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松鼠的引领》--石亿著

松鼠的引领

这是一只大松鼠，大到足有一只成年哈士奇的体积，它的两只耳朵尖尖的，眼睛中闪着亮光，身子胖得像个球。我见到它的时候，正走回到我住的小区单元门前的信箱旁，一只手把手机放回裤子口袋，另一只手在上衣口袋中掏着钥匙。而这只大松鼠正捧着一袋爆米花，好像等得很不耐烦。

我吓得啊了一声，吸气迅猛，像呛着了似的，可多年养成的习惯，在啊的声音发出的瞬间，我的胸腔收缩，嘴唇紧闭，那个啊字就发到了一半，剩下的声音憋了回去。

这时是傍晚，北京的冬天黑得很早，单元门前虽然有透过门上装着防盗栅栏的窟窿眼传出来的楼道亮光，我仍然不敢相信，站在我眼前的是一只大松鼠。

我连连退步，突然撞到了什么，返头一看，背后是一堵黑色的墙，跟夜色混在一起。要不是大松鼠此时正把那袋捧着的爆米花放到了信箱旁而弯下了身子，使楼道的光线照到了背后的黑墙上，我是万万看不出这堵黑墙的。

“你是被选中的人，我的朋友！”

我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眼前的大松鼠嘴里发出来的。它的声音很像卡通片里的声音，是的，不是动画片，是卡通片。我小时候看过很多迪士尼的卡通片，眼前这只大松鼠的声音很像唐老鸭和辛巴声音的混合体。其实唐老鸭和辛巴的声音很不像，可是大松鼠的声音像唐老鸭的语气，又具有辛巴的音色，这两个特性完美的贴合大松鼠的声线。

天啊我在想什么，这是个能说话的妖怪啊！

怎么发出来的被吞了啊？

我脑子里出现了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元始天尊、观音菩萨等诸多大佛大神的样子，我颤抖着拿出脖子上挂着的玉坠，这是高考那年母亲为我求的，虽然我考得很不理想，却一点也没怀疑过玉坠的法力。毕业一年了，我仍然戴着玉坠不曾摘下。

我握紧玉坠，嘴里高喊：“急急如律令！阿弥陀佛！一气化三…啊…救命啊！”

大松鼠从爆米花袋子里捧出几个大大的爆米花，嘎嘣嘎嘣，像啃坚果一样快速的咬噬，一点也不怕我念的咒语。

“你可以叫我扣扣。”我喊得嗓子都哑了，这个名叫扣扣的大松鼠才平静的说。

“COCO大仙饶命，我只是个刚毕业一年的大学生，您要吃人就去吃那些贪官污吏吧，我在校期间成绩虽然不好，却很努力，对人也很友好，从来没做过坏事啊！就连坐公交车人多，挤着上去没刷卡，我都会挤回去刷了卡才能心安！饶命啊我不想死啊！”我的声音像极了抗战片里的狗腿子，说到后面都快哭出来了。

真的是丢人。

说实话，如果我活在抗日战争年代，不当卖国贼这点做人的根本还是守得住的，但间谍保密工作还是算了吧，根本不需要什么严刑逼供，什么秘密都会秃噜出来，还是别给党和人民添乱子了。

“是扣扣，不是COCO大仙！COCO是女人的名字，我是男人！另外，不要叫我大仙，叫我扣扣！”大松鼠身上的肉颤了颤。

我连连点头：“是扣扣大仙！”我是河北人，普通话还是很标准的，故意把扣字的第一声拉得很长，第二个扣也不念成轻音，生怕扣扣怪罪下来，倒是完全没在意扣扣说它是“男人”，而不是“公松鼠”。

扣扣耐下性子来：“你听好了，你是洗剪吹大仙联盟选中的继承者，肩负着保护地球、保护国家的重任！今天是2018年5月23号，是洗剪吹神力传承的神圣日子！”说着低下了头，看了看圆滚滚手腕上画出的黑色手表，高呼：“还剩七个多小时，就是太阳升起，神力传承的一刻了，快跟我来吧！”

