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安探丸郎》汉代杀手组织“探丸郎”的传奇故事

从西市到东市,隔着六个坊,经过皇宫,几乎穿越全城,来回一趟,又要消耗许多时间。
考虑到西市的商贩,可能和蔡老伯熟悉,不敢与他们买菜,走漏消息,无奈跑到东市,把菜品采购齐全,每样多了两斤,用车马拉着,再度往西边折返。
临近西市,找一处僻静的茶楼饮茶,等了许久,算算时辰,够得上出城、取菜、拣菜、进城的时间了,于是赶着车,穿过熙熙攘攘的市场,来到蔡老伯的店铺面前。
蔡老伯笑道:“你们办事,实在麻利。”
程休昭道:“老伯给我们生计,我们不敢懈怠。”
蔡老伯亲自看菜,挑挑拣拣,连连点头,用称一过,还多了一些,十分满意,说道:“很好,卸下来吧。”
程休昭道:“老伯,不如就用我们的车,直接送到各处府邸,省得上下费事。”
陆公祐道:“正是正是。我们兄弟一直住在乡下,极少进城,今日也没什么事,正好粘粘老伯的光,一起把菜送去,就近看看相府。府前早晚站着三十多个武士,我们小民,从不敢正眼去看呢。”
蔡老伯道:“两位小兄弟不知道,送别处的菜,都不挑车马,不挑人手。但是,这宰相府与众不同,非得用我们的车、我们的人。”
两兄弟听闻,极其失望。
陆公祐不甘心,问道:“这是谁定的规矩?”
蔡老伯道:“这规矩也没定多久,半个月前,宰相的公子自任所归来,做主定下的。”
两人一想,半个月前,正好潜入长安,杀了第一个官吏。
这次刺杀,惊动全城。但真正有所行动,做足防范的,却仅有翟义一人。
兄弟俩卸菜之时,蔡老伯递上菜钱,程休昭装作十分欣喜的样子,收起来,好生放到贴身的衣袋。
蔡老伯道:“不瞒两位,我做他家的生意,也才十天。这个宰相的公子,实在厉害。他把一切向相府提供物资的商户全部开遣了,重新找人。我这店面,真的不值一提,他偏偏找到我。相府向我订菜,司马府、太尉府,这才跟着下了订单。”
程休昭道:“全因老伯厚道,菜又好。”
蔡老伯道:“这却不是。我猜测啊,他是不信任那些大店。”
说话间,远远来了一名主管模样的人,蔡老伯惊惧不已,收敛身形,低声道:“你们不要说话,相府的大人来了。”
那名主管挤开人群,来到蔡家店铺前,一句话不说,径直递来一个钱袋。
蔡老伯躬身接过,满脸堆笑,说道:“大总管,今日还不到会账的时候,怎么就赏赐钱财?”
主管道:“从明日起,不用你送菜了。”
蔡老伯惊诧不已,结结巴巴问道:“是小人哪里做错了吗?”
主管道:“你没做错。公子方才说下来,每过几天,随机确定一家送菜的。”
蔡老伯颇感失望,颤声道:“这真是晴天霹雳啊。前几天我还找人算命,说我五十五岁就要发达了。我还指望借着给相府送菜的机会,大做文章,扩大经营呢。大人您看,我还做了一面旗,写着‘相府专供’几个字。这下,唉……”
主管道:“不光是你。送炭的、送油的、送菜的,也换了。”
蔡老伯连声叹气,佝偻着背,仿佛老了十几岁。
程休昭一听,喜忧参半,近身行礼,说道:“大人,相府供菜的机会,可否赐予小人?”
主管定定看着他,看了半晌,幽幽说道:“你倒是机灵,会见缝插针。”
程休昭道:“请大人成全。”
主管长声叹息,说道:“我帮不了你。府中负责采买的管事,也换了。”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4-11 12:03:36 +0800 CST  
探丸郎用尽一切办法,还是无从下手。
这个翟义,并不知道有刺客专门对付宰相,却能见微知著,从别人的教训中汲取经验,一丝不苟地做足准备,实在是一个心思缜密、极具行动能力的干才。
他从太守任上请假回家,估计也是预判了形势,提前来做准备。
第六日傍晚,程、陆二人住宿在比邻相府的旅店中,再次谋划攻击。
巧力使不上,惟有使用暴力了。陆公祐提出,以硬弩远程射击。
弩箭的好处在于,杀手能够潜伏在暗处,不用靠近戒备森严的仪仗,不必与武士直接对抗。坏处也十分明显,无法保证精准射中目标,一击致命。如果行动失败,翟方进引起警觉,那就会前功尽弃,对方进一步加强了戒备,以后更难于下手了。
程休昭明知这个方法不够稳妥,却毫无办法,思索许久,不得不拍板同意。
行刺方法定下来,又遇到一个难题,如何去找弩箭?
大汉一向尚武,不禁刀剑,但弩箭这种具备远程攻击能力的利器,却还是限制的。除非军事人员或禁卫人员,普通民众不得持有。经过入城时的严格搜查,无人可以蒙混过关。
陆公祐道:“我们到武库去拿。”
说罢,取出随身的背囊,拿出一副图谱来。
借着烛光,见上面赫然写着“灵金内府”。
汉代置武库署,有武库令丞,掌藏兵器,由执金吾主管。
储存兵器的武库位于长安城南部,长乐和未央两宫之间,始建于汉高祖七年,吕雉为改名灵金藏,惠帝即位后,以此库存藏兵器,名曰灵金内府。
武库平面呈长方形,东西八百八十米,南北三百二十米。四周筑有围墙,内部另有隔墙,围墙和隔墙各有门。共有七个仓库,内隔墙以东有四个,以西有三个。七个仓库大小形状不一,夯土筑造,四面有门。从遗存的础石、木炭灰烬和砖瓦推知,每座仓库都以夯土墙分隔成若干间,周边立木柱,房顶盖瓦。武库不但存有兵器,还有一些货币、建筑材料、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武器分铁、铜两大类,有剑、矛、戟、刀、戈、镦、斧、弓弩和铠甲,另外还有陶弹球、五铢、半两、货布、砖、瓦、铁钉、铁棒、锛、凿、铜斧、铁斧。
事不宜迟,两人直驱城南,伏在武库前的酒馆中,装作饮酒,冷眼观察。
府前禁卫甚严,每次换班,不少于三百兵丁,而且交接严密,根本无懈可击。
两人看了一阵,觉得与其到武库盗取兵器,不如直接闯进相府杀人。
陆公祐想了半晌,喝了几杯闷酒,又从背囊中取出一面图谱。
这个图谱更让人惊诧,竟然是精锐汉军驻地细柳营的布置图。
程休昭见陆公祐提起细柳,心中一动,想起一件往事,长久陷入沉思。
陆公祐道:“师兄,细柳营有最强的硬弩,能洞穿奔腾的匈奴战马,比武库中用作摆设的弓箭,还要精良。”
程休昭道:“你打什么主意,潜入营中盗取弩箭?”
陆公祐道:“我有这么愚蠢吗?”
有汉一朝,提起细柳营,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个个敬畏不已。不要说破营取物,即使偶尔路过,也不敢靠近,隔得半里,快步急行。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4-12 09:52:44 +0800 CST  
汉文帝后元六年,匈奴大规模侵入汉朝边境。于是,朝廷委派宗正官刘礼为将军,驻军在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驻军在棘门;委派河内郡太守周亚夫为将军,驻军在细柳。三军互为犄角,防备匈奴侵扰。
皇上亲自慰劳军队,到了霸上和棘门的军营,驱驰而入,将军及其属下骑着马迎送。随即来到细柳军营,只见官兵披戴盔甲,手持锋利的兵器,开弓搭箭,弓拉满月,戒备森严。文帝的先行卫队到了营前,将士不准进入。卫队长说:“皇上将要驾到。”镇守军营的将官回答:“将军有令:‘军中只听从将军的命令,不听从天子的命令。’”过了不久,文帝驾到,止步军营之外。于是,文帝派使者拿符节前去通报:“我要进营慰劳军队。”周亚夫这才传令打开军营大门。守卫营门的官兵对随从的武官说:“将军规定,军营中不准驱车奔驰。”皇家车队拉住缰绳,慢慢前行。到了大营前,周亚夫手持兵器,双手抱拳行礼,说道:“我是盔甲在身的将士,不便跪拜,请允许我按照军礼参见。”文帝一代雄主,受到怠慢,却不震怒,反而十分感动,俯身扶在横木上,派人致意说:“皇帝敬重地慰劳将军。”劳军礼仪完毕后,缓缓辞去。出了细柳军营的大门,许多大臣都深感惊诧。文帝感叹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将军。先前的霸上、棘门的军营,简直就像儿戏一样。”
从此,细柳营就成了汉军一等军营的代名词,驻扎着精锐士兵。
皇帝都无法进入的营地,刺客岂能潜入?
