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很正常啊，鞋号尺码是都一致，有什么漏洞？”

程仁接着说：“你们还记得付天鸣昨天被批斗完后，左腿是一瘸一拐的么？”

陈主任没有说话，他显然当时没有留心这个小细节。

但是冯场长和另一个民兵都异口同声的说：“我记得！付天鸣的左腿被昨天被打瘸了，下台时走路有些拖着的感觉。”

程仁点了点头说：“这一点也可以向昨天围观的群众求证，应该没什么怀疑。”

陈主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我明白了！雪地上的那排脚印不是付天鸣留下的！”

程仁说：“没错，刚才我们检查时发现付天鸣那两行脚印鞋底的花纹都很清晰整齐，如果付天鸣左脚已经瘸了，那么左脚鞋印就应该呈现细微的拖地痕迹，而不是像右脚一样坚定的踩下去。而且，左脚的脚印一定明显会比右脚浅一些，而不是一模一样。凶手伪造了付天鸣的足迹，但是仓促中却出现漏洞，忘记了他瘸腿这一事实。”

众人恍然大悟。

陈主任开口又问：“那么这杀人犯为什么要伪造付天鸣的脚印？他到底是怎么杀的人，能不能别再卖关子了，老子都急出汗了！”

程仁笑了笑，说：“好吧，那我就简要叙述下作案的过程吧，可能有些细节不太准确，一会还得请李大伯补充啊。”

李大伯坐在角落，双手被手铐拷着，低着头，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这时，派出所的门开了，那个民兵拷着李大伯的儿子大胖走了进来，那少年双手被拷在身后，脸色惨白，双腿不停的发抖。

那民兵对着大家说：“刚才这孩子已经全招了，他说付天鸣是他杀的。”

这时，李大伯突然叫了起来，声音显然已经失控了：

“人都是我杀的！和我儿子没关系！！！你们放了他！！！”

所有人都盯着李大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程仁说：“既然你都承认了，那我就不用接着说了，你就由自己叙述作案过程吧？”
李大伯低下了头，开始叙述事发的经过。

以下是他的讲述：

昨天傍晚，他儿子大胖被人欺负后，就一个人跑到林场外白桦林去哭。

而付天鸣夫妻回到林场后，可能是因为什么东西落在白桦林里，付天鸣就自己一个人回去找，正好碰到在那里痛哭的大胖，大胖失手打昏了付天鸣，但他以为自己把人打死了，吓得不轻，就赶紧跑回家和自己父亲说自己杀了人。

李大伯听说儿子杀了人，也吓得魂不附体，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但是这时候外面开始下起了雪，他就心生一计，想到白天付天鸣夫妻两人被批斗的事，便打算制造一起“右派分子被批斗后自杀”的事件。