我脸上的神色就像吃了一个被胖猫抓得稀烂的西红柿一样，恐惧使我忍不出想要呕吐。可是因为今天一天都在招聘会中应聘，我中午只吃了一块烙饼，晚饭也没吃，胃里着实没什么可以呕出来的东西。

扣扣把爆米花袋子递给我：“你快填补点，别吐了。”

我不敢不听扣扣的话，抓了一把爆米花吞下去，果然恐惧感稍稍缓解。我正要说话，背后的黑墙就推着我，向一旁走去。

我租住的这个小区在六环边上，很老旧，路也很窄，隔很远才有灯光。我背后的黑墙推着我，我挣扎着回头去看，发现背后什么都没有。我一下就慌了神，一脚就踩在扣扣的尾巴上，尾巴好软，我重量还没转移到这只脚上，就赶紧抬脚，可上半身已经不由自主的移了过去，只好任由身子歪向一旁，另一只脚一使劲，差点把自己绊倒。

完了完了，扣扣正在引路，我这一脚无疑会引起它的暴怒。这一瞬间我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好哥们儿们，和那几个我曾经暗恋过的女孩子。永别了，我的亲人们！

扣扣还没说话，我就叫了出来：“COCO我不小心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说得小心翼翼，越说越轻，好像说得越多，活命的机会就越小。

扣扣出其意料的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引路，身子只停了一瞬，用胖尾巴一扫，轻轻的扫在我的裤脚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见那条胖尾巴没有攻向我的下三盘，这才舒了口气。

我刚松了这口气，扣扣就发出吱吱的叫声，又发出嘎嘎的叫声，我吓坏了，以前看动物世界，动物在示警或者警告其他动物的时候，都会发出奇怪的威胁声音。昆汀的低俗小说里，那个黑人每次杀人前都会念一段圣经。无论扣扣是遵从它动物的天性，还是人类的尿性，我活下去的机会都不高于国足世界杯决赛进球。

扣扣又发出噗噗的声音。这是放了个屁吗？我呆住了，扣扣又向前走，背后的黑墙匀速而有力，我只好战战兢兢，任由黑墙推着我走。冷汗已经打湿了我的秋衣。

我们走啊走，路上没有遇到一个行人，连远处的鸣笛声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好像我的耳朵里塞着棉花，听不真切。

“扣…扣扣，你说我是什么洗剪吹的继承者，这是…什么意思？”我虽然听不清远处的鸣笛，自己说话的声音却很清晰。这种感觉很奇妙，我明明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小很小，可自己听起来却像是坐在最好的混响全方位立体声环绕影院里一样。无间道里面怎么说的来着，高音甜，中音准，低音沉，连小舌头颤动的频率我都能听出来。

“洗剪吹大仙联盟是从远古时期就存在的联盟，致力于保卫地球的重任！而中国的会员仙帮由各路神仙精灵组成，等会你就见到了。至于继承者，是由各路神仙一致推选出来的，而你，就是这个继承者。”

“一致推选？扣扣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家境很一般，爸妈都是拿工资的。从小体育就不好，脑子也不灵，虽然唱歌还算好听，长相却很普通。我今年才二十三岁，发际线就有点偏高了，头发哗哗的掉，估计再没多久就要秃顶了。我吃的多，却不长块儿，也不长个儿，一米七零，瘦得风吹就倒，有时候还口臭…遇到陌生人我是个闷葫芦，跟熟悉的人在一起就成了个话痨，说起话来没完没了，该说的话不说，不该说的话一扫一簸箕…我不受女孩欢迎，大二那年遇到一个女孩，辗转反复才有胆子去告白，结果被人家拒绝得那叫一个干脆，至今还是处男…后来就更没勇气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了，直到遇到她，我的心又活了过来。可是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怎么配得上她？你说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选中呢？你一定是搞错了！”

扣扣转过头来看着我，大大的眼镜里充满了疑问：

“你难道没有优点？”