陆公祐道:“我们到军营附近等待,总有落单的士兵。”
程休昭道:“我问你,拿到弩箭,怎么进城?”
陆公祐恍然大悟,失声叫道:“是啊。”
程休昭道:“不过,从士兵手中抢夺武器,这个方法是可行的。”
说着,推开窗户,看夕阳落到金光门方向。
放了数枚铁钱在桌上,阔步走出酒馆。
客人纷纷离席,付了钱钞,各自归家。街道上,店铺相继关闭,熄灭了灯火。
刁斗响起,十数名军尉各带一队巡防营,出了营区,巡逻街道。
程休昭、陆公祐隐藏在高大院墙的阴影里,伺机出手。
夜半时分,一名军尉突然发现队中少了两名士兵,惊问道:“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一名士兵道:“估计小解去了。”
军尉道:“估计?身为军人,就用这些暧昧模糊的话语应付长官吗?不要以为边境太平了,这京城就平安无事。如果无事,还要养你们做什么,还要每天巡街做什么?当先带路,我们去找。”
众人一起跑到僻静的街角,见两名士兵被捆绑严实,丢在草丛中。
军士们持械警戒,把绳索解开,士兵仓皇禀报,说道:“有人从背后袭击我们,颈部受了重击,一时昏厥,看不到贼人面目。”
军尉道:“丢了什么?”
士兵摸索全身,回报说道:“短刀、弩箭和随身携带的钱币,都不见了。”
众军士乱纷纷说道:“遇到劫财的盗贼了,这些刀剑,能卖两千钱。”
军尉冷笑道:“他们要的不是钱,劫财不过掩人耳目。”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4-17 09:55:55 +0800 CST  
禁军中尉刘炫仓收到巡防营的急报,连夜召集值班校尉,通报情况。
一名校尉道:“京城中兵丁警卫甚多,盗贼抢劫钱财,目标太大,一般不会以身犯险。刀剑一类的普通兵器,并不禁绝,没有抢的必要。属下判断,他们看中的,是士兵佩戴的弓弩。”
一名校尉道:“巡防营的弩箭,虽然不比前线对阵的硬弩,但最少也能射七十五步,操作娴熟的射手,能射两百步。”
一名校尉道:“这样的射程,完全可以躲藏在民房中,射穿任何一条街道。”
听罢众人的分析,刘炫仓直觉得一股寒气从心腹深处升起。
汉代,数百年来,与匈奴野战,朝廷把弩看作比弓更重要的远射武器。当时的政治家对比汉匈军事实力,大多认为汉军在军事装备方面胜于匈奴的关键,就在远射的强弩和坚实的铠甲。他们十分推崇弩,认为用弩对付匈奴骑兵有三大优势:一是弩在匈奴弓箭的射程之外,就可以先行射杀敌人;二是弩箭的侵透力大,可以穿透匈奴骑兵的革甲木盾;三是以步兵、骑兵、车兵组成协同军阵,车载强弩、单兵用弩与近战格斗兵器相互配合作战,能有效打击匈奴骑兵。
实战证明,弩确实是对付骑兵的一种有效兵器。当时以弩制敌的战例很多,元前99年,汉将李陵统领的五千先遣队,陷入三万匈奴骑兵包围,李陵以大车为营,前部士兵持戟拿盾,后排手端弓弩,严阵以待。匈奴冲击时,汉军千弩齐发,敌人应弦而倒,击退敌人首轮进攻。尽管此战终因匈奴八万援军赶到,汉军弩箭用光,作战失败,但以绝对劣势的步兵,抗击骑兵,能形成僵局,直至箭矢耗尽,足见弩在步兵对付骑兵战斗中的重要作用。因此,李陵感叹:“如果再有数十万弩箭,一定能全身而退。”
汉弩在实战中不断发展,改进了瞄准装置。战国时期的青铜弩机,在机牙后面铸有望山,望山有两个用途:一是在发射后将下倾的望山拉正使牙重新升直;二是张弦后,利用直立起的望山进行瞄准,使箭能较准确的射中敌人。弩箭发出后因地心引力和空气阻力的影响而呈抛物线的轨迹飞向目标,所以在射击远距离目标时必须考虑轨道的因素,由于强弩是利于远射不利近射的兵器,弩力越强射程越远,就越需纠正弩箭飞行时形成的偏差,上扬角度就可以在抛物线轨道下射中目标。而如何在战场条件下,迅速决定上扬角度的大小是一个难题。古人摸索出依靠勾股定理,利用望山、弩箭镞、目标三点连成直线的办法,用于远距射击。为了使士兵能在战斗中迅速瞄准目标,汉代增加望山的高度并在上面标注刻度,大大提高了弩箭的精确度。可以说,这种带刻度的望山是现代枪械标尺的先声。
在如此险恶动荡的局势下,丢失这样的神兵利器,着实教人忧惧。
刘炫仓按剑端坐,虎视众人,许久,才幽幽说道:“家父年轻时,领匠作营,主管军械制造,替远征大军提供弩箭。我从小在营中来往,深知弩箭的威力。为了这皇城的安宁,曾上书朝廷,严禁平民携带弩箭入城。三年来,减少了许多祸事。谁曾想到,这些盗贼胆大包天,竟然袭击军队,抢夺兵器。这样的事件,一旦报到禁中,你等的前程,皆成泡影。”
众校尉惊颤非常,一人鼓起勇气,说道:“还请将军定夺,报还是不报?”
刘炫仓冷笑道:“你说呢?”
军尉颤声道:“属下先去寻找,找不到再报。”
刘炫仓眼神凶光四射,冷峻说道:“你们都打这样的主意吗?”
众校尉不敢回应。
刘炫仓喝道:“既然敢做,却不敢说,不敢承担,你们还配说自己是军人吗?”
众校尉心一横,齐声说道:“是。”
刘炫仓道:“你们都打算迟报,算盘打得精熟。可曾想过,在这期间,弩箭射穿哪位大人的头颅,他横死街头。大谁何前来勘验,发现箭矢上有巡防营的标记,一一查对,追到营中,说士兵杀人。你们如何辩解?”
