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出十六州

文／黄凤玲

（一）

“ 打死妖怪，杀死她”。

“烧死妖孽，不能让她跑了”。

我的眼前，仿佛有千万乘快马由远及近向我奔来，喧嚣声由小及大，渐至震耳。我睁开眼。这是一片懋翠的山谷，天色将晚，一群举着火把的男女老少围在我身边，他们杏眼圆瞪，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狰狞。我被绑在大槐树下，稍稍一动，胸口痛彻心扉，想必是断了几根肋骨，连呼吸都有些气短。

夏夜的蝉鸣穿透了整个山谷，远处的蛙声也显得很温柔，头顶的星空和银河浩瀚静谧，这个地方仍像我来时这么与世无争的美好，而眼前这些人，他们是怎么了。

我甩了甩昏沉的头，听着人们口中的阵阵咒骂，终于缓缓回想起来。他们说我是妖女，是巫女。
正因为我在山中建了一座小小的观星台，并曾对大家说“丙寅戊时，西南震诞”，所以，一百里开外的地方，前日里房舍垮塌，山河震荡，许多人被埋在废墟之下。

他们说，我修建观星台触了天怒，所以天庭降罪给了洛康的百姓，让他们承受了血光之灾。

原来是我。我是妖女，我苦笑。

一个虬须壮汉举着火把从我眼前划过，恶狠狠说：“通判还未回来，等通判回来，我们择时问斩！”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向我投掷石头和树枝。一阵剧痛，眼前又一片黑暗。

睁眼之时，天色大白。微凉的晨风拂过山林，山间的灌木簌簌作响。

周遭却未见到一个人影。我挣脱绳锯，脱身出来。

蹒跚地穿过一整座洛康城，山川城郭皆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昨日愤怒的村民此刻都已倒在血泊之中。昨夜嚷嚷着要将我问斩的那个虬须壮汉，也已中箭身亡。

这是怎么回事？自从师傅带我来到洛康城，嘱咐我留在城中，自己去了北郭寻找上师至今未归，洛康城连日来就发生了许多离奇的事情。师傅究竟去了哪儿？有没有见到上师？前些日从观星台看到震诞迹象，而后发生大地震，这我倒是不奇怪，而且也早早告知了洛康民众，让他们一两日内到空旷的地方避险，可惜没有一个人听我的，纷纷骂我是疯子。

我取出贴身的修罗盘，轩辕星十四座发出奇异的蓝紫光。这个星象是异象，意味着。。。。。。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一只短箭从耳旁划过，我急忙闪躲。

忽而一队人马闪现在我的跟前。为首的将领足蹬一匹神气的白马，傲慢的眼神扫视着我。
一位士兵跑上前来，单膝跪下：统领，昨夜已经清理过全城了，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还活着。她一定不是这洛康城的。

统领眼中闪过讶异的神色：哦。有意思。

统领用质询的眼光看着我，打量了一下我那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修罗盘。

统领：这是什么？

我装作无惧地迎上他的眼神：紫微斗数里的修罗盘，是观测星象占卜用的。

统领：你会观星象？

我：略知一二。

统领身边有一个人凑到都督跟前：宫里的观星师年事已长，手下的徒弟无几人能用。不如把眼前这个女子献给二皇子。

统领微微点头：带她回营，听候发落。

（二）

紫禁城的上空，密密匝匝排铺着厚重的乌云。阔大寂寥的宫殿前坪溅起了冰凉的雨珠子，将蒸腾腾的暑气砸下去，升腾出一股浓浓的泥土味。

我被带到二皇子面前，二皇子似乎从头至尾都没有低头看过我，只是端着他那雕琢出炉的新鲜石器，目不转睛地看，听着统领对我的介绍，哼哼哈哈地说：嗯，哈，行，安排她在相师府。

我就这样被人带着穿过蜿蜿蜒蜒的宫殿回廊，进入了一座高宅大院。远远地，我看见东北的天空闪过一道火光，有几片鱼形云游走在天际。一会儿云气似旗，一会儿又似关刀，先是白色，后变红紫。

我低头微捻了一卦，七杀朝斗格。心里开始惴惴不安。

夜半，躺在相师府的卧榻之上，迷糊间突然被一声巨大的雷声震醒。我急忙跳下床，推门却见相师府憨憨的学徒小凳子慌慌张张跑在回廊上。

小凳子带着哭腔在嚷：不好了，王恭厂炸了，死了好多人。

我跑出相师府，只见东北方向尘土、火光飞集，天崩地陷，万室平沉。

一个时辰之后，我看见二皇子带着手下官员急匆匆从前庭穿过，手下跟他禀报说，东自阜成门，北到刑部街，大约两公里的范围内，瓦砾、木石、人禽尸体像雨点一样从天空中降下。数万间屋、2万多人都被炸飞，死者皆为裸体。

二皇子：知道这是什么人所为么？

手下：根本不像人力所为，逃出来的人说看到了蟒妖，天空盘旋的黑烟也像是蟒蛇的形状。

二皇子：蟒妖？怎么从没听说过？

手下：前几个月在朔州、瀛洲、蔚州听说过蟒妖出现，只是伤亡没有这么大。蟒妖每次祸害之后，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天坑，上面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字符。相师说，字符的意思是：寰必王天下。现在很多人都说，天下必须姓寰，才能太平。

二皇子：姓寰？姓宦？

二皇子沉默不语，心事重重地看向被爆炸的烟灰熏红的天空。


朝堂之上，皇上震怒：谁能跟我说清楚，为什么爆炸炸进了紫禁城。昨日要不是我躲闪及时，今日恐怕就要改换年号了！皇太子、侍奉卫们都倒在了乾清宫，百姓们都在传天启大爆炸，传言有妖魔出没，弄得人心惶惶，你们这些文武大臣却没有一个能说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养你们又作何用！

文武大臣们纷纷吓得低下头去静默不语。

皇上突然话风一转，对着大相师喝道：相师，你说说，大爆炸是什么原因。

大相师年事已高，听到皇帝的断喝，吓得颤巍巍有点站不稳。

我连忙上前扶住大相师。大相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虽然爆炸的中心是在王恭厂附近，但这并不是火药引起的爆炸。火药的威力不足以挟裹这么大的地域。依我的算卜，确实有妖星下凡，威胁十六州。

皇上脸色大变：妖星下凡？哪个妖星不知好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是真龙天子，是天命所归，还怕它区区妖魔！

皇上身边的魏公公此刻立马高声应和：是是，皇上是天命所归的真龙，任何妖蟒见到真龙都会俯首的。

大臣们见状纷纷附和。皇上却是气恼万分的样子，一拂袖退朝了。

是夜，我躲在相师府的斋房里，拿出头骨卜，开始演算。虽然这一场爆炸差点将紫禁城炸毁，但是很明显，其中的事情并非王恭厂的火药和妖星下凡这么简单。

虽然我表面上看起来个精通道学的术师，但在我从小长大的西域，我曾偷习过佛教密宗和莲花生大师的法术，所以，你说我是佛教中人，也算是。我还略通苯教医学。啊，想起来了，洛康百姓称我为巫女。

而现在我陷入了这紫禁城的迷雾中，不能再让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深陷灾难，绝对要阻止第二场、第三场天启大爆炸的发生，想到这里，我不由将苯教、佛教和道教的各项法术都推演了一遍。

但是，结果却让我迷惑了。我的手中，出现了火贪相逢格、杀破狼格和月生沧海格。格格之间，互相悖斥。这是一个迷局。

（2018年6月12日第一稿草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