“有优点也没用，家里没钱，谁会注意我？我小时候学过唱歌，变声的时候坏了嗓子，就不学了。后来本来想去考中戏北电，站在镜子前的一瞬间就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报考了个三本。如果说这辈子至今为止最有勇气的一件事，可能就是来北京闯荡吧，然而现在也有些后悔了。到北京一年了，还找不到工作，和五个人合租在这个地下室里，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都不知道自己在活些什么。每天早上起来，一睁眼总是看到堆放在旁边空的泡面盒，心里一抽一抽的，真的不希望今天这么早的到来啊，如果能一直睡下去该多好。我以前爱写小酸文，很多人都说我敏感…”

“你既然生活的这么不顺心，为什么不努力去改善？去争取？”扣扣打断了我，虽然它语气里没有丝毫不耐烦，我却能听到它的心声，它一定在鄙视我吧，像我这样的人，连松鼠都看不起，怪不得没有公司愿意收我。

“努力有什么用？我这种人，努力也没用。”我的声音嘶哑又干涩。“又不是没努力过…”说完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扣扣不置可否，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我想再说，觉得太丢人，就没说下去。回想这么多年，好像自己永远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一无是处，这几个字完美的形容了我自己。

不知不觉，扣扣领着我走到了小区的围墙边，扣扣丝毫也不迟疑的朝围墙走去，爪子贴在围墙上，不受万有引力的影响。我看傻了眼，想停住脚步，背后的黑墙却丝毫不停。

我被推着走向围墙，双手护住头和脸，准备狠狠的撞在围墙上。

又走了一会，我仍然没有感受到围墙的坚硬和冰冷，双臂移开，我的双脚踏在围墙上，就像…就像盗梦空间那个电影里演的一样。

这太奇怪了，难道我有了什么超能力？仅仅是跟着扣扣，我就能获得超能力么？我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这难道就是走向我人生巅峰的机会吗？

“扣扣，那个…继承者继承的是什么啊？”我努力让我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可笑，但语气里控制不住的尾音，和句尾的疑问句语气，还是把内心的那一丝期待和贪婪带了出来。

扣扣停了下来，好像在等着我。我赶忙快走两步，背后的黑墙没有赶上我的步伐，仍然以原速行进着。

扣扣的胖脸上露出了人类才有的表情，很狡猾，很得意，又有点欣慰。

“这个具体不能告诉你。不过可以透露一点，你继承了它，就有了战胜一切的资本。”

战胜一切！我感觉身子有点飘，胸口有点酸酸的，好像双脚还在地上，上半身已经被拉长了一样。脖子后面的血液有点发凉，一下就顺着脖颈，传到大脑皮层。

我和扣扣继续向前走，无论眼前是围墙还是高楼，我们一直都在走直线，没有停下脚步。这回扣扣不再引路，而是站在我身边，我们两个并肩而走。

我回头看了看，欣喜的发现背后的墙变成了深蓝色，依然在向我走的方向推过来。我快走几步，扣扣紧紧的跟在我旁边。

我们早已不知不觉走出了小区，走过了私人会所、涉外学校，也走过了农贸市场、烧烤摊和快餐店。五环和六环之间，是乡村与城市的交融处，这里既有城里人空着没人住的三四套房产，也有几百万外来打工者，暂居者挤住在一个个小小的空间。这里的店面招牌有统一的底子，上面的字却各有各的不同，一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就各自闪烁着霓虹彩光。

这里是北京，一个什么都有的城市。这里是北京，一个哪里都有人，却哪里都孤独的地方。

我和扣扣走到五环路边上，路上的车川流不息，远远看去，就像从烟斗里飘出的滚滚白烟，连成一片。

我缓缓的停下脚步，望而生畏，扣扣拉住了我的手，我低头一看，扣扣的肉一抖一抖，好像在给我加油鼓劲。我闭上了眼睛，穿过车流，迈过了环路，回头一看，透过变成天蓝色的墙，看到了车流依然涌动，跟站在五环外往里看时，一模一样。

