大岭县杀死两人,两位同案犯当场落网,而杨楚林逃亡至今,不知去处。
肖建邦发现这起案子的发案地和沙黄县仅仅一江之隔,江对面便是西原省大岭县。
肖建邦心里非常激动,他急忙向于伟廷做了汇报,于伟廷也没有丝毫含糊,他责令肖建邦立即带队去西原省继续侦查,务必将线索查明,确定虚醒法师到底是不是在逃犯杨楚林。

肖建邦二话没说,顾不上吃饭就急匆匆地绕道穿过江面来到西原省,他不想再多停留一分钟,他想立即在西原省从源头上开始研究这起案子。
案发地是西原省和中原省交界的一个小县城,从沙黄县开车过去只花了个把钟头,肖建邦抵达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夜幕下的小城华灯初上,街道上车流三三两两的井然有序,一点也不像湾州那般拥堵。
和肖建邦接洽工作的是大岭县刑警队的叶小茂,叶小茂看上去就是拼命三郎那种,壮硕的身段,修长的脸上长着一双机警的眼睛。
在大岭刑警队会议室里,肖建邦伸手去跟叶小茂握了握手说:“曾新民的案子就拜托你了。”
叶小茂像是遇见了旧交,和颜悦色地说:“我们这案子已经沉寂了二十年,要不是你们在挖,都成死案了,合作愉快。”
叶小茂很快就将杨楚林杀人案的所有卷宗都搬到了会议室,堆在会议桌上,肖建邦见所有的卷宗总共就没几本,纳闷地问道:“就这些?”
叶小茂一边翻看那些材料一边说:“对,就这些,以前的材料做得简单,没那么多,我看呀,这案子本身也很清楚,二十年前,杨楚林伙同他人杀了孟荣光夫妻两人,证据确凿,其它两名同案犯都已经执行死刑,只有杨楚林自己仍然在逃。”
肖建邦一边听叶小茂介绍,一边自己在默默地翻看那些发黄的卷宗,他看着看着,其中一份询问笔录让他大吃一惊,笔录中的被访问者竟然是荆思语,与凶手杨楚林的关系正是夫妻关系。
肖建邦胸中涌起一阵惊涛骇浪,他对叶小茂说:“真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是他了,世界上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荆思语我知道,前不久我们湾州发生过一起凶杀案件,死者正是荆思语家未来的儿媳妇梵雪,而虚醒法师跟荆思语走得很近,原来背地里是夫妻关系,杨楚林现在已经改名为曾新民,真是意料之外呀。”
叶小茂重重地拍了拍桌子说:“既然虚醒法师一直在跟荆思语接触,而且有这两张照片辅证,我也觉得虚醒法师应该就是杨楚林,看来有必要立即将他捉拿归案。”
肖建邦郑重地说:“这个不急,因为虚醒法师在湾州影响力比较大,要动他可能需要特别慎重,我这就跟我的队长汇报,要不要动,怎么动,那是他的事了,只怕等我们出现在虚醒法师面前的时候,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二十年前他埋下的冤孽,如今终于结成了苦果。”
叶小茂唏嘘长叹,一番讨论之后,他又从那些档案中翻出另外一份材料,看了之后说道:“建邦,你看看这份材料吧,杨楚林杀人案的背后竟然还有另外一起案件。”
肖建邦接过材料一看,又是一份荆思语的笔录,他快速地看完,心里打了个寒颤,说道:“原来是荆思语先遭到了孟荣光的强奸,杨楚林因此复仇而去,将孟荣光夫妻两人杀害?”
叶小茂整理了一下思路说:“这个笔录应该是可信的,从杨楚林的同案犯交代的情况也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杨楚林不是无缘无故杀人,而是因为妻子荆思语被强奸,才邀约了两位小伙伴一起杀人复仇,杀人之后,跟他一起杀人的两位同案犯都已归案,唯独杨楚林自己逃脱法网,改名换姓成曾新民。”
肖建邦也感慨地说:“复仇,复仇,没完没了的仇恨,可是法不容情,我想现在已晋升为住持的杨楚林自己最为清楚了。”
叶小茂让人将手边的材料都复印了一份给肖建邦,然后站起身说:“我万万没有想到,案子会如此顺利,肖警官,你一来,我们郁积二十年的症结就化解了,湾州真是我们的福祉呀,今晚上我们请客,我安排本地菜给你们品尝。”
肖建邦翻遍了笔录,笔录中都没有提及荆思语孩子的事情,因为此时他想到了冯浩然,他想从中找到关于冯浩然的蛛丝马迹。
叶小茂见肖建邦忙着在翻笔录,便问道:“建邦,你还有哪里不清楚的吗?”
肖建邦欲言又止,他本来想直接问叶小茂关于冯浩然的事情,可是话到嘴边,心里便有了些顾忌,此时如果提及冯浩然是自己同学,担心引起叶小茂的误会,于是说:“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翻翻。”
肖建邦随即将掌握的情况给于伟廷做了汇报,于伟廷表示立即抓捕虚醒法师,肖建邦还在犹犹豫豫的时候,于伟廷说:“建邦,你怎么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肖建邦只是觉得整件事情有点怪,他说:“抓住凶手当然是我想要的,可这次行动有点奇怪,昨晚向我举报的人为什么知道一切,但又不愿意现身。”
于伟廷哈哈笑道:“这不是再常见不过的吗?举报人的想法总是非常复杂的,这个你不必多虑。”
肖建邦挂了电话,他心里还是惦记着那条短信,他打开手机,又重新一字一句地阅读了那几条短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肖建邦想,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条短信不会是冯如远给他设的套,因为现在实际情况表明,虚醒法师事实上就是曾经杀死两人的凶手。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31:06 +0800 CST  
28

冯如远本来计划明天元旦的时候跟荆思语一块去宝林寺看望虚醒法师,可是夜里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听到荆思语在楼下的卧室里喊他:“浩然,你快下来,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冯浩然本以为荆思语早就睡了,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叫他,他随口问道:“妈,你怎么了?”