众校尉惊悸万分,颤栗不敢回应。
刘炫仓声音和缓,语气坚定,说道:“天子病重,受不得惊吓。百官惶恐,一旦露出端倪,必定追着不放。报与不报,皆为死局。此事不可透出一个字,否则,就是弥天大祸。郑营官,你的弟兄丢了兵器,你拿我的密函,速去见我匠作营的兄弟,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连夜作出一副弩机和箭矢来。一旦事发,上下咬死,绝不承认。”
郑营官口中含含糊糊唯唯诺诺,不知说些什么。
众校尉脸如死灰,垂首不言。
刘炫仓厉声说道:“这一件祸事,我一力承担,与诸位无关。”
挥挥手,喝道:“去吧。”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4-18 15:44:40 +0800 CST  
禁军中尉刘炫仓收到巡防营的急报,连夜召集值班校尉,通报情况。
一名校尉道:“京城中兵丁警卫甚多,盗贼抢劫钱财,目标太大,一般不会以身犯险。刀剑一类的普通兵器,并不禁绝,没有抢的必要。属下判断,他们看中的,是士兵佩戴的弓弩。”
一名校尉道:“巡防营的弩箭,虽然不比前线对阵的硬弩,但最少也能射七十五步,操作娴熟的射手,能射两百步。”
一名校尉道:“这样的射程,完全可以躲藏在民房中,射穿任何一条街道。”
听罢众人的分析,刘炫仓直觉得一股寒气从心腹深处升起。
汉代,数百年来,与匈奴野战,朝廷把弩看作比弓更重要的远射武器。当时的政治家对比汉匈军事实力,大多认为汉军在军事装备方面胜于匈奴的关键,就在远射的强弩和坚实的铠甲。他们十分推崇弩,认为用弩对付匈奴骑兵有三大优势:一是弩在匈奴弓箭的射程之外,就可以先行射杀敌人;二是弩箭的侵透力大,可以穿透匈奴骑兵的革甲木盾;三是以步兵、骑兵、车兵组成协同军阵,车载强弩、单兵用弩与近战格斗兵器相互配合作战,能有效打击匈奴骑兵。
实战证明,弩确实是对付骑兵的一种有效兵器。当时以弩制敌的战例很多,元前99年,汉将李陵统领的五千先遣队,陷入三万匈奴骑兵包围,李陵以大车为营,前部士兵持戟拿盾,后排手端弓弩,严阵以待。匈奴冲击时,汉军千弩齐发,敌人应弦而倒,击退敌人首轮进攻。尽管此战终因匈奴八万援军赶到,汉军弩箭用光,作战失败,但以绝对劣势的步兵,抗击骑兵,能形成僵局,直至箭矢耗尽,足见弩在步兵对付骑兵战斗中的重要作用。因此,李陵感叹:“如果再有数十万弩箭,一定能全身而退。”
汉弩在实战中不断发展,改进了瞄准装置。战国时期的青铜弩机,在机牙后面铸有望山,望山有两个用途:一是在发射后将下倾的望山拉正使牙重新升直;二是张弦后,利用直立起的望山进行瞄准,使箭能较准确的射中敌人。弩箭发出后因地心引力和空气阻力的影响而呈抛物线的轨迹飞向目标,所以在射击远距离目标时必须考虑轨道的因素,由于强弩是利于远射不利近射的兵器,弩力越强射程越远,就越需纠正弩箭飞行时形成的偏差,上扬角度就可以在抛物线轨道下射中目标。而如何在战场条件下,迅速决定上扬角度的大小是一个难题。古人摸索出依靠勾股定理,利用望山、弩箭镞、目标三点连成直线的办法,用于远距射击。为了使士兵能在战斗中迅速瞄准目标,汉代增加望山的高度并在上面标注刻度,大大提高了弩箭的精确度。可以说,这种带刻度的望山是现代枪械标尺的先声。
在如此险恶动荡的局势下,丢失这样的神兵利器,着实教人忧惧。
刘炫仓按剑端坐,虎视众人,许久,才幽幽说道:“家父年轻时,领匠作营,主管军械制造,替远征大军提供弩箭。我从小在营中来往,深知弩箭的威力。为了这皇城的安宁,曾上书朝廷,严禁平民携带弩箭入城。三年来,减少了许多祸事。谁曾想到,这些盗贼胆大包天,竟然袭击军队,抢夺兵器。这样的事件,一旦报到禁中,你等的前程,皆成泡影。”
众校尉惊颤非常,一人鼓起勇气,说道:“还请将军定夺,报还是不报?”
刘炫仓冷笑道:“你说呢?”
军尉颤声道:“属下先去寻找,找不到再报。”
刘炫仓眼神凶光四射,冷峻说道:“你们都打这样的主意吗?”
众校尉不敢回应。
刘炫仓喝道:“既然敢做,却不敢说,不敢承担,你们还配说自己是军人吗?”
众校尉心一横,齐声说道:“是。”
刘炫仓道:“你们都打算迟报,算盘打得精熟。可曾想过,在这期间,弩箭射穿哪位大人的头颅,他横死街头。大谁何前来勘验,发现箭矢上有巡防营的标记,一一查对,追到营中,说士兵杀人。你们如何辩解?”
众校尉惊悸万分,颤栗不敢回应。
刘炫仓声音和缓,语气坚定,说道:“天子病重,受不得惊吓。百官惶恐,一旦露出端倪,必定追着不放。报与不报,皆为死局。此事不可透出一个字,否则,就是弥天大祸。郑营官,你的弟兄丢了兵器,你拿我的密函,速去见我匠作营的兄弟,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连夜作出一副弩机和箭矢来。一旦事发,上下咬死,绝不承认。”
郑营官口中含含糊糊唯唯诺诺,不知说些什么。
众校尉脸如死灰,垂首不言。
刘炫仓厉声说道:“这一件祸事,我一力承担,与诸位无关。”
挥挥手,喝道:“去吧。”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4-18 15:44:51 +0800 CST  
第七日卯时,程休昭和陆公佑一人一柄硬弩,伏于街道两侧,程休昭在太尉府的树上,陆公佑在公主府的角楼,静静等待目标出现,同时夹击。
禁军和巡防营军士来往穿行,秘密审查行人,查验行李。相府所在的区域,属于长安城的富贵区,住着大部分达官显贵,因此成为盘查的重点。但因为事务机密,又不敢声张,士兵们怕惊动了朝廷高官,无法放开手脚彻查,所以留下了空挡,让刺客能够隐身于高宅大院之中。
未央宫中报时的钟声响彻全城,臣子们或坐轿、或骑马,举着灯笼,踏着月色,到宫中朝会。
相府灯火通明,大门洞开,却久久不见人出来。
算算时间,再不出门,就赶不上朝会了。程休昭从树上远眺,相府好似还在梦中,宰相不急,伺候的下人也不急,连一盏灯笼都没有点起,厨房和马房一片沉寂。
不时,远方来了数乘快骑,皆做宫装打扮。为首的太监手捧黄帛文书,门前高声叫唤,随着高亢尖厉的声音,偌大的府邸缓缓蠕动起来,顷刻间灯火通明。太监昂首挺胸,径直闯进府中。侍卫和门客纷纷跪倒,不敢抬头。
翟义自房中出来,于庭中跪迎天使。太监口中说了声什么,翟义附身跪倒,面目贴着地面,好似受了霜冻的野狗,浑身战栗不已。
程休昭和陆公祐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不明所以。陆公祐比划手势,请求下一步指令,程休昭令他静观其变。
不时,天光亮了,全府一无动静。一直到午时,府中方有些喧哗。未时,使者与众随从昂然出了相府,打马而去。相府突然奏响丧曲,一队身穿丧服的人涌出门来,嚎啕大哭。
有人哭泣道:“相公故去了。”
两名刺客听闻,大感惊诧,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申时,见城中达官显贵各持礼物,穿着丧服,蜂拥而来。天子的内侍石隐文代表刘骜,前来表示哀悼。朱漆大门涂上白色,挂住招魂幡。这才正式确定,翟方进真的死了。
翟义跪在庭中,一动不动,一直跪了两个时辰。
府中总管过来扶他,一碰即倒,原来早已冻僵了。
总管要扶着进屋,翟义挥手阻止,坐在庭中花台上。仆役拿来暖裘、炭火和热茶。
翟义问道:“父亲有什么话说?”
总管道:“相公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老奴不知何意。”
翟义闻言,痛哭不已,昏厥于地,说道:“父亲手上,是不是拿着一本《史记》?”
总管道:“是。”
翟义道:“是不是看到《史记》卷八十七列传第二十七?”
总管甚觉惶恐,说道:“老奴去看一看,又来向公子禀报。”
不时,总管手捧一本旧书,急步而来,说道:“正如公子所言,《李斯列传》,相公的手,放在这一卷上。”
父亲自杀前,想到的是被杀的李斯,心中何等悲怆。
翟义泪如涌泉。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4-23 11:40:37 +0800 CST  
第七日卯时,程休昭和陆公佑一人一柄硬弩,伏于街道两侧,程休昭在太尉府的树上,陆公佑在公主府的角楼,静静等待目标出现,同时夹击。
禁军和巡防营军士来往穿行,秘密审查行人,查验行李。相府所在的区域,属于长安城的富贵区,住着大部分达官显贵,因此成为盘查的重点。但因为事务机密,又不敢声张,士兵们怕惊动了朝廷高官,无法放开手脚彻查,所以留下了空挡,让刺客能够隐身于高宅大院之中。
未央宫中报时的钟声响彻全城,臣子们或坐轿、或骑马,举着灯笼,踏着月色,到宫中朝会。
相府灯火通明,大门洞开,却久久不见人出来。
算算时间,再不出门,就赶不上朝会了。程休昭从树上远眺,相府好似还在梦中,宰相不急,伺候的下人也不急,连一盏灯笼都没有点起,厨房和马房一片沉寂。
不时,远方来了数乘快骑,皆做宫装打扮。为首的太监手捧黄帛文书,门前高声叫唤,随着高亢尖厉的声音,偌大的府邸缓缓蠕动起来,顷刻间灯火通明。太监昂首挺胸,径直闯进府中。侍卫和门客纷纷跪倒,不敢抬头。
翟义自房中出来,于庭中跪迎天使。太监口中说了声什么,翟义附身跪倒,面目贴着地面,好似受了霜冻的野狗,浑身战栗不已。
程休昭和陆公祐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不明所以。陆公祐比划手势,请求下一步指令,程休昭令他静观其变。
不时,天光亮了,全府一无动静。一直到午时,府中方有些喧哗。未时,使者与众随从昂然出了相府,打马而去。相府突然奏响丧曲,一队身穿丧服的人涌出门来,嚎啕大哭。
有人哭泣道:“相公故去了。”
两名刺客听闻,大感惊诧,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申时,见城中达官显贵各持礼物,穿着丧服,蜂拥而来。天子的内侍石隐文代表刘骜,前来表示哀悼。朱漆大门涂上白色,挂住招魂幡。这才正式确定,翟方进真的死了。
翟义跪在庭中,一动不动,一直跪了两个时辰。
府中总管过来扶他,一碰即倒,原来早已冻僵了。
总管要扶着进屋,翟义挥手阻止,坐在庭中花台上。仆役拿来暖裘、炭火和热茶。
翟义问道:“父亲有什么话说?”