原来我害怕担心的不是车流，也不是环路，而是是否能迈出这一步。

我和扣扣继续走，身后天蓝色的墙被我远远的甩在后面，我从来没有这么自信过，直到我看到了不远处的沟壑，我停住了脚步。

“迈过去！”扣扣这么说。

我连连退步，不停的摇头。

“我迈步过去！这条沟太宽了，我会摔死的！”

“你没尝试，怎么知道迈不过去？”

我从扣扣的语气里，听到了恨铁不成钢，扣扣的语气，很像高三冲刺时的于老师，她是我们的班主任。那时候隔三差五于老师都会开班会激励我们，天天说的都是前途和父母的期望，那时候我们都烦她，嫌她天天说，现在却有点想回到那个时候，真正认真的听她再说一次。

“我真的不行，真的不行！”我继续退步，背后的墙缓缓推了过来，我知道，这么宽的沟，我必须助跑，才会有一丝的可能跳过去。天蓝墙推得越近，我助跑的空间就越小。

天蓝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扣扣一直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可我能从它圆滚滚的肚子，看出它对我的嘲讽。或者说…期待。

背后的天蓝墙变成了七彩的眼色，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这种声音一定不是金属声这种死物相撞的声音，这声音一定是生物发出来的。我回过头来，七彩墙好像张开了血盆大口。

前面是死，后面也是死，我该怎么办？

我双腿渐渐恢复知觉，脑子还没做出指令，双腿已经跑了起来。原来在我大脑的强压下，双腿已放弃了它奔跑的天性，直到此时此刻，这天性才被解放出来。

我用尽了力气，双腿蹬在地上，反弹回来的力量让我的膝盖发出声响，我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落在了沟壑的另一边。

我跳过来了。

我回头一看，七彩墙不动了，扣扣也静静的瘫坐在地上，望着我，并不跳过来。我连连招手，扣扣一动不动。

“下面的路要你自己走了。”扣扣的声音传了过来，就像在我耳边说一样。

“你不引路我怎么找得到传承的地方？”我声嘶力竭。

“总有一天你要一个人走，没我你也找得到属于你的传承。”

我呆呆的望着扣扣，缓缓回过身去，向远方奔跑。这回没有了七彩墙，我反而跑得更快。

我奔跑在人行道上、马路上、屋檐上、草地上…我双眼所见的地方，都留下了我奔跑过后的痕迹。

天边传来的光亮，不知不觉，太阳升起来了。

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忽然，我听到了国歌的声音。我这才发现，原来我跑到了天安门前。

我望着整齐划一的仪仗队，心里无比的平和，裤脚一紧，我低头一看，一只小松鼠捧着一个小木盒，把木盒举得老高。

我把木盒握在手中，刚要说话，小松鼠已经不见了。

我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木盒，木盒里传出耀眼的光芒。一阵失神过后，我颤抖着拿出了木盒中的小镜子。我望向镜子，镜子里是一张迷茫、稚嫩却又愁眉不展的脸。

这就是我的传承？

我低下头去，想把镜子塞回木盒，这才发现木盒的卡槽里有一张小纸条。我展开小纸条，上面写着：

“生活给了我们迷茫和彷徨，我偏要用这迷茫和彷徨去展翅翱翔。”

叮咚——

我被扣扣，哦不，被QQ的好友上线声惊醒，此时的我趴在桌前，睡眼惺忪，手边是成功学书籍和修改过无数遍的简历，鼻子里闻到的是泡面调料的味道，电脑屏幕的桌面是一只小松鼠，任务栏里依次是MSI季中冠军赛RNG vs KZ，告别洗剪吹-资深设计师告诉你什么脸型适合什么发型，和2018北京招聘会信息。

我点开了右下角的的QQ，她的头像闪烁着，跳动着。

我点开了与她的对话，回头一看，这回没有墙推着我走了。

我把双手放到了键盘上…


全文完

这是我在天涯发表的第二部小说，是短篇，在尝试不同题材。第一本是《九五奇情传》，是长篇玄幻，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谢谢大家了。

谨以此文献出我对大家最衷心的祝愿，希望人人都有陪伴你的大松鼠，勇敢的面对朝阳

--石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