荆思语的声音里带着恐惧,她说:“浩然,我刚才被一恶梦惊醒,我梦见了地狱,地狱里有只恶鬼,一直把我往火炉里拉,刚才醒来之后感觉很不对劲,现在全身都感觉不舒服,到现在我都觉得喘不上气。”
冯浩然走出自己的卧室,沿着扶梯朝楼下走去,他边走边说:“妈,不用担心,只是个梦,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荆思语皱着眉头说:“不是的,其实白天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头痛,吃饭不香,听到窗外的风声我就害怕。”
冯浩然心里一惊,他刚刚查过狂犬病的症状,和荆思语所说的这些表现非常相似,他担心地问道:“妈,那你伤口会痒吗?”
荆思语眨眨眼说:“你是说被黑狗咬伤的手上伤口吗?伤口现在正在结痂,当然有点痒。”
冯浩然急切地问道:“那是怎么个痒法?会不会像有蚂蚁在手上爬的感觉?”
荆思语瞪大了眼说:“对呀,就是这种感觉,好像跟以往的痒法是不一样的,这种痒好像是一只蚂蚁不断地在我手上爬动。”
冯浩然心里大惊,他大概明白了,荆思语或许真的已经被狂犬病毒感染,但他没有明说:“妈,看来我们得去趟医院。”
荆思语不解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要去医院呀?”
冯浩然装着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说:“还是去检查一下,放心点。”
荆思语似乎觉得冯浩然的口气有点奇怪,她问道:“检查哪方面呢?”
冯浩然脸色凝重地说:“去了再说吧。”
荆思语似乎感觉到了浩然的担心,她忽然问道:“浩然,你不会是怀疑我得了狂犬病了吧?”
冯浩然收回眼神,他不敢正面回答。
荆思语哈哈笑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得了狂犬病,会学狗叫,你是担心我学狗叫?”
冯浩然担忧地说:“妈,那是讹传,狂犬病人不会真的学狗叫,你刚才说的那些症状,我查过网,不得不让人担心。”
荆思语不经意地说:“没事儿,我好好睡一晚,应该会好起来,那个狂犬病,不可能的。”
经过冯浩然的反复说服,荆思语最终还是屈服了,跟着冯浩然去了市二医院。
到了市二医院,医生很快就下了诊断,荆思语的表现属于狂犬病发作期,预后相当不乐观,因为狂犬病一旦发作,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因为病情特殊,荆思语很快就通过绿色通道被连夜安排入院,浩然看到荆思语眼中的神伤,就像是一个被宣布了执行死刑的囚犯,那种对于生的渴望和对于未来的绝望。
医生和护士在忙碌着给躺在病床上的荆思语开药挂瓶,冯浩然看着荆思语紧闭的眼睛,他心里一阵阵紧张,感觉就要失去了那般。
冯浩然有些不敢相信,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半年多的时间,接二连三地出事,梵雪的失去,冯天道的失去,现在他最爱的妈妈仿佛眼看着就要失去。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荆思语已经输了好几瓶液体,但并没有抵抗住病情的发展,荆思语已经感觉到四肢无力,连翻身都有些困难了。
病情的迅速发展惊住了冯浩然,冯浩然坐在病床边不知所措,除了安慰,也只有安慰了。
荆思语忽然吃力地摇头说:“浩然,我接受现实了,看来这次真熬不过去了。”
冯浩然坚定地说:“妈,不会的,我们有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一定可以战胜狂犬病毒的。”
荆思语苦闷地说:“只有我自己知道,从昨天开始到现在,病情发展越来越快,我甚至都可以感觉到那些病毒正在侵蚀我的大脑,它们将占据我的身体,我几乎成了培育毒蘑菇的一段朽木那般,我已经输给了病毒。”
冯浩然安慰道:“不要那么悲观,我前段时间还去宝林寺求教过虚醒法师,请求他为你祈福,你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
荆思语凄迷地说:“浩然,你真的觉得那有用吗?”
冯浩然默默地点头,可是荆思语却说:“浩然,那都是我的骗局。”
冯浩然皱眉问道:“什么?”
荆思语淡淡地说:“浩然,你应该知道真相,瞒了你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虚醒法师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冯浩然摊摊手说:“我和虚醒法师一贯投缘,我们是忘年交,他对我好也不奇怪呀。”
荆思语语气郑重地说:“浩然,你错了,虚醒法师对你好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冯浩然听了之后,仿佛晴天霹雳一般,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无法接受荆思语道出的这个秘密。
他支吾着问道:“妈,你不是说我的亲生父亲已经去世了吗?”
荆思语默然道:“他不能好好地在阳光下生活,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冯浩然越听越糊涂,他说:“那他当初为什么要出家呀?”
荆思语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件事一直瞒着你,就是为了你能顺顺利利地长大。”
冯浩然哀叹道:“可是你却安排我和虚醒法师见面,这真的太残酷了。”
荆思语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是有些残酷,对你是这样,对我,也是一样,如果这次我顶不过去了,我担心你永远不知道真相。”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31:33 +0800 CST  
29

虽然二十年了,那些深深刻入年轮的记忆,荆思语依然记得很清晰,就像是保存在磁盘的文件备份,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字节,那些事曾经使她魂飞丧胆,她不可能忘记。
回头算起来,一转眼就过去了二十年,荆思语记得,那时候浩然才六岁,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家里出了些事儿,全然没有记忆再正常不过了。
荆思语想起来了,她小的时候不那么耀眼,但也算是一朵班花,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心灵手巧,初中时候她就被学校的男孩子们追着跑,混乱的青春期让她无法安下心学习,成绩自然一落千丈,初中毕业被迫上了职高。
进了职高,荆思语更是躁动不安,明目张胆地跟学校的篮球队长杨楚林谈起了恋爱,职高毕业后两年,二十岁刚刚出头就跟杨楚林结了婚。
一年后,荆思语生了浩然,她的生活开始变得繁琐,她开始感受到了经济拮据给生活带来的压力。
可是杨楚林却无所谓,他习惯于大岭的安逸。
不少人家都依赖大岭天然的竹林资源做起了手工艺,实在没有竹林的人家大多成群结队地奔向湾州打工,湾州距离大岭只有四五百公里路,先行的同乡们从那儿带回了数不尽的财富,可是杨楚林想都没有想过,他有那么股老牛般的惰性。
荆思语家没有竹林,想要生活得好一些,最好的选择就是去湾州打工,但杨楚林却将行程一拖再拖。
荆思语窝了一肚子的火,她想要改变眼前的生活窘境,决心要迫使杨楚林举家前往湾州,她觉得再拖下去,就要在大岭成为低保户了。
那天早上,荆思语望了一眼门外低压的乌云,没好气地对杨楚林下了最后的通牒:“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杨楚林因为打了一个通宵的麻将,躺在木板床上仍然昏睡中,听到妻子的叫喊声,睡眼朦胧地说:“有那么着急吗?下午再去吧。”
荆思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怨妇,自从嫁给了杨楚林之后,就没有过过舒坦的日子,她推了推杨楚林说:“下午?你尽会拖,明天就要去湾州,今天不早点去检查一下,心里哪里有底呀,要是真怀上了,浩然现在才六岁,以后到了湾州,我拖着两个孩子,还怎么干活?你一个人养得起吗?”