总管道:“相公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老奴不知何意。”
翟义闻言,痛哭不已,昏厥于地,说道:“父亲手上,是不是拿着一本《史记》?”
总管道:“是。”
翟义道:“是不是看到《史记》卷八十七列传第二十七?”
总管甚觉惶恐,说道:“老奴去看一看,又来向公子禀报。”
不时,总管手捧一本旧书,急步而来,说道:“正如公子所言,《李斯列传》,相公的手,放在这一卷上。”
父亲自杀前,想到的是被杀的李斯,心中何等悲怆。
翟义泪如涌泉。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4-24 17:25:51 +0800 CST  
第七日卯时,程休昭和陆公佑一人一柄硬弩,伏于街道两侧,程休昭在太尉府的树上,陆公佑在公主府的角楼,静静等待目标出现,同时夹击。
禁军和巡防营军士来往穿行,秘密审查行人,查验行李。相府所在的区域,属于长安城的富贵区,住着大部分达官显贵,因此成为盘查的重点。但因为事务机密,又不敢声张,士兵们怕惊动了朝廷高官,无法放开手脚彻查,所以留下了空挡,让刺客能够隐身于高宅大院之中。
未央宫中报时的钟声响彻全城,臣子们或坐轿、或骑马,举着灯笼,踏着月色,到宫中朝会。
相府灯火通明,大门洞开,却久久不见人出来。
算算时间,再不出门,就赶不上朝会了。程休昭从树上远眺,相府好似还在梦中,宰相不急,伺候的下人也不急,连一盏灯笼都没有点起,厨房和马房一片沉寂。
不时,远方来了数乘快骑,皆做宫装打扮。为首的太监手捧黄帛文书,门前高声叫唤,随着高亢尖厉的声音,偌大的府邸缓缓蠕动起来,顷刻间灯火通明。太监昂首挺胸,径直闯进府中。侍卫和门客纷纷跪倒,不敢抬头。
翟义自房中出来,于庭中跪迎天使。太监口中说了声什么,翟义附身跪倒,面目贴着地面,好似受了霜冻的野狗,浑身战栗不已。
程休昭和陆公祐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不明所以。陆公祐比划手势,请求下一步指令,程休昭令他静观其变。
不时,天光亮了,全府一无动静。一直到午时,府中方有些喧哗。未时,使者与众随从昂然出了相府,打马而去。相府突然奏响丧曲,一队身穿丧服的人涌出门来,嚎啕大哭。
有人哭泣道:“相公故去了。”
两名刺客听闻,大感惊诧,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申时,见城中达官显贵各持礼物,穿着丧服,蜂拥而来。天子的内侍石隐文代表刘骜,前来表示哀悼。朱漆大门涂上白色,挂住招魂幡。这才正式确定,翟方进真的死了。
翟义跪在庭中,一动不动,一直跪了两个时辰。
府中总管过来扶他,一碰即倒,原来早已冻僵了。
总管要扶着进屋,翟义挥手阻止,坐在庭中花台上。仆役拿来暖裘、炭火和热茶。
翟义问道:“父亲有什么话说?”
总管道:“相公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老奴不知何意。”
翟义闻言,痛哭不已,昏厥于地,说道:“父亲手上,是不是拿着一本《史记》?”
总管道:“是。”
翟义道:“是不是看到《史记》卷八十七列传第二十七?”
总管甚觉惶恐,说道:“老奴去看一看,又来向公子禀报。”
不时,总管手捧一本旧书,急步而来,说道:“正如公子所言,《李斯列传》,相公的手,放在这一卷上。”
父亲自杀前,想到的是被杀的李斯,心中何等悲怆。
翟义泪如涌泉。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4-25 14:59:24 +0800 CST  
上蔡,李斯的故乡。翟方进作为他的晚辈,毕其一生,以这位同乡先贤作为楷模。
楚国上蔡掌管文书的小吏李斯,看到在茅房吃排泄物的老鼠,人一进来,仓皇逃走;粮仓的老鼠,却躺在米堆中,又大又肥,悠哉游哉。
感慨说:“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人的才能、品性、见识,并没有太多区别,有人飞黄腾达、有人沉沦泥沼,在于所处的环境。 侍从天子,居于九天,可以外放做守令;身在一池水中,用尽一生,又有多少富贵?
于是,辞去小吏的差遣,跟随荀卿修 王之术。
学成后,李斯辞别老师,说道:“人生在世,最大的耻辱,卑贱;莫大的悲哀,穷困。一个人处于卑贱穷困的地位,令人讥笑。不爱名利,无所作为,并不是读书人的想法。”
西行入秦。这一去,辅助秦王击灭六国,制定律令,统一车轨、文字、度量衡,作小篆。
历代秦王、将臣,像后卫与中锋,取得控球权。李斯一个妙传,帮助前锋始皇帝,临门一脚,进球得分。儿子为郡守,娶公主;女儿受封赠,嫁公子。刻石泰山之巅,位极人臣。华夏,由此改变。 两千年后,我们依然生活在他制定的制度和文化之中。
但是,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最终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腰斩于市,三族夷灭。腰斩,残忍的刑罚,人不会立即死去,分成两段,苟延残喘,尝尽痛苦。
临刑前,李斯对儿子哀叹:“现在,我想和你牵着黄狗出上蔡东门去追兔子,也不可能了啊!”
上天以万物为刍狗,不会偏私一家一姓。没有谁,一无所获。没有谁,便宜占尽。在一个小县,仰望朝纲,即使失败,顶多受些奚落和侮辱。到朝堂做官,投入巨大的赌本,一着不慎,身家性命皆成泡影。不甘平庸的欲望,是功名的佐料,也是祸患的引子,福兮祸兮皆伏于此。
翟义曾今问过父亲:“若命运让你做李斯,你愿意吗?”
父亲沉默不言,他用实际行动回答儿子——
我始终相信,富贵险中求。醉卧美人膝,手握天下权的快意,属于真正的勇者;热烈的如日中天之后,才有平和温柔的夕阳晚照。卑贱的人生,比惨烈的死更可悲。一颗急速坠落的流星,胜过阴沟里缓慢霉变的废柴。

当日下午,宫中传下令旨,宰相翟方进勤勉王事,不幸身故,天子极其哀恸,令天下食素三日,期间,停止一切舞乐。
京兆府的官吏迅速在全城张贴榜文,晓谕百姓。
一名属官专门来到度春风,向鱼粮贵传达。鱼粮贵以素酒清茶接待官吏,官吏不敢饮酒,吃了几口菜,叹道:“翟相公春秋鼎盛,怎么想到,这就死了。”
鱼粮贵笑道:“此人运气一向大好,总有用完的时候。”
官吏道:“鱼公与宫中素有交情,可知其中内幕?”