毕竟这种事件也屡见不鲜了，谁也不会太过怀疑。

想到这里，李大伯安顿好儿子，在家里找了两根粗麻绳，然后就趁外面下雪没人，偷偷的溜到了付天鸣家。

这时大约晚上9点多，也是在这时，他在付天鸣家门口里留下了进入屋内的鞋印，虽然后来上面又覆盖了一层雪，但隐约还是能看出是他的翻毛大皮鞋鞋印。

这也是当时被李大伯疏忽遗忘的一个痕迹。

当时顾圣莺正在家做好了饭等丈夫回来，等的时间有点久，她显得有些着急，听到敲门声，赶紧开门，一看却是李大伯。

因为李大伯平时都是与世无争，老好人一个，她也没有多加提防，还热情的招呼他坐下来吃饭。

李大伯趁其不备，就将她打晕并捆好，还用毛巾塞住了嘴。

然后他就呆在屋里，开始耐心的等待雪停，因为根据多年的林场经验，这初冬的第一场，从晚上七点就开始下了，不可能会下的过久。

果然，等到十点出头时，林场的初雪就停了。

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他开始行动了。

他首先在房间里找到了付天鸣夫妻的另外两双鞋，自己穿上付天鸣的鞋，将自己的鞋揣在怀里，然后扛着顾圣莺出了门。

顾圣莺在他身上不断挣扎，结果又再次被他打晕。

于是，他穿着付天鸣的鞋走过洁白的雪原，走进了白桦林，留下了两行伪造的付天鸣的脚印。

进入白桦林后，他打算在树枝上吊死了昏迷的顾圣莺，制造出顾圣莺自杀身亡的现场。
但毕竟是第一次下手杀人，他坐在那里前思后想，犹豫再三。

他也怕杀了人万一被揭穿，自己就会被枪毙。

但是如果他不继续做，自己的宝贝儿子这辈子恐怕就毁了。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

终于，他把牙一咬，心一横，为了儿子决定铤而走险。

顾圣莺就这样在昏迷中被活活吊死在树杈上。

这时是凌晨三点出头。

也就是程仁推测出的死亡时间。

而当他去吊付天鸣的尸体时，他发现这个男人其实只是深度昏迷而已，并没有死去。
或者也有可能之前只是一时的假死，现在又恢复了心跳，这都有可能。

他一下子后悔了！

因为他以为自己儿子已经杀了付天鸣，所以才会铤而走险，如果知道他只是昏迷而已，那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但顾圣莺已经被自己吊死了，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于是，他又活活在树上吊死了昏迷未醒的付天鸣，制造出夫妻双双自杀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穿上了顾圣莺的鞋子，并且，有意识的把她的鞋子反穿，走回了林场。

于是，雪地上又留下了一排“顾圣莺”的脚印，看上去似乎也是走进白桦林的方向。

回到家里，他看到已经睡熟的儿子，心中没有一丝的后悔。

作案过程终于讲完了，除了程仁，所有人都听得呆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平时这么个老实巴交的老工人，竟然会如此残忍，并且想出如此诡异周详的计策。

看来，老实人也不能惹啊，谁知道他们唯唯诺诺的表面下会藏着什么狠毒。

李大伯已经满脸是泪，他哭着说：“我也是为了儿子啊，只要他没事，我这把老骨头怎么都行。”

陈主任在一旁叹了口气说：“小程啊，我也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昨晚下雪前我看到那女右派在洗菜做饭，就下意识的以为他男人也在家，否定了你之前的推测，谁能想到他夫妻二人竟然是分开被袭击的，这个案子竟然有两个案发地，案发时间也不相同，唉，这可真没想到….”

程仁赶紧说：“陈主任，可别这么说，您当时只是否定了两人一起在下雪前被控制这种可能性，其实当时我就在想，也许他俩不是同一时间到达胡杨林呢？”

陈主任赞叹道：“还是你们年轻人头脑聪明啊！我是老了。”
”
这时候，一旁的大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满脸是泪对着李大伯说：

“不是这样的，爸。。。是我一时冲动打死了人。。。。是我的错。。。和您没关系！”

程仁对大胖说：“人确实都是你爸杀的，因为尸检显示付天鸣夫妻死亡时间都是凌晨而不是昨晚。而且，就你这胆量和体能，不可能完成整个犯罪过程。”

大胖听他说到自己胆量小，突然大喊大叫起来：

“去你妈的！老子不是胆小鬼，老子胆子不小！老子都敢打死人，谁有老子胆子大？”
程仁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打付天鸣？”

大胖哭着说：“昨天批斗会上，他们都在打人，就我不敢下手，他们就嘲笑我是孬种，连右派都不敢打，还因为这个揍我。”

“就是昨天在堆木场吧？”

“嗯，我当时就想，老子一定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不是孬种，于是就去找那个右派，打算把他打死，正好看到他出门去白桦林，我悄悄就尾随在他后面，趁他满地低头找东西时，我冲上去，在他身后用木棍狠狠的敲他的头，然后他就倒在那里了……我爸刚才说的不对，并不是我失手打他的，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证明，老子不是孬种！”

说完，他把胸脯挺了一挺，露出一幅大无畏的表情。

众人听到这里，整个事件已经完全搞明白了。

程仁听到那大胖只是因为这么点小事，为了在伙伴面前证明自己勇敢，就下手杀人，这让他感觉很不可思议。

这些孩子们都怎么了？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付天鸣夫妻那温柔的微笑。

案件虽然破了，但是这一对音乐家，就这么白白的死掉了，死在了这茫茫的北大荒林场。

程仁望向窗外的天空。

天空依然阴沉。