杨楚林翻了个身,嘴巴里咕噜着含糊地说:“养,养,养得起……”话还没说完,就又打起了呼噜。
荆思语憋了一肚子气,郁闷地坐在床边,还真不是她神经过敏,前几天就该来的大姨妈却一直没来。
荆思语真的有些担心,要是怀孕了,她要另做打算,和闺蜜一家说好明天出发去湾州打工的事可能要暂时搁浅。
荆思语和杨楚林双方家里都没有老人帮忙,养育一个浩然就已经够呛,这要怀着身孕,出去也是没法工作,非得做完人流手术才能再考虑出去。
荆思语再次看了看天,乌云在天上压得低低的,在大岭这样的山区,看云就可以识天气,她心里暗想,今天必有一场大雨,不趁早去镇里卫生院检查一下,等到下午,这事儿一定又会被耽误。
荆思语给浩然拿了一列玩具火车,让他在杨楚林的床边自个儿玩,然后去扯了扯杨楚林的汗衫,喊道:“喂,楚林,你不要睡得像死猪一样,你要是不陪我去,我就自己一个人去了,你可要看好浩然哦。”
杨楚林睡得实在是沉,他眼睛都没睁一下,嘴巴里咕咕噜噜地说:“好,好,好……”
荆思语骑上自行车,一个人朝镇里奔去,从她家到镇里虽然只有七八公里的路,可一路都是弯弯曲曲的石子路,路上需要耗费大约一个小时。
来到镇卫生院,荆思语去挂了号,做了尿检,检查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果然如她预料,结果阳性,医生又给她抽血检验,确认她已经怀孕。
荆思语得知自己已经怀孕,心里一阵烦躁,本来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和杨楚林一起去湾州的,这下子又因为意外怀孕要被耽搁了。
杨楚林是个木工,在家里虽然也能挣一些钱,但是农村里养个小孩开销也不小,靠他一个人这样做,已经入不敷出,湾州那边的消息早就传回来了,湾州的木工很紧缺,工钱相当高。
荆思语本来计划着,浩然已经六岁,到了湾州,找个小学读书,她自己也可以去做一份工作,不像在家里无所事事,两个人一起打工,一年下来,总可以攒些钱。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这么不凑巧,荆思语本来想打个电话给杨楚林,痛骂他一顿,不过心里却想,这也不完全是他的错,还是回去再说。
荆思语出了卫生院,就一路骑着车回家,心里掂量着如果做好人流,最多推迟一个月出发,去湾州是第一要紧的事,再过一个月,虽然时间有些晚了,但浩然应该还赶得上秋季开学。
荆思语就这样在心里盘算着,大约骑了半个多小时,天空中的乌云忽然翻滚起来,她脚下的车子越骑越快,可是转眼就下起了雨。
荆思语知道,这个季节的雨,来势汹汹,一阵子一阵子下,像脸盆从空中泼下来一般,要是哪里可以避一下雨,也不至于淋个落汤鸡。
一会儿工夫,荆思语的头发和衣服全都湿了,当车子碾着碎石子,跨过一座小桥时,他看到了前面的竹林里有一户人家,于是她就将自行车龙头转向路边的小径。
荆思语想,离家还有半小时的路途,这样一直走不是办法,要是能在这家暂时躲一躲雨,等雨暂停了再出发不迟。
荆思语在那户人家门口停好车,见那户人家的门没有关,就跨过门槛,径直走了进去,她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荆思语知道,大岭一带的人家都是以竹编手工艺为生,一户人家拥有一大片竹林,家就搭建在竹林里,一家人就靠一些竹编手工艺活为生,而眼前的这幢两层小楼里堆满了工艺竹篮,显然也是这样一户人家。
“谁呀?”听起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楼上竹编的楼板“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
荆思语不好意思地说:“下雨了,想在你家避一下雨。”
“哦,没事。”男人不紧不慢地说。
荆思语抬头看去,男人已经从二楼的楼梯往下走,原来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男人下楼梯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荆思语,荆思语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刚才细密的雨丝已经将自己白色的T恤淋了个透,自己丰满的身体透过贴肉的布料隐隐约约地显露了出来,甚至可以看到红色的胸衣。
荆思语顿觉脸一红,伸手拉了拉T恤,可还是无法将尴尬化去。
男人笑嘻嘻地朝荆思语问道:“你不是荆思语吗?”
荆思语心里一怔,她没有料到男人认识自己,她抬眼看了看对方,对眼前这个又高又瘦的小伙子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这时,男人已经走到荆思语的面前,他歪着脑袋说:“忘了吧?初二的时候,我给你写过信。”
荆思语陡然想起,上初二的时候,有个男生疯狂地追求她,每天不间断地给她写信,后来还非常激进地在放学路上拦截她,她迫于无奈,就告到了学校,学校劝诫不成,最后将他开除,难道眼前这男人就是以前那个白白净净的孟荣光?
荆思语长大了嘴巴说道:“你,孟荣光?”
男人笑了笑说:“是,我就是孟荣光。”
荆思语遇到了老同学,心里有些激动,她关切地问道:“怎么这么巧,你还好吧?”
孟荣光走到荆思语身边,眼睛一直在上下打量着她湿漉漉的身体,嘴里说道:“是,真是巧,我还不错,这么多年过去了,忘记我了吧?”