鱼粮贵道:“说句托大的话,内幕我自然知道七八,不过,说出来,你必然惊诧不已,到处去说,有司查验下来,少不得牵连你,徒增祸患。我不害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官吏不敢再问,草草吃了一餐,拿了几两馈赠的银钱,告辞去了。
鱼粮贵说翟方进运气太好,这是有原因的。这位相公,历来风评不佳,但运势好得出奇。他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坐了三年,提拔为御史大夫。刚到任不久,因他在当京兆尹期间为当朝太皇太后发丧烦扰百姓而被人举报,被皇帝降职使用,任执金吾。这件事同时被牵连的还有当朝丞相薛宣,薛宣因此革职查处,贬为庶人。本来,这是翟方进政治命运的一次大挫败。不曾想,二十天后,他竟然因祸得福,政治前途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丞相缺位,群臣在议谁能出任新一届丞相时,竟有多人同时举荐翟方进。而皇帝也一直器重他。因此,翟方进没有经过太多周折便顺利当上了丞相,封高陵侯,食邑千户。至此,当年从上蔡小城走出的寒门小史,经过不懈的奋斗,登上权力的高位,位极人臣。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4-25 15:00:34 +0800 CST  
一个地方,出了两位宰相,实在是天意的眷顾,桑梓的荣幸。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翟方进也和李斯一样,莫名其妙地死了。他们都是功成名就,胜券在握,毫无祸患的时候,死于匪夷所思的原因。
两位宰相同根同源,殊途同归,增添了市井间的谈资,人们会一直议论他们,直到世界末日。
接收官文后,坊内停止了营业,一时安静下来。听着坊外喧嚣的锣鼓声,想象这位相公生前富贵,死后哀荣,也算圆满,众人除了叹息,还有些许羡慕。鱼粮贵却诡异地冷笑数声。
鱼闲恩恰好走到屋外,听到笑声,浑身一冷,推门进去,说道:“主公您笑什么,把我吓了一跳。”
鱼粮贵道:“你见的世面比我多,还会被吓着?我的笑声真有这么恐怖吗?”
余闲恩道:“您若不是有钱,谁敢接近您。请您千万不要笑,真的挺吓人。”
鱼粮贵道:“你一定做了什么亏心事。”
余闲恩指天发誓,叫道:“天地良心。”
鱼粮贵连酒杯带酒一起扔过来,鱼闲恩伸手挡住,溅了满身。
鱼闲恩道:“你这脾气啊,哪里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富翁。”
鱼粮贵道:“你见过哪个有钱人能够养尊处优?我每天都在操心,每天都在算计,如何把产业经营下去,如何养活你们这些废物。我压力很大,你知不知道?”
鱼闲恩道:“你可真够苦的。”
鱼粮贵道:“我真想放手不管了,买一艘船,遁走洞庭。”
鱼闲恩道:“好啊好啊,你赶快去,把长安城的一切麻烦留给我。”
鱼粮贵笑骂道:“你想得美。我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4-25 15:00:50 +0800 CST  
一个地方,出了两位宰相,实在是天意的眷顾,桑梓的荣幸。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翟方进也和李斯一样,莫名其妙地死了。他们都是功成名就,胜券在握,毫无祸患的时候,死于匪夷所思的原因。
两位宰相同根同源,殊途同归,增添了市井间的谈资,人们会一直议论他们,直到世界末日。
接收官文后,坊内停止了营业,一时安静下来。听着坊外喧嚣的锣鼓声,想象这位相公生前富贵,死后哀荣,也算圆满,众人除了叹息,还有些许羡慕。鱼粮贵却诡异地冷笑数声。
鱼闲恩恰好走到屋外,听到笑声,浑身一冷,推门进去,说道:“主公您笑什么,把我吓了一跳。”
鱼粮贵道:“你见的世面比我多,还会被吓着?我的笑声真有这么恐怖吗?”
余闲恩道:“您若不是有钱,谁敢接近您。请您千万不要笑,真的挺吓人。”
鱼粮贵道:“你一定做了什么亏心事。”
余闲恩指天发誓,叫道:“天地良心。”
鱼粮贵连酒杯带酒一起扔过来,鱼闲恩伸手挡住,溅了满身。
鱼闲恩道:“你这脾气啊,哪里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富翁。”
鱼粮贵道:“你见过哪个有钱人能够养尊处优?我每天都在操心,每天都在算计,如何把产业经营下去,如何养活你们这些废物。我压力很大,你知不知道?”
鱼闲恩道:“你可真够苦的。”
鱼粮贵道:“我真想放手不管了,买一艘船,遁走洞庭。”
鱼闲恩道:“好啊好啊,你赶快去,把长安城的一切麻烦留给我。”
鱼粮贵笑骂道:“你想得美。我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4-25 15:03:02 +0800 CST  
随着翟方进死去,刺杀行动终止。这次失败的行动,最终得到圆满的结果。
陆公祐一边大口吞咽美食,一边畅饮美酒,不知不觉吃了两个时辰。
夏子溪道:“你怎么吃起来没完没了?”
陆公祐道:“心情很好,就想一直吃一直吃。”
夏子溪道:“相府办丧事,施舍菜肴给路过的人,你进城去吃吧。”
陆公祐笑道:“你陪我去。”
夏子溪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乞丐婆。”
陆公祐嘴往庭院中伸了几下,说道:“那个人去,你陪不陪?”
程休昭手持一柄竹剑,迎着凉风,练习一套新创的剑法。其身形之飘逸,宛若天上之人。
夏子溪看得痴了,托着腮,神思恍惚,柔声说道:“他讨饭,我也讨饭。”
陆公祐好生失望,叹了口气,放下碗,站起身来收拾杯盏。
夏子溪笑道:“你怎么不吃啦?”
陆公祐不接话,不吭声。
夏子溪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两个男人,一个在得远,听不见;一个在得近,不理他。夏子溪略略愠怒,高声叫道:“这件事好生蹊跷,你们不觉得吗?”
陆公祐见她生气,顾不得自己生气,赶忙接腔,说道:“哪里蹊跷?”
夏子溪道:“翟方进年岁不大,平时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他结交许多的道士,天天吃丸药、辟谷养生。你们杀不掉他,他却突然死了,死得毫无道理。”
陆公祐道:“辟谷,对,辟谷,什么也不吃,这就死了吧。”
夏子溪道:“辟谷死不了人,你知道张良吗?”
陆公祐道:“本朝智谋第一的人物,跟随赤松子修行去了。”
夏子溪道:“他身体不好,因此辟谷养生,不吃火烹制的食物,却喝水,吃桑椹,黄精。据说活了很久。”
陆公祐道:“你对张良了解很深啊。”
夏子溪贼眉鼠眼看看密室方向,低声道:“说一句不敬的话,你别和师兄讲。”
陆公祐来了兴趣,把脸凑过去,急急说道:“快讲,快讲,我不说。”
夏子溪道:“好多年前,师父要拜一位祖师,他弄来傅介子的画像,我偷偷烧了。”
陆公祐吃了一惊,叫道:“为什么?”