荆思语见孟荣光的眼神不怀好意,觉得浑身一阵不舒服,刚才被雨淋湿的身体微微有些发冷,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说:“是,也不是,只是变化太大,确实有些认不出来了。”
孟荣光阴阳怪气地说:“变化?你是变了,可是我却没变,我依然爱着你。”
荆思语心里一阵紧张,她感觉孟荣光的口气怪怪的,隐约感觉到有一些恶意,她准备转身离去,早点摆脱这尴尬的局面,她说:“这,我,我先回去了,以后再见吧。”
“别走,思语,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孟荣光的语气很暧昧,伸手要去拉荆思语。
荆思语脚步凌乱了,她转过身,看见墙边的晾衣绳上挂着白色的女人内衣和小女孩的裙子,就借机说道:“荣光,我们现在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以前那种小孩子年代的事情就不要去提了。”
孟荣光一把没拉住荆思语,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恶狠狠地说:“你不提往年当然可以,可是我能忘记吗?是谁将我告上学校,让我退学的?”
荆思语感觉到后脑勺一阵发蒙,要是自己不快点离开这儿,非出点什么事儿不可。
她正要大步往客厅外走去时,突然感觉到孟荣光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可是孟荣光的手劲实在太大,她丝毫不能挣脱。
荆思语哀求道:“你,不要这要,我求求你!”
“不要怎样?你想怎样?哈哈哈……”孟荣光放荡的笑声在空旷的竹林里飘荡。
无论荆思语怎样求救,孟荣光始终没有放过她,最终他在荆思语身上做了他认为在初中时候本该就要做的事,看着躺在地面上荆思语白皙的身体,他边套上自己的裤子边说:“谁也别说,谁也不知道,就当没有发生过,要是谁说了,引来的可能就是杀身之祸,懂吗?”
荆思语知道这是威胁,在她眼里,此时的孟荣光就是一头失去理智的禽兽,要是自己刚才不低三下四地配合他,说不定早就没命了。
当荆思语狼狈地拖着痛苦不堪的身体回到自己家中的时候,杨楚林才刚刚起床,他穿着汗衫短裤正在逗浩然玩,见荆思语回来,他还对着浩然开起了荆思语的玩笑:“你看你妈,骑个自行车,还摔个大跟斗,全身都是泥巴,没一个地方干净。”
荆思语被孟荣光玷污的身体此时全身的不舒服,听到杨楚林这样说自己,她先让浩然进屋去,然后一下子火气直朝杨楚林身上喷过来,她愤怒地叫道:“只有你这个窝囊废,自家女人被人欺负了,还坐在这里空悠闲。”
杨楚林转过头,在荆思语身上打量了一会儿,说道:“你,你说什么?你身上有血,出血了?被人打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荆思语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一条崭新的格子裙上布满了血污,她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流产了,她歇斯底里地哭喊道:“我被人欺负了,你有本事,去把他杀了呀!”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杨楚林也急了,像只狮子一般吼叫道。
荆思语一边哭一边将孟荣光欺负她的事情给杨楚林说了一遍,杨楚林听完,气得双手青筋直冒,竖起的红头发像是要燃烧了一般,他愤怒地说:“我去杀了他!谁敢欺负我的女人,谁就该没命!”
杨楚林站起身,拿起砍刀就要冲出门去,荆思语这时有些害怕,她拖住杨楚林,有些后悔地说道:“不,你别去,杀人可是犯法的事儿,要么咱们报警吧,让他去坐牢。”
杨楚林推开荆思语,晃了晃手中的砍刀,嘴里吼道:“我要自己解决他,坐牢,那是便宜了他!”
荆思语只顾自己扑上前去用力地抱着杨楚林死命地哭,不让杨楚林离去。
等杨楚林安静下来之后,荆思语去洗了澡,然后蜷缩在床上呜咽哭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荆思语感觉自己从睡梦中醒来,已是夜晚时分,都已经不知道几点钟了,浩然也蜷缩在她身边呼呼大睡。
屋外突然一声惊雷,荆思语睁大了眼,闪电的光照下,她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就是杨楚林,杨楚林一身是血,荆思语吓得魂飞魄散,她尖叫道:“楚林,你怎么了?”
“我把他给宰了!”杨楚林刚说完,一阵雷鸣隆隆地掠过屋顶,“噼噼啪啪”的雨点猛烈地击打在地面上。
荆思语惊愕地望着杨楚林,她没想到杨楚林真的会做出杀人的事情,她虽然觉得孟荣光就是一个该杀的人,但是她更知道,杨楚林杀人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她木然地坐了起来,张大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才挤出几个字:“那,那可要怎么办?”
杨楚林直挺挺站在那儿像是没事儿般说道:“没事,我跑就是了,以后风头过去了,我再偷偷回来。”
荆思语已经泣不成声,她哭着说:“楚林,你说得简单,这杀人的事儿,风头怎么可能会松下来?”
“你和浩然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了,答应我,不管怎样,都要把浩然养大。”杨楚林的话像是在诀别。
荆思语真的有点想不通,自己早上的一个临时决定,却导致了一系列的错误,白天自己被污,现在杨楚林杀人逃亡。
荆思语知道,丈夫是因为深爱自己才做出了如此鲁莽的事情,她心里不停地悔恨,她嚎啕大哭道:“楚林,你这回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了,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哪怕是永远都不要再见面。”

荆思语从痛苦的回忆中回转过来,她见冯浩然仍然坐在病床边帮她按摩发麻的手臂.
荆思语看着冯浩然成熟的脸庞,她觉得冯浩然应该已经可以承受磨难,可以承受他的亲生父亲竟然是个杀人逃犯这样的事实。
荆思语做了几次努力想要将真相都告诉冯浩然,可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她知道冯浩然一定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但她很担心在她死后,冯浩然因为不知内情,以后和虚醒法师之间会惹出什么事情。
荆思语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她说:“浩然,我这回怕是撑不下去了,我们家一直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我不能再继续隐瞒下去,我有责任告诉你,不过,你要先对我起誓,无论真相如何,你都不要怪罪你的亲生父亲,是的,对你来说,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可对我来说,他却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
冯浩然完全不懂荆思语的意思,他见荆思语的话越说越严重,好像她即将说出的事实会摧毁整个世界似的,于是说道:“好的,妈,我答应你,我不怪他,事情一定有原因。”
荆思语又忍了忍,但最终还是说出来了,她说:“浩然,其实你一直都蒙在鼓里,你亲生父亲之所以会去出家做和尚,是因为他曾经杀过人,他以前的名字叫杨楚林,而你以前叫做杨浩然。”
荆思语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划过冯浩然的心田,他简直不敢相信荆思语说的是真话,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的亲生父亲曾经杀过人,因为逃亡才出家,隐姓埋名在宝林寺。
冯浩然目光呆滞地望着荆思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荆思语又说:“浩然,你父亲走到这一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曾经杀过人,逃出去之后,就做了和尚,后来云游到了湾州,才和我们相会,可是,一切都太晚了,那时候我和你已经进了冯天道家,而他成了法师,你不知道,当初我连死的心都有了,这是老天在惩罚我,这比阴阳相隔还煎熬。”
冯浩然无法回转神来,他猛烈地摇着头说:“妈,怎么会这样?你不是一直说我亲生父亲已经死了吗?你隐瞒了我这么多年不肯告诉我真相,现在他一下子又跑了出来,叫我怎么能够接受呀?”
荆思语两眼流下了眼泪,说道:“你自己看看,我还能怎么办?他一个在逃犯,要是一不小心泄露了消息就会被警察捉了去,况且我也不想让你背上包庇罪这个巨大的包袱,可如今,我即将不久于人世,我不能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你长大了,应该要有担当。”
冯浩然叹气问道:“那他当初为什么要杀人呀?”
荆思语歇了会儿,慢慢地说:“他当年杀人也是因为我,具体原因你也不必深究,我没有错,他也没有错,都是冤孽,要是当初他能像现在领悟的这样,就不会有事,冤冤相报何时了,谁的冤孽谁承受,你看我们家四分五裂的,哪像个什么家呀?”
冯浩然叹息道:“虚醒法师一直都像一个父亲一样对我很好,可如今他真的成了我父亲,我不知道往后怎么面对。”
荆思语无奈地说:“你做到心中有数就好,不要去捅破这层纸,他会很危险,警察随时都会找到他,他也老了,就让他在宝林寺安享晚年,你只要有时间经常去看望他一下就可以了,他会懂的。”
冯浩然紧紧地握着荆思语的手说:“等天亮了,新的一年即将开始,我希望我们一家三口能再次团聚。”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32:02 +0800 CST  
30

小沙弥敲过三更,夜幕下静谧的宝林寺迎来了新年第一天,整座寺院安静得连碎雪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
虚醒法师已经完全不能像往常那样入定,甚至连打更的小沙弥走远的脚步声都能干扰到他。
他觉得此时的他仿佛成了一颗被发射上空的卫星,只能按照预先设定的轨道不停地往前运行,他自己彻底地失控了。
他有些后悔,他不该来到湾州,来了湾州之后,他的欲念日渐增强,他每天傍晚都要站在宝林寺的广场边朝山下的梅坞墅园观望,那儿居住着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最不该的就是带着欲念来到宝林寺,他知道人要是有了欲念,就会有业报,现在的每一天都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他想过自首,可一想到妻子和孩子,便又犹豫了。
每年的最后一个夜晚,他都会静坐在方丈室冥想,一年的光阴是如何一分一秒逝去的,他心里都非常有数。
他记得原先剃度出家是在那个村落里的觉晋寺,觉晋寺虽然年久失修,香客寥寥,前去朝拜的也只是小镇的农民,可是在那偏远地带,觉晋寺就是唯一,那儿的人们把寺里仅有的几个和尚当成了活菩萨。
他想,要是自己现在还呆在那个小寺,他的欲念就不会像后来那般迅速膨胀。
云游到宝林寺,从俗家的角度来看,说起来还是个励志的故事,可是佛门本无励志之说,一切都应讲究清心寡欲,超凡脱俗。
也许是身边的人们都无欲无求,而他自始至终保留着欲念,处处留心,处处想着法子谋划、斡旋、容忍,事情就朝着相反的方向在慢慢地变化。
他怎么也抹不掉那个事实,他杀过人。
他当初孤身一人,落魄到觉晋寺,连削发为僧的资格都没有,他把自己杨楚林的名字改为曾新民,求着觉晋寺的白发住持给他一条生路。
白发住持风烛残年,年已九十多岁,似乎看出了他的端倪,怎么都不相信他是个真心要出家的人,死活不答应,并且对他说:“新民,按照佛法,我是可以收留你的,可是你自己心里也明白,我要是收留了你,在俗家的眼里,我们的寺算什么?我们寺太小,你还是另投它处去吧。”
他跪倒在白发住持的身前不肯起来,他知道除了这个小寺暂时还是安全的,去往任何地方都是死路一条,他哀求道:“师傅,俗话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你收下我吧。”
“寺前有棵菩提树,菩提树下有春天,你去吧。”
白发住持给他留下这样一句话,就再也没理他。
他望着蹒跚离去的白发住持,心里不断地在揣摩着这句话的含义,可怎么也理解不了。
于是他走出寺门,去寻找寺前的那棵菩提树,寺前空荡荡的,别说什么菩提树,连通往山下的一条路还是泥巴路。
夜里,星空灿烂,微风习习,他躺在寺前的草地上,心里暗想,住持如此说话,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莫非老主持是要考验自己,让自己在寺前种树,等春天到了,就收留自己?