夏子溪道:“因为我觉得,傅介子不如张良,我们应该拜张良。”
陆公祐奇道:“不会吧?张良可是一介书生啊。”
夏子溪道:“张良不是书生,他是一个顶尖的刺客。”
若论秦汉之交,天下第一恶人,人们有不同的答案。但绝无一个人,会说,张良。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4-25 15:04:02 +0800 CST  
唐朝司马贞《史记索隐》记载:“良本为姬姓,韩国公族出身。博浪沙刺秦后逃避追捕改名张良。”黄帝居姬水,以为姓,周人以后稷为祖,亦姓姬。姬为天子之姓,百姓始祖,是华夏的贵胄,源流最长,血统高贵。为天子牧马的嬴氏,本为姬氏的家奴,它的后人却取代了周。
韩国,天子宗亲之国,首当其冲,最先亡国。韩人对秦廷的仇恨,尤为刻骨。张良一族,世代做韩相,到了他这一辈,才智见识远胜先祖,韩国却灭亡了,富贵及抱负瞬间化为云烟。张良一心复国,为了恢复家族的荣光,更为了重建施展才略的舞台。
这个人的过人之处,早期在于执着,后期在于权变。他费尽心机,冒着风险,只为光复韩国,后来却反对分封,主张中央集权,一统天下。他追随刘邦的时候,忠诚干练,尽心竭力,吕后控制了局势,便指派儿子,向朝廷进言,敕封吕氏为王,违背“非刘氏不得封王”的盟约。读史的人想不明白,为什么张良会放弃匡复韩国的计划,也阻断了六国贵族最后的希望。这很好理解。就像一个人,原本有一小块地皮,一间茅草房,大风卷散了它。这个人最迫切的愿望,把这茅屋重新建造起来。机缘巧合,他得到了一大笔资金,一大块土地。于是,他建盖了一栋别墅,而不是看着土地上长起一大堆茅屋。天下相,别墅,韩相,茅房而已。
这个人,貌如女子、体弱多病、知书识礼、温文尔雅,手无缚鸡之力,深居帷帐之中,终其一生,从无一日统领兵卒,攻坚克难。他的手上,看似一丝血都没有。但是,楚汉逐鹿,兵戈蜂起,生灵涂炭,殒身在乱世中的人命,都可以记在他的账上。
如没有这个人,巨鹿大战后,天下基本可以鼎定了,少有的几次波折,不至于伤动国家的筋骨,毁坏时代的血脉。项羽坑杀二十万秦兵的暴虐,与张良搅动天下的谋略相比,如萤火之比月光。
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人们说刘、项是当时的英雄,天下的苦,只因两人纷争不休。其实,刘、项不过楚河汉界的将帅,下棋的,却是张良。这个人,弟弟死了不葬,散尽家财寻仇;这个人,用力士铁椎刺杀天子,出手刚猛;这个人,遭受侮辱不形于色,屈尊捡拾丢在桥下的鞋履;这个人,窝藏杀人重犯,视国法为虚文;这个人,每每与人订约,却背信弃义,痛下杀手;这个人,见好就收,克制欲望,明哲保身,纵容吕氏封王,将刘、吕两家推到成仇决死的境地,根本不管身后洪水滔天……
一个凶狠、果断、克制、丧失人伦亲情、毫无原则道义的人,人类第一个忍者。东瀛的忍者之术,得其皮毛而已。
司马迁作《史记·留侯世家》,猜测张良一定是魁梧奇伟的英雄,及至见到张良的画像,却发现此人相貌如同女子,好自诧异。
倘若家宅受恶鬼骚扰,挂秦琼、尉迟恭、钟馗等凶神恶煞的画像,不如挂白面书生的画像。彬彬有礼的读书人,头上戴着方巾,手中摇着羽扇,却让天地巨恶胆战心惊,魂飞魄散。知识就是力量,读书人是万恶之源。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4-26 10:45:40 +0800 CST  
陆公祐听了夏子溪的描述,咀嚼回味,竟然被她说动,频频点头。
夏子溪道:“见到温和谦恭的人,请低调客气一些,你承担不起冒犯他的代价!你看看门外那位,长着一张好脸,却是个冷血的家伙。”
陆公祐听了,捂着嘴笑起来。
程休昭收了剑,走到窗口,冷冷说道:“原来当年师父把你打了一顿,饿了两天,丢到虎丘山上,是因为你烧了祖师爷的画像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夏子溪涨红了脸,气得咳嗽不止。
陆公祐道:“以后师妹自立门户,成立‘夏派’,自任师父,也训练一些探丸郎,以张良作为祖师爷。把傅介子的徒子徒孙压下去。”
夏子溪抚掌笑道:“极好极好,我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程休昭道:“张良做刺客,做成了什么?他连秦始皇的车都没找到。”
夏子溪从他话中得出破绽,抓住不放,立即反击,嘲笑道:“有的人不要说车,蹲在相府好几天,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呢。”
程休昭气得哑口无言,陆公祐哈哈大笑起来。
程休昭道:“闭嘴,你也有份。”
陆公祐道:“你是队长,做不成事不能怪我,责任在你。”
程休昭道:“宰相死了,确实死得蹊跷。”
陆公祐道:“一个人作恶太多,受到天谴了吧。”
夏子溪道:“不对,你说的不对。”
陆公祐道:“有何不对?”
夏子溪道:“如果恶人都有天收,那十年前杀我们三家的人,岂不是一个个都要暴毙,哪里需要我们报仇。可是,他们不是活得好好的。”
陆公祐道:“作恶的人,即使生前天不收,死后天也会惩处他们。”
夏子溪道:“你进城去,通过各种关系,打听一下,翟方进真正的死因。”
说着说着,突然流下泪来,哽咽说道:“还有,买些香烛纸火,带到城西。除掉一个仇人,拜祭一次,让亲人们知道。”
陆公祐道:“你陪我去。”
夏子溪看看面色冰冷的程休昭,见那身形面貌十分好看,人却十分无聊,竟然不来接一句嘴,说一句话,更为气恼,一咬牙,说道:“好。”
一堆碗筷掉落地上,陆公祐欢喜得两手发抖,仿佛一根羽毛都拿不动了。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5-02 14:43:15 +0800 CST  
第四章、城西侯府

当朝宰相死掉,本来是一件悲剧,对于度春风的姑娘来说,却得了一份清闲。
以前,度春风热闹非凡,乐舞百戏是常见的项目,竽、瑟、古琴是流行的乐器,楚歌楚舞风靡一时,姑娘们和客人一起做乐府诗、写赋、行酒令。这些天,一切禁绝,冷清下来。
汉朝女子外出赏花,骑马踏青十分寻常。姐妹们相约外出,采买嬉戏。虽然还不开春,却还是有人放起风筝,荡起秋千。
左仇知道柳姬放假,专门派人来约,让柳姬寻着理由推辞了。左仇以为柳姬讲究礼节,便放下公务,亲自来迎。还没进到坊中,里面出来一个婢女,说道:“大人,柳姑娘身体不适,恕不能见你。”
左仇道:“有什么不适,说来给我听听,我去寻些好药。”
婢女笑道:“大人知不知道世间最好的药是什么?这种药吃了,百病全消。”
左仇好奇问道:“什么药这般神奇,还请姑娘见告。”
婢女板着脸说道:“毒药。”
左仇道:“你这不是无话找话讲吗?”
婢女道:“你可以无事打扰我们家姑娘,就不许我无话找话讲?”
面对女子的伶牙俐齿,左仇无奈闭紧了嘴巴,探头往里张望。
婢女道:“你还不走?天子有令,宰相丧礼期间,不许民间寻欢。你作为朝廷命官,还来度春风探头探脑,成何体统。”
左仇赔笑道:“我实在有些担心,一定要问个明白,柳姑娘生了什么病?”
婢女怒道:“女人生的什么病,方便和你说吗?”
左仇彻底败下阵来,说道:“我不问了,我不问了。”
婢女道:“那就赶紧离开。”
左仇道:“你说话能不能客气些?”
婢女道:“你追求柳姑娘,少不得用我通风报信,来往传情,你不对我客气,竟然敢叫我对你客气?你真的是不识时务。”
左仇哑口无言,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双手奉上。婢女一掌打落地上,说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们这是烟花场所,不会搞你们官场那一套乌烟瘴气的东西。”
左仇气的肚子疼,尴尬地站了一阵。
婢女道:“既然你贼心不死,非要进去,我们就把门窗给你打开吧。”
吹个口哨,楼上数十个窗户一起打开,每个姑娘抬一盆胭脂染色的水,从天泼下。
左仇大惊失色,湿漉漉地落荒而逃。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5-03 12:46:57 +0800 CST  
赶走了左仇,柳姬穿上一套有漂亮褶皱的留仙裙,梳了一个盘桓髻,面部涂上白粉,再涂胭脂。铜镜照出一个面颊绯红,娇羞含情的娇美女子。
本朝皇后赵飞燕爱穿裙装,一天,她穿了一件云英紫裙来到太液池边,在笙歌鼓乐中翩翩起舞。突然间狂风大作,她像风筝一样飘起来,宫女慌忙去抓她的裙角。赵飞燕的裙子拉出褶皱,显得更为漂亮了。从此,宫女们盛行穿折叠出褶皱的裙子,美其名曰留仙裙。这套裙装一出,立即受到京城名媛的追捧,度春风的姑娘更是快人一步,请裁缝做好,穿在身上。
别人都是一早出去,柳姬偏偏下午才向主管请假,不带婢女,出门坐上一辆早已等待多时的马车,拉下帷帐,往城西缓缓行去。
赶车人五十岁上下,满面风霜,沟壑纵横,像一枚核桃。一双手又粗又黑,裂痕好似深邃的沟渠。
马车走到半途,按照柳姬的指令,停在隐蔽的路边。柳姬正待下车,车夫回顾身后,轻声说道:“不劳姑娘辛苦,您要什么,我去买来。”
柳姬道:“感谢钱伯,还是我去买吧,这是我对故人的一片心意。”
钱伯听罢,拉紧了缰绳,防止马匹突然走动,伤到柳姬。
柳姬左右顾盼,确定无人跟踪,走进一家小店,买了些香烛纸火。又往前行了半里,又进一家小店,买了些饮食水果。又往前行了两里,又进一家小店,买了些玩具。不时,金乌西沉,月上柳梢,货品才购买完毕。马车载着她,继续往西行去。
路上行人逐渐稀少,两侧墙壁越发凋敝,杂草盖住了残垣。钱伯甚为犹豫,低声问道:“没有路了,姑娘还要往前走吗?”
柳姬道:“这里本来是热闹的街道,如何说没有路了?是不是倒下的树木阻断了道路?”
钱伯道:“这倒没有。不过,长安的居民,已经多年未曾涉足其间,都是些野鸡、老鼠来往,十分阴森。也不知道其中潜伏着什么邪恶的东西。天色晚了,不敢擅闯,小心中了邪祟。”
柳姬道:“钱伯不用管这些,赶车就是了。”
钱伯道:“非是我胆怯,就怕姑娘身子弱,生起病来。”
柳姬道:“钱伯是怕我付的钱少吗?”
钱伯失声叫道:“哪里的话,这不是钱的问题。姑娘即使要去西域、去匈奴、去百越,不给一文钱,我也不会计较。”
柳姬笑道:“好啦,好啦,我和您开玩笑呢。我知道您心疼我。”
钱伯道:“姑娘真要去城西侯府?”
柳姬道:“您怎么知道我去侯府?”
钱伯道:“杀人的天子还在朝堂坐着,这可是犯禁的地方,我一看你行事这么神秘,大致猜到了。”
柳姬冷笑道:“他虽然还在堂上坐着,却也病入膏肓了。我正要把这好消息告诉大家,让地狱中的亲人磨好利刀等着他。”
钱伯心中一颤,沉声说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岂可乱说。”
柳姬道:“走吧。”
钱伯无奈,顾盼左右,看看没有人跟踪窥视,打上一鞭,马车悄无声息,沿着墙根移动,神神秘秘来到一处院落之前。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5-03 12:47:36 +0800 CST  
这是一个硕大的府邸,可惜早已荒弃,门柱大多朽坏,院内杂草蔓延,想来许久无人光顾了。
别处都有商贾和行人,异常热闹,这里却像荒郊野岭,看不见一丝人的痕迹。钱伯暗自叹息,问道:“姑娘来这样僻静的地方,除了说一说仇人的近况,还要做什么?”
柳姬道:“钱伯你不用问了。”
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一张面巾,沾湿了,抹去脸上的脂粉,脱去留仙裙,露出一身白色的粗麻衣物。
慢慢走下车来,付了车马费,额外给了一笔钱,叮嘱道:“切记,不可说我来过。”
钱伯躬身说道:“这车这马,还是您资助买的。若无您的恩德,我们一家流落长安之初,早就冻饿而死,哪有今日。您用我的车,照顾我营生,已经三年了。姑娘尽管放心,我不会乱说。”
眼看柳姬往荒宅走去,钱伯浑身发寒,下了马车,追上去问道:“天色暗了,里面过于阴冷,姑娘最好别进去,以免伤了元气。”
柳姬道:“我今晚在这里留宿。”
钱伯惊诧不已,叫道:“柳姑娘真的要在这里过夜?”
柳姬拥紧布衣,说道:“是。”
钱伯道:“里面无遮无拦,风霜寒冷,或有老鼠毒蛇,委实吓人。不如回到车上,待天明日出,再进去不迟。”
柳姬道:“钱伯的心意,我知道了。不过,今年恰逢十年忌辰,家主已经没有后人,唯独活着我一个,我虽不姓夏,却也和夏家的女儿一样。我不敢敷衍潦草,让亡者伤感,一定要陪着他们。钱伯您有老有小,都仰仗着您,不要搅入这场是非。您先行回去吧。”
钱伯咳嗽几声,眼中满是怜惜,转身到车中,取了一件厚实的大衣,亲手披在柳姬身上,温声叮嘱道:“衣服过于破旧,也不干净,姑娘不要嫌弃,保暖要紧。马车停在府前,目标甚大,我这就走了。我不会走远,就在左手第三个街口桑树下等。你若遇到事情,尽管大声喊叫,我即刻赶来。”
说完,慢慢登上马车,依依不舍,看了一阵,叹口气,扬鞭走了。
柳姬心中一暖,忍不住掉下泪来。
钱伯熄了车前照路的灯,悄无声息走到街口桑树下,车上坐了半个时辰,越坐越冷,更加担心柳姬,忍不住拉开车帘,往外探身张望。这一望不打紧,一下吓得魂飞魄散:
驭手的位置上,竟然坐着一个黑衣人。此人缓缓转过身来,衣领遮住面目,眼神阴森,犹如鬼魅。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5-04 17:40:52 +0800 CST  
柳姬坐在残垣荒草中,默默流泪,面前残破的石碑上,摆着几碟水果,两盏清酒,烛火摇曳之时,听见街道上巡城士兵的脚步声,赶忙吹灭,屏住声息。
院中阴风阵阵,魅影重重,煞是吓人,柳姬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倒觉得温暖。
因为这个地方,对她而言,代表着家。
哪里是客厅,哪里是厨房,哪里是卧室,至今历历在目,每个人的面貌和声音,依然在眼前和耳边浮现。
十年的时光,冲不淡浓烈的情感,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深厚。
“爹爹,我和休昭哥哥在细柳营旁边,捡到一个小女孩。您来看看,多漂亮。”
“我们叫她小细柳好不好?”
“小细柳,名字挺可爱,不过啊,就是像丫鬟的名字。她要做我的妹妹,不要做我的丫鬟。”
“既然认作妹妹,那就得姓夏。”
“夏细柳。”
“好好好,就叫这个名字。”
“她哭了,她哭了,妹妹对这个名字不满意呢。休昭哥哥,你起一个名字。”
“你家休昭哥哥哪会起名字啊。”
“别闹了,赶快带到房间去,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想起前情旧事,柳姬满面欢喜,突然,一阵冷风吹来,浑身哆嗦,故人消散,眼前一片荒凉,柳姬掩面抽泣起来。
一名黑衣人缓缓走到残墙边,看着荒草深处孤单的人影。
他身形挺拔,看似坚毅有力,但心中似乎为柔情淹没,伸手触碰虚空,似乎要握住柳姬的肩膀。
远方走过来两个人,脚步急促而轻巧,黑衣人蹲下身子,潜藏起来。
十数年来,城西侯府人迹罕至,仅有些鸟兽踪迹,这个奇异的夜晚,却突然来了众多的神秘人物。莫非,又到了地狱洞开,魔鬼聚会的时候了。
不速之客缓缓走进庭院,脱掉斗篷,露出孝衣,望见蒿草残垣中,有数道火光,一个人影,大出意料,一时怔住。
柳姬觉察到身后有异,仓皇站起身来,不敢转身,碎步往荒草中奔去。
她虽然情急,但脚步不乱,这样的稳重,与生俱来,每逢大事,都要比平时更为从容。一直走到院墙,从破损的墙壁中出去了。
跟进来的两人也吓了一跳,眼前的情景完全出乎意料。来不及细看祭祀物品,其中一人拔出利剑,就要上前追赶,一人沉声道:“遮住面目,走。”
两人转身急行,冲出荒宅,怀着恋恋不舍之心,飞速走了。
身后已经没有追兵,暂时脱离了危险,柳姬这才感到心悸,从脚底冒出一阵寒意,跌跌撞撞跑到街角。恐惧得瑟瑟发抖,瘫软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
过了片刻,抬起头来,见星光寥落,寒彻入骨。
一道高高的黑影向自己压来,墙边突然出现鬼魅一般的影像。
柳姬十分惊诧,想大声呼救,却发不出声,蹲坐地上,往身后挪动,一下挤倒半面土墙,忍不住大声惊叫起来。
黑衣人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柔声说道:“柳姑娘别怕,我是左仇。”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5-07 09:47:10 +0800 CST  
从侯府出来的两人,把斗篷盖住面目,快步急行。
一人道:“师兄,你刚才看清楚了吗,什么人在里面?”