他于是下定了决心,在寺前修起路来,不知不觉过了几个月,寺前本来一下雨就泥泞得无法通行的小路硬是被他铺成了一条石子路。
修好了路,他就开始四处去寻找合适的小树苗,在小路的两旁分别种上一排树,他就等着春天的到来,白发住持收他入寺。
没想到白发住持没熬过冬天就归西而去,另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僧接替了住持职位,这住持见他用心良苦,终于被他的诚心打动,临时将他收进寺里,安排他做一些杂活,扫地、压水、砍柴……只要派得上的重活,他都干。
一转眼就过了两年,他一直没出过那座山。
住持终于被打动,收下了他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悉心传教。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佛性颇高,领会教义特别快,这出乎住持的意料,住持因为年事已高,见他悟性这般超然,就表明要培养他做寺里未来的住持。
他一腔苦衷无处诉说,几番推却,可是住持却已做了决定,没经过他同意,就给他在省城的佛学院报了名去进修。
他知道,要是去了省城,那简直就是如履薄冰,于是百般推辞,可越是推辞,越坚定了住持要推举他做接班人的念头。
他最终还是去了省城的佛学院,在那里度过了三年的时间。
在佛学院,他日夜潜心研读佛法,三年时间的学习,他彻底改变了自己,他发现自己真的从心底里变成了一名和尚,他开始悔恨当初开戒杀人,他觉得他的右手便是冤孽的制造者,在一个冬季的夜晚,他剁去了自己的右手臂。
佛学院毕业之后,他再次回到觉晋寺,等到住持西去之后,他开始接任觉晋寺的住持,改称虚醒法师。
给他带来了转折性改变的是当地的一位地产商,那位地产商经常来他这儿听他讲经,讨论佛法。
有一次,地产商说赞助他去南方参加辩经大会,因为要坐飞机,他道出了自己的为难,他谎称自己从小就是孤儿,没有户口,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叫曾新民,反正都已出家,就不去俗世活动了。
没想到那地产商神通广大,说这事简单,包在他身上,几天之后,一张正式的身份证就交到了他手里,从此,他真正由“杨楚林”变身为“曾新民”。
没想到,这张“曾新民”的身份证给他带来了广阔的空间,也带来了他无法拒绝的诱惑。

虚醒法师觉得,他最致命的错误就是到湾州参加了一次辩经大会,就是在那次辩经大会上,他见到了阔别多年的荆思语。
像他这样的高僧云游到湾州不会引起人们的怀疑,因为宝林寺香火旺盛,那儿一千多年的积淀让人神往,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来到湾州却不是这个原因。
那次的辩经大会是全国性的,作为偏远小寺觉晋寺的代表,他只能坐在观众席听主席台上的那些高僧侃侃而谈。
本来什么事都没有,可是就在最后一天,他在会场的后排发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当时他差点没晕过去。
“思语?”
他心里暗暗地想,他看着后排坐着的那位举止端庄的女人正在和一位高僧在聊天,他本来平静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他觉得这个女人怎么看都像自己的妻子荆思语。
他本来都已经忘了自己真实的名字叫“杨楚林”了,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曾新民”,此时的法号为“虚醒法师”,可是当他看到了荆思语,过去的一切瞬间涌上了心头。
原来记忆只是被尘封,稍有风吹草动,一切都会被唤醒,他还是杨楚林,一个逃亡多年的杀人逃犯。
他在布施名单上找到了荆思语的名字,心头一颤,头部的血压陡然升高,他差点跌倒过去。
在他的眼里,时间改变了荆思语的容颜,荆思语明显老去了不少,可他没有忘记,逃亡的那夜,荆思语对他说过的话:“楚林,你这回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了,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哪怕是永远都不要再见面。”
他在布施登记簿上记下了荆思语在湾州的家庭住址,他决定私底下去看看荆思语,也看看多年未见的孩子浩然。

他本来可以说服自己放下,可是他错了,说服别人放下是一件不难的事,可是等到要说服自己,放下就再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天晚上,他换上了一套衣服,颜色款式虽然不完全像他逃亡那天穿的样子,可是他换好衣服,戴上了一顶棒球帽,在酒店的客房里仔细地瞅了瞅自己,发现年轻时候的自己又仿佛重生。
他按照地址找到了荆思语的小区,心情复杂地在小区对面的一条河畔左顾右盼,他发现这个小区不是一般的小区,从周边环境的档次上看起来绝对只有社会上那些顶级人物才可能居住的小区,荆思语变得富有了?莫非改嫁给了有钱人?
他不敢去细想,荆思语或许已经改嫁给了别人,嫁的还是一位非常富有的男人,他想到这,心里如同刀割一般。
他知道自己这样来找荆思语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可是他不能说服自己就这样视而不见,又重新回到那座他已经呆了多年的小寺。
正当他举足无措之时,他看到了小区门口走出来一个女人,那人正是荆思语。
荆思语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孩,那男孩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的,脸型像极了以前的自己,他想这男孩应该就是浩然。
男孩手里牵着一条纯白的博美犬,跟着荆思语朝河畔走来,他感觉自己就要和荆思语面对面了,他有些惊慌,背转身去,压低了帽檐。
男孩在说话:“妈妈,你看博美在吃草了。”
“你使劲地拽他一下就好了,你要告诉它,违反你冯浩然的规矩,就要受到惩罚。”
冯浩然?连姓氏都改了?杨浩然已经改成了冯浩然?
他心里一阵酸楚,知道荆思语一定是改嫁给了一位姓冯的男人。
他一边想着,一边跟随着荆思语和浩然的脚步,他多么希望自己是真的一家三口出来河边散步呀。
他心里暗暗地盘算着,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和荆思语说话。
他继续往前走,看见荆思语登上了前头一座仿古的凉亭,那凉亭修建在一块突兀在河面的巨大岩石上。
荆思语坐在凉亭的木凳子上远眺,男孩带着博美犬跑到远远的地方自己玩去了。
他突然一阵冲动,心想这是绝佳的机会,此时只有荆思语一人在凉亭里,只要能和她说一句话就什么都值了。
“思语。”
他将帽檐压得低低的,盖住了他整个光头。
荆思语听到叫声,回头一看,脸色顿时僵了,她定定地望着他,说道:“你?是你?你变胖了……”
他听出来,荆思语已经认出了自己,他恨不得一下子将她拥入怀中,可是他看到荆思语眼中的慌乱,他知道他不能。
“浩然都这么大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望着浩然在和博美犬戏耍的背影,他来了这么一句。
“是呀,时间真快呀,你看我们一别就这么些年了。”荆思语坐在凉亭下的木凳上,看上去心绪非常复杂。
他战战兢兢地问道:“你,现在好吗?”
荆思语支吾着说:“还好,还好吧,在别人家里,条件还不错。”
他最担心的就是荆思语有没有改嫁,他说:“那你……”
荆思语哀叹道:“是的,你失踪三年之后,我就单方面申请和你离婚了,嫁给了现在这个人,你知道,我也是出于无奈,浩然需要家庭,需要一个能照顾他的父亲,光靠我,在湾州,现在都不知道住在城市哪个角落,看看那些一起出来打工的老乡就知道了,不会有奇迹,只能一直被扩张着的城市驱赶着,从一个郊区赶往另一个郊区,反正永远都租住在城市的边缘,过着最苦的日子,孩子们读着条件和师资最差的学校,还什么保障都没有,有个病痛就被无情地驱逐回老家,所以,我才做出这般选择,不是我趋炎附势,而这一切我都是为浩然着想,说实在,我有些对不起你。”
“怎么会呢?看到你和浩然现在好好的,我也是很高兴呢。”
他心中泛起一阵苦涩,但嘴巴上却不是这么说。
就是那天,他知道了荆思语的近况,知道荆思语嫁给了冯天道,他竟然没有去怪罪她,他知道荆思语有多难,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个小孩,在陌生的城市不选择嫁人还能怎么办?
他哪怕现在要夺回荆思语,自己也没有这个机会,他依然是个披着袈裟的逃犯,依然随时都有可能陷进警察的天罗地网。
荆思语眯着眼睛问道:“那你呢?你现在好吗?”
他把帽子摘掉了一小会儿,立马又重新戴上,荆思语肯定从来没有想过,以前那个血气方刚的丈夫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和尚,他说:“我现在是一个小寺庙的住持,原来的名字也改了,现在的俗名是曾新民,法号是虚醒法师。”
荆思语苦笑了一下说道:“虚醒法师,很讽刺,就算是醒着,也是虚的,你好自为之吧,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我托人去了解过,你那案子并没有销掉,你现在还是通缉状态。”
他望着潺潺的溪流,眼神定定地说道:“我争取也到湾州来,这样我就可以经常看到你和浩然了。”
荆思语连忙说:“不,你不能那么做。”
他皱着眉问道:“怎么?你不想见我?”
荆思语低头沉吟道:“不,不是的,那样会害了你自己,你看你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湾州这边不比你那个小地方,这里比较危险,万一……”
他急着打断说:“可我,可我等了这么多年了,再不过来,浩然就要长大了。”
荆思语低头说:“这样你会害了你自己。”
他下定了决心说:“我也不管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在这次匆匆地和荆思语见面之后,他回到了觉晋寺,努力地寻找机会,后来宝林寺终于向他伸出了手,他云游到宝林寺做住持。
他来到湾州之后,荆思语经常去宝林寺看他,但没有带浩然去,荆思语担心浩然认出他。
荆思语后来在梅坞墅园买了别墅,这样虚醒法师每天都可以在宝林寺俯瞰她和冯浩然。
荆思语甚至说服冯天道以天道集团的名义大笔捐赠宝林寺,虚醒法师用冯天道的布施款项改善宝林寺,并且取消了宝林寺的门票,设立禅修制度,使得更多的人可以不受限制地了解佛教。
自此以后,荆思语也经常去宝林寺,主要目的当然就是为了去看望虚醒法师,后来等到冯浩然上了剑桥博士,她才带着冯浩然一块儿去,并说服冯浩然在宝林寺禅修,她只能以这种方式让毫不知情的冯浩然对虚醒法师更为熟悉。

黎明前的宝林寺一片空寂,打更声又一次响起,小沙弥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虚醒法师坐禅的时候,不上燃香,不点佛灯,就这么一个人坐着,身披僧衣,面向西界,与窗外那一袭黑色融为了一体。
二十年来,他每天都会面对着暗夜省视自己,从觉晋寺的一个扫地僧做起,后来上佛学院,做住持,云游到宝林寺,这条路走得很辛苦,每天都提心吊胆的,要不是想着荆思语和冯浩然,他早已决心去自首了。
“住持。”
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传来,小沙弥在门外轻轻喊道。
“什么事儿,我不是交代过你吗?这个时候不要来打扰的吗?”
虚醒法师不喜欢在冥想的时候有人来打扰他,他那低沉的声音已经表达了他此刻不悦的心情。
“是两个警察,他们说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虚醒法师心里一沉,他感觉自己一直在等待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32:22 +0800 CST  
31

元旦的早晨,大岭大酒店的自助餐厅装扮得有些不一样,餐厅门口贴着“新年快乐”的红色贴纸,餐厅女服务生的胸前也斜挂着彩带,烘托起一丝节日气氛。
肖建邦七点钟就走进了餐厅,这时候的客人还比较稀少,他倒了杯热咖啡,拿了块蛋糕,正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于伟廷,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虚醒法师或许已经落网。
肖建邦赶紧接起电话:“新年好,于队长,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于伟廷大大咧咧地说:“新年好,建邦,这回你给我们抓了个大的,我们天没亮就去宝林寺抓人,虚醒法师没有任何反抗,现在他人已经在我们手上了。”
肖建邦快步走到餐厅的外头,躲在一条过道尽头兴奋地说:“真是太棒了,只是,他交代了吗?”
于伟廷接着说:“那还用说?虚醒法师毕竟已经修成高僧,对世间一切都看淡了,他说每天都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他到了我们队里,很快就交代清楚了,已经承认他就是杨楚林,二十年前杀人辗转逃亡至今。”
肖建邦紧握着拳头在空中挥了一下说:“交代得这么顺利,真是超出我想象,只是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是有些奇怪。”
于伟廷打断了肖建邦的话,问道:“你还在惦记那个举报人吧?”
肖建邦摸摸头,疑惑地说:“是呀,总是觉得怪怪的,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刻有人举报,而且还是向我举报?”