一人道:“没看清。”
一人道:“是不是公差和兵丁?”
一人道:“我看不像,如果有人暗中设伏,他们一定攻击我们,而不是逃跑。应该是冒险前来祭奠的故人。”
一人道:“我们三家,所有人都去世了,满朝文武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有故人?”
一人道:“我们的父祖,对人甚好,可能是受过我们恩惠的人。”
一人道:“我们这就回去,找到这个人,问清楚。”
一人道:“今夜动静太大,说不定已经惊动公差,不可逗留,我们赶快离开此地。”
话音未落,前后灯火大作,无数公差和士兵现出身形,大叫道:“不可走了盗贼。”
两人大惊,站定身形,准备格斗。
一人的兵器是寒铁做成的吴钩,整个刀身锈迹斑斑,既黑又红,一眼看去,好像无数蚯蚓盘旋其上,好似埋在土冢之中,才见天日。一人却不持兵器,从肩膀上卸下一个布袋,放一块布在地上,打开袋子,倒出一地石榴,动作十分奇怪。
《博物志》云:汉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安石榴。
伏兵往前缓缓逼近,张弓对准两人,为首的公差朗声说道:“在下乃长安城捕盗的官差齐宵恕,今奉大谁何左仇的指令,在此恭候杀官的刺客。你们两人,违反宵禁之令,深夜潜入罪官府邸,意欲何为?”
一人正要开口应答,一人捂住他的嘴巴,低声说道:“不要上当,这些人惯于听音,我们一个字都不说。”
齐宵恕久等不见回音,冷笑道:“两位以为还走得掉吗?不说也没问题,一会带到大牢去说。”
两人用余光看着房顶,想找一条出口,想不到黝黑的空气中,竟然影影绰绰站着许多弓手,原来,上天的路也封堵住了。
既然走投无路,索性什么也不寻思,两人神情和身体同时放松下来。
一人道:“子溪,我们就要死了。”
一人笑道:“想不到和你死在一起,我实在不甘心。”
原来,这两个人正是陆公祐和夏子溪。
陆公祐苦涩笑道:“死,还要选同伴吗?你将就一下罢了。”
夏子溪道:“你生气啦?”
陆公祐道:“我不是生气,我是嫉妒。”
夏子溪道:“你嫉妒什么?”
陆公祐道:“明知故问。”
夏子溪道:“我就是要你说一说。”
陆公祐望望身后的荒宅,幽幽说道:“以后师兄来祭拜,又要多两份祭品了。”
夏子溪听闻,不禁抽泣起来。
陆公祐安慰说道:“师妹不用怕,有许多亲人等着我们,我们就要见面了。”
夏子溪道:“我不是怕,我反而有些欣喜,又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我心疼的是,师兄以后就一个人留在这人世间。一想到他孤孤零零一个人来看我们,我就心疼。”
陆公祐百味杂生,握紧了刀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宵恕冷笑道:“京兆府这么多兄弟半夜不睡,又请来禁军同僚一同受苦,可不想听你们嘀嘀咕咕。我最后问一次,你们是什么人,潜入罪官荒宅,意欲何为?”
陆公祐道:“罪官?你们可有认定这个府邸主人罪状的文书?”
齐宵恕道:“十年前的旧文书,谁会带在身上。”
陆公祐道:“我实话对你讲,当年朝廷杀人,用的是私刑,根本没有依照汉律审理,连一个字的文书都没有。你有什么理由口口声声说这家主人是罪官?”
齐宵恕道:“朝廷要杀的官,就是罪官。用几个名词绕来绕去,有意思吗?”
陆公祐道:“就是因为有你这样不守法制,不讲规则的酷吏,这个朝廷才上下离心,左右猜忌,人心丧尽,直到今日。”
齐宵恕怒道:“你说我倒也罢了,却如此污蔑朝廷。弓手,准备。”
陆公祐握着夏子溪的手,目光炯炯,说道:“子溪,跟着我,不可走散了。”
夏子溪道:“我们临死前,一定要毁掉面目,以免坏人追踪到师兄。”
陆公祐道:“好。”
两人携着手,提着兵刃,大步向前。
面前,箭如飞蝗,直击而来。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5-08 18:35:35 +0800 CST  
一处高峻的府邸幽深之处,一人坐于案前,一人垂首侍立。
坐着之人面貌为一道暗影遮挡,完全看不清面目,站立之人却是那个中年文士。
坐者说道:“子心,大司马临终,说了些什么?”
尹赏,字子心,巨鹿杨氏人,生性严谨冷酷。初为郡中小吏,因明察清廉,升任楼烦县长,举秀才,相继调任任粟邑县令、频阳县令、郑县县令,他使用酷刑致使罪犯伤残,受罚免官,已经是一介白丁。
尹赏道:“他对本家侄子,王巨君先生十分不放心,口述了一道文书,欲呈报陛下。”
坐者笑道:“不放心?他不放心什么?”
尹赏道:“他认为,巨君先生贤良明达,朝野敬仰,所到之处,一片赞美,担心王家因此而败。”
坐者沉吟良久。
尹赏道:“大司马说,如今朝纲混乱,天子失仪,大家都不尊重朝廷,却有这样一位贵官,受到大家的爱戴,权臣的格局已经形成,一旦把巨君先生送上三公之位,形势已经由不得他,他一定要做霍光。这样下去,整个王氏,都将陷入危险之中。”
坐者听罢,纵声笑道:“王氏家族权倾朝野,王家先后九人封侯,五人担任大司马,乃本朝最显贵的家族,族中之人多为将军列侯,王凤、王音、王商、王根,哪个不是权臣?他们生活侈靡,声色犬马,互相攀比。惟有一人,独守清净,生活简朴,为人谦恭,勤劳好学,服侍母亲及寡嫂,抚育兄长的遗子,行为严谨检点。对外结交贤士,对内侍奉诸位叔伯,十分周到。这个世家大族中的另类,几乎都成为了当时的道德楷模,早已声名远播,却被他说成乱臣贼子,这是什么道理?”
说罢,气犹未平,喉咙中发出豺狼之声。
一阵风吹开帷帐,数缕光线刺来,这才看清,坐着之人,正是拟任的大司马王莽。
王凤,汉元帝皇后王政君的哥哥。汉元帝即位,其父王禁被封为阳平侯。永光二年继承侯位,为卫尉侍中。外甥刘骜登基后,以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秉政。王氏四兄弟王凤、王音、王商、王根分别位居要津,掌握朝政,形成“王凤专权,五侯当朝”的局面。王凤提拔侄儿王莽,封为新都侯。阳朔三年八月,王凤病死。王凤生病时,王莽侍奉左右,衣不解带,王凤大受感动,临死嘱咐王政君照顾王莽。
王音,孝元皇后王政君的堂兄弟,任侍中(皇帝的亲随)时,京兆尹王章曾被堂兄王凤举荐,但是王章十分不满王凤专权,密陈成帝刘骜,请求诛杀王凤,任用贤良。刘骜不忍杀舅。王音偷听到这个消息,赶忙报告王凤,王凤诬陷王章。王音因此得到王凤信任,擢升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王商,汉宣帝母亲兄长的儿子,嗣位乐昌侯。汉元帝时,为右将军、光禄大夫,保护太子刘骜的储位。刘骜继位,改任左将军,为丞相。王商为人敦厚,不满大将军王凤专权,与其不和。被弹劾免相,三日后去世,谥号戾。王商身长八尺,体态高大,容貌十分出众。河平四年 (前25年)匈奴复株累若鞮单于来朝见汉成帝时,顺便到未央廷拜谒丞相王商,王商起身离席与单于交谈,由于王商身材高大,匈奴单于仰望之而心中畏惧,汉成帝听说后感叹道:“此真汉相矣!”
王根,太后王政君的亲族,大司马王凤的弟弟。
河平二年,汉成帝诏封王谭为平阿侯,王商为成都侯,王立为红阳侯,王根为曲阳侯,王逢时为高平侯,世人称之为“一日五侯”。
楼主 惊池黄虫子  发布于 2018-05-09 10:08:32 +0800 CST  

楼主:惊池黄虫子

字数:699

发表时间:2018-03-13 00:26:5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6-18 04:15:1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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