于伟廷“呵呵呵”地笑着说道:“想不通的留着以后慢慢想,把问题留给时间吧,也许接下来还会继续发生什么。”
肖建邦挂了电话回到餐厅继续吃早餐,他思绪万千,随意地填饱了肚子就马上和赶到刑警队和叶小茂接头,要求立即赶回湾州。
跟着肖建邦一起回湾州的还有叶小茂,叶小茂带着几个民警,自己驾了一部车跟在肖建邦后头,虚醒法师的案子归根结底是属于大岭县的案子,湾州做完必要的初步工作之后,最后会将虚醒法师移交给大岭,案件的起诉审判工作需要大岭这边去办。
一路上,肖建邦都在回溯这次辗转三省调查缉拿虚醒法师的整个过程,事情顺利得超乎寻常,先是前天夜里收到了一条神秘的举报短信,紧接着昨天早晨于伟廷将他从警犬基地拽回,全力投入到调查虚醒法师的专案中去,下午的时候到了沙黄县,很快就确认了虚醒法师的出家地觉晋寺,晚上赶到大岭县,没想到瞬间就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明确了化名为“曾新民”的虚醒法师原来果真就是二十年前的杀人逃犯杨楚林。
肖建邦看着高速公路边冬日惆廖的山野和田地,一些鸟儿成群在灰突突的天上飞翔,不免有些困意袭来。
昨晚失眠到很晚,就是因为担心于伟廷抓捕虚醒法师会不会顺利,现在于伟廷及时给他报了喜,一桩心事全部放下,回到湾州他第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虚醒法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虽然在冯天道的葬礼上面见过虚醒法师,可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
肖建邦正要睡去的时候,忽地被一个急刹车惊醒,他睁开眼,看见一辆货车在前方突然爆了胎,差点儿就撞上他乘坐的这辆吉普车,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驾驶员恢复了正常的行驶,肖建邦又坐在座椅上安静了下来,检举人的那条短信又浮现在他的脑海当中,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再次浏览了一遍那几条短信。
肖建邦一边看短信,一边浮想联翩,可怎么也想不出整个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子从大岭开出四个多小时之后,到了午饭时间,肖建邦提议在路过的一个服务区吃中饭,叶小茂也表示同意。
因为服务区已经进入江南省境内,肖建邦坚决要求掏钱请客,叶小茂也客随主便,一伙人叫了几个盒饭,围在餐厅一个小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吃饭。
开始吃的时候,大伙儿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就开始边吃边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又聊到了虚醒法师。
肖建邦心里憋得慌,因为他一直没有告诉叶小茂虚醒法师是他高中同学的亲生父亲。
早上得知虚醒法师已经被于伟廷他们抓起来的时候,肖建邦一冲动就想向冯浩然打电话,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想冯浩然一定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他怎么也不信虚醒法师居然是他其实父亲,而且还是个杀人逃犯。
见叶小茂他们仍然在热议虚醒法师的细枝末节,肖建邦还是没憋住,他说:“我告诉你们一个残酷的事实吧,我实在憋不住了,虚醒法师是我一个高中同学的亲生父亲,我是从他那儿得知虚醒法师和荆思语走得很近。”
叶小茂忽地睁大了眼,说道:“不会吧?怎么会这么巧?”
肖建邦放下盒饭说道:“巧倒不是巧,而是有点残忍,我同学现在就在湾州,平时我们还是常来常往的铁哥们,现在我抓了他亲生父亲,你们说这种安排是不是太残忍?”
叶小茂安慰说:“是有些残忍,可我们干刑警的,总会遇上这种事情,我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我抓的是我自己的同学,他抢劫杀人,后来被判了死刑。”
肖建邦心里并没有因此好受一些,他说:“偏偏我这同学还很优秀,去年刚刚从剑桥大学毕业,命运对他太不公平。”
叶小茂惊讶地说:“剑桥大学?这么厉害,虚醒法师逃亡这么多年,那你同学的母亲一定很用心,才教出这么优秀的孩子。”
肖建邦点头说:“那是自然,他母亲在他小的时候吃尽了苦头,后来嫁了别人,家境好起来之后,才有机会去英国读书,也算是对蹉跎命运的一点补偿吧。”
叶小茂慨叹道:“说起命运,就这个案子,其实双方都遭受到命运的打击,我早上出发时给案发辖区的派出所老所长打了电话,老所长以前是我实习时候的师傅,去年退休了,他得知杨楚林已经被抓住,高兴得连连喊好,当年他围捕杨楚林的时候,可是几天几夜没睡呢,结果只是抓住了两名同伙,主犯杨楚林还是没抓着,他也提到命运这个词,说杨楚林被抓也是命中注定。”
肖建邦不住地点头,附和着说道:“是,是呀。”
叶小茂接着又不经意地说:“老所长还提及一人,那人便是被害人孟荣光的女儿,他说她的命运就没那么好了。”
肖建邦心里一怔,问道:“孟荣光还有一个女儿?”
叶小茂不紧不慢地说:“是呀,那女孩叫孟菁菁,当年只有五岁,她父亲母亲被杀,唯独她活下来了,当年老所长去现场的时候,见她扑在母亲的遗体上,满身鲜血,连哭都哭不出声来。”
肖建邦疑惑地问道:“她竟然在现场幸存下来了?”
叶小茂摇摇头说:“当时的情况谁也说不清,孟菁菁也才五岁,她应该是吓傻了,老所长问她有没有看到凶手,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也许杨楚林根本就没有看到她吧,不然可能也会丢掉性命。”
肖建邦问道:“那么后来呢?”
叶小茂接着说:“后来,孟菁菁成了孤儿,跟着邻村的一个姑姑生活了七八年,可真是叫命运呀,那姑姑疯疯傻傻的,后来不知怎地离家出走了,孟菁菁随后被送去县儿童福利院,但没想到,入院的第一天晚上,她就跑了,老所长因此还向全县发过协查通报,可一直没有着落,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就这样失踪了。”
肖建邦连声说:“太惨了,太惨了,孟菁菁逃过了杀戮,但还是没能逃出命运的羁绊。”
叶小茂点头说:“按照当时的治安情况,凶多吉少,应该是死去了,不然全县协查总会有个眉目的。”
肖建邦沉思了一会儿说:“每年都有许多未知名尸体查不到身源,这个孟菁菁说不定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叶小茂叹了口气又说:“说到未知名尸体,这个事件还有更为奇怪的地方,孟菁菁失踪多年之后,一场暴雨将孟菁菁疯姑姑的房子冲毁,村民赶去观看时却发现房子后院的菜地中被冲出了一具遗骸,经过DNA鉴定确定是孟菁菁的疯姑姑,但因为尸体只剩下了骨头,死因无法确定,最终变成了悬案。”
肖建邦一口饭在口中噎在那儿,他惊奇地说:“还有这样的事情?可你不是说孟菁菁的疯姑姑是离家出走了吗?”
叶小茂这时候已经吃完了最后一口饭,他说:“是的呀,可老所长是听孟菁菁说的。”
大伙儿吃好饭,继续上了高速往湾州方向开去,肖建邦看了看剩下的路程,应该再有两个多小时就可以抵达湾州了。
楼主 五里珑  发布于 2019-03-07 16:32:35 +0800 CST  

楼主:五里珑

字数:215360

发表时间:2019-03-07 20:11:5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03 17:47:47 +0800 CST

评论数:612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